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燕翎已经完全沉浸在破秋日的博弈中,满心满眼都是利用胡柳生,指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施承善,隔山打牛,矛头直指三省总督。
太子已经不是他的首要目标,虽然还是愿意哄,但是态度远远没有刚返回京都的时候积极。
李晓朝许久没露面,唐臻还没来得及做出试探。
“破秋日的调查终于找到新的线索,我想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殿下。”李晓朝言语间意有所指的看向陈玉,显然是嫌对方碍事。
“真的?”唐臻面露惊喜,没等陈玉挣扎,他已经毫不犹豫的开口,“陈卿先去福宁宫,不必等孤。”
李晓朝面露惊讶,他还没收到陈玉侥幸住进福宁宫的消息。
陈玉在原地停顿片刻,沉默的朝两人行礼,低着头离开。
“怎么样?有没有找到引起后宫动乱的幕后黑手?”唐臻深知,他只有一次主动询问的机会。
李晓朝收回眺望陈玉背影的目光,不答反问,“殿下如何看待这件事?”
唐臻的眼中盈满怒火,冷斥道,“必是心怀不轨之人,蓄意谋划此事,想要谋害父皇,孤......”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李晓朝抬起来的手,唐臻顺势倒在地上打滚,不仅整齐的衣襟立刻因此变得凌乱,他眼底的信任也尽数化为失望。
“大将军为什么要捂孤的嘴?是不敢承认,还是想要替幕后黑手遮掩?”
李晓朝万万没有想到,向来性情温和,某些方面甚至能称得上是逆来顺受的太子殿下,竟然会突然表现出如此极端的情绪。
他脸上浮现不被信任的痛楚,哑声道,“殿下怀疑我?”
太子如同被火光灼伤,立刻躲开李晓朝的目光,心虚溢于言表。
显然刚才的话仅仅是冲动之下的口不择言,并非他真正的想法。
难以言喻的寂静彻底锁定狭窄的宫巷,随之而来的是太子的不安。
再一次捕捉到太子闪烁的目光,李晓朝长叹了口气,蹲坐在满身狼狈的人身侧,以只有彼此才能听清的声音道,“如果殿下怀疑我,只需要一壶烈酒,一道口谕,臣绝无怨言。”“不!”太子猛地抬头,眼底除了心虚,还有尚未察觉的泪痕,“不,孤没有、不是、孤不是这个意思!”
李晓朝低头看向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手指,数次开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手背上突然砸下豆粒大的‘雨滴’,他才陡然回神,无奈的开口,“臣什么都依你,怎么还要哭?”
唐臻闻言,只管攥着李晓朝的衣袖落泪,尽情的发泄原主已经为数不多的情绪。
如此,太子因为李晓朝的冷淡,理所当然的与李晓朝生出隔阂,然后又轻而易举的被李晓朝哄好。如同事先排练好的剧本般,发生在短短半刻钟之内。
唐臻清晰的认识到,传闻中对太子爱屋及乌,予取予求的镖旗大将军,对太子的耐心甚至不如燕翎。
燕翎无论有什么目的,起码肯哄太子,不会像李晓朝这样,频频下钩却吝啬撒饵,见到太子发脾气,立刻以死相逼......啧,真是心狠。
既然李晓朝不肯体谅太子,唐臻自然也不会怜惜李晓朝的焦头烂耳。
在李晓朝名为安抚,实为诱导的声音中,他轻而易举的招出挑拨离间的人。
胡柳生。
第一次向燕翎卖胡柳生,唐臻尚且有些生疏。
这次他格外老练,仅用一句话就将胡柳生卖的干干净净。
不仅透露是胡柳生告诉他,年初太子的风寒实乃中毒,暗示骠骑大将军故意包庇凶手。唐臻还将胡柳生和燕翎的图谋,毫无保留的说给李晓朝。
没办法,谁让他是可怜兮兮,只能指望骠骑大将军庇护的太子殿下?
如今正值陈国公、三省总督和湖广布政史,轮番向李晓朝施压的关键的时刻。倘若李晓朝忽然发现,手中名为‘太子’的筹码有脱离掌控的预兆,肯定会不惜代价的增加对太子的掌控。
正好用胡柳生和燕翎拖住李晓朝的注意力。
此消彼长,李晓朝再怎么精力旺盛也是肉体凡胎,即使他天赋秉异,能够违背自然规律,他的手下也是凡人。加大对燕翎和胡柳生的警惕,自然会忽略其他方面,比如陈玉、比如梁安......岑威树大招风,唐臻拉不住,也没打算伸手。
白白送出这么多消息,唐臻怎么能甘心血本无归?
