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北冥放手之后那条红线便逐渐消失，陆行舟忍着心疼在触手内里的软肉中翻搅，章鱼蓝色的血管被戳破，冰冷的液体飞溅上他苍白的眉眼，滑下一条线后又渐渐凝固。
“没事啊……忍一忍，等找到那条虫子就不疼了……乖乖忍一下……给你呼呼好不好……”
他语无伦次地哄着这只很怕疼的怪物，偏偏他只能狠心做那个弄疼它的人，但那条虫子始终不见踪影。
“在哪里，钻到哪里去了……”
陆行舟抖着手将爪尖伸出来，将面具掀开一半，低头就要像吸蛇毒一样将虫子吸出来。
“怎么找得那么辛苦呢？”
方北冥怪异而短促地笑了一声，猛地抬腿踢向陆行舟弓起的腰腹，力道之大直接将他踹得倒飞进后面的肉山中，撑着地面起来时还呕出了一口血。
“不用这么麻烦啊。”他歪了歪头，从腿上的绑带上取下一把短刀，刀面闪过一抹寒光，手起刀落——
那段触手生生被整段切下，蓝色血液从光滑的断面喷洒而出！
“我杀了你！”
一声痛苦的嘶吼在耳边炸响，到最后已经完全破了音，发出赫赫的可怖声响，陆行舟双眼被猩红血色完全浸染，指尖幻化出妖怪的利爪，往方北冥跃过去。
但那人拍了拍手，旁边便闪过一道人影，拼着贯穿的危险将陆行舟拦截而下。
那片空间被精准封锁，那道攻击便险而又险地擦过方北冥，落在了旁边。
“拦住这条疯狗。”方北冥嗤笑一声，将命令吩咐了下去。
“呃……！”
那道人影发出一声痛哼，被陆行舟踹到了旁边，将将一滚后又站起来，挡在了陆行舟面前。
阻挡的竟然是刚才被打晕过去的斐经纶，他脸上堪堪挂着面具，看不清具体神情，结结实实挡在了方北冥身后，不让陆行舟靠近。
“别上前了，你打不过他的，别去送死。”他捂着被洞穿的肩膀，低声劝解道。
“滚、开。”
陆行舟已经完全听不清外面的声音，视网膜上一阵阵地晕开重影，最中央只有方北冥转身离开的背影，而凡是挡在面前的，都是必须清除的阻碍。
他手指骨节咔一声响，在身体里翻涌的妖力瞬间暴动，再次和斐经纶缠斗起来。
【先去将投票的事搞完，一时一刻不能将那家伙解决掉，我就不能安心。】
祂阴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催促着方北冥先去将要紧事安排到位。
“……好吧。”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叹了口气，为不能亲眼看完这场闹剧而感到有点遗憾。
他再次站到了祭坛边缘，看着下面窃窃私语的众人，张开双臂微笑道，“如大家所愿，已经差不多都解决了。”
“这场战斗虽然艰难，但我们还是取得了胜利，不是吗？游戏给了我们七天时间，现在是第六天的黑夜和第七天的黎明交接之时。”
“还有最后一天时间，但相比大家都已经察觉到了，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就会越像一只妖怪，等七天过去很可能就会完全畸变，再也不能出去了。”
这句话足以调动起玩家的紧迫感，回家的门就在眼前了，没有人会甘心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方北冥向半空中看了一眼，倒计时正正好清零，特殊投票即将开始——
【叮咚！投票正式开启，请参与者选择是否将失败的王座候选者献祭，然后成全新一代王力量的圆满。】
【00:59】
遥远的天际此时是化不开的浓黑，只有街道上的灯笼散发着模糊的亮光。
又因为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一片昏黄中夹杂了化不开的血腥气，几乎令人作呕。
笔尖触及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因为拥有了一部分副本权限，方北冥能感觉到随着一份份投票消失在半空，向身后沉睡的怪物倾轧而去的绞杀规则就更多。
等全部人投完票，系统计算出最终结果，这场游戏……就真的结束了。
方北冥掩藏在面具之下的唇角勾了勾，极其愉悦地笑哼了一声。
啊，对了。
“唔！”
