宁曌端着茶吹了吹:“不会是因为景家少爷吧?听说你将他们家的工厂买下来,还给了他们许多商贸大厦的地产。”
其余几位亲戚听到这些信息,瞠目结舌。
宁谨则诧异地望着纪晏。
他不敢相信纪晏会为了景沅这么做。
纪晏端起咖啡,眯了眯眸子:“宁叔叔,这就属于我的私事了。如果您叫我过来,就是盘问我这些,我想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小晏,这怎么会是盘问?”宁曌怕他误会,将提前准备好的文件交给他,“这是商贸大厦原址附近修建贸易特区的文件,如果你愿意听叔叔的建议,趁着还没大动工,将贸易大厦重新搬回来。”
纪晏眼没抬,依然盯着咖啡:“不用,谢谢。”
宁曌尴尬一笑:“也好,你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为了缓解气氛,宁谨将一份项目书交给纪晏:“这是我负责的集团新项目,你感兴趣可以加入。”
纪晏抬手推了推眼镜:“嗯。”
虽然答应,但并没有拿。
宁谨悬在空中的手缓缓落下:“爸,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宁曌目光慈爱:“好,别太累了。”
另一边,景沅正在凉亭看锦鲤。宁家的宅子很符合他的审美,如果他未来有钱了,也要修建这样一座园林。
这个时间,往常他正在睡午觉。生物钟作祟,景沅越来越困,抑制不住地张着哈欠。
就当他托着腮抬起头时,他瞥见湖畔另一侧,一个佝偻着背影的中年男人。
男人正在凿冰,估计是增加湖水的氧气。
景沅轻轻起身,好奇地观察男人。
面前的人年岁有些大了,看衣着像是园丁或者花匠,浑身脏兮兮的。
男人干得很卖力,不一会儿冰就凿穿一个洞,沉在湖底的锦鲤迅速聚集过来。
景沅终于看见锦鲤,非常激动,津津有味地盯着湖面,打算拍张照片。
阳光这个时候很足,男人穿着羽绒服干活不方便,索性将袖口往上撸了撸。
一个无意的举动,却让景沅的心跳错了一拍。
男人的右手臂上,纹着一条惊悚的蛇。
景沅不知为什么,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心跳越来越急,快要不能呼吸。
他努力调整着呼吸频率,却在收回手机时,瞥见男人抬起的脸,
几乎在一瞬间,他的头剧烈疼痛起来。
男人的右侧脸颊,有一道疤痕。
这面孔太熟悉了,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景沅捂着头,痛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弓着腰蹲下,快要支撑不住。
真的好面熟,好面熟……
连带着纹身,他一定见过。
豆大的汗珠沿着侧脸轻轻滑落,他抓着凉亭的围栏,呼吸粗重。
脑海里闪过如同碎片一般的记忆。
有茂密的丛林,带血的石头,以及那道骇人的纹身。
景沅强撑着起身,下意识想要找纪晏寻求帮助,却不想抬起头时,发现对面的男人正在阴冷地看着他。
景沅腿越来越软,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
虽然脑海里的那些记忆他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片段,但他对面前陌生男人的恐惧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那段未曾想起的记忆,一定和这个人有关!
景沅已经拨出电话,但纪晏那边还没有接通。陌生男人依然阴森地盯着他,令他庆幸的是,对方并没有再靠近。
他举着手机在耳畔,强装镇定。在确认纪晏忙无法接通后,自言自语起来。
“我就在凉亭,你拐个弯就过来了。”
“好,你等我,我马上。”
景沅转过身没有一丝犹豫,沿着凉亭外的石子路小跑过去,并朝着空荡荡的圆形拱门挥了挥手:“我在这里。”
站在湖畔上的男人望了景沅很久,握紧手中的锤子,继续默不作声干活儿。
顺利逃离凉亭的景沅后背已经湿透。但他不敢再单独行动,打算去前厅人多的地方。
心跳依然咚咚地跳着。
景沅恢复镇定后,开始庆幸自己身体比两个月前强了太多。否则以过去的身子骨,得被刚刚那个男人吓死。
他曾经在花圃偷听到纪晏讨论他车祸的事,估计刚刚的那段记忆和当年的车祸有关。但他又从景父那里得知,他没有发生过车祸,只是几岁时被绑架过,记忆一时之间又无法串联起来。
走到一半,景沅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他赶忙低头,检查刚刚拍摄的照片和视频。
很好,男人的侧脸是入了镜的,纪晏有了线索调查起来肯定不麻烦。
景沅的心情放松许多,却又开始犹豫。
目前他凭借碎片的记忆就告诉纪晏这个男的可能和他父母的车祸有关,是不是太武断了?如果弄出乌龙,会不会让纪晏白高兴一场?
