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的排序立刻变成若无其事的岑威和坐立不安的陈玉在最前面,然后是满脸拒绝的梁安和漫不经心偷笑的孟长明,再往后才是李晓朝。
燕翎和胡柳生相比李晓朝,又落后整个身位。
唐臻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圣朝如此在意排序,但是这不耽误他利用这点,以最快的速度挑起烦躁。
陈玉悄悄抬起头观察唐臻的脸色,眉宇间满是挣扎,终于鼓足勇气后退半步,为站在他身后的孟长明让出右侧首位。
孟长明矜持的点头,毫不客气的走上前,看向唐臻的目光隐含几不可见的嫌弃,“殿下,许久未见。”
唐臻莫名觉得,他从这句话中听出隐藏的后半句。
许久未见,怎么还是你。
不然呢?
唐臻懒得计较孟长明是不是有未尽之语,敷衍的扬起嘴角,“孤听闻首辅最近病的厉害,缺哪味药,尽管派人到太医院取。即使太医院没有,孤也会想办法。”
陈玉见太子没有因此不快,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的喜悦从无到有,逐渐醇厚。如果唐臻没有对他说过,不必担心犯错,以他谨小慎微的性格,绝不会贸然做任何与任性沾边的事。
然而此时此刻,他不仅任性,还通过任性得到难以用言语轻易形容的喜悦。没人比他更知道李晓朝道貌岸然的君子形象之下,藏着多么追名逐利、不择手段的灵魂。
哪怕感受不到背后的目光有任何敌意,陈玉依旧坚信,李晓朝正以不动声色的外表,掩饰对他咬牙切齿。
他身侧越来越烦躁,满脸悔意的梁安是最好的证据。
毕竟这小子别的不行,对危险的敏感程度从未屈居人下。
朝会在众人各怀心思的压抑氛围中正式开始。
沈风君请求入京的奏折,率先被送到唐臻手中。
孟长明哂笑,意有所指的道,“相比有些只是嘴上说说忠君爱国的人,沈风君的所作所为才能称得上,时刻不忘为人臣子的本分。”
话音未落,人群中已经有超过半数的人脸色微变,眼角眉梢皆沾染上晦气,深深的垂下头。
余下的人满脸微妙,不动声色的左顾右盼,似乎是在寻找是哪阵风将这个祸害吹来朝堂。”
岑威只当没听见孟长明的阴阳怪气,专心致志的研究太子袍角的龙纹。陈玉和梁安都拼命的低头,生怕突然被点名,不得不卷入未知的风暴。
李晓朝自持身份,哪怕偶尔吃亏,依旧坚定的认为孟长明是晚辈。
他老神在在的立于原处,自信孟长明哪怕真的是在内涵他,也只能到此为止,不敢明目张胆的撕破脸。
只有迫切的想要彰显存在感的胡柳生觉得这是个机会,立刻上前半步,语气不善的质问,“首辅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长明转过头,相隔数人,不答反问,“你竟然不知道为什么?”
不可思议的语气,再加上难掩倨傲的俯视,立刻让胡柳生感受到尊严被践踏的痛楚,他咬紧牙关,目光幽深阴冷的凝视对方,冷冰冰的道,“柳生愚笨,请首辅不吝赐教。”
孟长明凭什么如此嚣张?
不过是被陈国公和孟氏舍弃的废人而已!
“胡大人倒也不必这么客气,我会这么问,当然是因为......”孟长明捋了捋广袖,慢条斯理的道,“我当年进京自荐,不曾像沈风君这般言行合一,身体力行的表达出对陛下和殿下的忠心,因此惭愧遗憾,羞赧不已。胡大人不懂,也是人之常情。”
短短两句话,轻而易举的令胡柳生的形象,从只是口头忠诚,变成连口头忠诚都只是做做样子。
唐臻感受到孟长明的狗脾气,若有所思的抬起眼帘,开始怀疑孟长明所谓的旧伤复发不仅是托词。
恐怕得是伤到脑子才会有这么大的火气。
好在其他人都有更关心的重点,接连站出来打圆场,孟长明和胡柳生总算不至于当场从口舌之争变成拳脚相向。
唐臻没有评价沈风君特意停在京郊,等待太子允许再进入京都的行为。该说的话和该拉的仇恨,孟长明已经铺垫到位。
沈风君自以为聪明的做法,引得唐臻另眼相看的同时也拉满仇恨。孟长明已经明确的表现出对他的不满,其余被沈风君衬托得只是口头忠君的人,心中是否在意,大概只有本人知道。
“既然沈卿已经到京都的范围。”唐臻面露犹豫,依次看向距离他最近的人,“你们谁去替孤接沈卿入京?”