斐经纶被掐住脖子按在地上，上方不断收紧的手几乎要生生捏断他的颈骨，怎么挣扎都掰扯不开，发出极其痛苦的赫赫声响。
陆行舟分出一只手，在斐经纶的太阳穴上猛击，好几下过后他才停止扑腾，彻底昏死过去。
他正要继续上前和方北冥对战，面前就停下了一双黑色的鞋子，一道极快的刀光劈头盖脸地猛砍下来。
“铛！”
攻击落空，直直钉入坚硬的青石板内，因为太过用力而兀自嗡鸣不止，持刀者再次将其拔出，因为有能量包裹刀尖之上，上面并没有任何缺口。
陆行舟似猫一样极其灵活地避开，往后推开一点距离，爪尖还带着方才那一瞬间从方北冥手臂上带下的细碎血肉。
方北冥啧了一声，甩了甩刺痛的小臂，将刀换到另一只手。
“差点忘了，之前说要扯断那两条碍眼的尾巴的。”
两双同样泛着血气的眼睛对视一瞬，同时开始了动作。
“砰砰砰砰砰——！！！”
密集到令人喘不过气的交锋在祭坛上响起，连带着倒计时运作的嚓嚓声响，和票数的一张张减少的动静，气氛已经焦灼到了极致。
在方北冥再次被洞穿腹部，微蹙起眉落地时，身旁已经掉了一条白色的断尾，和之前那根被切断的触手堆在一起，上面全是斑斑血迹。
“咳咳……咳！”他捂着嘴咳呛一声，垂眸看了眼腹部的伤口，“真凶啊。”
陆行舟扶着拱起的触手稳住身形，身体各处都泛起了剧烈的疼痛，那是几乎油尽灯枯的艰涩感和疲惫，几乎让他直接摔到地上。
他勉强睁开没受伤的右眼，正要强行提起力气继续，余光却突然闯进一抹扎眼的白——
一个极小的白团子炮弹一样，猛地从那座肉山中射出。
距离太近，速度极快，陆行舟和方北冥都没反应过来，那个东西就砸上了方北冥的后背，将他推得一趔趄。
“什么东西？！”
“快离开那里！”
两道声音高度重合，一道惊疑不定一道紧绷无比，方北冥只觉背后一炸，随即心脏处传来剧烈的灼热感，他迅速往后一摸，将那东西轮到了地上。
“咪！咪……”
孱弱的小奶猫被摔懵了，发出满是痛楚的咪咪叫，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勉强着站起来，一条后腿呈不自然的角度往外折，显然是摔骨折了。
感知到熟悉的气息，小猫努力往陆行舟的方向挪过去，奈何三条颤颤巍巍的小短腿实在是迈不开，尾巴在屁股后面紧张得一甩一甩。
“啊——！”
以此同时，方北冥发出一声惨叫，背后被砸到的地方发出了烧焦的滋滋声响。
那热度仿佛透过躯壳直接灼烫灵魂，将他逼得眼珠暴突，形容恐怖。
祭坛上的动静都被玩家看在眼里，虽然投票时间紧张，但惨叫发出的时候还是让无数双眼睛移过去了。
刚才还在和陆行舟打斗的人，现在已经蜷缩成一团，背后的衣物被灼烧变得破烂，苍白的皮肤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血洞，方北冥的惨叫声凄厉。
“发生什么事了？”
林朝朝原本在看着手中空白的票出神，突然被吓得一激灵，茫然地抬起头来问道，“上面还没打完吗？”
他们都知道方北冥在针对陆行舟，但因为顾郁的关系，那人已经完全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所以大家也就默认了方北冥的行为。
但玩家也不会让方北冥被打出个好歹，虽然不算多么崇拜认可他，至少他是能打开通道让大家回到现实世界的人，珍贵得很。
但刚才的事发生得实在太快，基本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啊，我们要上去支援支援吗？”林朝朝没精打采地掀起眼皮，推了推文杭的肩膀。
“……不对劲。”
旁边传来的声音有些异样，林朝朝转眼一看，文杭甚至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死死盯着祭坛之上。
祭坛之上，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似乎正在发生一些奇异的变化——
方北冥原本清瘦的脊背上倏忽突起一大块，然后又缩了回去，片刻后大腿骨骼又明显往外拉了一大截。
“怎么……回事。”
方北冥咬牙吞下喉间的痛呼，手指摸到的背后皮肤正在迅速腐化，而原因就是镶嵌在那个血洞里的某个硬物。