况且,这些都是他的猜测,主观性太强,纪晏如果派人调查,弄出动静恐怕会影响纪家和宁家的关系。毕竟这个男的可能是宁家的园丁。
景沅走累了,脚步缓慢,越来越觉得这件事还是等他完全恢复记忆再和纪晏说比较好。
纪晏到底是反派,只要跟父母车祸相关的事情,肯定会特别敏感。他担心纪宴为了强迫自己恢复记忆,使用一些刺激性手段。
“啪”一声——
景沅的脑袋被一个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紧接着漫天都是金星,晕晕地扶着旁边的柱子。
“我就说你这个飞行器有毛病吧?你还想申请专利,恐怕不太行。”
“我的飞行器要不是被人碰到,肯定没问题。”
两名约莫十七八岁的男生走到景沅面前。
景沅头痛得厉害,估计被地上的飞行器刮破了皮肤,手一摸疼的地方,沾上一丝血迹。
这两个人景沅不认识,飞行器的主人眉眼跟宁谨有几分相似,估计是宁家的小辈儿。
“实验失败,可真晦气。”宁邃语气失落,给了景沅一个白眼,仿佛景沅才是导致他实验失败的始作俑者。
景沅原本不想跟宁邃计较,毕竟这是在宁家的地盘,对方看着年龄又不大。但宁邃这般不讲道理没有礼貌的行径彻底惹恼了他。
“我说,你的飞行器撞到了我的头,基于礼貌你不应该道歉吗?”
宁邃跟朋友对视一眼,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的第二代飞行器光研发就价值二百二十万,我还没找你算账说你的脑袋碰到了我的飞行器,你倒开始叽叽歪歪了。”
宁邃的朋友也跟着嘲笑景沅。
“他怎么可能掏得出来?”
“噗,我也这么觉得。”
景沅将脑袋右侧的血止住,严肃地盯着宁邃:“飞行器应该在天上飞,我就算想碰也碰不到。试问如果不是你的东西出现故障,怎么会碰到我?你们宁家人都这么不讲理?”
宁邃被噎了一下:“你!”
“你们景家讲理,为了攀上纪家这棵大树,恬不知耻,阿谀奉承。”
“我们都恬不知耻了,还知道伤害到别人要道歉,你这种行事作风,只能证明你们家的家教宁城独一份。”
“景沅,你是不是找死。”宁邃是宁家最小的少爷,被所有叔叔哥哥宠着,哪里被人指着鼻子这么教育过。
他一怒之下扔掉飞行器,朝景沅挥去拳头。
景沅敏捷蹲下身,躲了一下。自知打不过宁邃的他借着宁邃发懵,撒腿就跑。
宁邃:“……”
跑到前厅,景沅喘着粗气,感叹今天皇历克他,事事不顺。
脑袋挂了彩,却不能讨回公道。
没过多久,气势汹汹的宁邃也追过来。景沅见纪晏不在,赶紧躲到宁老身后,担心宁邃发疯,袭击自己。
正厅内,宁家的亲戚都在喝茶聊天。看见宁邃进来,纷纷跟他打招呼。
“小邃来啦。”
“小邃好像又长高不少。”
“听说小邃高中就申请到了飞行器的专利,看来咱们家要出科研天才了。”
一声声恭维中,让景沅认清宁邃从小到大所处的成长环境,也难怪这么跋扈。
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懒得跟宁邃计较。他跟纪晏毕竟不是宁家人,在人家宁老的寿宴起冲突,纪晏八成劝他息事宁人,搞不好还被扣上不懂事的帽子。
景沅暗戳戳瞪宁邃一眼,朝旁边的荷叶饼走过去,端起一些水果和甜点,打算找个犄角旮旯补充能量。
“爷爷,刚刚我被教育了。”宁谨一脸委屈,朝着宁老和自己父亲告状。“那人说,我们宁家没有家教。”
宁邃的父亲一听脸就青了。他们家在宁城有声望有地位,被大家认可的书香世家,从来没人说他们宁家家教不好。
端着茶的宁老脸色也变了下,朝宁邃说:“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宁邃怒视着景沅,添油加醋道:“刚刚我在自己的院里做实验,景沅突然进来,我的飞行器出现故障碰了他一下。他就开始不依不饶缠着我,还内涵咱们家教不好。”
宁老:“景沅?”