话音未落,岑威和梁安已经瞬间转换位置。
难为已经是青年模样的岑威,明明距离梁安没有多远,身影竟然能利用视觉落差,完美的藏在依旧是少年姿态的梁安后面。
唐臻朝身不由己扑到他身前的梁安笑了笑,“既然梁卿愿意为孤分忧,难就让......”
“等等!”
数个人同时开口,分别是梁安、胡柳生和孟长明。
“臣、”梁安抹了把脸,狠狠咬牙,“臣只是突然腿软!殿下有所不知,臣与沈风君年纪相仿,曾有过交集,不算愉快。如果是臣去接他进京,恐怕他没这个胆子。”
最后半句话,梁安破罐子破摔,上半身以御案借力,用只有他和唐臻能听见的声音道,“我那次打掉他两颗牙。”
唐臻挑起眉梢。
在很长的时间里,梁安毫无疑问是东宫武力值最高的人。可惜唐臻变成太子殿下之后不久,岑威就自荐成为第五名伴读。
后者的光芒过于闪耀,梁安又有一副极具欺骗性的外表。以至于他的存在感直线下降,哪怕唐臻自诩没有忽略梁安,此时也忽然生出没有物尽其用的遗憾。
梁安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寒颤,手脚并用的后退,重新躲到岑威身后。
要不是李晓朝和燕翎此时给他的感觉,比刚暗算过他的岑威更危险,他肯定会跑得更远!
孟长明笑吟吟的打量被吓到的小老虎,主动开口,“臣近日闲得厉害,正好有空......”
“首辅日理万机,怎能因为这点小事浪费时间?”唐臻立刻婉拒,他太相信孟长明的搞事能力,怎么敢轻易的将他放出去?”
岑威拒绝,梁安也拒绝,孟长明被划出名单。
唐臻稍作沉吟,懒得在这种开胃小菜都算不上的小事,浪费太多的时间,闭着眼睛道,“劳烦燕卿和胡卿替孤走走一趟?”
燕翎矜持的拒绝,“臣与沈风君素不相识,恐怕话不投机,令沈风君对京都存疑,反而违背殿下的初衷。”
“嗯?”唐臻仔细斟酌燕翎的话。
这是......直白的说不喜欢沈风君?
竟然可以直接说出来。
每当他自以为对这个时代的隐形规则,已经足够了解,立刻就会出现他依旧无法参悟透彻的事。
好在胡柳生没再继续推脱,让唐臻面临无人可用的尴尬。
他已经切实的体会到,涉及陈国公、三省总督和湖广布政史的利益,气氛有多尴尬,自然不会令陈玉去凑数,平白跟着尴尬受罪。
哪怕胡柳生和沈风君在进京的路上打起来,当众问候对方的族谱,唐臻也不在乎。
沈风君进京的事尘埃落定,众人终于提起他们今日最在乎的事。
随着沈风君抵达京都,代表红莲贼子在湖广失踪,紧接着后宫突然□□、东宫起火的案子即将重新开始调查。
为方便查案,朝臣请求太子殿下为那个特殊的日子命名。
太子的犹豫没有影响众人对彼此的敌意,胡柳生意有所指的挑衅李晓朝。平日里毫无存在感的朝臣突然站出来,义愤填膺的道,“谁人不知,红莲贼子在京郊现身那日,京营已经陷入混乱许久。大将军力排众议,冒着巨大的风险出城平乱,反而变成你们这些安居京都的人,怀疑他的理由?”