暴烈的能量在这具人类躯体中四处乱窜，几乎要将其撕成碎片，方北冥才终于感知到包裹在破坏能量中的那缕熟悉的本源。
“那是……？”
他目眦欲裂，倏地看向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怪物，脸上的神情扭曲已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27 23:49:39~2023-02-28 22:3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二十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作业写了吗 50瓶；3974862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
那是他花了大功夫塑造的一具以假乱真、名为顾礼的躯壳——心脏处的怪物内核。
他为了能完美伪装成人类, 硬生生将那块状似青石的本源剥离，又塞进顾礼的血肉中，赋予了其情感和神志, 以此来骗过顾郁的审视的目光。
“妈的，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方北冥蜷缩的身体一阵阵痉挛, 明明痛极, 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浸湿, 却还是咬紧牙关发出笑哼。
“我还以为……他早就将那块破烂东西扔掉了，没想到居然还留着做这一手。”
骨骼血肉硬生生扭曲重组的痛苦剧烈已极，他居然能在凌乱的喘息间隙一阵阵地笑, 很开心似的，下一秒又抽搐着失声。
【可恶……！】
那块核心能源就是祂亲自从方北冥体内剖出来的，无比清楚地知道——
一旦回归本体，眼前这具腐败的躯壳就会控制不住能量外溢, 变成和现在躺在祭坛上的那堆肉一样的东西。
甚至那块能源已经在挤压祂的存在空间, 让祂难以继续占据方北冥的身体, 以及榨取他身体的能量供养自己。
“咪呜！”
造成现在局面的源头终于和陆行舟汇合, 被抱在怀里后委屈地咪咪叫，眼泪汪汪地伸着自己折断的后腿讨要安抚。
摸到怀里软软的一团, 上下摸过没有其他受伤严重的地方之后，陆行舟脑海中紧绷到极致的弦才稍稍放松。
在顾郁体内呆了一会, 小家伙现在已经清醒了很多, 至少是恢复了之前的记忆, 只是还不能彻底变回原来的样子。
“没事吧？还有哪里痛吗？”
陆行舟远离了正在畸变的方北冥退到祭坛边上, 伸手轻轻覆在小猫折了的那条小短腿上, 趁着它不注意一推一拉, “咔吧”将错位的骨头接了回去。
小猫眼睛睁得溜圆, 眼眶里还包着两汪盈盈的眼泪，懵懵地动了动那条腿。
然后将整个身体都翻了过来，埋在陆行舟的臂弯里彻底团成一颗汤圆。
“咪……咪呜……”
刚才发生的剧变显然把它吓得不轻，小小的身体在陆行舟手心里一个劲地颤。
它还小，不明白现在的处境有多艰难，也不明白什么叫生离，什么是死别，收了惊吓和委屈只能往依赖的人怀里钻，懵懂地讨要温柔的安抚。
“队长，方北冥好像……发生了某种异变，虽然等会的局势走向还很不明朗，但这次异变很有可能是背后那道伤口导致的。”
上前去侦查情况的陈白露从前方退下来，回到杨志文身边汇报道，声音无比凝重。
本以为很快就能离开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了岔子，刚才轻松喜悦的氛围已经全然消散，所有玩家的神经再一次绷紧。
倒计时还有一些时间，已经有很多玩家投完了票，将注意力放在祭坛发生的事上，剩下一些玩家攥着票，也惶惶不安地望去。
“所以是那只怪物留下的后手，导致了方北冥的异变吗？”
旁边有玩家语气憎恶，还带着一种被耍了的愤怒。
“……可恶，果然是狡猾又恶毒的怪物，死了还要背刺我们一刀，要是方北冥出了事，回去的计划就只能泡汤了。”
“怎么这么难缠啊，现在就将那只怪物献祭掉有没有用？有没有知道情况的上去看看怎么回事，或者帮忙疗一下伤！”
