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先去那边坐一会儿吧,我这边三分钟就好。”
校医看他也没受什么伤,便如此说道。
谷梁幽的视线扫过那边,唯一的一张板凳在易言的床边,而躺在床上的易言还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神色冰冷地扭过头:“没事,我出去等就行。”
说完,他便抬腿离开了校医院。
留下一群和他一起来的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金萱喃喃道:“我还以为我是哪里惹到谷梁了呢,没想到他对易哥态度更恶劣……所以队长你又是哪里惹到他了?”
因为谷梁一平时脾气太好,所以在谷梁幽对他们态度冷淡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他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对方生气了。
而且能让谷梁这样的人都发火了,那绝对是很严肃的问题了。
易言垂下手。
他已经猜到了谷梁为什么会这样,甚至早在对自己按下扳机的那一刻,易言就已经做好准备了,但是亲眼见到对方拿自己当空气、完全无视他存在的那一刻,他的心脏还是阵阵泛起了细密的疼痛。
“好了,这两瓶药你接下来一个星期早晚各吃两粒……等一下你的血氧怎么突然这么低了!?”
刚配好药的校医赶紧过来查看情况,幸好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还是身体太虚弱的原因,休养几天就好了。
宫明忽然低声对身旁的金萱附耳说了两句话,金萱的眼珠子咕噜一转,顿时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宫老师,还是你有办法!”
“试试?”
“试试!”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紧接着,金萱便清清嗓子,突然扑到易言的床边,用一种极度悲戚的声音干嚎起来:“队长!队长你怎么了啊队长!你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我们一队的人要怎么办,小吉祥物又该怎么办——呜呜呜呜你醒醒啊队长!”
刚刚缓过来的易言沉默地看着她,虽然没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等金萱开口解释,校医院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了。
谷梁幽黑着脸大步走进来:“怎么回事?我才刚走人就——”
他话说到一半,视线就撞上了易言炯炯的目光。
“我没事。”易言轻声说。
因为紧张和忐忑,他的五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下的被子,望着谷梁幽一点一点沉郁下来的脸色,易言的唇边却逐渐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谷梁幽冰冷的视线扫过金萱,金萱立刻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问宫明:“宫老师,今天天气真不错啊,对吧?”
宫明笑眯眯地点头:“是啊,易同学估计就是因为老呆在房间里,一下子缺氧才晕过去的吧,通通风就好了。”
谷梁幽:“…………”
你们两个,把他当傻子哄呢?
“谷梁。”
靠在床头的易言脸颊上仍没有多少血色, 他的神情看上去十分疲惫,手指一直在揉着自己的额角缓解身体的不适。
但那双漆黑的眼眸,仍一眨不眨地盯着僵在原地的谷梁幽。
谷梁幽的表情很不好看。
不仅是因为易言的视线实在是太有存在感, 炽热得几乎让他觉得面颊发烫, 更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行为, 简直就是在告诉所有人“我在乎他, 而且还不止一点”!
