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晾人’其实很磨心态,让人一直处于期待和失望这两个模棱两可的情绪中,偏偏又不能发泄。
乔影耐心不足,拦住准备离开的小二,道:“这雅间的主人有说什么时候来吗?”
小二谁也不敢得罪,连忙摇头:“回乔少爷,那位爷他没、没说。”
乔影换了个问法:“那他给你交代了什么?”
小二不敢说,乔影也不逼他,只是理了理袖口,垂眉敛目,看起来平平静静。
当小二的,贯是要审时度势。他连忙跪下,不住磕头:“爷,您这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们、咱们……”
乔影打断他:“你说,我保你和你家人平安无事。”
小二立刻就交代了:“那位爷说不给热水、饭菜,先晾半个时辰;然后将椅子撤去,只留一把,再晾一个时辰;之后,他才会来。”
小二说着,抬头悄悄打量乔影的神色,见乔影同时也在垂眸看他,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这下不只是乔影,就连雪点和霜汐都看出端倪。
霜汐道:“小二,我知道是那位爷先收买的你,但是你想好了,该怎么给我们少爷回答。毕竟,那位爷在我们少爷鞭下,也没撑过一招。”
小二连忙磕头,一边磕头一边交代了。
——晾完一个半时辰后,那位爷还是不会过来,只是会派人请乔影去对面的画舫,再商谈事情。
具体是什么事儿,小二便不知道了。
雪点听到‘对面的画舫’五个字,整个人勃然大怒:“他敢!”
霜汐面色也不好看。
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那个小公爷到底有多么下作。
小二离开后,雪点见少爷面色平静,并没有立刻甩袖走人,连忙说:“少爷,您不能答应他,那画舫是什么地方,是勾栏院!就是我和霜汐进去,您也不能进。”
霜汐嘴巴张了张,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位小公爷还真是没种,连面都不敢露,只会设计一些腌臜事儿。
乔影让她们安静,自己靠在窗边,垂眸看底下街道往来如织的人流,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最坏的打算——给钱、下跪、磕头、赔罪。
没想到男人的下作程度让人作呕。
可那个人手里拿捏的是何小公子的前程。
这是乔影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乔影的手放在腰间伪装的软鞭上,几次想要握紧,却复又松开。
没关系,还有一个半时辰,他一定可以想出解决方法。
一定可以。
于此同时,何似飞已经抵达叶辰介绍的京城数一数二的媒婆家门口。
叶辰跟在他身边,道:“这种事一般都是小厮来,你家那个小子挺机灵,应该能请来人。”
何似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句话叶辰一路上已经说了好些遍,先前何似飞还会回答:“山谷年纪小,我担心他说不好。”
亦或者是,“我自己成亲,我自己来。”
叶辰见何似飞都上前叩门了,才发现这人不是简单来踩点,而是当真要进去请媒婆,连忙道:“何兄,你……跟你之前定下盟约的姑娘是不是出身高门?你才如此不放心?”
何似飞:“对。”
“其实没必要这么担心,你可是连中三元的状元之才!三位阁老都对你印象不错,而且你是罕见的十六圈状元,陛下甚至还亲口称赞‘好一个何似飞’。”叶辰道,“这样的底气,就是求娶阁老之孙女,也并非不可能。再说,现在榜下捉婿,各家捉你还来不及,你不用这么挂念。”
何似飞不欲多言,道:“进去你就知道了。”
一盏茶功夫后,叶辰和媒婆同时放下茶杯,震惊的如出一辙:“您要求娶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乔影?!”
——那个十八岁了,都罕有媒人上门的乔影?!
媒婆道:“何公子,能给您做媒,我是荣幸之至的。但您求娶的那位乔家公子……那真的不成啊!”
何似飞早料到这个结果,长睫一垂,道:“就是他。”
“真不是我推辞,何公子,您知道吗,早在两年前,咱们京城跟我齐名的还有个老婆子,她就是受了小公爷的邀请,去乔家提亲,结果……”
叶辰惊讶:“结果被打了出来?”
