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潏湟用着几乎要将陆行舟脊骨勒断的力度,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腰,在他怀里细微颤抖,一遍遍喊着baba。
陆行舟染血的手指穿插在小孩柔软的黑发间,僵硬地一下下轻抚,眼睫掩映下的眸光透不出一丝光亮,说话时近乎无声。
“宝宝不怕,我在这里。”
“baba……”小孩的声音一点点微弱下去,到最后完全安静,就连身体的颤抖也感觉不到了。
时刻关注着这边的段耀文神情一凛,但不等他开口提醒,陆行舟就把小孩从怀里拽了出来。
陆潏湟小脸惨白而冰凉,双眸紧闭,只有嘴唇仍然在动,努力发出细微的声音,“baba……爱你……不要……”
“我和baba……等……”
陆行舟能感觉到手心里小孩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生机飞速流逝,甚至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那几片轻飘飘的衣物滑落在地。
到最后,他手心里只剩下一枚小小的、已经硬化为圆圆的石子一样的尸体。
而那份坚硬也没能维持多久,陆行舟只微合拢了一下手指,那小石头便碎成了粉末,从指缝间落下去,再也找不到了。
陆行舟只敛眸看着,脸上神情安静,他没有撕扯自己也没有悲痛流泪,却也没有别的动作,只半跪着一动不动。
“……”
段耀文恍惚间以为面前真的跪着一座毫无生气的雕像,而每一次呼吸都不过是牵着木偶的那根线。
段耀文连呼吸都压抑到最轻,却陡然听见半空中响起一道机械声。
【滋滋……滋啦……空间规则尽即将接管……计算……】
两方空间的互相茧食已经接近尾声,毫无疑问是他们获得了胜利,规则扮演的系统插入其中进行了调解。
【检测到两方空间都收到不可逆性严重损伤,现即将关闭空间通道以及运营其中的游戏副本,并将所有玩家传送会原本维度世界……】
“我们……我们真的胜利了?”
“我靠,刚才发生了什么啊我是不是能回家了?!”
“但是刚才出现的那些NPC,到底怎么回事啊……?”
浓郁的夜色终于被破开一道口子,不带血色的纯净黎明姗姗来迟。
但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那是连风都绕过,连水都渗不透的绝对寂静。
一片欢呼雀跃的呼喊声中华,跪着的人突然晃了晃身形,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他看起来神色如常,甚至朝段耀文弯了弯眼睛,然后转身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哎……!”
段耀文下意识叫住他,但下一秒就后悔了,只能面对着陆行舟的视线硬着头皮说完。
“你、你要去哪里?”
“那道空间意识,还没弄死呢。”他漆黑的眼珠一动,神经质地歪了歪头,声音中甚至透着一丝轻快。
说完他就不再停留,转身朝着长街深处走去,身形一点点隐没在人潮之中。
天彻底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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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墙壁上挂着的钟嚓嚓地走着针。
阳台的门没关, 晚间的风将烟灰色的帘子吹得鼓起,在撩过茶几上插着白玫瑰的玻璃瓶后,又变得平展下去。
夕阳慢慢消去了最后一点热度, 客厅的光线一片昏沉,里间却突然传出了重物落地的声响, 尔后又沉寂下去。
“啪。”
开关被摁下, 白炽灯的光将室内照得大亮。
陆行舟走出来坐在沙发上, 衣衫睡得有些凌乱,乌黑的碎发顺从地落在眉心。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枯萎的白玫瑰,低垂的眼尾泄露出一丝茫然和疲惫。
不知道坐了多久, 陆行舟才勉强回过神来,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长按开机,在开机音效结束的下一秒——
屏幕上飞速弹出无数未接来电和消息,差点生生将手机卡到死机黑屏。
陆行舟有点恍惚地回想自己是离开了多久, 但可能是睡得太久了, 除了一片胀痛和茫然, 脑海中一片空白, 连带着他的反应都迟缓了不少。
