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是个黏人精(恶鬼不善)

“呃对了，还有这个……”
正喋喋不休的男人忽然停下来，“嗯，挺适合你的，毕竟你身材不错嘛！”
沈慕庭听见这口不对心的夸奖，不祥的预感立时涌上心头，困意一扫而空。
他调整坐姿，仰头去看祁幸之的另一只手——修长指尖捏着一条小裙子。
粉色的，蕾丝边，胸口位置有个大大的蝴蝶结，裙摆之上还覆着两层薄纱。
沈慕庭：“？”
他恨这个世界。

整个玩偶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手中，像是已经失去意识，灵魂都飘往另一个世界。
祁幸之微囧，献宝的心思惨遭打击，“呃，难道不好看吗？”
他默默放下这条粉色的蓬蓬裙，又取出一条水蓝色的裙子，裙摆比前者稍短一些，更加便于行动。
——当然对于某颗球而言，不论长短都没差，都会被它的小肚子撑到顶起来。
——更何况，比起用小短腿走路，它更适合用滚的方式，效率还能高上不少。
被按下暂停键的毛绒小玩偶静止了大概五分钟，随后有了不同寻常的动作。
它在祁幸之掌心侧躺下来，小脚丫子一蹬，紧跟一个翻身，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滚动起来，再向下俯冲，不偏不倚地坠入装衣服的小袋子里。
只听“啪叽”一声，然后彻底没了动静，祁幸之目瞪口呆地看着，又瞥了一眼自己的手。
“……？？？”
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反应慢半拍，延迟了半分钟才伸手去捞小玩偶，口中忙不迭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听店员说，像你这样的球形娃娃看不见腰，穿连衣裙比较省事，套一次就够了……”
而对方明显正处于气头上，拒绝他的一切触碰，也不想听解释，一次又一次地从他手中滚落。
经过多次实战练习之后，它滚得越发熟练了，祁幸之完全没法跟上它的节奏，最终只能讪然地收回手。
他低头做人，诚恳认错。
“既然你不喜欢，那就不穿了，抱歉抱歉，你别不理我呀！你好？hello？在吗？Are you there？”
祁幸之确信小胖团听见了他的声音，却依旧把脑袋埋在衣服堆里，全程撅着小屁股背对他，连个眼神都欠奉。
他很是后悔。
好不容易和小玩偶拉近些许距离，怎么说也是手牵手迈向好朋友的第一步，这下完了，一瞬间回到解放前！
“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进行深刻检讨了，你倒是转过来看我一眼呀！”
正纠结万分，祁幸之忽然想起这小家伙喜欢睡大床，今天中午又被他强行叫醒，估计是没能睡饱。
于是他投其所好，主动邀请道：
“你困不困？主卧让给你睡，我去客房睡，算是给你赔礼道歉行吗？我刚才就是开个小玩笑，没有逼你穿裙子的意思，真的对不起哦……”
话音刚落，底下那只圆滚滚的团子立刻翻了个身，面朝上方，溜圆的黑眼珠直勾勾地盯着祁幸之。
似乎是在等他行动。
“你同意啦？”
祁幸之极有眼力见，迅速将它捧在手心里，“没问题，小的这就给你安排到位，超柔软的枕头也让给你好了！”
他用的是记忆枕，具有高强度回弹性，睡起来很舒适，价格也不便宜，所以只买了一个。
此次愿意“奉献”出来，当真是满满的诚意，然而毛绒小玩偶一脸冷漠地看着他，并不关心这所谓的高级枕头。
“……”
祁幸之一噎，满腔热情被一桶冷水浇灭，他莫名领悟到了小家伙的不耐烦，也不再说话，只专心干实事。
他弯腰从袋子里拿出一套迷你版睡衣，不甚熟练地拨弄小胖球的躯体，动作极轻地往它脑袋上套。
然后下一秒，稳稳地卡住了，祁幸之试着往下拽了拽，却不动如山。
眼睛被盖住的沈慕庭：“……”
“Sorrysorry！”
连遭多次失误，祁幸之颤着手拆开小睡衣的扣子，无比清楚这每一次抖动都直直地戳在小玩偶的脸上。
口头致歉显得一文不值。
他真想一巴掌扇晕自己，或许这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越着急忙慌地想刷回好感度，就越是好心办坏事。
