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迢抬眼看去,是白黎。
白黎的手心躺着一颗粉色糖果,包装纸上印着草莓图案,陆迢接过,捏在手里定睛看了看,就听白黎开口说道——
“冉宁真的是个挺有心的医生,她知道化疗过后的病人,嘴里都是苦味,大人或许还好些,最起码能忍,小孩子就很难了,我们病房之前有个小孩,做完化疗的第一天,就到处找东西吃,吃什么都不行,都说苦,都说难吃,最后才发现,不是东西难吃,是她嘴里太苦,这还是冉宁想的办法,她那阵子刚实习,买了好多糖,只要碰见糖就买,买回来之后,挨个试,哪个味道甜,哪个味道酸,最后才选中了这个牌子。”
白黎又拿出一颗剥开放进嘴里——
“其实这糖很腻的,甜味特别重,跟那些真正好吃的糖比起来,这种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可就是这种甜到发苦的味道,才能把化疗过后嘴里散发的苦味压住,每回查房,冉宁就会抓一大把塞兜里,然后挨个病床发。”
白黎抱着胳膊有些哽咽——
“陆迢,我知道...冉宁这人看上去是挺冷的,可那都是不了解她的人,但凡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的心是热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和她关系这么好吗?”
陆迢眉目一抿:“为什么?”
白黎扫了她眼:“听你这语气,看来...好奇挺久了吧?”
陆迢笑笑,半点不露怯:“不是你问我的吗?怎么成我好奇了?”
“你要这样...那我不就不告诉你了。”
白黎话锋一转,看谁着急。
这要换其他人,不说就不说,陆迢也懒得问,可偏偏事关冉宁,这要是不问清楚,今晚回去自己就别睡觉了。
陆迢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曲着指节碰了下鼻尖——
“哪有人说话说一半的,行吧...我是有点好奇,讲讲。”
白黎一笑,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那时高一刚开学,我被初中同学纠缠,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溜进来的,染着一头黄毛,上来就拉我,要我跟他走,我当时吓坏了,班里那么多人..都站旁边看,没一个过来帮忙的,不开玩笑..我当时死的心都有了,就在这个时候...冉宁来了,手里拿了罐可乐,什么也没说,对着我那个初中同学,就喷了他一脸,然后我把护在身后,我当时看着她,我觉得这个女生浑身都在发光!后来,我就想...我一定要和这个女生做好朋友!”
闻言,一直没说话的陆迢,忽然插了声——
“很难吧?”
白黎一愣,笑着点点头,随即又摇头——
“一开始是挺难,我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没反应,好不容易有点反应吧,也是那种淡到不能再淡的,不过我没放弃,我这人呢,从来不看表面,不管冉宁态度有多冷,班里人多不喜欢她,我始终相信一点,在我困难的时候,她是唯一没有袖手旁观的人,这样的人,一定是好人。慢慢的...我发现,冉宁其实也有回应的,我不会的题,她会把式子列出来,一步一步给我讲,叫她去厕所她也会去,放学了也会等我一起回家,买了好吃的东西也会跟我分享,她只是慢热,不是冷。”
顿了顿,继续说——
“陆迢,我说了这么多,并不是要跟你夸冉宁有多好,相反,我想告诉你....冉宁一点都不坚强,她硬的只有外壳,一旦戳破这个壳,里面是很脆弱的...也许是她的生活环境造成她的性格,这个让冉宁自己跟你说吧,我作为她的好朋友,我就一点,你们如果真在一起了,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好好爱她,她跟你不一样,你或许有一天都可以抽身,而冉宁大概就会一辈子陷进去了,你能明白吗?”
陆迢肃然“我明白,你放心...除了冉宁我谁也不要。”
白黎含着糖,脸上表情一怔,随即却放松下来,会心一笑,握拳扬手捶在她的肩上——信你!
