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决定论,是赛里斯时代当时一位反对他的法师提出来的,”精灵解释道,“他认为不是法晶决定法力,而是信仰决定法力,信仰又包括对自身的信念和对他人的崇敬、恐惧、追捧等等情感,总之都是很精神层面的东西。”
“当时他宣称赛里斯绝大部分力量都来自狂热追随他的信徒,兽神安斯艾尔之所以能成为神,也正是因为如此。”
“……所以,如果信仰的对象发生转移的话,”宗秦远艰难地理解这番话,几十年来建立的唯物思想都有些摇摇欲坠,“那是不是就会出现力量转移的情况?包括掌控诅咒印记的对象也会被转移?”
“这个我也不清楚。”精灵摇头。
“说白了,这个理论到现在都还没被证实,你们的情况又太特殊,我只是告诉你们或许有这种可能性而已。”
说完,他又随手拆开了一包黄瓜味的薯片。
“真羡慕你们人类有十根手指,”他瘫在懒人沙发里咔嚓咔嚓地咀嚼道,表情不无嫉妒,“这么多手指,吃完薯片嗦粉的时候,应该很爽吧?”
宗秦远、易言:“…………”
不,并没有。
而且再这么吃下去的话,以这位目前的发胖程度,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从精灵变地精了。
“油炸食品最好还是少吃。”
在委婉劝告之后,宗秦远带着易言离开了精灵们的宿舍。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他就让易言先回宿舍,这件事他会和指挥部那边一起想办法处理的。
“不要太放在心上,”他安慰道,“谷梁是个好孩子,就是有的时候心思太敏.感了些,我知道你私底下来找我是怕他担心,不过在问题解决之前,你们两个就和平时一样正常相处就行了,不用太过在意这件事。”
其实就连宗秦远也很难想象,以谷梁一的性格,究竟会和谁发生矛盾,更何况他还很清楚易言和谷梁一两人的关系一直非常不错。
易言默默点头。
“咦,易哥你怎么才回来?”他回宿舍推门进去的时候,靠在床头的诸葛逍忍不住挑眉问道,“还让我们跟食堂阿姨说不用帮你带饭了,怎么,是找哪个专业的妹子去共进晚餐了吗?”
这话一说出口,宿舍内原本已经躺在床上的其他两人也纷纷探出头来,好奇地盯着易言看。
“没有。”
易言瞥了他们一眼,随手拿起杯子:“我去刷牙。”
诸葛逍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口,微微眯起眼睛:“绝对有情况。”
谷梁一也觉得易言今天自回学校后就一直有些怪怪的,但这毕竟是人家的隐私,他想了想,替易言解释了一句:“可能是太累了吧。”
“啧啧,谷梁你不懂。”
但既然易言不想说,诸葛逍也不好再问。
等到了熄灯的时间,宿舍四人各自安寝,黑夜静谧无声。
凌晨时分。
易言枕着胳膊,眉头紧锁,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之中,额头渐渐被薄汗浸湿,躺在床铺上来回辗转反侧。
昏沉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的那一天。
“……你会回来的吧?”
“……记得,逃出去之后一定要第一时间帮我报警啊!一定一定!”
“你答应过我了,不能食言的……”
易言仍清晰地记得那一天。
那天的天气阴云密布,滚滚乌云如浪涛般从天际涌来,越过层层叠叠的山峦。
旷野之上,大片大片翠绿的玉米秆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汽车在高速上加速飞驰而过,一只蜻蜓在池塘边迟缓地低飞着,就连拂过脸颊的风,都带上了丝丝凉凉的水汽。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回忆如复古胶片般褪色的光影交错变幻,眨眼间,梦境变幻。
眼前是一间昏暗的地下室,易言似乎都还能闻到这里墙角的潮湿霉味,他在那里被关了整整七天,就连那张老旧长木桌上每一管试剂的位置都能了如指掌。
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狭窄低矮的床铺边上,望着滴水的天花板轻轻哼着童谣。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易言知道对方是谁。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清澈的童声在梦中如涟漪般轻轻荡开,宿舍内,易言在睡梦中紧绷的表情也渐渐舒缓下来。
可就在这时,梦中的景象却如同一片片被打碎后的镜子,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易言呼吸一窒,他猛地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闪现来到了那张床铺的面前——而上面正躺着一具冰冷的、被电极缠绕的苍白躯体。
在电流的作用下,少年的神色痛苦而狰狞,他似乎想要将身体蜷曲起来,却因为束.缚带的禁锢而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不停地抽搐抖动着,从喉咙深处发出微不可查的悲鸣和呜咽声。
易言好一阵头晕目眩,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想象,但是——这难道不也是他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吗?