向来没心没肺的祁幸之快要被愧疚感淹没，费了半天劲终于帮小团子穿好上衣，抚平褶皱时长舒一口气。
大冬天的，他后背汗湿一片，说到底还是这挑战太过艰巨了些。
祁幸之尴尬一笑：
“抱歉，我……我下回多练练，不会再打到你的脸了，我保证。”
他心知以自己此时的实力，给它穿睡裤必定大失败，只能暂时放弃了，回头再弥补。
毛绒小玩偶依然凝滞不动，这态度堪比铜墙铁壁，俨然是划清了界限，不给祁幸之半点挽回的机会。
如若不是它手短脚短，自身条件实在是不允许，又怎会让他给自己穿衣服？
想到这里，祁幸之叹息一声，不敢再作妖，转身走进房间，小心翼翼地将毛团放进被窝里，再替它盖上被子。
“……哎，晚安。”
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言语，祁幸之退出去，半掩上房门，之所以没有关紧，也是考虑到一有声响就能传到他那里。
祁幸之并未看见小圆球慢腾腾地翻身，无知无觉地挪动方位，蹭到他的枕头下方。
就这么挤着入眠了。
——睡在此处，显然是比不得祁幸之温热的颈窝，但也聊胜于无。
祁幸之照例坐在电脑前，点开作者后台浏览评论，眼下尚未到休息的时间，他打算写个两章再睡。
文下的评论区相当热闹，已有数个高楼拔地而起，读者们都在讨论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其中“死者的工友嫌疑人C”的呼声最高。
祁幸之原本计划着，挑选出赞同数量最多的方案来扩写，也就是定下“C”为最终犯人，其余的嫌疑人都是烟雾弹。
他点开文档敲下一行字，倏然停顿住，先前那条与众不同的评论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做人不要这么死板好不好？你们没看见这本小说的分类是“幻想未来”吗？存在灵异元素也没啥奇怪的，死者就不能是被鬼魂杀的啊？】
祁幸之闭眼陷入深思。
两天前的他尚且对“鬼魂神怪论”嗤之以鼻，但在亲眼目睹并接触会动的小玩偶以后，所有的坚持通通被颠覆，他的世界观经历了崩坏、坍塌、重塑的过程。
“写小说不就是要天马行空、出其不意吗？后续剧情全被读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前·坚定的无神论者·祁幸之自言自语道，决定来一招剑走偏锋，写出一个谁都预想不到的剧情，惊诧众人。
【C从未想过，自己多年如一日的枯燥生活竟会出现巨大变故，平静无波的池水被搅得一团乱。
他强撑着坐起身，发现周围的环境很是陌生，后脑勺残留着的刺痛感昭示出前一天的他遭受到了多么沉重的打击。
“你有愿望吗？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你付出对等的代价，我就能帮你实现目标。”
耳边传来一道阴沉沉的男声，C仓惶四顾却没能捕捉到人影，“谁？！”
那人森然一笑，无视他的惊恐，“考虑好了吗？”
祁幸之文思泉涌，“哒哒哒”的打字声几乎不曾断绝过，窗外的天色更迭，从昏黑变作明亮。
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电脑屏幕上，只偶尔拿过水杯抿一口，并未察觉到主卧的门突然打开了一小条缝隙。
一个圆球从里面骨碌碌地滚出来，目标极为明确，一路滚过客厅，绕过祁幸之的电脑椅，向门口冲去。
——尽管由于厚实的地毯阻力过大的缘故，它的速度并不算快。
沈慕庭一觉睡醒，团在床头边上沉思良久，果然还是受不了。
他想逃离祁幸之的魔爪。
其实对于一个无家可归、魂力不稳且失忆的鬼来说，有大床可睡，有衣服可穿，应该算是优越舒适的生活。
可惜屋主祁幸之是个怪人。
每天就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打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一工作起来堪比机器人，跟打了鸡血似的。
