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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子的科举路(仪过)


就连周兰一也带着陈竹过来了。
陈竹本想去厨房帮忙,不过被何奶奶拦住了:“好孩子,你都成亲了,快去坐着歇会儿。”
就在所有人都落座后,余枕苗亲自带着一个人过来。何似飞远远只瞧见一袭月白长袍。
沈勤益小声嘀咕:“这人怎么看起来稍微有点眼熟。”
待到来人走近些,周兰甫当即吃了一惊:“是县学学政大人!”
“真的是学政大人,我的天,快快快,别让他看到我,不然又要念叨我话多,成日在县学里不好好学习,光知道拉人谈话。”沈勤益急忙掩面。
陆英嗤笑:“晚了,过来了。”
在场已经落座的众人中不乏有认得这位县学学政的,连忙起身打招呼:“学政大人!”
“什么,县学的学政大人居然亲自前来吗?”
“还能有假,何小郎君已经迎上去了。”
“还是何秀才的面子大啊,学政大人亲自登门,这是要邀请何秀才去县学吗?”
学政大人确有此意,他笑了笑,道:“来得有些晚,给诸位添麻烦了。”
后面落座的人有些不大清楚学政大人的地位,同桌的其他人立刻热情解释:“就、怎么说,跟咱们县太爷能平起平坐呢!”
“方才我听到县太爷和夫人为何公子送上帖子道喜已经惊讶到无以复加,这会儿又来了学政大人,何小郎君真的一飞冲天了啊。”
“那可不!”
一场喜宴在学政大人到来之时达到高潮,随即在觥筹交错中缓缓谢幕。
何似飞诚恳的对几位同窗道谢,甚至指端并拢,微微欠了欠身:“多谢诸位兄台,没有你们,似飞怕是要焦头烂额。”
“这有什么,今年二月我办喜宴那会儿,你不也帮我迎客么?”沈勤益道。
陆英则笑道:“小弟前后经历了勤益兄和似飞兄的喜宴,希望早日能迎来自己的喜宴。”
周兰甫道:“那陆贤弟可得加把劲儿,我们等着陆贤弟的喜宴。”
将同窗们送上去牧高镇的马车,何似飞同老师商量了去县学一事。
余明函瞥着自家这小徒弟,道:“虽说在原本拟定的计划中,这会儿你也该去县学读书,结交同窗,学习君子六艺中的其他几样,但我看你小子,应该早就计划着去县学了吧?”
何似飞莞尔:“没老师计划的早。”
余明函笑着让他出去锻炼去。
有个聪慧绝顶的弟子,当真是让他这个老师毫无成就感啊。不过内心的自豪和满足感却是一点也没少。
其实,即便是县学学政大人不来,何似飞也会在重阳节后去县学念书。
有很多东西是老师交不了的,比如如何为人处事,如何与同窗和睦相处,如何弹奏七弦琴,如何骑马御车……这些都得在县学中学习。
退一万步说,何似飞跟老师即便学了再多的知识学问,不会在实际中应用,也是枉然。
而如何将这些学问应用到实际中,不仅仅是要去用,更要同一群陌生的人协调。毕竟整个朝廷都是一层管着一层,层层推下来,才到普通百姓。
想要正儿八经地提高能力,还是得将自己置身于属于文人的‘江湖’中。不然纵管你才高八斗,却连一斗也发挥不出来啊。
喜宴过后,村中想将女儿嫁给何似飞的风声小了许多。
并且,当农户们再看到庄稼汉打扮的何似飞,却总是不住的想起喜宴那日,穿着绀青色长袍,潇洒倜傥的少年郎。
当真是让人看后再难忘记。
过了几日又到九月初九,几位暂住在牧高镇客栈里的同窗,连同爷爷奶奶、老师、余管家和何似飞一到登上那酸枣山。
余明函先前还说要找那口泉眼,等他登至山顶,便再没了去看泉眼的兴味,只想坐下歇息。
何家爷爷奶奶比他稍微年轻些,再加上老人家一辈子都在干农活,此刻倒是没这么累,将自己带来的糕点和水分给余老。
他们二老都不累,何似飞等几个少年更是闲不住,余明函也晓得少年人的心思,笑道:“你们去玩罢,别守着我这个老头子,让我好歹也吹吹和煦的山风,透透气。”

第106章
酸枣山的景色算不得秀丽别致, 山上也并无庙宇,加之附近往来不便,一般只有临近几村的百姓会在重阳这日前来登高望远、怀乡思亲。
故此, 这座山上的景致大都十分原始。就连山间小道也比县城的山要窄些。
可就是这样原汁原味的‘野’山,对少年人来说,攀爬起来才有意思。
何似飞等人顺着另一条明显崎岖了不少的道往下走,一拐后居然别有洞天——是一个硕大的山洞, 洞内有巨石铺地,水流正冲洗着巨石面缓缓下滑。
陆英感慨:“哇, 真神奇。”
山洞回声了句‘神奇’。
陆英吓了一跳,抓住身侧的何似飞,差点跳起来。
周兰甫道:“陆贤弟莫怕,应当是回声, 这山洞可能里面窄小,才能有如此回声。”
果然, 瞬息过后, 他的话也被回声了。
沈勤益则还想兴冲冲往里走:“走走走, 咱们去看看, 说不定曾经有高人在此隐居过,万一有武功秘籍,咱们、咱们就发了!”