他咬紧牙关,大步上前,一把扯掉贴在少年头上的电极片,试图替对方松绑,但平时训练千米狙.击都能纹丝不动的手,此时此刻,却抖得根本解不开区区几条束.缚带的卡扣。
几番尝试后,忽然,一只冰冷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易言猛地抬头望去。
“你答应过我的,”垂死的少年突然撑起半边身子,拽着他的衣袖,声音凄厉地嘶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
“明明你已经逃出去了!明明你有能力早点来救我的!!!”
他的手渐渐垂下,哽咽着质问道:
“为什么要害我……经受这些折磨……”
原本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望着那熟悉的眉眼轮廓,和被痛苦与泪水扭曲的稚嫩脸庞,易言喉头滚动,从胸膛深处传来一阵近乎撕裂般的剧烈痛楚。
要知道,就在几个小时前,他才刚和谷梁一在宿舍互道过晚安。
如今的他,看上去已经完全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偶尔白天相处的时候,还会因为同学之间的打趣而露出略显腼腆的开怀笑容。
但每每看到青年站在人群之中,下意识朝他望过来时,眼神中那种带着柔软笑意、全然信任的感觉,易言既为此感到满足愉悦,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里,也愈发的痛苦愧疚。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几乎将他撕裂,这也是易言今天唯一没有告诉宗校长的事实:他根本没办法不在意谷梁一的一举一动。
——因为他问心有愧。
这段时间里,易言屡次想向对方坦白一切:
他想告诉谷梁一,自己就是那个被他们带到地下室绑架的傅敬言,因为他的父亲傅远,就是当初负责这起案子的禁毒大队长;
那次他死里逃生之后也不是没有报警,而是强撑着让高速上一位好心司机替他拨通了110,在说明完情况后,就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直到三天后醒来,才被告知他父亲为了保护福利院的孩子们不被毒//贩当成人质,并没有第一时间出警,而是下令行动组在镇上按兵不动,蹲守了将近两天时间才找准时机,将福利院内的毒//贩全部一网打尽。
尽管后来因为愧疚,父亲擅作主张销毁了地下室的录像,希望能够让被迫卷入新型毒//品案件的谷梁一避开后续风波,从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是这点弥补对于他所受到的伤害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无论如何,都是他们父子两人对不起他。
尤其是,谷梁一还救过他的命。
易言缓缓睁开双眼,他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足足几分钟后,才靠着强大的定力勉强平复好内心复杂的心绪。
他知道的,以谷梁的性格,如果自己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谷梁一不可能不原谅他。
可傅远是他的父亲,易言又比谁都清楚他在谷梁心中的地位。
难道要他残忍的去告诉对方,当初那位把你从魔窟里救出来的正义警官,那位曾被你在信中比喻成照亮自己人生的唯一一缕光明、并且每年清明都一定会去坟前祭拜的英雄,其实先前也曾为了公众的利益放弃过你吗?
如果知道真相,他会不会因为精神支柱崩塌而彻底崩溃?