李晓朝将他送到福宁宫门前,准备离开的时候,唐臻小心翼翼的问道,“破秋日的新线索?”
这是李晓朝对他已经很久没有理会太子的解释。
找到新线索,立刻来与太子分享,没来找太子的时候自然是片刻不停的为此忙碌。
李晓朝面露复杂,伸手替唐臻整理因为在地上打滚散开的领口,低声道,“小心岑威。”
唐臻面露惊讶,“岑威?”
“京营日夜审问红莲贼子的活口,终于从数个地址中找到他们真正的据点。可惜我亲自带人赶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只找到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李晓朝解释道,“其中一块价值非凡的玉佩已经能够确定来历,那是岑壮虎送给他的及冠礼。”
唐臻挑起眉梢,眼中恰到好处的浮现惊骇。
陈玉站在角落,遥望太子和李晓朝。未免引起李晓朝的注意,他只敢盯着照在地上的影子,眼底的晦涩逐渐浓郁。
终于等到李晓朝彻底走远,陈玉迫不及待的迎上去,眉宇间难掩警惕,试探道,“大将军特意进宫,是不是有要紧事?”
“嗯?还行。”唐臻随口敷衍半句,带着陈玉走进福宁宫大门。没等对方追问,他忽然转过头,似笑非笑的道,“你先告诉孤,为什么如此厌恶李晓朝。孤就告诉你,李晓朝刚才都与孤说过什么。”
见陈玉面露犹豫,终究是抗拒占据上风,唐臻意有所指的道,“李晓朝说从红莲贼子招供的地方,找到......某个人贴身的信物。”
听闻此言,陈玉下意识的以为,太子口中的某个人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反驳李晓朝的污蔑。
可惜太子不愿意透露更多,态度冷淡绕开他,径直走向通往后院的回廊。
“殿下!”
陈玉眉宇间浮现坚定,立刻追上唐臻。
福宁宫内出现陌生面孔的消息,立刻传入程守忠耳中。
即使陈玉在他眼中不算外人,程守忠也得走个流程,毕竟福宁宫并非世外桃源,该有的东西半点都不缺。
只是大部分人都被程守忠憨直的外表欺骗,没想到他是个粗中有细的武将。他才能以退为进,完全掌握藏在福宁宫里自以为隐秘的细作。
然而远远看见满脸严肃的唐臻和陈玉,程守忠的脚步却越来越迟疑,最后彻底停在看不见两人背影的拐角。
太子殿下似乎......没安好心?
程守忠回想仿佛与太子遥遥对视的瞬间,眉宇间浮现困惑。
他边觉得这样的念头来得莫名其妙,边听见心中名为退堂鼓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经历过破秋日的种种,程守忠不对不承认,他偶尔会觉得难以看透太子的心思,因为未知下意识的生出忌惮。
这个发现令程守忠无时无刻不被愧疚折磨,下意识的躲着太子。
他既怕太子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心思,因此伤心,又怕太子......程守忠眼中浮现熟悉的茫然和困惑。
害怕什么?
程守忠固执的不肯承认,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殿下对陛下的依赖和向往,陛下同样对独子牵肠挂肚、满腔舐犊之情。
程守忠相信,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陛下和殿下都不会视彼此为挡路石。
唐臻远远见到程守忠迎面而来,特意在回廊处稍作等待,没见到程守忠的身影也没在意,理所当然的以为程守忠另外有要紧的事。
他示意陈玉跟在身后,像是已经忘记不久前玩笑般的试探,漫不经心的道,“孤住在后面的正殿,你可以在左右侧殿中挑选住处,有什么短缺就去找程守忠。”
陈玉心不在焉的点头,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左右两侧的配殿,频频看向逐渐显露的正殿,想要与太子单独说话的心思溢于言表。
唐臻不动声色的勾起嘴角,没有再故意为难陈玉,径直走向平日打发时间的暖阁。
陈玉从不小看令他忌惮的人,他相信李晓朝能察觉到他的敌意,不可能对此置之不
从前他不肯对太子说,为什么憎恨李晓朝。
不仅是因为他十分清楚,在京都,他与李晓朝的地位有多悬殊,没有任何资格挑衅骠骑大将军。还有陈玉无法说服自己信任太子,尤其是与骠骑大将军感情甚笃的太子。
如今陈玉依旧没有把握,太子会如何在李晓朝和他之间做选择,但他已经做不到,再眼睁睁的看着太子被卑鄙小人蒙蔽。
他决定在太子因为李晓朝疏远他之前,先揭露李晓朝藏在儒将皮囊下,肮脏龌龊的心思。
开口之前,陈玉捧着温茶,短暂的陷入沉思,然后慢吞吞的道,“殿下可还记得我的身世?”