何似飞一把抓住他:“万一里面不是武功秘籍,是豺狼虎豹, 亦或者是比豺狼虎豹更凶狠的山匪,该当如何?”
山的这一面背阴, 加之山上有不少歪歪扭扭的野酸枣树, 遮挡了洞口,日光不大能照射进来。同时, 洞内有水流出,潮湿不堪,洞壁上长满了青苔,就连他们脚下踩着的这块石板都湿湿滑滑。
站在洞口还好,借着光稍微能看到些东西,再往里走……遇到什么事儿跑都跑不动。
陆英年纪小,纵然家里一直教他沉稳,此刻也难免好奇心大。
周兰甫则跟何似飞一样的想法:“走吧,别进去,这样的环境……里面指不定真有什么长虫之类的。之前咱们县城边的另一座荒山上不是藏了一窝土匪么,咱们太守大人借兵讨伐他们,还救出了不少小孩呢。我觉得这种山比较危险,还是不要太好奇了。”
他越是这么说,沈勤益和陆英愈发好奇。
最后,四人也还是稍微往里走了不到一丈。结果,沈勤益脚一滑,突然摔在地上,居然直接把胆气给摔没了,拽着何似飞的手和胳膊,连滚带爬的出了山洞。
他声音还有些颤抖,却在刻意转移话题:“我身上没带换洗的衣服,这一身都湿了可怎么着好。”
陆英被沈勤益的举止下了个够呛,心有余悸:“勤益兄,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把沈勤益问出了鸡皮疙瘩,忙又跑远了些,道:“里面可能真有长虫,吓死我了,要不是似飞力气大,我怕是爬都爬不出来。”
“啊?”陆英和周兰甫走在最后,什么都没瞧见。
何似飞道:“好像有,应该是勤益兄将其踩了一脚,摔倒后有抓了它一下,将那条正在睡觉的蛇也吓了个够呛。”
沈勤益哭丧着脸:“好哥哥,别说了,我现在后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得赶紧找个溪流洗洗手。”
几人迅速远离此地。
何似飞倒不是不怕蛇,他方才在沈勤益摔倒后看着那条蛇,自己心里也惊——两足之人大都害怕两种动物,一种是没腿的,另一种是腿特别多的。这大概是人类进化过程中,印刻在基因中的序列。
但何似飞知道,同这种动物狭路相逢时,千万不可自乱阵脚,不然输的一方肯定是自己。
再往下走,有一处天然石台,一位拎着大竹筐的老太太盘腿坐着,用自己伶仃的脊背挡着风,叫卖:“卖茱萸袋咯,十二文钱一个,二十二文钱两个,卖茱萸袋咯!”
因着何似飞一行人是从临近上河村这面上的酸枣山,山脚下也都是登山的村民,没有做买卖之人,因此,他们都没买到合适的茱萸。
闻言四个少年一起过去,一共买了八个茱萸袋。
这种茱萸袋同香囊、钱袋别无二致,只是袋口的绳子是用五条颜色不同的棉线编织的,而且更长些,可以绑带臂膀上。茱萸袋上用红线绣着同茱萸果一般大小的图案,里面则装着满满一袋茱萸果,看起来着实可爱讨喜。
他们几个将茱萸袋互相绑好,剩下的拎在手里,又询问了老太太泉眼一事。
老太太想了想,说:“你们说那个泉眼啊,早就没得了,那都是我还是姑娘家的时候,酸枣山才有的泉眼,不晓得哪一年被人铲了,你说这缺德不缺德?”