相比之下,易言倒宁可他恨自己。
但当苦涩的滋味褪去,随之而来的,是从喉咙深处一直蔓延到全身、不停翻涌的滚烫热意。
——这是烙印对于他向灵魂所有者隐瞒真相的惩罚。
易言攥紧五指,忍耐地闭了闭双眼。
在床上安静地躺了片刻之后,他终于坚持不下去,用手肘撑着床铺慢慢地坐了起来,转身望向正在自己身后熟睡的青年。
因为白天的长途跋涉,谷梁一今天晚上睡得很深。
他蜷着身子,紧闭着双眼,清秀的眉微微蹙着,长手长脚直接把皱巴巴的被子团成一团抱在了怀里,宽松的睡衣领口在熟睡过程中被拉扯到了肩头,露出伸展的颈侧线条。
尽管黑暗环境下的光线暗淡昏沉,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边缘,但青年苍白的皮肤却仍像是自带柔光一样,发育期短暂的年龄差距让他在穿着柔软舒适的家居服时,看上去完全还是一位纤细少年的模样。
比起从前那段短暂的地下室时光,他的身量稍稍长开了些。
……模样没怎么变,性格倒是变化挺大。
易言低垂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兴许是睡得不舒服了想换个姿势,谷梁一从喉咙里发出一道含混软糯的咕哝声,松开怀里的被子,翻身平躺在床上,仰头正对着上方。
见状,易言的眸色愈发深沉。
愧疚、自责、痛苦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浓烈情愫混合在一起,让他此时的面容竟显得有些异样的沉郁。
蜷曲的黑发贴着耳侧安静地垂下,不知不觉间,他的半边身子已经完全越过了低矮的栏杆。
易言屏住呼吸,躬下身子,单手撑在青年的颈侧,手掌的骨节因为长时间用力微微泛白,在薄薄的被单上留下道道褶皱。
到最后,两人鼻尖与鼻尖的距离,甚至不到十厘米。
失去了黑框眼镜的遮挡,即使在黑夜里,易言也能清晰地看到谷梁一轻颤的睫毛和挺翘的鼻梁,以及他太阳穴上方,那道平时有意用发丝遮挡的浅浅伤疤。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温热潮湿呼吸,易言的喉结难耐地滚动了一下,视线以一种近乎放肆的姿态在谷梁的眉眼间滑过,直至落在两片微微张开的唇瓣上。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人盯上的谷梁一在睡梦中砸吧了一下嘴,歪着脑袋靠在枕头上,露出一点柔软的舌尖,似有若无地抵在下排的齿间。
易言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再次忍耐地闭了闭眼睛,终于恋恋不舍地直起身。
直到脖颈和后背上的肌肉都开始微微泛酸,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保持着刚才这个姿势许久了。
谷梁一睡得迷迷糊糊间,突然听到了有人下床的动静。
他艰难地掀了掀眼皮,抬起头,看到了下面站在黑暗里的易言。
因为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但似乎易言瞬间就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扭头望向了他。
“你睡,”他低声说道,声音要比往常更加沙哑低沉一些,“做噩梦出汗了,我去洗把澡。”
谷梁一含糊地应了一声,随后,浴室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可他晚上不是洗过澡了吗……?
谷梁一脑海中冒出一个朦胧的疑问,但很快,就被这催眠的水声再度拽入了梦乡。
下铺的诸葛逍和严北辰两个人更不用提了,睡得比猪还死,直到易言出来的时候他俩的呼声频率都完全没变过。
早上起床,谷梁一照旧给自己冲了一包咖啡。
“易哥,你要吗?”
见易言点头,他便把一小罐速溶咖啡递了过去。
易言正要伸手去接,但就在两人的手即将接触的时候,他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而把手伸向了别的方向,拿起了桌上的一本……高数课本?
谷梁一的手僵在半空,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一大早就这么刻苦的吗?
易言不动声色地翻了翻书,头也不抬道:“咖啡先放桌上吧,我待会自己冲。”
“……还是我来吧,要加旺仔牛奶对吧?”
易言盯着高数课本上的前言页,默默地点了点头。
“易哥,你昨晚没休息好吗?”等帮他泡完咖啡后,谷梁一有些担心地问道,“昨天怎么大晚上的还爬起来洗澡?”