唐臻回忆片刻,“你的亲生父亲?”
除了没用的善良,平平无奇的渔民。
人生最值得被记住的时刻是年少遭遇海寇屠村,有幸被安定侯府的小侯爷救下,代价却是小侯爷的性命。
陈玉眉宇间浮现明显的惊讶,压在肩头名为难以启齿的情绪顿时轻盈了些。
这段往事不仅令他有幸成为程锋的养子,同样让他陷入无法对人言的愧疚和自责,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没有他的父亲,小侯爷......
程锋对他越好,安定侯府的旧部越是信重他,他就越难以放下这个想法。
陈玉背负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愧疚无处倾诉。
他知道程锋不怪他的生父,否则也不会将他从小渔村带走。
陈玉同样没办法怪罪记忆中的父亲,因为在父母相继过世之后,只有他最明白,父亲有多惦记不知身份的救命恩人。
可是那些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出现的负面情绪,肆无忌惮的蔓延,陈玉只能想尽办法的为它们找个倾泻的出口,用恨掩饰愧疚。
“父亲说,小侯爷弥留之时专门嘱咐左右亲信,不要责怪我的生父,他怜悯我的生父也是可怜人,要求随从将我的生父带回京都,给安定侯做个念想。”陈玉垂下眼帘,语速越来越快,“小侯爷倒下之后,安定侯府根本就顾不上别人,特意寻找那个被小侯爷救下的人,才发现幸存的百姓已经被送到别处,只能大海捞针。”
唐臻挑起眉梢,忽然生出极为荒谬的念头。
陈玉的生父似乎....
..与李晓朝同龄?
李晓朝又是流民出身,如果刚好又是广西的流民,似乎就能解释,为什么以奴仆的身份卖到安定侯府的流民,能刚进府就得到侯府义子程锋的重视,越过安定侯府数不清的家生奴仆和家臣,成为程锋的贴身小厮。
难道是爱屋及乌?
还是认错人版的爱屋及乌。
陈玉悄悄抬起眼皮打量太子的神色,刚好对上太子仿佛已经洞察所有的目光,早就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崩断。
他再也顾不得在太子面前维持体面,表情瞬间变得狰狞,咬牙切齿的道,“李晓朝是个骗子!”