燕翎抬起头,大大方方的道,“我归家之前,曾秘密向殿下禀告此事,获得殿下的允许之后才出城。”
言下之意,他当时不在京都,没有受到李晓朝的保护,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对李晓朝提出质疑。
面对燕翎充满信任的目光,太子顺从的点头,“确有此事。”
唐臻根本就不知道燕翎是在什么时候启程返回北地,直到李晓朝多次委婉的试探,他才恍然大悟,安静已久的燕翎正在玩空城计。
但是......唐臻不会因为燕翎暂时顾不上他,忘记自己的人设,正处于因为燕翎和胡柳生透露的秘密,将信将疑的与他们达成同盟的状态。
至于能轻而易举识破谎言的李晓朝怎么想......正好唐臻也想知道,对于京都即将面临的混乱,李晓朝是怎么看待,非常欢迎李晓朝去东宫与他谈心。
越来越沉默的氛围中,梁安坐立难安,满脸绝望的上前半步,恨不得能变成岑威的背部挂件。
他清晰的认识到,等到沈风君等人进京,这种漫天飞箭,随时都有可能被波及的日子,恐怕只能用习以为常形容。
眼角余光觑见岑威不为所动,孟长明甚至觉得有趣的表情,梁安眼角眉梢的委屈更明显,忍不住朝陈玉的方向挪了挪,试图报团取暖,然后立刻获得一枚清晰的白眼。
好在沈风君只是在京郊待命,还不曾对他赶来京都的原因表达看法,齐黎和施乘德依旧在路上。
众人混乱的争执,仅仅是为已经可以预见的纷争抢夺先机,还没到非得拼出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唐臻坐在高位,眼睁睁的看着狗腿子咬狗腿子的场面从激烈到平静,像是突然刮过大风,无论风经过的
时候有多惨烈,最后都能风过无痕,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此......太子殿下唯有鼓掌。
这个时候,狗主人矜持的整理衣袖上不存在的褶皱,提醒太子还没为特殊的日子命名。
唐臻郑重点头,通过刚才的经历,他已经清晰的意识到,特殊的日子没有个简洁合适的代指,有多影响这些人在极限拉扯中的思路。
可惜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给特殊的日子命名。
小花确实离谱,要不叫竹韵?
始终沉默的岑威忽然开口,“那日既有血光之灾,又存兵戈之乱,实乃不吉之日,应以‘破’标记。”
另一侧的孟长明立刻通过太子突然明亮的眼睛,察觉到对方此前沉默不语的原因,嘴角的笑意微僵,眼底涌现难以置信的情绪。
这......他的弟子?
眼见太子终于抓住救命稻草,立刻就要开口附和岑威的提议,孟长明连忙道,“自从陛下登基,从未发生过如此恶劣的事。如今正值秋冬之间,不如殿下从中再取一字,寓意此事能在今年收尾。”
他的一世英名,绝不能毁在随手收下的学生身上!
昌泰二十四年八月,太子应朝臣请求,为昌泰年间京都最混乱的日子赐名为破秋日。
在朝堂寻人去接沈风君进城,连遭推却的的时候,唐臻就知道有热闹看,特意提前半日嘱咐平安,准备新鲜的榛果和虾贝。
他平时懒得吃这些很浪费时间又不顶饿的东西,除非有能消磨时光的事。
可惜昌泰帝最近又咳嗽的厉害,需要静养。
除此此外,唐臻也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发现,昌泰帝并非传闻中那般专心修仙,对外面发生的事完全不在意。
比如昌泰帝的咳疾,虽然昌泰帝和程守忠都告诉他,昌泰帝夜里口渴又着急,饮下凉水,导致旧疾复发。但是唐臻知道,那个夜里,曾有数个行踪成迷,疑似暗卫的人在昌泰帝的寝殿走动,程守忠也整夜守在那里。
唐臻不是不能拆穿昌泰帝,只是......看着昌泰帝病恹恹的模样和眼底清晰的倒影,委实不忍心再苛责病人。
毕竟昌泰帝如果因为过于劳心,病情再次加重,为此担心的人依
旧是他。
思来想去,唐臻遗憾的决定独自快乐。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翌日刚睁开眼睛就从宫人口中得知岑威已经进宫,正在东宫的小书房等他。
唐臻闻言,下意识的看向窗外。
他明明记得,昨日特意早睡半个时辰。
宫人似乎看出唐臻的疑惑,体贴的道,“宫门还没开,岑大人就守在那里,他是今日第一个进宫的人。”
唐臻轻笑了声,意味深长的道,“看来岑卿真的有急事。”
昨日为躲沈风君,不惜推梁安顶缸,今日也早早的躲到宫里。
啧,该说不愧是少将军?