“顺便将那个背叛人类的疯子也按住，别让他再作妖了，要不是刚才方北冥和他打斗，现在也不会受伤，我看那疯子已经完全变成怪物一边的了，干脆大家一起上弄死算了，省得又出什么事！”
周围不明所以的玩家很多，看着眼前突变的局面心慌不已，有几个玩家张罗着要上去给方北冥治疗，但少数一些资深玩家冷眼观察片刻，却渐渐神情凝重。
“喂，没事吧？”
一个拎着药箱的女医生跳上祭坛，靠近正跪在地上，脊背弓起且还在不断颤抖的方北冥，试图和他进行沟通然后进行治疗。
方北冥的身体本来还在剧烈畸变，此刻却慢慢停了下来，好像石雕一样僵滞着。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直起身来吗，我帮你清理一下创口……”
那个女医生将药箱放在旁边，试图触碰方北冥的身体，但却在即将碰到时，猛然停住。
她僵住的时间太久，靠近祭坛边缘的玩家有些纳闷，出声催促道，“傻呆呆的干嘛呢，快给他治疗啊，亏你还是医生呢，这么不敬业。”
但没等他们再多说一句，眼前蹲着的身体却“砰”的一声巨响，猛地炸开！
无数碎肉脂肪血液碎骨，成放射状朝四面八方飞溅而去，将就近的人浇了个满头满脸，浓烈的血腥气让他们瞬间作呕起来。
“我靠？！发生什么了？她她她她……炸了？？？”
“呕——好恶心，到底怎么了？方北冥也跟着炸了吗？”
眼前极其恶心的一幕引起玩家一阵骚动，但除了那个医生的队友外，其他人还是更关心能关闭游戏的方北冥有没有事，没等血雾散去，便陆续有几名玩家急切地上前查看情况。
意外就发生在那一瞬间。
“啊啊啊！！”
“救……别过……！”
凄厉的尖叫几乎在同时响起，那片薄薄的血雾颜色瞬间变深，浓郁到化不开的腥气从其中逸散而出。
“嗤。”
没等他们回过神来，一抹森白的骨刃就劈开了那层血雾，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直接将靠近祭坛边缘的一个玩家捅了个对穿。
“糟了。”
文杭身体前倾，扶着墙壁的手指倏地收紧，低声喃喃道，“……最坏的情况居然真的发生了。”
“什么啊？哥你别吓我，什么最坏的情况？！”
从脊骨直冲头顶的寒意让林朝朝全身发毛，瞪大了眼睛看向那片血雾，却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最坏的情况就是，竞选条件不是根据本体的种族，而是根据阵营的不同而成立的。”
文杭抬眼看向极深极沉的夜色，舌尖弥漫出苦涩，“……所以，胜出的方北冥很可能也是怪物。”
随着血雾散去，祭坛上的真实情景展现在所有人眼中——
一个通体漆黑，泛着金属色泽，身形清矍的怪物立在祭坛的青石面之上，双臂的地方是两根巨大的骨刺，上面长着许多森白倒刺，形容狰狞，上面甚至还串着半个人。
而认真一看，怪物身体却不是通体漆黑那么简单，上面竟然全是紧闭着的眼睛，鼓鼓囊囊看着格外渗人。
【啊……】
它好似终于打破了尘封的禁锢，随着屠杀的动作不断适应着新的身体，不时发出咔咔的声响，阴寒的蛇一样的嘶嘶声从利齿间隙泄露而出。
但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让玩家脸色铁青甚至绝望的，就是方北冥竟然真的是一只怪物！
如果是按照阵营来分，他是不是站在人类一方，还尚不可知，但是看他之前说的那些话，挑拨玩家将顾郁献祭，还有刚才毫不留情屠杀玩家的举动……
每细想一点，所有人脸上的神情就灰暗一分，整片祭坛都陷入压抑的死寂中，只能听见旁边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还有绝望的呜咽声。
“怎么会这样啊……”
刚才抱着陈白露欢呼的那个女孩，现在几乎已经完全瘫软在了地上，浑身颤抖着抽泣，“明明……明明已经快能回家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她的哭声如最后一根稻草，轻易将整座崩塌在即的山轰然压垮。
偏偏就在耽搁的最后那一点时间，系统播报音倏地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