谷梁一小声对他说:“可这是事实呀。”
谷梁幽咬牙切齿道:“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最后,谷梁幽还是选择了无视易言, 他不顾谷梁一小心翼翼地“要不和他谈一谈”的建议,直接撸起袖子,冷着脸对校医说道:
“抽血。”
校医被他豪迈的动作震了一下:“哦……好。”
在做完身体检查, 确认身上除了一些小伤口外没有大碍之后,谷梁幽就直接把易言扔在了校医院,自己一个人回了宿舍。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谷梁幽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准备上床睡觉了。没过多久, 他听到宿舍的门被打开, 似乎是诸葛逍和严北辰他们回来了。
看到他在睡觉, 两人原本咋咋呼呼的声音一下子矮了下去。
谷梁幽没有理会他们, 自顾自地翻了个身继续睡。
又过了几个小时, 宿舍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迷迷糊糊间, 他感觉到有人爬上了床。
谷梁幽困倦地睁开眼睛, 看到易言正踩在梯子上, 垂眸安静地看着他。
“抱歉。吵醒你了?”他低声问道。
谷梁幽沉默了几秒钟,混沌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你……”
他忍耐地吐出一个字,却又不知道该和易言说些什么。
谷梁幽其实很想问他为什么不在校医院多呆几天, 但这么一问, 感觉又显得他像是在关心对方似的。
啧, 烦人。
沉默片刻,他干脆把枕头换了个方向,被子一卷,面朝着墙侧躺着,身体力行地表达了对某人的排斥。
易言看着他巴不得远离自己的动作,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脸上反而多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晚安。”
他说着,顺便随手关上了床头的小夜灯。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温柔,谷梁幽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憋了半天才把到嘴边的那声“滚”咽下去。
谷梁一觉得这样下去也不太行:“毕竟是室友,平时还是好好相处比较好吧。”
谷梁幽阴沉道:“我明天就去找辅导员换宿舍。”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第二天谷梁幽到底还是没有付诸于实践。
因为早上起床后,他在自己的桌子上发现了一个崭新的眼镜盒。
打开后,里面是一副熟悉的黑框眼镜。
框架上的划痕和裂纹都被人用黑漆一点一点细致地补上了,根本看不出来修补的痕迹,就连折断的眼镜腿,也都完全复原到了之前的模样。
——但那个小小的“U”字刻痕,却被人特意留了下来。
谷梁幽捧着眼镜盒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往卫生间的方向望去。
易言正在里面洗漱,早上他什么都没说,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座位上啃面包喝牛奶当早餐,也没有再向谷梁幽要咖啡喝。
谷梁一:“我们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谷梁幽哼了一声:“谢什么谢,就当你之前天天给他打水的报酬好了。”
但在临出门前,他还是把那副眼镜戴在了鼻梁上。
由于易言是一队的队长,他们今天要一起去找宗校长开会。
在校园里同行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谷梁幽挺直脊背大步前行,脚下带风,全程板着脸一言不发;易言倒还挺自觉,一直保持在他后面两三米的位置,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次会议的召开,主要是为了解决阿尔法的问题。
当初谷梁一和特动组的人进入高塔时,剩下拥有出城资格的几名同学就带着他先行离开了莫顿城回校,也因此,他们得以避开了魔神的袭击。
指挥部那边想要和魔法公会合作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想要关于魔神和他创造的机关造物的详细资料,阿尔法现在急于回到魔法公会掌控局面,因此两方沟通的进程很快,只用一个上午就确定下了合作的具体事宜。
谷梁幽听得百无聊赖,唯一能让他提起兴致的,就是在宗秦远提到的关于城内商铺的话题:
因为商铺已经被炸上了天,他们现在又有了稳定的情报来源,所以除了平时驻扎城内定期换岗的一批特动组成员外,自己也没有必要离校了。
谷梁一沉思道:“看来指挥部已经做好打算了,比起收集文明点数,还是直接干掉魔神来得一劳永逸简单快捷。”
谷梁幽心不在焉地转着笔,这是两个人格都会的操作,细长的笔杆在修长的指尖来回翻转,几乎转出了花来,惹得周围的校领导们频频瞩目。
但他本人却丝毫不在意,在听到和自己无关的议题时连眼也不抬一下。
——他们的区别就在于,开会的时候谷梁一从来都是认认真真记笔记,而谷梁幽出来时只会光明正大地摸鱼。
“我也觉得。”他懒洋洋地说。
光是用重机.枪突突了一番,可不能让他解气。
虽然谷梁幽对漠大的同学也没有太多感情,但是主人格在乎他们,而且魔神当初对主人格干的那些事,他可都一笔一笔记在账上呢。
不把对方的骨头一寸寸打断碾成灰扬了,都难消他心头一口恶气。
“合作愉快。”
会议结束,宗秦远在和阿尔法握手的时候,阿尔法的视线注意到了站在他左手边的谷梁幽身上,不禁问道:“这位是您的学生吗?”
