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行了我不行了,笔给你!太太请务必多写点!”
“各位,好消息!指挥部刚刚公告全球,说易言他们都没事!特动组已经都被校医院接收了,正在接受全套身体检查!”
“!!!太好了!刚才都担心死我了,不过易言没事吗,之前说是【不可复活】的印记一直在变淡但始终没有消失,他现在身体没出问题吧?”
“这个指挥部没说,应该也是没事的吧。而且马上谷梁就回学校了,到时候肯定要去一趟校医院的,去看看就知道了。”
指挥部大厅内。
陆朗一屁股坐在座位上,颤抖着手拧开保温杯的杯盖,发了好半天的呆,才想起来喝上一口。
他的嗓子已经因为刚才的指挥而彻底哑掉了,不过比起周围好几个正在掏血压药速效救心丸的同事来说还算好的,至少之后不用去医院检查。
但是这种情况要是再来几次的话,那可就说不定了。
“老傅啊,”他扶额深深叹息一声,“你可别那么早来找我啊,你儿子还有谷梁都在我手里呢,你放心把他们交给其他人?改明儿我给你带包好烟过去,你给牛头马面说两句好话,别那么早来收我……”
旁边的下属:“…………”
陆部长真不容易啊。
异世界,硝烟散去之后。
“……切,跟老鼠一样,跑得倒是快。”
驾驶着坦克转了半天都没发现魔神人影的严北辰冷哼一声,还是觉得不解气,干脆操控着坦克,骂骂咧咧地从一堆骨头碎渣上碾了过去。
他面前的沙丘上已经堆满了亡灵族的白骨,而那座机关城也随着魔神的逃离,失去了运作的动力,再度被掩埋在了黄沙之下。
“已收到返航指令,”直升机内,驾驶员对其他两人说道,“安全带都系好了吧?十五分钟后回学校。”
副驾驶应了一声,他扭头望去,发现谷梁幽正一动不动地抱臂靠在后座上,安全带倒是系好了,但却对驾驶员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像是睡着了一样。
谁也不知道,青年的意识之中,正在缓缓展开一幅广阔的天地。
熟悉的景色如水墨般由浅变深,勾勒出远山的轮廓和地平线上一望无际的旷野,风吹过山峦,送来记忆中熟悉的青草芬芳。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听着房间内八音盒内传来的熟悉旋律,谷梁一的神色不禁有些恍惚。
他的手握在福利院锈迹斑斑的门把上,内心一时竟生出了些许畏惧,但出于某种强烈的情感,他最终还是推开了这扇记忆中的大门。
门后是一间简陋的图书室。
陈旧的书架凌乱摆着一些过时的书籍,纸张在阴雨天散发出淡淡的潮湿霉味,正对着他的窗户大开着,窗台上还放着一盆已经枯死的花。
房间空地的彩色的泡沫拼接垫上,凌乱地放着一些儿童的图书和玩具,谷梁一垂下眼眸,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吱呀转动的木马八音盒,和摊开在它旁边的青少年科普百科全书上,第108页的宇宙大爆炸图案。
“从前的人们认为,宇宙是个岛屿,广大无边的空间之中有着数量无限的世界和星系……”
“1922年,弗里德曼方程得到的宇宙模型是在膨胀的。……根据哈勃定律,我们的宇宙图景有两种可能:或者我们正处于空间膨胀的正中央,从而所有的星系都在远离我们……”
记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这一章内容,他曾在儿时翻阅过千百遍,每一段话,都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那时候,他的世界只有小小的一间福利院,而这本百科全书,则将他的思维带领到了深蓝的星空之上。
——那广袤的天空和无垠的宇宙,对于他来说就是自由与神秘的象征,也是能够让他忘却一切烦恼、沉浸其中的无穷乐趣。
所以在选择专业时,谷梁一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漠大的航空宇航制造工程。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近视,其实他最想做的还是一名宇航员。
他想超脱地球引力的束缚,去到人类最难以涉足的空间,在万千星辰的包围之中,静静地凝望着母星的光辉,让一切时间与空间都湮灭在宇宙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彻底摒弃一切人世间的束缚,灵魂孤独而自由。
那种感觉,一定就像是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摇篮一样安心。
旋律仍没有停止,谷梁一在门口站了很久,才慢慢地走过去,弯下腰捡起了那枚八音盒,将发条拧到底部。
音乐声戛然而止。
正对着他的大开窗户外,却骤然刮起一阵狂风!
