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也知道,若是能放弃一切跟我走,展昭便不是展昭了。”
火光刹时散尽,只余下一捧黑灰贴伏在衰草之上。
“他那个人,除了他自己,什么都往心里搁。”
又一顶帐篷无声燃烧,然后迅速熄灭化作黑灰,这火灭得奇,燃得也奇,它只烧掉了帐篷和蓬内的器具,帐篷旁边的枯草都没烧着一根。
“我心疼他,恋慕他,也钦佩他。所以,我决不允许……”白玉堂的眼底燃着怒火,这怒火经由雁翎刀化成了实质,熊熊烈火在他面前腾空而起,“决不允许有魑魅魍魉扮作他的模样!”
他决不允许,不允许有任何幻象让他……让他有展昭已经离开了的错觉。
“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白玉堂挥刀又点燃一顶帐篷,终于将一条黑影逼入死地。雁翎刀抬起,火舌噬去了那人脸上面具,露出一副熟悉的面孔——竟是辽国萧氏兄弟中的一个。
“萧扬?”白玉堂眯起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对方,“还是萧猛,你怎么会在这里?操纵水之卷的人是你?!”
“我弟弟死了。”萧猛咳着血躺在地上,青白的脸色让他不似一个活人,“我要展昭生不如死!”
展昭?!
白玉堂怒吼道:“展昭在哪里?!你们把他怎么了?!”
“呵呵……咳咳……”萧猛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口中的血涌得越来越多,“他?哈!展昭?!他已经不是人了!哈哈……咳……”
白玉堂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雁翎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不是人?!展昭他到底在哪里?!”
“你去地狱找他吧!”萧猛笑着咳出一口血,幻象中的那一刀已经将他重创,后来的种种强撑,不过是想看看仇敌的结局,“呵呵,咳咳,你的地狱……地狱……已经来了……”
肃杀的寒气自远而来,熟悉而又陌生,白玉堂放开濒死的辽国武士,慢慢抬头——他终于见到了他痴恋成狂的人。
展昭,真正的展昭提着一柄长剑,面无表情地缓缓走来,长剑划过地面,留下一道殷红的印记。
他脸色惨白若死,额上那片妖异的红斑近乎占据了他一半的面庞。高挑的眉梢,冰冷的眼神,紧抿的薄唇一丝血色都没有。熟悉的清爽隽永荡然无存,只余下肃杀的冷意,以及……毫无姑息的绝杀。
这是,展昭?
这是……
“展昭。”白玉堂定定地看着昔日的爱人,了然又有些悲伤,“猫儿,果然……什么都被你料中了。”
“展昭,杀了他!”萧猛勉力撑起身子吼道。
冷光飞来,带着死亡的气息和白玉堂擦肩而过。
“展昭!你清醒一点!”
离开棉县之前的那个夜晚,白玉堂跟着展昭一起去祭拜了穆芳菲。由于主将的关系,庞家军中细作极为厉害,也极为难得,这位自毁名声,潜伏多年的女细作更是万中无一的高手。只可惜,如今她只能沉眠在这边陲小镇,连一块墓碑都不能有。
剑气雄浑,在半空中激起一连串暴击,一捧尘土兜头盖脸地打在白玉堂的身上,犹如巨锤冲撞,令他登时呕出一口血来:“猫……猫……”
“不是穆芳菲不够强,而是‘天书’太可怕。”展昭一面往火盆里添加纸钱,一面说,“离它越近,相处越久,就越会受到它的影响,或者说是控制。‘天书’很强悍,也很脆弱,它以生灵为食,却没有能力抵抗外部的冲击,只能控制其他人保护自己。”
勉强抬起胳膊,雁翎刀格挡住索命的寒锋,白玉堂看着近在咫尺的陌生面容,不由落下泪来:“展昭,我是白玉堂啊。”
回应他的,是一记飞腿。
白衣青年顿时飞出数丈,热血飞洒了一路。
“而被‘天书’控制的人,会逐渐丧失理智情感,最重沦为‘天书’的傀儡。傀儡杀死的人,每一份生机都会使‘天书’的力量壮大。所以,对待傀儡不能心软。”
冷光又至,迎面的剑气刺得人脸上发痛。刀刃加身,已经不知道受多少计重击,白衣青年始终不曾放弃对爱人的呼唤。
雁翎刀上火光再起,白玉堂反转刀背,拍向展昭的手腕,不想火光却蓦然消失无踪。长剑变砍为挑,雁翎刀打着旋儿飞了出去,留在展昭刀刃之前的是爱人的血肉之躯。
“‘天书’极为狡猾,不要以为它帮过你就是站在你这边。那不过是天书迷惑人的手段,一旦你真的把它作为唯一的依靠,它就会吞噬你的生机。”展昭终于烧完最后一沓纸钱,拍拍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泽琰,你懂我的意思吧。不要留情。”
“猫儿,我懂你的意思,可我真的下不了手啊。”扫过远处死得干净还瞪眼看向他们的萧猛,白玉堂含泪苦笑。剑光越来越近,那张惨白的脸也越来越近,白玉堂呢喃着闭上了双眼,“救不了就救不了吧,这次换我来陪你。”
“铛——”
“嘭!”