青年很快接受了他的存在，甚至于惊慌的状态仅仅维持不到五分钟，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稀奇古怪的点子才会不断涌现出来。
沈慕庭纯粹是忘记了过去的经历，并非失智，更不是单纯如白纸的小孩子，他严重怀疑祁幸之的性|癖不同寻常。
祁幸之本就知晓“小玩偶”里面装着一个男人的魂体，理应保持距离才对，为什么会萌生出“将他好好打扮一番”的心思来？
这个男人昨天想让他穿裙子，那么今天呢？又会有什么新花样？……
沈慕庭自认无力承受。
他翻滚的过程中仍在思考，废了好大功夫才挪蹭到祁幸之家门口，猛地想起一个关键点，被迫停滞在原地。
方才能够顺利离开主卧，主要得益于门没关严实的功劳，而眼下的境况不同，以小团子的高度，叠上十几个都不一定能碰到门把手。
如果要等祁幸之出门的时候再趁机溜出去，太过冒险，大概率会被当场逮住，一旦引起对方的警惕就得不偿失了。
沈慕庭干脆摒弃这个方案，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他心里有了新的想法，只不过尚在犹豫。
“……啊啊啊终于快写完了！”
那头敲击键盘的动静变大，通宵一整晚的青年发出一声畅快的呼喊。
沈慕庭当机立断，憋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怨气，最终决定忍辱负重一回。
——躲进垃圾袋里。
二十分钟后，祁幸之今日的码字行程宣告结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照例准备下楼吃一碗牛肉面，吃完再美美入睡。
他走进厨房，拎起垃圾袋就往外走，倒是没想过要看一眼毛绒小玩偶睡得如何。
毕竟先前那次“扰鬼清梦”的教训太过惨痛，祁幸之必不可能再去打搅小家伙的完美睡眠，一下楼就扬手一丢袋子。
“啪——”
黑色垃圾袋稳稳落入垃圾桶。
老字号牛肉面一如既往的好吃，祁幸之幸福极了，洗漱过后就倒进侧卧的床铺里，不管不顾地睡了个昏天暗地。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黑，祁幸之揉着惺忪睡眼，抬手轻叩主卧的房门，很有分寸地询问道：
“嗨，小玩偶，你睡醒了吗？能不能允许我进去拿点东西呀？”
四下寂静无声。
他自然知道自己这问话不可能得到回复，静等两分钟才推开门，反手轻拍墙壁上的按钮，顶灯闪耀的光线立时照亮昏暗的屋子。
然而眼前的景象，差点让祁幸之的心脏停跳——大床上的被子掀开了一个小角，本该躺在里面的毛绒小玩偶不翼而飞。
额角登时渗出冷汗，他急匆匆地喊道：
“小玩偶？小毛球？小肥团？你……你又滚到床垫旁边了吗？”
祁幸之迅速冲至床头柜那边，一手撑在床沿，俯下|身去查看，却什么都找不到。
“我靠！怎么会这样！”
他唯一一个玩偶，超肥超圆润像个球、不仅会动还经常生闷气的那个，丢了！

另一位当事“鬼”并不知晓祁幸之的惊慌失措，或者说，他忙得很，没空关心这些。
彼时的沈慕庭被困在垃圾袋当中，连续翻滚多次才停下来，他心里清楚此处已是祁幸之家楼下的垃圾桶，逃离计划勉强算是成功了一半。
他头一回庆幸自己寄居的躯体是个玩偶，没有嗅觉，所以闻不到周围的冲天臭味，环境条件说艰苦吧，倒也还好。
但是闷在心头的憋屈感太过强烈，暂时无法消解，只能勉强忍耐下来。
——如果可以挑选的话，沈慕庭自然是更想当人，成天飘在半空也行，总好过被困于小玩偶之中。
他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直到不再有新的垃圾袋丢进来，外头也彻底安静之后，这才开始行动起来。
祁幸之随手绑的结很是松散，不怎么需要使力就可以顶开，袋子外面放着许多他人丢弃的快递盒，简直就是天然的垫脚石。
凭借沈慕庭目前的身高，爬上盒子并不算难事，他就这样慢悠悠地往上攀，速度虽慢但稳。
除非像之前那样，死死地卡在床头柜与床铺之间的缝隙里，否则一般的障碍物对沈慕庭来说，通通是小菜一碟。
他很快爬上大垃圾桶的边缘处，又借着巨大桶盖的遮掩站起身，小心谨慎地打量周边的环境，是否有人类出没。