这个学生自然不是指普通的学生,阿尔法的意思是想问,他们之间是否就像是缇娜老师和自己一样的关系。
“是的,”宗秦远笑道,把手搭在了谷梁幽的肩膀上,“谷梁同学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虽然宗秦远一向是这么称呼他的,但无论是谷梁幽还是谷梁一都有种感觉,宗校长的这句话是对他们两个讲的。
尽管谷梁幽的性格和主人格差别巨大,但校方似乎并不想把他们区别对待,宗秦远在会议结束后就让他和易言回去休息了,也没有提到任何关于谷梁幽的事情。
对此,谷梁一还挺高兴的:“我就说宗校长是个好老师,幽你也别成天板着个脸了,多对大家笑笑不好吗。”
谷梁幽一阵恶寒,他可想象不出来自己像谷梁一一样天天冲人傻笑的画面。
“算了吧,我没有这种爱好。”
但路过情人坡的时候,看着满坡的大白菜和土豆,还有在田地上忙碌的隔壁农学院同学们,一直神色懒怠的谷梁幽也不禁停下脚步,盯着这一幕有些怔怔出神。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异世界这么长时间了。
“我记得,今年过年挺早的。”他忽然对谷梁一说道。
“对,再有几个星期就过年了。”谷梁一也想起来了,“学校里应该会搞点活动庆祝一下的吧,宗校长之前也提过这件事。”
“我对搞联欢不感兴趣,”谷梁幽撇嘴,“你不也是吗,到时候咱们就去图书馆找个地方坐一晚吧,漠大的图书馆还是不错的,天文方面的书籍很齐全。”
“好啊,”谷梁一并不觉得这样孤单,因为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习惯了自己陪伴自己,“正好我也有想借的书,这段时间太忙了,一直没机会去看。”
“同学!能不能拜托你帮个忙?”
忽然,坡下方传来一个声音。
喊他的人是个满头大汗的女生,正费劲地把一袋土豆扛上推车,但因为力气不够大差点滑倒。现在她正努力颤颤巍巍地用双手撑住推车,但也只能勉强保证它不倒而已。
虽然对其他人的事情毫不关心,但看到这一幕,谷梁幽还是下去搭了把手。
“谢谢你……啊,你是谷梁同学吧?”
那女生抬头看到他,顿时眼前一亮。
谷梁幽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低下头,看着一推车沉甸甸的土豆问道:“这是要送到食堂?”
“对,今天和我一起负责这块田地的两个农学院男生都生病了,”那女生苦着脸说道,“我这边可能忙不过来,谷梁同学,你能找几个认识的男生来帮帮忙吗?我一个人真的搬不动这些东西,地里的土豆还要人收呢。”
谷梁幽刚想说自己也不认识什么人,谷梁一就说道:“反正我们下午也没课,要不就帮帮她吧,反正食堂也离这边不远。”
谷梁幽叹了一口气:“一共有多少土豆要送?”
“不多,也就三推车吧,”那女生看了一眼那边成堆的土豆,表情不太满意,“这里的地皮都被小情侣踩坏了,这批土豆的产量连预计的一半都没达到。”
谷梁幽嘴角一抽,心道情人坡本来就不是种菜的,能高产才有鬼了,但表面上他只是沉默地搭了把手,帮她把推车一起推了上去。
别说,这推车还真的挺重,怪不得刚才那个女生会差点翻车。而且虽然单轮在田地里比较方便,但对于初学者来说却很不好掌控平衡。
幸好这时候旁边有人及时扶了他一把:“我来吧。”
谷梁幽下意识道:“谢……你怎么在这里!?”
他扭头瞪着易言,易言一脸无辜地回望过来:“我一直在你后面,我以为你知道。”
谷梁幽:“…………”
他确实知道,毕竟他们是一起从会议室里出来的。
但是他都在情人坡边上站了那么久了,这人居然还不走吗?他难以置信地想,难不成易言还陪着他一直站在那里?
“你是易言吧?”那女生看到他却很兴奋,“谢谢谢谢,太感谢你们了!这下我轻松多了——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和我导说给你们加学分,把最大的土豆送给你们!”