比宫里负责采买的宫人跑的都快,竟然是第一个经过宫门的人。
如此......唐臻总算是彻底放心。
以岑威对沈家兄妹避之不及的态度,只要他能帮助岑威体面的摆脱这个麻烦,肯定能从岑威手中敲诈一笔。
唐臻已经知道岑威早早进宫的原因,自然不着急去见他,按照往日的习惯梳洗、吃饭、写两张大字,两张小字,总算是肯在宫人越来越紧张的目光中吩咐更衣,走出福宁宫。
岑威也确实如唐臻所想的那般,没有亏待自己,正在东宫享受早膳,各类小食摆满整桌,比唐臻......三天吃的所有东西加起来还多。
只看一眼,唐臻就觉得撑得慌,随口敷衍两句,立刻战略性撤退,去书房研究新到的话本子。没想到只过去半刻钟,岑威就若无其事来给他请安。
唐臻面露诧异,“你中午吃剩饭?”
他不会怀疑出身穷苦,饱受称赞的将军,是否会在粮食稀缺的时候浪费粮食。
岑威摇头,表情逐渐微妙。
该怎么告诉太子,碍于太子的小猫肚量,他和梁安几乎没在东宫吃饱过,每次出宫之后都会结伴去酒楼,所以他和梁安才比其他人更亲近些。
聪明的唐臻从岑威迟疑的表情中看出端倪,陡然提高的嗓音差点失声,“全......吃完了?”
岑威沉默的点头。
一时之间,唐臻竟然不知道应该感叹‘这么快’,还是‘这么多’。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彼此的肚子,眼底深处
的色彩几乎完全相同,羡慕中难掩嫌弃。
最后还是岑威先打断沉默,暗示性十足的问道,“殿下中午想吃什么?我让亲卫去找些新鲜的海虾?”
唐臻立刻点头。
海虾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从只有陈玉知道明细的小金库,拨出大部分钱财给程锋,只留下应急的钱,现在有点穷,可能扛不住岑威不再隐藏的饭量。
岑威见太子点头也很满意。
因为苏迪雅爱吃海味,岑戎专门派了队岑壮虎给他的亲兵去海边驻守,每日往京都运送新鲜的鱼虾。
用十几斤海虾换东宫的一顿饱饭,不亏。
因为令双方都满意的午膳,两人平静且愉快的度过上午。
唐臻照例歪在软塌上看话本子,偶尔分神惦记胡柳生和沈家兄妹,不动声色的观察岑威。
岑威虽然看着稳重,常常令人忘记他的年纪,但终究比不上能与软塌融为一体的唐臻。他只看两刻钟随手拿起的话本就开始老眼昏花,满脑子都是私奔为妾、珠胎暗结、人老珠黄、忘恩负义......难掩震惊的看向唐臻手中的话本。
他还以为太子每日都以看话本伪装真实目的,暗自研究古书,勤学补拙,静等宝剑展露锋芒、惊艳众人的时刻。
“嗯?”唐臻敏锐的感受到岑威的目光,立刻转过头,看在新鲜海虾的份上,主动递出正在看的话本,“你想看这本?正好那本我还没看完。”
岑威犹豫良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满怀期望的打开新到手的话本。
最右侧的文字,清晰的映入眼帘。
‘阿爹!阿娘!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嫁给他,我立刻去投河!让全程的百姓都知道,我们家有个不检点的姑娘,到时候妹妹们都没办法再说婚事,肯定会憎恨你们现在的冷血!’
岑威的手猛地颤抖了下,可怜的话本立刻少半页纸。
唐臻警惕的抬起头,正好看到某人手中的碎尸,眼底的笑意瞬间凝结,面无表情的道,“你手里的话本是今年销量最高,最难买的书,能卖二十两银子。”
“二、二十两?”岑威的神色既有凝重,又有轻松,语重心长的劝道,“银子固然重要,但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家国大事,殿下要有所取舍。”
没等唐臻对这句话有反应,岑威又道,“殿下放心,前些日子,你教给臣的经商之道,臣已经令人将其送回河南。不出三个月,必定会有第一笔分红送到东宫。”
千万别因小失大,为了银子亲自去写话本。
唐臻的情绪确实被岑威的话安抚,原因却不是远在三个月之后的分红。
他终于想到,要如何朝岑威收利息。
如果岑威还需要他,帮忙解决沈思水和沈婉君的纠缠。
岑威见太子虽然没应声,但也没否认他的话,只是依旧沉迷在话本中,津津有味、无法自拔。他的表情逐渐凝重,小心翼翼的将二十两银子的一部分放回原本的位置,凝眉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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