毛绒小玩偶是个球形，没有脖子，做不出“扭头”的动作，想要看另一个方向就必须调整身体、整个转过去。
沈慕庭一边看，一边转身，幅度并不大，生怕被其他的人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毕竟在他的逃跑计划中，不存在“被第二个人类带走”的选项，囚于笼中又如何算得上是自由？
祁幸之是个怪人，脑子还不太正常，所以没有杀他，反而是把他收留在家里。
若是换一个人，骤然看见会动的玩偶，多半会选择将他当场灭杀，还可能报警，那么等待他的就是惨无人道的解剖实验。
沈慕庭不想冒险。
五分钟后，初步观察的结果是安全，他稍松一口气，不带半点迟疑地往下跳。
——不敢保证从十几楼跳下来能否安然无事，但一个垃圾桶的高度确实不算什么，以小风险换取大机遇，不亏。
沈慕庭信心满满，自认规划得非常完美，哪曾想这一跳正好落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上面，随着对方的跑动而颠簸起伏。
跑得还挺快。
他立刻向旁边看去，视野极低，完全够不到人类的膝盖，要是没有猜错的话，他此时待的位置是狗或猫的后背。
沈慕庭：“……”
他方才只顾着查看人类的动向，根本没注意到其他的生物。
这下该如何是好？
沈慕庭不敢托大，侧躺下来后蓄力一滚，几乎是动用了最大的力气，确保自己不会被猫狗踩于脚下。
整个小圆球呈抛物线飞出，然后顺势一路往前滚，眼看着离灌木丛越来越近，马上就能实现目标——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一股力道卡在沈慕庭的腰际，紧接着向上而起，这登顶的速度堪比搭乘电梯。
小孩子愉悦兴奋的声音如一柄重锤，敲击在他的耳边，“哇，看我发现了什么！圆滚滚的小娃娃！”
沈慕庭：“。”
倒霉到这种地步真的合理吗？
饶是冷静淡定如沈慕庭，这短短几天所发生的离谱事情也足够他骂完一百万句的脏话，甚至有些时候一度压制不住杀意。
他没有对别人下手的实力，却也没资格自绝了断，凭什么？这样的“复活”究竟有何意义？
“他还穿着小衣服耶！”
“脸上红红的是用蜡笔涂的吗？”
“我想捏捏他！”
“……”
一帮小孩围了过来，好奇地围观这个又肥又圆的小玩偶，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不仅说，还上手摸。
祁幸之为沈慕庭定做的睡衣被小孩们粗鲁地扯开，连纽扣都崩掉了好几个，淡蓝色的布料掉在地上，很快被踩得黑乎乎。
其中一个小男孩估计是刚玩过泥巴，又捏又掐不知分寸，这等距离完全可以闻见新鲜的青草香，可惜沈慕庭目前没有嗅觉，全凭想象猜测。
他试着抬手挣扎却失败了，身上变得黏糊糊的，堪比被胶水粘住的感觉。
新的一天收获新的崩溃。
毛绒小玩偶迅速在多名小朋友的手中传递，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玩击鼓传花，不，击鼓传球。
“我觉得它长得好特别！”
“而且捏起来很Q弹！”
“好想在它身上画画哦~”
“……”
他们兴致高昂，而沈慕庭独自绝望，无比僵硬地盯着蔚蓝的天空，仿佛是在盯祁幸之家的天花板。
这与“困在缝隙中”有何区别？“自由”近在咫尺，却又是那么的遥远，触手不可及。
沈慕庭这回真的累了，也不知是哪里出差错，脑袋一阵阵抽着疼。按理来说，变成玩偶以后，本该失去痛觉才对。
事实证明，他的百般努力没有任何用处，开局地狱模式，期间加大难度，至于结局……也许一辈子都要待在这破身体里。
沈慕庭想不起来自己是因何事而死，又是出于何种原因留在人间、没法转世投胎，但……不重要了，如此浑噩度日，真不如放弃鬼生、一了百了。
他逐渐放空自我，脑袋也变得昏沉起来，即使小玩偶的眼睛闭不上，但他可以选择强行入睡，屏蔽周围的所有声响。
算了，就到这里吧。
沈慕庭陷入浅眠，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雾气弥漫，看不清自己待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