以前从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不说他常年失眠, 就算是宿醉后头疼,也会有……帮他轻揉太阳穴……
等等。陆行舟愣了一下, 谁会帮他……做什么?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再度敛眸, 默不作声地等了几分钟, 那手机才终于恢复正常。
未接来电中最多的是“外公”的, 足足有几十上百, 其次是他身边的特助, 十数个,剩下那些就很零零散散,但陆行舟连滑了好几下都没到底。
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立刻给外公回个电话报平安,然后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公司里面堆积的工作都安排好,尽快将一切拨乱反正。
陆家背景错综复杂,所谓亲戚都是一群环伺的馋虎饿狼,闻到腥味就会一拥而上,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外公为他顶下的压力想必很大。
陆行舟这么想着,却迟迟没有动作,好像运行整具身体的核心已经被剜去,余下的微小能量只能支撑他正常呼吸,再也做不来其他事情。
“嗡——”
手心突然传来不断的震颤,他扫了一眼,发现仍然是外公打来的。
他指腹悬在那个绿色按键上方,心底却陡然升起来一股陌生,那是一种近乎于近乡情却和犹在梦中的不真实感,让他迟疑了好一会。
“……”陆行舟用力闭了闭眼,将手机放到耳边。
那边似乎并没抱太大希望,猝不及防看到被接通的电话,惊讶到发不出声音。
好半晌,一个苍老且熟悉的声音才沉声道,“是……是行舟吗?”
那道声音很远又极近,一把尖利的锥子一样,猛地将脑海中的迷雾尽数敲碎。
那些凌乱不成片段的画面和声音都离他远去,只有眼前的现实世界才是真实。
“外公,是我。”他声音很低,哑到几乎听不清楚。
最开始那阵兵荒马乱之后,电话那边响起来有序的吩咐和准备出门的动静,偌大家族的上一任掌权人不是说说而已,执行力十分强悍。
“你现在在哪里?是遭遇绑架或者恐怖袭击了吗?是谁干的,外公现在就找人过去接你……”
“不用过来,我在家里,没被绑架也没遇到危险。”
他现在谁都不想见,但也明白突然失踪这么久,不给出一个合适的交代难以服众。
“这件事我明天会给您一个回复,今晚先别把消息泄露出去……就这样,再见。”
电话被挂断,客厅里又恢复一片沉闷,陆行舟将手机关机扔回茶几上,不知不觉又开始盯着面前那一小束萎靡的白玫瑰出神。
直到分针又走了好几圈,身上不舒服的黏腻感才让他蹙眉回神,起身进浴室洗澡。
打开浴室的灯后,陆行舟才注意到里面居然修了一个很大的浴缸,顿时拧起眉来。
不对劲。他第一反应是这个。
从外公口中得知自己离开了将近两三个月,陆行舟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感,看到这个浴缸才觉得违和至极。
小时候被那个名为妈妈的女人按在浴缸里折磨了好几年,到后面甚至患上了中度PTSD和抑郁症,不可能在家里安装这么一个东西来给自己添堵。
……不过他现在,好像也没有特别过激的反应。
陆行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同时那种违和感不减反增。
他清醒了不少,视线略略一扫,就被旁边洗漱台上的一抹亮色吸引。
“这是什么?”
洗手台上放着一个亮色的橘子漱口杯,圆滚滚的杯身童趣十足,看起来根本不像他会买的东西。
陆行舟静了一瞬,将那个叶子形状的杯盖拿起来,毫无意外看到空空荡荡杯底,但从心底涌起的,那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几乎难以掩饰。
但那显然也是不符合常理的,一个杯子里能有什么?除了水还能装什么?他又不养仓鼠或者其他什么小动物。
要扔掉吗,还是……算了?
要害他的人不少,下药和监视之类的手段都很常见,他本该警惕万分,甚至立刻打电话通知司机,把他送到另一处更加安全的宅邸里。
但陆行舟愣神了一会,脑海里居然冒出来这个松懈万分的念头来。
浴缸他暂时无可奈何,但也不想扔掉杯子,总觉得肯定会有什么……会委屈巴巴着瘪起嘴,万分控诉地看着他,用不重不清的力道拍打他的手泄愤。
什么东西打他的手……?