会议大概开了四十分钟,最终要怎么做还是得看小涵妈妈,差不多快九点,冉宁才下班。
刚一出来,就和陆迢的目光撞个正着。
陆迢看着她,嘴角噙笑,勾连的眼波,流淌着化不开的浓情。
冉宁被这人炙热的眼神,盯到心慌,实在弄不懂,她是怎么做到这么...这么‘光明正大’
欲盖弥彰的勾了勾耳边的碎发,再一抬头,陆迢就走了过来,跟自己肩并肩。
一行人往前走,陆迢也被当成了其中一员,护工跟她打招呼,她居然还点头应。
冉宁无语:“你点什么头?”
陆迢理直气壮:“人家跟我打招呼啊。”
冉宁好笑:“人家是跟你打招呼吗?那是跟医生打招呼好不好。”
陆迢眉毛一挑,口吻正经:“我是医生家属嘛。”
闻言,冉宁喉间一梗,瞬间脸红起来,嗫嚅着:“你胡说什么...”
陆迢呷着笑,拿眼去瞥她——
“冉医生你脸红什么?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我妈,你们罗院长啊。”
顿了顿,长长的哦了声——
“我知道了!你该不会以为我说的人是你吧?”
冉宁被戳中心思,脸更红,一个劲儿闷头向前走。
见她这样,陆迢就越想逗她,越逗她..她就越走的快,那自己就比她还要快,追上她、超过她、小跑着面向她,倒着走,边走还边坏笑。
直到更衣室门口,冉宁才生出底气,把陆迢挡在门外——
“你不能进!”
“为什么?女更衣室,我也是女的。”
冉宁反手指着门板上的另一行字——闲人免进。
反手就是一关,陆迢被挡在了门外。
此刻,陆迢才收敛笑容,站在更衣室门前,身姿笔挺,就像门神,守着门里的人。
五分钟后,冉宁换好衣服出来。
陆迢双手插兜儿,斜靠着墙站姿不稳,样子有几分玩世不恭,可脸上的目光却饱含深情,仔细看去..噙笑的眸子里全是冉宁的倒影。
冉宁看着她“你在吃什么?”
陆迢很大方,张开嘴,露出粉色糖果。
“你怎么会有?”
“白黎给的。”
说完,陆迢便将冉宁手上的包拿过来,挎在肩上。
除了上学的时候背书包,陆迢就再没背过别的包,冉宁这个包不大,纯黑、月牙状,包面有金色的扣搭...
丑倒是不丑,就是背在她身上,不大合适...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能是她这张脸太过英气,短发又穿着黑色T恤,这个包不但没给她加分,反倒添了一丝累赘。
冉宁有点看不下去“你把包给我。”
陆迢攥着包带“干嘛?”低头看了看“丑啊?”
冉宁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不是丑,是不大合适。”
“是吗?”陆迢对着玻璃照了照“好像是有点。”
但也没有要还给冉宁的意思,反而捏着包带又往上提了提“你以后要慢慢习惯,看多就好了。”
冉宁:“....”
陆迢转过身,向前迈进一步,压低脖颈,呼吸骤然拉进“以后出门,我来背包,你牵我就好。”
热气在耳边一拱,冉宁像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不动。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陆迢没说假话,她说真的,不管冉宁怎么想,从现在开始,她就是她的。
垂在身侧的手,伸过去..就要牵她。
“冉医生。”
两人一顿,齐刷刷扭头看去。
是虞晴。
陆迢下意识拧起眉,这人...阴魂不散?!
不过陆迢这次想错了,虞晴全程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直奔着冉宁去——
“冉医生,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冉宁:“什么事?”
虞晴浅笑“公事。”
话没说透,但意思很明白,公事有外人在不方便。
陆迢又不傻,就是赶自己走呗。
冉宁顿了顿,朝陆迢开口“你去电梯那边等我。”
说完,还拍了拍陆迢的胳膊,像是在哄她。
陆迢虽然不情愿,但就冲冉宁这一个举动,也行。
人一走,虞晴便说——
“我们想给小涵做一个专访,你看可以吗?”
冉宁:“这个要看小涵母亲,家属如果愿意就没问题,家属不愿意,那我们院方只能尊重家属。”
虞晴点头:“这个当然。”
冉宁见虞晴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又问:“虞记者,还有别的事吗?”