扑面而来的风中夹杂着浓郁的水汽,淡色的轻薄窗帘被风高高吹起,阴沉的天空中积云翻卷,远方的旷野上,玉米杆如波浪般起伏,蜻蜓在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池塘的水面泛起波澜不定的褶皱。
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预示着一场罕见的大暴雨即将到来,谷梁一却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八音盒咚的一声摔在了泡沫垫上。
他猛地扭头望向斑驳墙边挂着的日历,看到熟悉的日期,谷梁一顿时头晕目眩,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才将将站稳。
他冲出门去,在空无一人的福利院内狂奔着,一路狂奔到了地下室那扇紧闭的铁门之前。
那里曾是他的噩梦,但谷梁一深吸一口气,还是用力握住了门把,猛地向外一拉!
“吱呀——”
门后是一截长长的楼梯,昏暗的光线看不清地下室的场景,谷梁一扶着墙,一步一步地走到最下方,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后,却失望地发现这里也是空无一人。
……他好像又搞砸了。
青年瘦削单薄的脊背靠在墙边,一点一点地滑落在地,他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一股难以忍受的绝望寒意让他紧紧瑟缩起来。
只要一闭上眼睛,易言举枪对准自己的画面就会在眼前不停闪回。
他辜负了所有人的信任,也害死了所有人……
谷梁一的肩膀颤抖起来,他用毫无温度的冰凉手指抓住了胸前的那块长命牌,死死咬着下唇,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几近崩溃的啜泣声。
“对不起……”
“又在哭了。”
一声熟悉的叹息声在耳畔响起,满脸泪痕的谷梁一猛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惶然地望向四周——
“幽……?”他嚅动着唇,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是你吗?”
没有回答。
但谷梁一不相信是自己刚才听错了,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踉跄着跑上楼梯,几乎把整个福利院从里到外翻找了一遍,又冲出大门,跑到玉米田地的边上,不顾天空中已经滴答落下的雨滴,大声喊着对方的名字。
暴雨来势汹汹,顷刻之间,他整个人就都被淋湿了。
谷梁一站在大雨之中,胸膛剧烈起伏,虽然急促地喘着气,他的脸色却再度变得惨白一片。
望着四下无人的旷野,黑发青年狼狈地用手背抹了抹眼泪,脸上渐渐露出一种像是被抛弃在路边的落水小狗般的悲伤神情。
喧嚣的雨声仍未停歇,但一把黑色的雨伞却撑在了他的头顶。
过了好几秒,谷梁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僵硬地转过身,看到了那个无论是身高体型还是眉眼轮廓都和自己一模一样、几乎比双胞胎还要相似的青年,正举着一把伞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唇角微勾,漆黑的双眸专注地凝视着他,语气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洒脱:
“哟,爱哭鬼,好久不见。”
谷梁一呆呆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突然猛地抱住了面前的谷梁幽,当场嚎啕大哭起来!
谷梁幽被他撞得身体一晃,就连手里的伞也差点掉在了地上,表情有些无奈,但却并没有推开对方,只是说道:“我就说你没我不行吧,你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但谷梁一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顾着一个劲地哭:
“幽……呜哇哇哇……幽我好想你啊……”
……完全无法沟通的样子。
反正他们是同一个人,就算不需要用言语也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他们是灵魂共通的半身,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存在。
直升机内,看到谷梁幽正靠在后座上抱臂闭目养神着,副驾驶不禁松了一口气,他刚才是真的被这位吓到了——哪家好人刚被救出来,就抄着重机.枪朝罪魁祸首疯狂突突啊?