陆行舟神情空白,胸腔处好似真的被挖去一大块,不仅空荡荡地漏风,还把那些隐约的情感全部阻隔在一层禁锢之下,无法感知,无从寻找。
他只微一抬眼,就能看见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掩映在稍长黑发下的眉眼阴郁而苍白,冰雪堆砌成似的,没有一丝活气。
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陆宅门口。
“陆总,到了。”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在对上陆行舟的视线时迅速移开,低声说道。
陆行舟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长款风衣,头发被抹到后面露出额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细细的银框眼镜。
他看起来套上了一层冰冷又坚硬的壳,将所有的情绪和弱点都深藏其中,用来面对他人的只有尖刺。
“啧啧啧,看看这是谁来了?”
另一辆车在他这边停下,里面的人摇下车窗,向着陆行舟挑了挑眉,“原来是我们家的失踪人士。”
陆行舟淡淡看了他一眼,在那人下车凑上前,准备继续嘲讽开炮的时候,伸手按住车门把手。
“砰!”
司机惊得回过头去,陆行舟已经下了车,那人被车门狠狠拍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他看看那个牛高马大的陆家旁亲,又看看清矍苍白的自家老板,恍惚觉得今天真是见了鬼了。
“啊……啊啊啊!我的鼻子……鼻子断了!”
那男的凄厉地惨叫起来,血从捂着脸的手指缝间飙出来。
陆行舟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扫过去,只盯着宅院里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看,半晌才向赶过来的保镖示意了一下,“带下去。”
这场闹剧自然瞒不过里面人的眼睛,很快呜呜泱泱挤出来一群人。
一个格外肥硕的身影导弹一样冲过来,心疼地将地上打滚的人拉起来,“我的姚儿啊!我的儿子啊!”
陆行舟不出现这段时间太长,基本所有不安分的都活动起来,甚至已经得了不少甜头,膨胀了不少。
“好你个陆家老幺,失踪那么久,公司里面的事一团乱,不都是我们帮衬着才没出差错的,不知道感恩就算了,现在是不是还要害死我儿子啊……”
出来的人要么在旁边看热闹,要么也七嘴八舌也帮衬着骂,各种难听话语化为尖刺,毫不留情地向着陆行舟倾倒下去。
陆行舟抬眼,和站在二楼落地窗后,一身威严的老人对上视线。
你看,他的苦难不是无人可见,却从来没有人愿意毫无保留出手相帮。
其他人也就算了,但外公其实也不过是想要一个出色的继承人,不至于让这百年基业没落下去而已。
他从来孑然一身,既无来路,也无去处。
或者……其实不是这样的。
陆行舟总觉得自己指尖萦绕着一抹湿润的温软,在指缝间游走爬动,将冰冷的指尖一点点捂热。
不是没人站在他这边,只是他已经忘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
“……都带下去。”
陆行舟面无表情收回视线,完全没有和他们多费一点口舌的意思。
“别拉我!你眼里还有一点长辈吗?!毛都没长齐就想把我们拉下马,我看你还是太天真……”
一个地中海中年男人冷笑道。
他的地位比那些八竿子远的亲戚不同,是陆家老爷子正儿八经的儿子,陆行舟就算要教训他,也不能放在明面上。
但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陆行舟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人,而是一只从无边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我说,带下去。”
那中年男人怒不可遏地看过来,正好对上陆行舟紧缩到极点的瞳孔。
那里极黑极沉,全是浓郁到化为实质的血腥煞气,看起来下一秒就会拧断他的脖子,然后剥皮抽筋。
那是真正见过血,一次次在生命极限上游走造就的恐怖气场,一瞬间就唤醒了人类潜藏在基因中的危机意识。
“……你,你……”
他说不下去了,被掐住喉咙的青蛙一样,脸上的惊悸和恐惧几乎压抑不住,一直到被保镖带下去都没回过神。
陆行舟收回视线往前走去,被震慑得不轻的那些人纷纷后退,摩西分海般让出一条路来。
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声,“总觉得有种……要死到临头的感觉。”
“先生,小先生看起来很不对劲,是不是……”是不是又犯病了?