虞晴摇摇头“没有了。”
气氛有些莫名尴尬,冉宁快速道别离开。
人刚走到电梯口,一只手便将她揽了过去,陆迢早等的望眼欲穿。
虞晴看着她们亲密无间的样子,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点羡慕又有点无奈——
莫非真应了那句话,别人的东西比较好?
冉宁被陆迢揽着肩,进了电梯,也不见她松开。
偷偷地瞄去一眼,流畅的下颌,高挺的鼻梁以及神采飞扬的双眸,无一不吸引这冉宁。
算了...就让她揽着吧,反正也不掉一块肉。
“她刚刚和你说什么?”陆迢突然出声。
“没什么,她想给小涵做个专访,来征询我的意见。”
“就这个?”
“嗯。”
陆迢绷着眉眼这才松下来“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冉宁神色一暗“只能让她少受点罪,其他的...没办法了。”
陆迢原本搭在她肩上的手,忽然用力“冉宁,你是人,不是神,你已经尽力了,不要为难自己,好吗?”
冉宁不是三岁小孩,她知道医院是个残酷的地方,不会因为谁富有、谁社会地位高就偏袒谁,更不会因为谁可怜,谁受的磨难多,就停止,麻绳专挑细处断这句话在这里并不适用,这里的断不分粗细,说断就断。
“嗯,我知道。”
两人出了医院,随便找了一家米粉店,没坐在店里,坐在外面的小桌上,门口有一架电风扇,咯吱咯吱来回转悠,风力不大,声音不小。
这个点没什么人,路面上的车也不多。
米线上的很快,两碗,一碗飘满红油,另一碗是清汤的。
陆迢把清汤的那碗推给冉宁,取出一次性筷子,习惯性的将上面的倒刺细心剔除,确定不会扎手后,才递给冉宁。
吃东西的时候,两人都很安静,谁也没说话,直到吃完,陆迢才把手机拿出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划几下——
“陈化要结婚了,他是我们队里的飞行员。”
冉宁没懂她说这话的意思,于是又等了等,陆迢继续说——
“之前聊天,谈到结婚,他们都说理想是一毕业就结婚,我当时没说话,觉得挺可笑,哪里有人真的能从校服穿到婚纱?不过...事后冷静下来再一想,自己做不到,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
陆迢笑了下,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冉宁,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了,还是喜欢,我觉得...这辈子我也就你了,我知道这话有点矫情,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觉得你也一样,不然..我们今天不会坐在一起吃这顿饭,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同志婚姻合法,但我能保证就算这法律不通过,我也能一直爱你,与其让一张纸来证明永远,不如我自己证明,所以...不管你要和我说什么,我都认,心甘情愿的认,没出息也好、吃回头草也罢,我不抗拒了,也不抗争了,那种自己跟自己过去的滋味,我真的尝够了。”
陆迢目光坦诚炙热,像跳动的火星,令人心悸神往——
“你不用有心理负担,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因为我都是自愿的。”
冉宁放下筷子,视线对上陆迢——
“陆迢,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五十章
不知道为什么, 听冉宁说这句话,陆迢的心里下意识的有种紧绷感,猛的往下一沉,好像冉宁要把心底掩藏最深的一块秘密刨给自己看, 似乎只要说出来, 就能知道她们当年分手的原因。
陆迢想知道原因, 但她不想看冉宁痛苦。
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一面。
陆迢只想和冉宁在一起,并不想为难冉宁,让冉宁痛苦, 是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做的事。
“没关系。”陆迢突然握住冉宁的手“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你知道我的, 我只在乎以后, 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吧,不要紧了。”
冉宁望着她“你不想知道, 我为什么和你分手吗?”