媒婆道:“那倒没有,乔家小公子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就是那件事没成,坏了她的气运,我们当媒婆的,都是给公子小姐们扯红线,我们的气运很重要。以至于后来她连续做媒三对都没成,第四对倒是成了,但一年后姑娘那边死活要闹和离,自此,我那位老伙伴再也做不了媒了。”
何似飞第一回听到做媒这行还有如此多弯弯绕绕,长了见识,打算回去后写进笔记中。
不过,此刻还是说服媒婆要紧。
“喜婆婆放心,我家长辈同乔家长辈已口头商量好盟约,大娘只管登门便是。”何似飞道。
他年纪不大,面上一派浓浓少年气,可说出来的话无端让人信服。
媒婆心说自个儿做媒多年,当真没见过如此清朗疏雅的少年。听说这位连中三元的何公子还是农家出身,当真……寒门出贵子啊。
她想了想,觉得这样的少年不会无端诓她一个老太婆,说:“好,那我就试上一试。”
何似飞立刻起身拱手感谢,道:“择日不如撞日,雁已备好,还请喜婆婆动身。”
语毕,呈给她一张百两银票。
——即便是作为京中最富盛名的媒婆,这个价格也足够高了。
媒婆见状,立刻道:“还好我这个月都在焚香斋戒,看来就是为了给何公子说这趟媒的。”
喜庆话谁不爱听,何似飞道:“有劳。”
纳采时的送礼规格自有定数,媒婆一个吩咐,下人们就采买好了。最关键还是那对大雁。
一个时辰过去,乔影终于做下决定。
雪点见他缓缓解开腰间软鞭,提着就往楼下走,连忙追上去:“少爷?”
霜汐也紧跟上。
乔影身量高瘦,腿长,走路很快,道:“你们回府,不用管我。这件事跟你们没关系。”
两位侍女哪肯,小跑着追他。
乔影目光寒凉,侧头:“回去。”
外人都说乔影少爷嚣张跋扈,但两个陪他长大的贴身侍女知道,她们少爷对亲近之人,平时是最没架子的。但是如果乔影动了真格,雪点和霜汐也只能驻足听话。
霜汐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少爷,您要……?”
乔影语气淡淡:“取了他狗命。”
话音刚落,乔影只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抬眸一看,一个脸上画得五颜六色的老婆婆正抓着他,要不是看到她身后的石山谷,乔影恐怕下意识一鞭子就甩了过去。
媒婆道:“哟,这不是巧了嘛,方才何状元亲自去我家托我去乔府下聘,半路就碰上乔小少爷,可真是缘分!小少爷,走,咱们去你家。”
乔影僵在原地,甚至都忘了抽回手。
周围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将他们团团围住,瞅完乔小少爷的相貌瞅后面壮汉抬着的一对大雁。
同时,一个消息迅速传遍京城。
——“绥州何似飞给乔家小少爷下聘啦!”
听着周围百姓的呼喊声, 乔影脑子一懵。
‘提亲纳采’这四个字单独拿出来他都能明白其意,可连在一起……他不敢深思。
乔影甚至下意识以为这是那位小公爷搞得什么把戏——他居然连和解都不肯,只想要毁掉何小公子的前途。
可石山谷又真真切切在他眼前不断晃悠。
这是假把戏根本做不出来的!
乔影目光再次从石山谷身上移开, 落在抓着自己的媒婆脸上。
看得媒婆心头一跳,讪讪松开乔小少爷的手。
她这就是习惯了……以至于一时半会儿没意识到乔小少爷这些年来的‘显赫名声’,连忙解释:“都是老婆子我不好,乔少爷莫怪、莫怪。”
乔影嘴唇长了张, 想问‘真是似飞让你来的’,可当着满街百姓的面, 只能改为一句:“那先去乔府吧。”
媒婆原本已经预感到自己要受乔小少爷冷脸,外加他那两个大丫鬟一顿训斥,没想到乔小少爷居然轻飘飘揭过此事。
而他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此刻懵得十分明显……像是完全没料到此事一样。
确实是意料之外。
谁能想, 在朝考、馆选前——年纪轻轻前途无限得绥州状元郎居然敢下聘太后外戚家!