程锋总是选择性的对陈玉说安定府的往事,只有与安定侯和小侯爷、程大姑娘息息相关的事,他才会格外有耐心,事无巨细的讲给陈玉听。
其中就有程大姑娘的沉不住气。
安定侯派去广西的人还没回到京都,她就斩钉截铁的相信,她哥哥以生命为代价救下的少年终于找到,迫不及待的前去相认。
小侯爷救下的少年是屠村之后仅剩的幸运儿,然后又被送去连安定侯府都找不到的地方。即使安定侯有了怀疑的对象,想要确定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然而仅用半年,程大姑娘就能完全确定,李小草是安定侯府一直在找的少年。
唐臻神色微妙的凝视情绪越来越激动的陈玉,不动声色的抬起手,免得不小心露出嘲笑。
如果他没记错,李小草十四岁辗转来到京都,成为安定侯府的奴仆,仅过半年就显现出非同寻常的天赋,其光芒令侯府义子程锋自行惭愧。
又过半年,已经有程大姑娘看中李晓朝,非要召他为婿的传闻,同时李小草也离开程锋,前往安定侯身边听令。
吃尽苦头的十四岁少年,面对养尊处优、天真愚蠢的侯府独女......唐臻试着将自己带入到李小草当时的处境,只差一步就能触碰到难以想象的滔天富贵,彻底改变为奴为婢,任人践踏的命运。
换成是他,他也会骗的程大姑娘团团转。
程锋至今依旧无从得知,更不愿意深思,李晓朝是如何知道小侯爷与那名渔村少年短暂相处的细节。
他只知道,因为那些细节和程大姑娘的坚持,即使派
去广西的人没带回有用的消息,安定侯依旧心存疑虑,李小草也凭此,轻而易举的成为安定侯的准女婿。
程锋喜欢跟在小侯爷身边的习惯,在程大姑娘眼中极不讨喜。
他们之间,只有小侯爷亡命他乡,程锋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担负起小侯爷留下的责任时稍稍缓和过。
所以程大姑娘怀疑程锋故意打压李晓朝,并且为此大闹安定侯的行为,在知晓内情的人眼中并不奇怪。
可惜程锋虽然有意退让,安定侯却不看好李晓朝。
相比来历存疑的女婿,安定侯向来更信任稍显愚钝的义子,只是拿唯一的女儿没有办法狠心。
后来安定侯府遭逢灭顶之灾,程锋在侥幸火海逃生,从安定侯的旧部手中拿到程大姑娘在狱中撞柱之前留下的绝笔。
她恨李晓朝,即使没有证据,她也认定李晓朝是害死安定侯的罪魁祸首。
多年过去,她还是那个天真娇憨,有些被宠坏的大姑娘。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然而她留下的信中,所谓的证据,只有她午夜梦回,想起的一些往事。
最初的李晓朝对程大姑娘的种种试探毫无反应,他甚至否定过自己会说广西话,还声称自己晕船。
半年的时间,足够想念哥哥的程大姑娘将她知道的所有事,全部透露给李晓朝。
陈玉拍案而起,眼底满是愤怒,“卑鄙小人!”
唐臻垂下眼帘,识趣的没有开口。
以他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安定侯府给李小草可乘之机,李小草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仅此而已。
安定侯未必不知道李小草是冒名顶替,也许这才是无论李小草表现出的天赋多么出众,安定侯都坚定的将程锋视为继承人的根本原因。
只有程锋手握大权,牢牢的压制李小草,程大姑娘才能安然无忧。
显然在安定侯眼中,李小草用天赋弥补安定侯府人丁凋落的价值,远远胜过他冒名顶替的过错。
唐臻甚至觉得,正是因为李小草既有令人侧目的天赋,又有冒名顶替的胆魄。安定侯才愿意高看李小草,纵容程大姑娘非君不嫁的任性。
当然,这话不能说给陈玉听,否则......唐臻隐晦
的打量陈玉手边的茶盏,忽然觉得额头有些疼,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见陈玉久久难以平静,唐臻双手托腮,自动屏蔽独自疯狂,畅快发泄情绪的陈玉。通过刚从陈玉口中得知的消息,分析程锋和程守忠对这件事的看法。
毫无疑问,无论是昌泰帝,还是程守忠、程锋都与安定侯有很深的感情。
唐臻相信,如果有证据能够证明李晓朝是当年安定侯遭难的罪魁祸首或帮凶,从昌泰帝到程守忠和程锋,皆不会放过李晓朝。
毕竟京都并非没有李晓朝就不行,只要陈国公和三省总督依旧强势,互不相让,京都就会再出现王晓朝、孙晓朝。
昌泰帝当年愿意为安定侯拼命,现在未必不肯再为替安定侯报仇而冒险。
所以至今为止,李晓朝做的所有事,皆在昌泰帝等,与安定侯相同阵营的人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程守忠无论怎么找李晓朝的麻烦,从未想过直接与李晓朝撕破脸。
这就是程守忠和程锋的态度。
唐臻面露怜悯,从袖袋中取出帕子扔到陈玉的头上。
他觉得陈玉嫉恶如仇的性格,可能既不像程锋,也不像小侯爷。
作为侯府继承人,程锋也许不是合格的少将军,但绝对是优秀的政客,大局观远胜程守忠。想来程守忠这么多年,能安稳的守着福宁宫,少不了程锋为他出谋划策。
小侯爷大概是更完美的程锋,才能让安定侯府所有活着的人都对他念念不忘。
所以陈玉应该是被程锋养成......更聪慧成熟的程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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