剑气偏离了原本的目标,划过了青年的鬓角落在身后。白玉堂诧异地睁开双眼,只见一柄黝黑的长剑悬空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巨阙?!”
被念到名字的神剑蓦然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刺得失了神智的那人抬手遮脸,接连后退数步。
白玉堂沐浴在这神光之中,忽然觉得方才涌起的“共死”情绪有些莫名——他爱恋着展昭,心智相通,情义相连,渴盼同生共死。
这确确是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可是,倘若他为了展昭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第一个不原谅他的,就是展昭。
所以还是受到了天书的影响啊……
白玉堂捡起落到地上的巨阙,它已经收束了所有的光芒,惊觉自己的伤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他抬眼看了一下自身,又是叹息又是心疼——“晴雪”真是神奇,不仅能避百毒,还能削弱剑气的力道,保护脏腑。
猫儿……展昭……
远处的傀儡不知怎的捡起了雁翎刀,升腾的火焰摇曳晃荡,似乎很不稳定。
是“火之卷”和“水之卷”产生了冲突!
白玉堂发现展昭脸上的红痕竟然淡化了几分,然后消失了,惊喜之余冲上去扶住那人的双肩:“展昭!展昭!你认得我吗?!展昭,我是白玉堂啊!”
清冷的双眸变得迷离,又缓缓散去了水雾。
“白……”
白玉堂更加欣喜:“对对对,我是白玉堂,猫儿你认得我了!”
“泽、琰!”展昭似乎想要微笑,又猛的拧起双眉,似乎在忍耐什么,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往外蹦,“‘水’、在、心!杀!”
“水之卷”封在了猫儿的胸口,要杀死宿主才能得到。
白玉堂猛地摇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快领会了展昭的意思:“不,我不能,猫儿,展昭!我做不到!”
血印从额角慢慢漾出,又往回退了退,似乎在和什么东西角力。展昭开始发抖了,他猛的推开白玉堂:“快!来不及了!杀了我!”
“展昭!”
“动!手!”
“扑哧——”
巨阙,展昭的随身兵器,握在白玉堂的手中,坚定而决绝地埋入旧主人的胸口,带出一片灰蓝色的玉简。
雁翎刀怆然落地,所有的火焰尽数消逝,一枚火红的玉简从刀柄处滚了下来。
白玉堂揽住爱人跪了下来:“猫儿,猫儿,昭……昭……别离开我,求你了……猫儿……”
展昭只觉得浑身发冷,却又无比轻松,他已经看不清白玉堂的面容了,却莫名能感觉到打在脸上的点点热泪。他张开口,血水涌了出来,呛咳着,濒死的南侠拼尽全力吐出了他今生最后一句话:“泽琰。”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杏林传奇
妖冶的红印逐渐后退,缩回额角凝成一滴猩红的液体流出体外,怀中的人也终于恢复了他旧有的温润。
“猫儿……”白玉堂用袖子擦干净爱人嘴角的鲜血,低声呜咽起来,“傻猫,笨猫,臭猫,三脚猫……”
展昭仿佛睡熟了一般,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展昭,若你魂魄未曾走远,请听我一言。”白玉堂将展昭平放在地上,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我白玉堂对天发誓,一定会将‘天书’消灭,护佑大宋江山。你……”他捡回雁翎刀放入展昭掌心,自己则提起了巨阙,“你……你走得慢一点,不然,我怕追你不上……”
展昭这么好,他怎么舍得让这只小傻猫独自一人,踏上那冰冷的黄泉路。等他完成使命,再追随而去,那人一向对他心软,定然不会责怪他。
青年捡起地上两块暗淡无光的“天书”,轻笑一声,放进了腰间的百宝囊中——入阵之前,邵述祖曾给了几位主将每人数张符箓,这些符箓能暂时锁闭“天书”的气息,让人不受“天书”的影响。
白玉堂收好百宝囊,最后看了一眼沉眠的展昭,转身走进了迷雾之中。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的身后,萧猛僵死的身躯居然开始缓缓蠕动。
不多时,新生的僵尸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它颤颤巍巍地走到白色的“坟墓”旁,伸出了漆黑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