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一仔细回想了一下,只是隐约觉得这几天晚上睡得有些不踏实,他还当是自己认床呢。
“把宝石给我。”易言沉着脸朝他张开手掌。
“你忘了,你也有心魔?”谷梁一从怀里掏出那枚红宝石,并没有递给他,而是对着大殿外的光线细细打量着,“不过仅凭直觉的话,我觉得缇娜应该不会害我,她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不是吗。”
“万一呢?”
“相信我吧。”谷梁一放下宝石,若有所思道,“而且我总觉得这其中有门道……想想刚才二长老说的话,有没有一种可能,心魔是能够欺骗本人的?”
易言:“什么意思?”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语气有些惊诧地问道:“你想用这种方法骗雷劫?太冒险了!”
谷梁一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心魔一定是关于少年时代的那些经历。那会儿他可是对易言恨之入骨,岂不是正好符合了道侣之间所谓的“背叛”标准?
“不,我觉得完全是有可能的。”
谷梁一越想越觉得有戏。
他见易言脸色沉郁,于是转而游说起了宗秦远:“宗校长,您看,这宝石的主要作用就是用来当阵眼引雷劫,并且在上个世界的大预言家安东尼奥也说了,要让我随身携带它——您觉得,这个世界的宝石,是不是由那个人特意存放在林神宗内,其实就是给我们提示的?”
虽然那位宗主已经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世,谷梁一也知道了自己是被高等文明代表选中的人类婴儿,但他并不想认对方当父亲,于是干脆就选择用“那个人”来称呼。
宗秦远明白谷梁一说的那个人是谁,他仔细思考了一番这其中的逻辑,也承认谷梁一说得有道理。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他说,“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我甚至怀疑,那位安东尼奥也是某个高等文明的代表假扮的。”
但是这件事的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谷梁一的猜测为真,那么他们就能看到回家的希望了!
易言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妥协在了谷梁一诚恳的目光之中。
“你知道我一向拿你没办法,”他叹气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心魔诞生之后,要怎么才能消除它?”
心魔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人的精神在不稳定情况下会出现的一系列幻觉,并且大多是以过往的负面经历作为剧本。
普通修士很难疗愈,最大的原因是身处其中,他们往往会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之间的分别,所以往往会导致精神崩溃,一步一步走向毁灭。
但谷梁一并没有这样的困扰。
因为他拥有两个人格——就相当于两个可以同时算不同题目、最后以相同时间得出正确答案的超级大脑。
“让我试试吧。”他坚持道。
易言盯着他:“你确定?”
谷梁一郑重点头。
宗秦远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拍了拍谷梁一的肩膀:
“把握好分寸,无论如何,漠大都会全力支持你。宫明那边会时刻评估你的心理状态,还有聚雷装置,我也会让指挥部尽快完成送过来。如果感觉哪里不舒服了,一定要立刻告诉我们。”
谷梁一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易言淡淡道:“不对,你们都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两人同时扭头问道。
“你说的这一切的前提,都是缔结了契约的道侣背叛后的事情。”
谷梁一安静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易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的脸渐渐泛起热意,而易言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目光专注,眼眸深处还似乎翻涌着某种深沉的浪涛。
“——所以,你要和我举办典礼吗?”
“!!!快来个人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他说了!他真的说出口了!!不瞒你们说我刚刚就在想这个问题,但是一直没敢说……万万没想到,易言竟然直接A上去了!”
“啊啊啊啊答应他!快点答应他!”
直播间的观众们表现得比当事人还要激动, 看那满屏的感叹号, 像是恨不得以身代之, 代替谷梁一一口答应下来。
至于谷梁一本人……
这会儿CPU已经过载了, 正在座位上脑袋冒烟地努力重启呢。
“你刚刚刚才说什么?”黑发青年结巴着说道,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嘴唇和指尖都在以一种稳定的频率抖动着, “华国男性最低的结婚登记是二十二周岁,我……我才刚过十七岁生日……”
他慌张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姿态实在是太可爱了,易言努力忍耐了几秒, 还是没绷住,从喉咙深处漏出一声笑来。
“我以为这是两码事,”他慢吞吞道, “不过如果你觉得道侣大典和婚礼是一回事的话, 其实也不是不行……”
“没有!”
谷梁一几乎是喊出来的, 但下一秒他就捂住了脸。
因为在场所有人都看着他笑了起来。
——包括宗秦远和两位兴致勃勃的吃瓜长老。
谷梁一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算了, 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你继续说你的想法。”
易言挑眉道:“你不是想要通过心魔引天雷吗?那总得先成为道侣之后, 才能有下文吧。”
这话说得没毛病, 谷梁一也犹豫起来:“可是……我又仔细思考了一下, 万一连累你了怎么办?”