老太太说的是牧高镇这片的方言,周兰甫几人听了个半懂,何似飞到是完全明白了,又同样用方言问了她那山洞一事。
老太太继续道:“山洞嘞,是个好洞,夏天来这儿纳凉的人可多嘞。啥,里面有长虫?山上有长虫不很正常嘛,赶走就没事了。”
问完,几人等着何似飞传达,何似飞说过后,沈勤益身上那毛骨悚然的感觉还没消散,只要一想到他把那玩意儿抓了一把,这感觉便有渐渐扩大之势。
等何似飞几人重新回到山顶后,几位老人家周围的石头、空地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有些是在牧高镇上念书的学生,看起来年纪同何似飞差不多大。他们给头上簪着茱萸果,红彤彤的果子配着年轻充满朝气的面容,看着便让人心生艳羡。
何似飞等人走到近前,便听到一个母亲正在帮少年把头上的茱萸果戴更稳些,说:“我听说那上河村的何公子一年内连考县试、府试和院试,且都是案首,人家年岁同你一般大小呢,你可得给娘争口气。你爹他,现在对那姨娘那么好,把她的孩子当心肝一样宠,你再不争气,娘……娘就不知道该如何办了呀。”
说着,这妇人居然低声哭了起来。
何似飞几人悄悄绕过他们母子,走到老师那边。
余老正坐着,目光失神,嘴唇微有些翕动,并不见言语。显然没察觉到何似飞等人回来了。
何似飞顺着老师偏头的方向看去,正好是那对母子。
他并不知晓老师家里的具体情况,只晓得事情大概是——家中族亲在他飞黄腾达时去了京城,后在他被贬时又将他从族中除名。但看着老师这等怀念的神色,似乎年少时母亲待他应当是极好的。
余明函只是触景生情,片刻后便调整过来:“似飞啊,你们回来了。”
声音莫名有些暮气。
何似飞这时已经给爷爷奶奶系好了茱萸袋,见老师看过来,起身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垂眸在他臂间榜上插了茱萸的袋子。
少年人的骨相非常优越,往常总是只能注意到他那疏离矜贵的气度,这会儿低头认真的给自己绑袋子,才发现他收敛在认真状态下的眉眼间的锋芒,好像有什么危险的锐气正在逐渐逼出。
余明函哪能不明白自己这徒弟的心思,道:“无妨,老夫只是想到自己的母亲。可惜她过世太早,还没见过老夫名满天下的样子。”
当初他母亲也是这么劝他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要出人头地,这样父亲才不会再去流连烟花柳巷,而是以他为荣。
这句话其实有个根本上的错误,那就是男人逛不逛青楼,其实跟他以不以孩子为荣毫无干系,但女人总会如此想——孩子再有出息一点,丈夫就能收收心了;我自个儿再贤惠一点,丈夫也能收收心了。
全是骗鬼的话。
何似飞抿了抿唇,道:“徒儿定会在京城重扬老师之威,让他们后悔莫及。”
余明函笑了笑,倒没再说什么。
其实他早就看淡了,他都这把年纪,那些曾经决定将他从族中除名的人大都死了,再去计较这些,没意义。
但徒弟这句话还是让他颇为心暖。
他道:“你啊,先别想这些,明日咱们就要动身回县城了,你还没告诉二老那乔家幺儿的事情?”
何似飞方才脸上的锐气和杀气顿散,眼眸间多了几分躲闪,低声道:“说了。”
这下轮到余明函沉默。
缓了缓,他叹气:“你啊,你都这样了,还说自己对那知何兄只有兄弟情谊?”
以何似飞这种天塌下来都只会自己闷声扛着的性子,能这么早告诉二老那乔家幺儿的事情,还不算心里有他么?!