一直关注着下方的人突然道,恭敬地看向一旁的陆家前掌权人。
陆绥均握紧了手心下的黑木手杖,沉声道,“他从小就很懂事,凡事都有分寸,这次是做得过分了些。”
“没有遭遇不测,一声不吭突然失踪这么久,将公司里面的事全都抛下……”
他叹了口气,里面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失望,“身为陆家现任掌权者,他没有资格任性,我本以为他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一点。”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知道管家敲了门,他才动了动,“走吧,去看看我的好孙子,要怎么给我合适的交代。”
陆和惬,陆家旁支中的一个普通小辈,硬要说的话是陆行舟的远房表弟。
父母难得是个有眼色的,并不掺合进那些争斗中,都明白有陆行舟在一日,公司就一日不可能易主,只默不作声跟在后面发大财。
有父母在旁边耳濡目染,陆和惬对自己这个表哥还挺好奇的,长大了后就变成又敬又怕,每年都会在家宴中偷偷观察他。
而现在,陆和惬简直目瞪口呆,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好半晌才浮现出三个斗大的字——
杀……杀疯了。
陆老爷子本想先开家宴,然后让陆行舟解释一下之前失踪的原因,最后安抚一下躁动的人心,保证公司能走上正轨。
但陆行舟一开始就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像吞了火箭炮一样,谁敢对他发难或者阴阳怪气,全部都精准轰炸了回去,三言两语间直捅死穴,直接将人骨灰都扬了。
后来没人敢说话了,陆行舟也没有关炮筒的意思,直接拿出一把足以将他们牢底坐穿的证据,砸到那几个之前老给他使绊子的元老,和总是仗着辈分压人的老家伙满是褶子的老脸上。
好几个差点心脏病都犯了,颤颤巍巍地指着他,最后掏出急效救心丸塞了一把进嘴里。
但是在陆行舟冰冷都凝视下,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喘气,更别说扶一下倒在地上的老家伙们。
就连陆老爷子想压住他,也被他挖出自己母亲那辈的事情讽刺,陆绥均想要遮掩的疮疤全都被撕扯开来,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我靠。”
陆和惬喃喃自语了一声,从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转移到站在中心那人身上。
总觉得无形中有什么一直压在他们这些小辈身上的东西,一朝被炸得粉碎。
他脸上的神情除了畏惧,还有渐渐升起的兴奋,“……真不愧是表哥啊。”
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陆和惬在陆行舟身上感觉到的并不是突破一切的豁然,而是一种完全的无谓甚至疯狂。
而被无数厌恶、畏惧、惊疑不定还有崇拜簇拥着的人,终于收敛神情,面无表情地对着陆绥均略一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大门,以后就别想叫我外公!也别想再踏进公司大门。”
被气到颤抖的老人握着那个实木手杖,把地板敲得邦邦响,严厉地瞪着这个突然离经叛道的继承人。
陆行舟身形微顿,然后转过身。
陆绥均以为他知道怕了,不待继续说什么,却见陆行舟脸上神情冰冷而讥诮。
“……就凭你?还是凭他们这些吸血的蚂蝗?”
他回应的是后面那句“再也不能踏进公司大门”。
大厅再次陷入窒息的死寂,陆行舟倒着后退一两步,回应了陆绥均要断绝关系的第一句。
“能彻底脱离这一滩污泥,我求之不得。”
随机他转身大步离去,将一片狼藉尽数抛在身后。
陆行舟拉开停在外面车的车门,开车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在等红绿灯期间,陆行舟顺便将通讯录里所有陆姓开头的联系人全部删除拉黑,然后丢到了副驾驶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