二长老适时插话:“这倒不会, 天道只会对道侣之中背叛的那一方降下惩戒。”
“具体有什么标准吗?”宗秦远有些不解,“如果说出轨算背叛,难道精神出轨也算吗?那你们这个世界的天道……管的还挺多啊。”
他有些欲言又止。
二长老笑了:“宗校长, 您大概是误会了。其实缔结道侣这种行为, 和传统意义上的民间婚嫁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它之所以被创造出来, 本质上是为了抵御修炼过程中可能会遇到的各种风险,因为缔结了契约的道侣能够一定程度上感知到对方的身体状况,并且修为较低的那一方也会受到另一半的影响,通过双修,达到修炼进度一日千里的效果。”
听到这里时,谷梁一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了,当初易言从藏宝阁里带出来的修炼秘籍,是不是就是一本关于双修内容的?
但易言的表情实在是太正直太淡定了,甚至还主动拍了拍谷梁一的背帮他顺气,完全看不出来他隐藏在外表之下的别有用心。
宗秦远:“听上去是好事?”
“对,确实是好事。”二长老点头道,“只是这种行为就相当于在钻天道的空子,修士修炼本就是逆天而行,所以一旦一方的感情变质,天道就会毫不犹豫地降下雷劫。”
“修仙界从前曾有许多情比金坚的情侣,最终都以悲剧收场,久而久之,就再没人敢举办道侣大典了。道侣成了一个口头词汇,现在整个修仙界,真正知道该如何缔结契约的人,大概就只有大长老和宗主了。”
谷梁一若有所思。
不谈其他的,就单论这个风险来说,对于他们反倒是件好事。
因为只要有谷梁幽之前突发奇想想出的办法,他们就完全不担心雷劫了,反而腰担心的是雷劫不劈他们。
像这种在其他修士眼中等同于找死的行为,估计放眼修仙界上下几千年都找不出第二例来。
“那就办吧。”
谷梁一飞快地看了易言一眼,然后语气轻快地说道。
易言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谁也不知道他刚才已经紧张到掌心泛起了潮意,因为他表面上实在是太淡定了,仿佛完全不在乎谷梁一会怎么回答——但事实上,他在意得要死。
直到现在,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渐渐放松下来,但胸膛中剧烈跳动的心跳还在告诉他,这不是做梦。
谷梁他真的……答应了自己的请求。
“那就这么决定了!”周轻子也很高兴,他拍板道,“心魔的事儿先不急,不如你们的典礼就在林神宗办吧,咱们正需要一场喜事来去去晦气!”
二长老忍不住挑他的刺:“怎么可能不急?要是不急的话,还办这个典礼干什么?”
“怪不得没人愿意跟你,”周轻子嫌弃地摇摇头,“人家感情水到渠成了,就不能举办个仪式庆祝一下吗?引天雷只是顺便的,天道的承认也不是必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缔结道侣的仪式!仪式懂吗!”
“你懂!搞得跟你有道侣一样!”
二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
宗秦远不得不笑着劝了两句,还给两位长老各倒了一杯茶,方便消消火气。
不过,虽然谷梁一说得轻松,但在场所有人都并未对他的发言表示出任何质疑。
——自从那天宗主的雷劫过后,全林神宗上下,就再无一人敢质疑面前这位黑发青年的实力。
而且这个临时起意的计划看似荒谬,细细想来,可行性却远比指挥部之前预先设想的各种计划方案都要高。
在仔细询问过二长老关于血矿引雷的具体细节之后,谷梁一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和同样神色微动的易言对视了一眼。
电力储存困难的问题,竟然就这样解决了!
虽然二长老对电力储存技术一窍不懂,但是他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这两块血矿能够吸引雷劫之中的闪电,并将其储能化用吗?
当然,二长老的原话是它作为阵眼,“关键时刻还能抵挡渡劫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但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必定意味着它本身拥有高效储能的机制,且损耗率极低!
“还是需要送回去研究一下,”宗秦远也很激动,但作为校长,他清了清嗓子,还是没有在学生们面前将情绪表现得太过于外露,“大家把心态放平,能成功当然是最好的,不能的话,咱们就继续现在的工作,也不用太过失望。”
在此之前,研究进度一直迟迟无法推进的最大原因就是找不到方向。
异世界的矿石太多了,里面不少成分都是地球科学家们从未曾发现过的,光是尝试着从中提取,就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
而现在,他们有了具体的研究对象,相信后续的工作也会顺利不少,这将会大大缩短漠大回归的时间!
在平复情绪之后,谷梁一定了定神,他还没忘记他们今天从外面赶回来是为了看望病人:“宗校长,那接下来我们是直接去林宗主那边吗?”