宁邃指了指鬼鬼祟祟观察形势的景沅:“他在那里。”
全屋的人几乎同时向景沅望去。
腮帮子里嚼着水果的景沅尴尬地咽下去,不得不走到宁老面前。
宁邃父亲是个急脾气,对宁家的声誉看得很重。他粗声粗气地问景沅:“我倒想问问景少爷,您随便闯入小邃的院子,还指责我们纪家没有家教,究竟是什么意思。”
景沅不知道刚刚那座小院是宁邃的地盘,右手摸着脑袋,轻声解释:“他的……”
“好了。”宁老出口打断,“都是孩子间的小矛盾,没必要这样。小邃的飞行器碰到人家有错在先。”
宁邃见宁老不帮自己说话,撇了撇嘴:“爷爷,那是我的实验场地,本来就危险。也不知道景少爷怎么摸过来的。”
宁老安慰他:“好了小邃。”
宁邃依然不忿,死死盯着景沅。
这时,单独去书房谈话的几人走了进来。
景沅本来还没事,看到纪晏跟在最后,眼眶瞬间红了,使劲忍着。
宁谨走在最前面,最先走到景沅面前,打量屋内怪异的气氛:“发生什么事了?”
宁邃父亲冷哼:“咱们宁家被人指着鼻子说没有家教。”
宁谨微微蹙眉,身后的宁曌笑呵呵说:“为什么这么说?”
宁邃父亲阴阳怪气:“因为你小侄子在自己院子里做实验,飞行器不小心碰到了突然出现的景家少爷。”
宁曌温和道:“小景,没事吧?”
景沅没说话,撩起湿润的眼睫,悄悄打量纪晏。
宁邃看到纪晏严肃的神色,一副看好戏的派头。都说纪晏与景沅不合,今天纪晏的脸都被丢尽,回去指不定怎么责备景沅。
他双手抱臂,幸灾乐祸地笑了。
景沅其实也说不准纪晏会怎样表态,正犹豫什么时间告诉大家自己的脑袋被蹭伤时,纪晏已经来到他身边。
“你的头怎么了?”纪晏语气平静,俯身查看。
景沅摸了下泛酸的鼻尖:“被飞行器刮破了。”
纪晏扶着景沅的头侧,再次仔细观察:“他跟你道歉了吗?”
景沅摇头:“没。他说是我的头碰到了他的飞行器,不肯跟我道歉。”
纪晏点了下头,见伤口已经止血,正在结痂,没太紧张。
瞥到景沅沾着血的手背,他托起那纤细的手腕:“这是刚刚头上的血吗?”
景沅吸了吸鼻涕:“喔。”
宁邃嗅到一丝不妙的情绪,立刻说:“是他闯入我的小院儿,才不小心被碰到。因为我第一句话不是道歉,开始内涵整个宁家。”
纪晏根本没理睬宁邃,注意力依然在景沅身上:“身上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吗?”
景沅缓缓摇头。
纪晏顺势拉住景沅的手,带着他坐下,目光直视宁老:“这是景沅第一次接受邀请来宁家,对整个园子的地理位置并不熟悉。他去湖畔看锦鲤,从宁邃那间与公共区域没任何不同的院子穿回来,这个路线大家觉得有问题吗?还是说,你们宁家每座院子都设有隔离带,标明了私人领地禁止入内?或者原本有门禁,被景沅擅自推开了?”
宁邃支支吾吾,想反驳没话可说。
宁老笑了笑:“当然不是禁止客人入内的意思,这件事是小邃的错。”
纪晏突然垂眸一笑,轻轻推了下眼镜:“既然景沅从宁邃的院子经过没有任何问题,那么宁邃的飞行器碰到了景沅,换一句道歉不应该吗?”