陆迢瞳孔一震,果然。
冉宁莞尔:“让我说吧, 我就只有这一次勇气了, 你再让我来一次,或许我也说不出口了。”
陆迢拉过椅子和她靠在一起, 拉着她的手, 放在自己的腿上“你说吧, 我听着, 如果实在太难受了,就停下。”
冉宁:“嗯。”
这一刻, 冉宁早已做好准备——
只是她不知道, 要从哪里开始, 这个故事很长,长到...一直到现在也还是跟着她。
一阵一阵的热风扑来,打在冉宁漂亮却满是忧郁的面庞。
那些铺满灰尘的地方,终于被吹开。
“你知道的,我妈妈去世的早...其实,我来华清之前是和我爸爸一起生活的,那时候我不叫冉宁,我叫苏好。”
“苏好...”陆迢在口中低喃,笑了笑“好听。”
冉宁没接话,继续说:“我从来都没和你说过我爸爸吧?不是我不想说,是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和你开口,我爸爸他...他坐过牢,我初二那年,他过失杀人,判了四年。”
上一秒,陆迢还在品味那个好字,下一秒眼中便闪过一丝震惊。
冉宁知道这个信息量有点大,别说陆迢,连自己都紧张起来“你怕吗?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就不说了...我——”
话没说完,陆迢的手又握住冉宁的肩膀,把人往怀里带,她不知道冉宁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事,但她知道这件事,一定曾在某个阶段压垮过冉宁,现在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冉宁扭头过,对上陆迢的侧脸,眼尾泛红,余光湿润。
“你看你...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陆迢快速眨了几下眼“你继续说。”
冉宁苦笑,不自觉的也向她的怀里靠去,这一臂弯的温暖,是她找了很久很久的依靠——
“我之前看书,书上说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大都不幸,我觉得说的就是我,我就是在这样的不幸中,生下来的孩子。”
“哪本破书!我烧了它!被父母祝福的婚姻,不幸的也多了去,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而已,再说了...父母婚姻幸不幸福,跟孩子有什么关系?谬论!”
陆迢胸口起伏,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姑娘,谁敢说是不幸的?!谁敢说,那自己就让谁变得不幸!
冉宁拿头顶了顶她。
其实,自己也不信,但有些事情,如果经历的太多,无神论者都会变得举头三尺有神明。
幼年丧母,让冉宁缺失母爱,过度早慧,又让她心思敏感,即便如此,她还有爸爸,没有妈妈是缺憾,但爸爸的爱足够多,也能弥补。
父女俩相依为命的日子,辛苦但快乐。
如果不是初二的那件事,或许...他们会一直这样快乐的。
可惜...没有如果。
人生的列车,与城市的列车步履一致,在喧嚣中停靠,又在喧嚣中驶离,只是城市的列车可以回头,人生的列车却不能回头。
冉宁平静、深沉、无奈...种种思绪在脑海中碾过,那些碎片浮在空中,你去捡...一片一片慢慢的...就拼成了一副完整的画。
“爸,你等一下我,我去买甜筒!”苏好背着书包跑上水泥台阶。
“好,你慢点跑!”苏志伟骑着摩托车,靠在圆形的石墩子旁边等。
说起来那辆摩托车,还是苏好看上的,当初苏志伟的意思,买一台电动车就行,可到了车行一看,电动车都是千篇一律,倒是旁边另外一家车行的摩托车,更惹眼。
苏好见到那辆黑色的,立马就走不动路了,小姑娘跑过去,又不敢摸,只敢看,看着看着两颗酒窝就在脸上陷了进去。
苏志伟在身后叫她,她也不出来。
她问她爸:“咱们不买电动车行吗?咱们买摩托车行吗?”
苏好说,见过她同桌爸爸骑,速度可快可威风了。
别人家,都有私家车了,他却只能买个电动车,苏志伟打心眼里觉得对不起女儿,想给她最好,却又碍于囊中羞涩,他揉了揉苏好的头,指着那辆黑色的摩托车“喜欢这个?”
苏好重重点头“嗯!”
苏志伟笑着,手一扬就把工资卡拿出来,汽车买不起,摩托车再买不起,那自己这个做爸爸的也太不合格了,于是三个月的工资全买了这辆车。
说到这儿,冉宁的脸上都挂着笑,她握着陆迢的手,晃了晃“我爸爸,真的很疼我的。”
转眼,却又失了笑——
“如果当时,我不吃那根甜筒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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