这跟娶公主当驸马有何区别?
是能抱得美人归、一辈子荣华富贵不断不假,可这也是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啊!
一时荣华哪有一辈子大权在握、死后名流青史重要?
不少想到这些弯弯绕绕的百姓、书生、王公贵族都很疑惑——绥州余明函教出来的弟子, 怎会目光短浅到如此地步?!
而且那乔家小少爷乔影要是个温婉贤淑的大美人也就罢了, 他还是个二九年华的哥儿!
看着媒婆队伍穿街过巷, 直到喧哗吵闹的声音远去。
有人‘哗啦’一下甩开折扇, 道:“绥州何似飞是真不拿前途当回事。”
“或许人就是胸无大志,只想参加科举,以后当个闲散文官——他师父余明函不也是么?被贬后耗时三十年写出《通志》一书,这功绩可一点不比当一朝首辅小。”
旁边又有人接茬:“嘿, 兄弟,你能说出这话, 肯定是没看过何似飞的文章, 且不说他还没流传出来的殿试十六圈文章,单单就是琼笙书肆发行的《策问精选·甲》, 就能看出思人胸中丘壑。我敢说,如果他不想当大官,那简直就是朝廷的损失!”
邻桌另一个书生赶紧道:“嘘——兄弟,咱们都知道这个不假,别说得如此大声,被人听了去,指不定要抓咱们。”
先前说话的书生也害怕官兵,果然声音小了些,但还是接着此前的话茬说:“再说,绥州余明函是耗费三十年写了《通志》一书不假,但在那之前,他已经位及人臣,在朝廷几乎可以一手遮天。要不是因为变法失败,失了帝心,又被千夫所指,如今内阁恐怕就不是三位大人了。”
茶馆里其他百姓听得出神,小声打听这几位书生的来历。
有人悄悄告诉他们:“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他们都是各地颇有名望的先生,分析朝政总能一阵见血针砭时弊,都厉害着呢。”
小老百姓不理解:“先生们如此厉害,怎么不当官?”
“嘿,当官不得先考科举嘛。也不是什么人都适合考科举的……但考不中,或者排名不高,也并不代表他们的学识不行。”
“对,就是如此,有些人考不中,可能只是因为见识比县官都强,又特别执拗,不肯为了科举而委屈求全罢了。”
“多谢各位大哥解惑。”
茶馆里的老百姓们得知了正在交谈几人的身份后,更是一个个努力去听他们接下来说什么——
那个与其最为刚直的书生道:“我现在有点看不穿绥州何似飞的做法了。他分明不是那等没有野心只求一时富贵的性子,怎么会甘愿去用前程开玩笑?”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能年轻人比较沉迷于情爱一事吧。”
“啧……我此来京城,就是因为看到《策问精选》,想同何似飞结交一番,如果他真是如此,那么我立马打道回府!”
说完,刚直的书生起身收了折扇下楼去。
此时,终于有人叫出他的名字——“居然是冀州大才子许昀信!”
“什么,他就是那个拒绝冀州知府的才子许昀信?!”
“没想到他居然会出山,来到京城啊。”
“他所说的《策问精选》还有得卖吗,我也想看看。”
“别想了,兄台,早就被买光了,或许你可以找人高价回收。”
茶馆里的交谈一时半会儿传不到这位正忙活着定聘礼的何小公子耳中。
而他想求娶的乔影终于在跟着媒婆走了一半后,理智重新回归。
何小公子他居然在这时来求亲!
他真的不要前程了吗!
沿途小孩子吵吵嚷嚷,一路追着看大雁,看完后便吵着要吃糖。媒婆经验十足,老在就让人准备了上好的果子点心,分给小孩子们。
——毕竟是代状元给乔家下聘,面子得备好咯。
媒婆派人分完果子,又凑在面色不大好看的乔影身边说了不少吉利话。
她心里其实很慌,毕竟她们当媒婆的,最忌讳的就是做媒不成,或者撮合了一对怨偶,这样简直太影响她们的气运了。
而她能成为京城最厉害的媒婆之一,就是因为她办事不单单是要银子,而是自己得多方打听,确定男女双方各自不是被家中逼迫成亲,也没搞出‘情郎’、‘外室’这种幺蛾子,还得看父母良善与否……
总得来说,但凡经过她手的伴侣,成亲后那都是人人羡慕的好姻亲!