谷梁一你崩人设了知不知道!
他正准备收回视线,就看到青年的嘴角上扬了一个弧度——和之前的冷笑、狞笑完全不同,这次他显然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副驾驶的目光一顿。
谷梁幽睁开双眼,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指尖又触碰到了胸前的那块长命牌,刚才还愉悦的表情瞬间拉胯.下来。
看他的样子,似乎十分、非常、特别之想要把这块牌子直接扔出直升机。副驾驶的眼神再度惊恐,但幸好,谷梁幽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把长命牌摘下来随意揣进了兜里。
“高空抛物就算了,”他自言自语道,“还是回去找个不可回收垃圾箱再丢吧。”
副驾驶:“…………”
他默默地靠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再不敢往后多看一眼。
趁着回学校的这段路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谷梁一,也在脑海里和他失而复得的第二人格沟通:“我被易哥救了之后就失去意识了,后面发生什么了?易哥没事吧?”
“你居然还叫他哥?”谷梁幽一脸嫌恶地撇了撇嘴,“你不是都已经猜出来了他是谁了吗,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自欺欺人了。”
“……所以他真的是傅敬言?”
那七天的记忆谷梁一已经很模糊了,那是大脑在极度痛苦之下,出于自我保护而进行的记忆模糊处理。时隔多年,谷梁一虽然仍对那间地下室有着心理阴影,应激反应却远没有当初刚被傅警官救出来后那样强烈。
他现在只能勉强记得,从易言被他们抓进来再到逃跑之后的前因后果,但更加具体的相处记忆,基本都已经忘了个干净。
“我觉得易哥……易言,”感受到内心的恼怒,谷梁一一秒改口,“他其实还挺不错的,一直在尽心尽力保护我,这次又救了我一命。”
“怎么,你打算原谅他了?”
“不,”谷梁一摇摇头,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幽,当初那件事都是抹不去的伤痛,“我就是想说,反正他也不欠我的了,就当个普通的同学正常相处吧。”
“我还以为你会说当朋友。”谷梁幽挑眉道。
看来他沉睡的这几年,主人格倒也不是没有长进。
望着直升机下方逐渐接近的校园停机坪,谷梁幽懒洋洋地撑着下巴,在心里问道:“接下来你要出来吗?”
他们能够理解彼此的一切思想,就连情绪也是共享的。但是当一个人格占据主导时,另一个人格体会到的感觉就像是看了一场全息电影,感官上的接收始终不如自己亲自体会的深刻,尤其是身体上的各种反应。
主人格拥有随时切换人格的能力,但是每次转换时他都会提前和谷梁幽商量,征求到对方同意之后才会这么做。
唯一一次,他这个第二人格强硬地抢夺身体的控制权,就是在他沉睡之前。
这也是为何比起主人格他更加厌恶易言,无论对方有什么苦衷,易言让他遭受到那群人的折磨、又让他被迫陷入数年沉睡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还是算了吧,”谷梁一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暂时逃避一下和易言的见面,他现在对对方的感情十分复杂,“你帮我处理就好了,记得不要太凶啊,老师和同学们都是很好的人。”
“知道了。”
谷梁幽知道他想偷懒,不过看在自己刚醒主人格又刚受到刺激的份上,他就简单帮忙应付一下吧。
“对了,你为什么能让那头骨龙听从命令?”谷梁一翻阅着记忆,又发现一件事,顿时很不服气,“等一下,为什么你能用法力我用不了?”
谷梁幽很没良心地笑出了声:“哈哈,你真的要我说出来打击你吗?”
谷梁一:“…………”
行吧,他就知道就连魔法都是看人下菜碟的。
央祭司说过他的体质很适合学魔法,但性格是他最大的绊脚石,现在有幽在,他好像……可以直接躺平了?
谷梁一开心地坐在影院里,给自己来了包瓜子。
“幽,加油!”
“你倒是潇洒。”谷梁幽哼了一声,直升机刚停稳,他就解开安全带跳了下去。
“谷梁!”