宁邃父亲争辩:“都说了小邃还没来得及道歉,景沅先攻击宁家。”
纪晏目光微寒:“沅沅,把你们的对话重复一遍。”
景沅眼睛紧张地眨了眨,原封不动重复他们刚才的对话。
说罢,纪晏声音冷冽:“宁邃,他说得有一句假话吗?”
宁邃不敢直视纪晏的眼睛,没吭声。
纪晏目光一寸一寸落在宁家每个人身上:“景沅受伤了,你们没一个人询问关心,反而把一个小辈拉到这里审问,你们宁家不是没家教是什么?慈善世家吗?”
“你——”宁邃父亲立刻起身,被宁曌制止住。
纪晏盯着宁邃,本就冷淡的眼神染上一层阴鸷:“景沅身体不好,纪家上下精心照料,来你们宁家脑袋伤到流血却没有任何人进行医疗护理,反而被拉出来反泼脏水,这件事传出去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你们宁家是当之无愧的书香门第,教导有方。”
一屋子人,鸦雀无声。
宁曌看了宁老一眼,主动出头:“纪晏,这件事是我们家办得不对,叔叔跟你道歉。”
“二叔。”宁邃小声嘟囔一句,意识到自己惹祸了。
宁谨也开口:“小沅,让你受委屈了。”
景沅同时收到两份道歉,觉得这件事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但纪晏正在为他出头,他不打算松口说原谅他们,决定交给纪晏处理。
于是,他捏了捏纪晏的指腹,希望对方收到信号。
果然,纪晏同样捏了捏他。
景沅露出笑,专注地等着纪晏。
他很意外,纪晏竟然帮他出头。
“宁老生日,你们邀请我跟景沅,说明你们重视纪家,愿意交好。但今天的行为,我只看到了针对。”
纪晏抬起头,慢悠悠盯着宁邃父亲:“针对景沅,就是针对我。既然你们不在意两家的情分,我做什么你们也不要意外。”
宁邃父亲气冲冲道:“你威胁我们?”
纪晏勾唇一笑:“不是威胁。景沅在家里是我的心头肉,手指破个皮我夜不能寐。现在被宁邃破了脑袋,这件事不可能算了。”
纪晏的手段,大家或多或少听说过。纪晏如果真的疯起来跟宁家硬碰硬,这是亲戚股东们都不愿看到的。
宁曌看了眼自己的妻子,纪晏的亲阿姨。
林舒朝纪晏温柔笑了笑:“小晏,看在阿姨的面子上,这件事你就原谅宁邃可以吗?咱们两家关系这么好,别因为这点事让爸爸伤心。”
纪晏朝林舒一笑:“您放心,这是我跟宁邃的事,不会牵扯到我们的关系。”
林舒一顿,再次劝道:“可宁邃还是个孩子。”
纪晏长腿交叠:“十八岁的孩子,要懂得承担责任了。”
宁邃害怕得不行,赶紧躲到他父亲身后。
宁邃父亲冷哼:“不要怕,法治社会,他还敢公然行凶?”
纪晏推了下眼镜,遮住几分戾气。
“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
他慢悠悠朝宁邃笑着,眼神可怕且阴翳。
“沅沅,我们走。”
景沅跟上:“好哦。”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宁谨缓缓收回视线,垂下眼睛。
宁邃父亲继续说着气话:“他也就过过嘴瘾,他敢碰我儿子,我不会放过他。”
“他敢。”宁曌端起茶杯,轻轻说道。
宁邃父亲顿时熄火。他虽然在古玩界有一定的声望,但对做生意方面并不了解,也不清楚纪晏的行事作风。
宁曌:“小邃,最近小心一些。我让林舒去找林老,让林老劝劝纪晏。”
宁邃带着害怕的哭腔:“好,谢谢叔叔。”
宁老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宁邃。
“你自己去房间面壁思过吧。”
回家的车上,景沅又困又开心。刚刚的纪晏还挺酷,思维逻辑缜密,让宁家那帮“文化人”破防得厉害。
他张着哈欠,东倒西歪地靠着车垫,想躺下来睡会儿觉。
今天他的体能可谓是突破了极限,再不好好休息,明天准得生病。
纪晏这时拍了拍腿:“可以躺在这里。”
景沅瞄他一眼,犹豫再二凑了过去。
枕在纪晏的腿上,他眼睛亮亮的,也是头一次以这个角度观察纪晏。
“晏晏宝贝。”
纪晏低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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