宗秦远将问询的视线移向周轻子,周轻子看了看殿外的日头,琢磨道:“都这个点了,宗主他应该也已经醒了吧。”
“我听说,林宗主清醒的时间不多?”宗秦远问道。
“对,”周轻子的表情有些沉重,“即使醒了,能够跟人正常对话的时间也很短。可能是之前伤到了根基,将来飞升大概会……”他突然闭上嘴巴,因为想起了这个世界已经被那些冒名顶替的“天道”锁死。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能够靠自身修为突破屏障飞升至上界的修士了。
“……总之,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碰上这个时间段,要是运气好的话,还可以问问他关于血矿石的问题,宗主才是我们宗门内最了解藏宝阁的人。”
周轻子逼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从座位上站起身:“好了,茶叶喝完了,咱们走吧。”
几人走出主殿,边走边聊。
谷梁一和易言并肩走在他们后面。
今日风和日丽,湛蓝的晴空万里无云,他们顺着曲折的鹅卵石小径一路穿过茂密的竹林,在失去林荫庇护的那一刻,空地上明晃晃的金光刺痛了谷梁一的眼睛,他下意识伸手揉了揉,却在闭眼的瞬间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清风。
谷梁一睁开眼睛,抬头望向天空。
翠绿的林梢之上,飞过数位踩着飞剑的林神宗弟子,他们皆身穿宽袖白袍,动作轻盈敏捷,身后还跟着两架用于实时测速的无人机测量仪。
这副画面既和谐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但走在路上的一行人都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观察起这一场追逐战起来。
之前演戏的时候,林神宗是正面迎敌,但当修士们全力御剑时,以目前地球的无人机速度是绝对跟不上的。
“无人机蜂群果然还是更适合用于防御和主动反击。”
谷梁一听到身旁易言的评价,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都说了多少次,不要遮挡镜头!拜托把手拿开啊!”
一道愤怒的呐喊声从远处传来,听声音,像是拿着扩音喇叭喊出来的。
谷梁一忍不住和其他人一起望向那边,发现说话的人是一位漠大的队员——估计他就是操控这两架无人机的人。
这会儿,他正用一种带着几分生无可恋的崩溃语气,朝天空中的几名弟子大声喊话:“还有,别把镜头对着你自己的脸!我们要拍的是正儿八经的视频,不是你的自拍!”
谷梁一这才发现,为首那名弟子的手里还握着一个十分眼熟的玩意儿——等下。
他眼皮一跳。
……那不是自拍杆吗?
确切来说应该是手持稳定器,不过谷梁一估计那名弟子压根儿不知道这是什么,因为他都快把自动旋转的镜头怼到自己脸上了。
“这才是真·航拍。”谷梁幽在意识世界哼笑一声,“我还挺期待成品的,说真的,要是地球上也能御剑飞行就好了。”
谷梁一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曾经数次想象过的那些画面:
如果真到了全民普及的阶段,那画风肯定和昆仑山这边仙气飘飘的修仙宗门的截然不同,应用场景大概会多到数不胜数。
什么七十岁老农脚踩飞剑喷洒农药啦,街边扫码共享飞剑啦,主播御剑飞行直播啦,到时候,商店里肯定还有很多升级版定制飞剑款式……毕竟开刃剑不让带到地铁和公共场所,这点着实有些不方便。
或许,把飞剑做成滑板的样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谷梁一一时间脑洞大开。
他偷偷跟易言交流了一番自己的看法,获得了易言的赞同:“就林神宗三种主要修炼路径来看,还是炼器的实用范围更广。我小时候一直想要个阿拉丁神毯,这样就可以躺着去上学了。”
谷梁一噗嗤一声笑了:“你也会不想上学吗?”
“有这种情绪这不是很正常?”易言反问道,“我是个正常人。”
谷梁一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晃神。
一直以来,易言在他心里的形象都是有别于其他同学的。
不只是感情这方面,从入学后的第一次见面开始,谷梁一内心就对他抱有着些微的憧憬,因为易言的状态就是他最想要成为的模样:
强大、冷静、从容不迫,仿佛做什么都能得心应手。
但后来,慢慢深入了解之后,他也知道了,其实易言内心也有着解不开的心结。即使是像他这样看似无坚不摧的人,也会在深夜的床铺上辗转反侧。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他盯着易言看太久了,久到对方停下脚步,用那双黑的纯粹的眼眸静静地望过来,瞳孔深处还带着一丝疑惑的神色:“不进去吗?”
谷梁一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林璋所在的临时病房外。
“让他……咳咳,让他进来。”
病房的门被推开,里面传来了一道虚弱而沙哑的声音。
周轻子瞪大了眼睛:“宗主,您居然醒了?”
他很是不可置信,因为林璋每天清醒的时间不多,几乎都是碎片式的,即使清醒了,也多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身体修复状态之中。
能够保持清晰思路跟人对话的时间,加起来不会超过十几分钟。
居然还真的被他们撞上了?
他立刻转身,对着漠大的三人说道:“快,你们要问的赶紧问!”
宗秦远转过身:“谷梁,还有一个位置,你去坐吧,问你想问的就行了,不用在意太多。”
谷梁一朝宗秦远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越过众人快步走进了病房内。
他将椅子搬到了林璋的病床前,垂头注视着躺在洁白床单上脸色苍白疲惫、手背上还打着点滴的白发老者,抿了抿唇。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林璋嚅动着树皮一样干涩苍老的嘴唇,主动问道。
他说话的声音清晰了不少,虽然还夹杂着一股浓浓的暮气,但至少,现在不会再有寄生物时时刻刻依附在他体内,贪得无厌地消耗他的血肉了。
在来之前,谷梁一已经打好了腹稿。
他想问林璋很多问题,关于林璋雷劫来临前告诉自己的这个世界的真相,关于他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关于那幅画像,等等等等。上次雷劫到来的太仓促了,仓促到谷梁一甚至都没时间好好消化那些骤然砸到他头上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