易言失笑道:“土豆就不用了。”
他们宿舍已经有一位大德鲁伊了,光是种植杂草都能让诸葛逍如痴如醉,要是再来一盆土豆……别到时候宿舍里真成植物园了。
这些土豆都被他们送到了一辆三轮车的后座上,就是那种才菜市场经常能看到的三轮,一共五个大竹框,都装得满满当当的。
谷梁幽长吁一口气,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正准备离开,就听易言在他旁边问道:“你来蹬还是我来蹬?”
“……什么?”
“她还有两块田要收,都是同学,就帮忙帮到底吧。”易言说,“我一个人送不了这么多菜,土豆太多了容易滚,得需要一个人帮忙在后面看着。”
谷梁幽觉得他就是在设套给自己钻,他扭头就想走:
“我找别人来帮忙。”
“谷梁!”
易言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谷梁幽脚下一个踉跄,后腰重重抵在了三轮车上。他疼得眉毛一拧,抬头怒视面前的青年:“你干什么?松手!”
“你可以不原谅我,”易言死死地盯着他饱含怒意的面容,五指几乎要掐进谷梁幽的胳膊里,用一种极其压抑的语调说道,“但是,别躲着我。”
谷梁幽和易言对视了几秒钟,猛地甩开他的手。
“离我远点。”他冷冷道。
易言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望着谷梁幽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他咬紧牙关,忍耐地闭了闭眼睛。
突然,迎面砸来的一个异物让他猛地睁开双眼,易言下意识抬手,一把抓住后才发现,那居然是自己当初交给谷梁一长命牌。
那天谷梁幽出现在校医院时并没有戴着它,易言还以为他已经把它扔到了哪个垃圾箱里,没想到他居然还没丢。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易言看着去而复还的谷梁幽,微微睁大了眼睛。
“少废话,我是来挣学分的!”谷梁幽推了推眼镜,恶声恶气道。
实际上他是因为受不了谷梁一一直在旁边的叨叨了,傅敬言这混蛋,到底是怎么用两个多月的时间把主人格迷得神魂颠倒的?
“我才没有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谷梁一大声抗议道,“同学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而且你不是也觉得他帮我们修好了眼镜,应该还这个人情吗?”
“那是因为我不想欠他的!”
谷梁幽对主人格怒其不争:“你就是太好脾气了才会被他拿捏,等送完这车土豆之后我立马找辅导员搬宿舍,再跟他在一起多呆一秒算我输!”
谷梁一提醒他:“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幽。”
“……你烦死了!天天背刺自己有意思吗?”
“人要对自己诚实。”谷梁一实话实说道,“因为我能感觉到幽你也是这么想的啊,为什么不肯承认呢?”
谷梁幽一字一顿道:“你感觉错了。”
他一把将想要去蹬车的易言推开:“病秧子别晕倒在半路上了,到时候还要连累我送你去校医院,起开,我来!”
易言整了整被他拽歪的衣领,从善如流地绕到后面给他当辅助。
新任魔神大人化愤怒为动力,踩着三轮车一路风驰电掣,都快把车链子蹬出了火星。后座的易言努力扶稳那几框土豆,明智地没有趁机出声和谷梁幽搭话,不然他怕自己被谷梁幽当成土豆一起削了。
中午,正剔着牙从食堂走出来的诸葛逍突然呆住了。
好半天,他才用手肘捅了捅身旁严北辰的腰子:“严老二,我出现幻觉了?”
他怎么看到老四蹬着三轮,载着易哥和一车土豆在学校里狂飙呢?
严北辰:“……没有,我也看到了。给钱吧。”
诸葛逍咬牙切齿地给他转了二百过去。
他俩昨晚在宿舍外面的走廊里打赌,说看老四和易老大能冷战到什么时候,诸葛逍赌起码一个星期,因为谷梁看上去真的很冷淡很生气;严北辰对此嗤之以鼻,说他太小看易哥的手段了,能撑到第二天中午算他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