宗秦远和金萱这帮特动组成员都已经在停机坪边上等他们了,见到谷梁幽,金萱虽然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但还是使劲朝他挥了挥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所有人看到他平安回来都很高兴,除了站在人群中的宫明。
他盯着谷梁幽脸上淡淡的神情,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谷梁,你没受伤吧?赶紧去校医院看看!”金萱一个箭步跨到他身边,笑嘻嘻地想要向平时一样揽住他的肩膀,却被谷梁幽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我没事。”他冷淡道,“还有,我不喜欢被人离我太近。”
“……啊?哦,哦。”
金萱愣了一下,有些讪讪地放下手。
但她看着谷梁幽没戴眼镜的侧脸,纤长的睫毛下,漆黑的眼眸毫无遮挡,如黑曜石般沉静专注地直视着前方,鼻梁的线条挺拔直翘,微抿的薄唇显得有些过分疏离。
其实违和感一直很重,自打.黑发青年干脆利落地从直升机上跳下来,脊背挺拔地走到他们面前为止,谷梁整个人都给她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
这还是那个往常被她多调侃两句,就会面红耳赤手无足措的可爱小吉祥物吗?
之前谷梁幽抄重机.枪的时候他们都还在校医院做检查,不然金萱肯定不会有这样的疑惑,而是立刻拍着桌子肯定地表示,这绝对不可能是谷梁一!
宗秦远倒是不疑有他,毕竟他们都是亲眼看着谷梁幽上直升机的。
因此,虽然指挥部那边一直传讯说让他早点搞清楚为什么直播会突然中断又突然恢复,宗秦远还是先对谷梁幽说道:“辛苦了谷梁同学,去校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吧,正好易言也在那边。”
谷梁幽扫了一眼周围的特动组成员,微微皱眉道:“他怎么还在校医院?”
“他的情况和其他人有些不同,”宫明突然出声道,“估计是脖子上那个印记造成的影响,虽然同样复活了,但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身体没恢复,”谷梁幽重复了一遍,“是指缺胳膊少腿了,还是单纯的虚弱?”
“……单纯虚弱。”
谷梁幽无所谓地点点头:“那就走吧。”
看到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宗秦远有些不解,但宫明却像是明白了什么,眨了眨眼睛,快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我该怎么称呼你?”
注意到谷梁幽冷冷望过来的视线,他笑了笑,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别紧张,我就是随口一问而已。不过你应该也没想过要隐瞒我们吧,谷梁同学?”
“指挥部选你当二队队长不也是因为猜到了我的存在吗,”谷梁幽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所动容,而是仍旧自顾自地往前走,“他们发现隔着一个世界,对我的掌控已经越来越弱了,所以只能在校内再选一个人出来牵制我。”
“牵制……不如换个词如何?”宫明叹了一口气,无奈一笑道,“谷梁同学,我知道你内心可能对我们有所不满,但是本质上,无论是指挥部还是宗校长他们,都还是希望你能保持一个快乐健康的状态的,所以我才会在这里,不是吗?”
“随你怎么说吧。”
谷梁幽并不想和他讨论这些,反正他也不在乎其他人对他的看法。
和谷梁一那个动不动就心软的傻瓜不同,他是最自私和利己的人格。
人类与他无关,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关注的就是自己。
他推开校医院的大门,听到声音,正靠在床头闭眼休息的易言立刻睁开双眼,扭头朝门口望了过来。
“谷梁。”
看到黑发青年平安无事地回来,易言紧绷的神色不禁一松。
他勾起唇看着对方,努力用还在发软的手肘撑起身子,让自己再坐直一些。但这一次,青年却没有再回应他的呼唤,也没有在人群中抬起头,用那种温和又柔软的眼神望向他,露出一个腼腆的淡淡笑容。
谷梁幽就像是完全没听到易言的声音一样,他甚至直接忽略了对方的存在,径直走到还在配药的校医面前,平静道:“老师,我来做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