何似飞这下连头都偏了偏,嘴硬道:“学生不知。”
余明函摸了摸臂间的茱萸袋,也不看自家学生了。
正巧这会儿有人上山来,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姿笔挺的少年,高兴叫道:“何家哥哥!”
这些天村里的小孩都这么叫他,何似飞立刻看过去,只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在远处跳起来对他招手。
何似飞也抬手对他晃了晃。
“何家哥哥?可是何似飞何小公子?”有人问道。
“啊这,看起来是了!是何小公子!”
“重阳节偶遇何小公子!我这什么运气!”
山顶原本风平浪静相安无事的场景被那一声‘何家哥哥’划破后,何似飞这边立刻聚拢了不少人。
沈勤益暗暗嘀咕:“原本以为我当时十五岁中秀才,前来道喜的人已是非常之多,没想到似飞这边的情况比我那儿还要夸张数倍。哎,廪膳生!可以每个月领白银和粮食的廪膳生啊!”
百姓们都过来看,想瞧瞧那连中小三元的少年何等相貌;同时,周围本就来登高的书生自然也不可能错过这个相交的机会。
而书生们交往,一般都是以诗文会友。
一番盛情难却之下,何似飞从自己带来的书篮中翻出笔墨纸砚,找了一块看起来稍微平整些的巨石,挥毫而就——
「九月九日酸枣山登高」
「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
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霑衣。」「1」
第一句落笔后,沈勤益对陆英嚼耳根:“似飞诗文中景色的描写愈发上乘了。”
但第二句,看起来便稍微有些打油诗的意思。
沈勤益不再说话,倾身过来细看。
后面几句何似飞落笔不快不慢,可他每读完一句总感觉咂品不出滋味,心头却又无端泛起失落,总忍不住再读一遍。
这便导致何似飞都写完了,他最后几句还都没来得及读。
周兰甫年纪长些,第一个反应过来,赞叹道:“好诗!好文章!”
他用上了‘文章’二字。
沈勤益这会儿总算读完,道:“似飞你小子什么时候又去练习了作诗啊!直接把自己感慨融入诗文中,比我读的‘表’还有规劝作用。”
陆英也道:“但,似飞兄规劝莫要感伤……这……”

傍晚, 橙红的余晖横贯万里云层,与梢头成熟的果子颜色相得益彰。
山脚下两排整齐的泥墙灰瓦旁,是一排排送游人回家的马车和牛车。
何似飞要同余枕苗一道招呼长辈, 比沈勤益等人下山脚程慢些,这三人便在山脚下等他们。
沈勤益用肩膀顶了顶陆英,问:“你怎么一路上都欲言又止,还频频看向似飞?”
陆英忙道:“没、没什么。”
这态度, 要是没什么就出怪事了。
沈勤益疑惑:“你是不是想问似飞要不要去县学?我觉得得去吧,咱们学政大人都亲自过来了, 这要是还不去县学,那就太不给学政大人面子。不给学政大人面子,不就等于不给木沧县面子么?木沧县可是咱们的根基啊。”
周兰甫道:“倒没有勤益贤弟说得如此严重,学政大人当时在桌上说得是自己前来只为庆贺, 似飞能去县学他自然开心,但如果余老对他另有安排, 县学也不强求。还说了即便似飞不去县学, 偶尔也可来县学听听琴乐课程。毕竟, 整个县城除了青楼教习琴乐外, 就是县学了。”
沈勤益砸砸嘴,道:“我还以为终于可以跟似飞成为同窗了。还有陆英你小子,明年咱们一道县学见!”
陆英忙道:“小弟定然勤奋苦学,努力早些同哥哥们做同窗。”
沈勤益笑着揽住陆英的脖子, 道:“你比我小两岁呢,我当初在你这个年纪时, 可不敢去考院试和府试, 你现在不仅都考过了,排名还靠前。明年八月, 你定然能中院试。届时,你也是和似飞一样,十四岁的秀才公,不知道得多风光呢!”
周兰甫也颇有些羡慕和感慨的看过来,沈勤益贤弟十五岁中秀才,何似飞贤弟十四岁连中小三元,就连今年才十三岁的陆英贤弟,在县城文人圈中名声也渐渐起来,指不定明年就能中得了秀才。
他自个儿呢,年近弱冠才考中秀才,要不是比这些贤弟们早出生五年,他指不定进不来几人的小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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