“做噩梦出汗了。”易言不得不把昨晚的理由又重复了一遍。
但谷梁一似乎更加担心了:“做噩梦正常,但出汗出这么多,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据说夜梦汗多的男人都体虚,”诸葛逍在旁边搅着他珍藏的港式波波奶茶,一脸深沉地补充道,“这是我以前看过的一个老中医说的。”
易言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要来和我比划一下吗?”
“当然,我们易老大肯定是和体虚沾不上边的,”诸葛逍一秒改口,转进如风,“以易老大的体质,徒手打死老虎都没问题!对吧易老大?”
易言懒得回答,只是问道:“正好唐班上午没课,你们去训练场吗?”
“去去去!”
等收拾好东西,211宿舍四人组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到达训练场时,时间正正好好九点整。
“等将来成立三队了,我肯定是第一批被特招的,”第一次来训练场的诸葛逍左顾右盼,看着特动组平时训练的那些器材很是羡慕,“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混个队长当当呢!”
“你当队长是这么好混的?”严北辰嗤笑道。
他虽然也是二队的成员,但主要负责的就是驾驶坦克,今天上午那两辆沙漠坦克刚被送回地球测试检修,大概两个小时后结束,所以一直到上午十一点前他都没有什么训练安排。
“认清现实吧诸葛逍,”他抱臂老神在在地说,“易哥跟你之间的差距,那比人跟狗之间的差距都大。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那堆杂草养活了再说吧。”
“喂,你这人怎么专挑人软肋扎呢!”
眼看着这两人又杠上了,谷梁一无奈地笑了笑,冲易言道:“那我先去那边找焦教官了,你们在边上找个地方坐着休息吧。”
“好。”
今天被召集的人其实不多,只有二十名特动组二队的普通作战队员,并且还不包括像严北辰这样的技术成员。而一队又因为刚回来,被焦教官仁慈地放了一天假。
当然,谷梁一肯定不包括在内。
来到焦教官面前时,他心虚的头都不敢抬:“焦,焦教官,我来报道了。”
焦教官看着他,冷哼一声。
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先去队伍里站着。
谷梁一有预感自己今天会很惨,但是他下午还有一堂专业课,焦教官看在他文武双修还要偶尔兼职去和宗校长他们一起开会的份上,应该……不会对他太狠的吧?
他一边心虚地想着,一边走到了队伍的末尾站好。
没想到还没站稳,旁边的高个子年轻人就重重地从鼻子里发出一道不爽的鼻音。
谷梁一这才发现,这位似乎就是特动组二队的队长,严北辰口中那位对他非常看不顺眼的大二学长,王子臣。
……倒霉雪上加霜了。
谷梁一在内心苦笑。而当他听到焦教官说今天上午要进行一对一擒拿术格斗比拼时,不祥的预感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这是他最不擅长的项目,没有之一。
他宁可去跑两千米!
训练场外,看着正在忙碌着铺垫子的二队成员们,诸葛逍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吹了一声口哨:“好了,咱们的小吉祥物要倒霉了。”
严北辰则侧头问易言:“易哥,老四他在这一项上大概是什么水平?”
闻言,易言沉默了很久。
他似乎是在斟酌措辞,但有时候,沉默本身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好了不用说了,我已经明白了,”眼见着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久,严北辰的表情渐渐从疑惑转变为同情,“不过这也怪不了谷梁,你看看场上那些人,个个都比他高一头,就连女生肌肉量都比他多,啧啧,这哪是一时半会儿能练出来的。”
分配对手的时候,谷梁在看到站在自己面前臭着一张脸的王子臣时,表情不但丝毫没有任何波动,心里甚至还有种格外的宁静。
换句话说,就是“啊,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安排如果说不是焦教官故意的,谷梁一打死都不信!
他知道焦教官是想让他们好好磨合一下,顺便让二队里格斗技巧最高的王子臣来指导自己——别的队员显然没有他这样的水平。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