她之所以方才答应状元郎答应的那么爽快,不仅是信服于状元郎的人品。
更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昨日状元郎策马游街,头戴的海棠花是来自乔小少爷的。
那乔家小少爷以为自己送得隐秘,可京城上下,哪家人培养的探子不是长了十几个心眼儿的?
这事儿根本瞒不了多久。
所以,状元郎赶在事情被旁人揭露前下聘,一方面堵住了悠悠之口,让他们无从发声,另一方面,又成全了自己的婚姻大事,一箭双雕。
媒婆不懂朝廷权贵那些弯弯绕绕,她就是欣赏状元郎这种敢作敢当的少年。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便是自己那位被迫金盆洗手的好姐妹曾说过的话:“乔家老爷夫人都是想让小少爷嫁人的,但是到底能不能嫁,得小少爷自己点头。”
乔小少爷连海棠花都送了,肯定是中意的呀!
可现在看着乔小公子的态度,好像不大乐意成亲?
媒婆不禁开始提心吊胆。
她做媒三十多年,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又不好开口直接问当事人,只能不断吹嘘状元郎的才华、品貌,以求让乔影少爷别这么排斥。
乔影听着她细数何似飞的点点好处,内心忧思更甚。
——要是没有他的话,何似飞一定可以成为内阁首辅,位及人臣。
他、他怎能当何似飞前程道路上的绊脚石?!
可事已至此,他如果拒绝的话,那就是给何小公子添堵。
毕竟状元郎求娶乔影的消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乔影这边一旦拒绝,就是等于把何似飞的名声往地上踩。
……他只能同意。
乔淞远和夫人早在媒婆到来之前,就听侍卫说了此事。
两人惊愕之余,内心居然多了点窃喜。
——先前千怕万怕,就怕那何似飞考中状元后想要攀更高的枝儿,再也看不上他们家老幺。
他们甚至还差点在何似飞考殿试前,想要拉他下水,逼他给家里下聘。
总归乔家家大业大,宫内还有太后,根本不怕外界的批判。外界的言论对他们这棵大树来说不过是类似毛毛雨的程度。
相反,一旦何似飞捆绑上乔家,那他的仕途基本上就是一眼可以望到头了。
乔淞远喝了口茶,道:“那小子还算信守承诺。”
乔夫人面色上则带了一丁点不安,甚至还皱了皱眉,道:“相公,我们都是见过何似飞,看过他的文章的,我觉得他不像这么……单纯耿直。”
“他即便是万年的狐狸,一旦捆绑上乔家,他也施展不出一丁点抱负。”乔淞远道,“乔家基本上在武官这边有绝对的话语权,陛下不可能放任何似飞掌握文官话语权。不然,到时候整个朝堂就是乔家的一言堂了。两相取舍,何似飞扑棱不出水花。”
乔夫人张了张口,她想说,万一何似飞真掌握了文官的话语权,这时候陛下该放弃的,就是乔家了。
可这话她光是想想就觉得荒谬。
怎么可能?
何似飞他才十六岁,如何比得上已有数十年根基的乔家?
乔夫人自己也抿了口茶,道:“相公说得有理。”
片刻后,媒婆上门,原本以为乔家老爷夫人会稍微推辞一番,表示出一点想要留儿在家的心思,然后她再好言相劝,说说嫁人的好处。
这便是正常的媒婆登门纳采流程。
可媒婆这边才刚刚说出第一句话,乔淞远和夫人就让她定日子,看样子好像很担心乔影嫁不出去一样。
媒婆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后赶紧看向乔小少爷。
遇到这样的父母……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可让媒婆更加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乔小少爷比他爹娘还更加恨嫁:“这是我的生辰八字,喜婆婆您算算,什么时候成亲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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