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耀文由着他们打闹, 把几样菜放到桌上, 一一摆好碗筷, 神色分外柔和。
“吃饭了。”
温暖有力的手掌轻轻拍了两只小怪物的头, 将暗中针锋相对的两方都镇压下来。
眼前这顿晚饭显然很有诚意。
酱汁浓郁的清蒸鲈鱼上撒着几粒青翠葱花，旁边一大盘青椒炒肉散发着诱人甜辣香气，中间还有清甜多汁的白灼菜心。
最旁边放着一小锅热气腾腾的鸡汤，醇厚水汽扑面，汤面浮着零星油花。
桌子上已经摆着两碗的大米饭，颗粒晶莹，香甜软糯。
两只张牙舞爪的小怪物纷纷吞了口口水，乖乖坐到各自的位置上，拿起筷子等开饭。
段耀文脱下围裙，一转身就看到俩小崽子眼巴巴地看着他，笑道，“看我做什么，吃啊。”
吃到嘴里的感觉很满足香甜，却有些不真实，也没有饱腹感。
顾郁看了一眼认真扒饭的段寄，知道是因为幻境的关系。
这应该是段寄对于爸爸最珍贵的回忆，以致生成一方幻境，时时沉溺其中。
不知道为什么，顾郁莫名想起陆行舟来。
如果这人没有阴差阳错失去记忆，是不是也会在这样年复一年的思念中挣扎，陷入无法自拔的疯狂和绝望中。
“我……”顾郁放下筷子，怔怔地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突然立刻想见到他的舟舟了。
段寄没理他，反而是段耀文注意到他的异常，温声开口道，“是有什么事吗，先别急，吃完再说吧。”
“不行，我现在就要走了。”顾郁看向那个记忆化成的幻影，即使知道所有的反应可能都由段寄来操控，他也还是认认真真道。
眼前的景象却瞬间停滞，好像突然暂停的电视或是电影，无论是段耀文还是桌子上的菜散发出来的热气，都突兀地停在了半空。
段寄不紧不慢地将碗里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里，才放下碗筷道，“急什么，你的宝贝对象好着呢。”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顾郁，“这里不好吗……在到大结局之前，你就呆在这里，等游戏结束我就放你走好不好。”
这是在说什么傻话。顾郁看她一眼，脸上的神情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站起身，正要打破这方幻境，却猛然感觉到身体一沉，原本凝聚在手心的力量像是被黑洞鲸吞，转瞬就流逝大半。
顾郁当机立断将那部分能量切断及时止损，蹙眉看向自己的手，这种被吞噬力量的感觉有点熟悉，“这是……”
他倏地看向气定神闲的段寄，“你和副本联手了？”
之前段寄和副本意识之间只能说是有命令在身，不得不绑在一起工作，现在却是出于某种目的进行了联手。
“爸爸——”段寄却完全不在意他有什么反应，反而抱住了段耀文的腰，像两人生前那样撒了会娇。
与此同时，潜伏已久的副本意识猛扑而上淹没顾郁，将他禁锢在方寸之间，开始了贪婪的蚕食。
——“爸爸留下来帮我看住哥哥，短短先出去一会啦。”
段寄歪了歪头，怀里的段耀文从静止到重新动了起来，却再没有之前那份灵动之感，让人只消看上一眼就知道是个拙劣的傀儡。
她没有再看顾郁或者是段耀文一眼，径直走到大门前，就要推开门离开。
“等等，段小寄。”顾郁下意识叫了她一声。
段寄顿了一下，还是推开幻境空间的门离开，气息逐渐远去。
“呼……”
顾郁绷紧身体，撑在桌上的手手背突出几条青筋。
脊背上似压了千斤的重量，压力和虚弱同比增长，带来极其强烈的不适感。
接收了命令的段耀文沉默着上前一步，轻轻松松就把少年身形的顾郁扛了起来，向着他一开始醒来的那个房间而去。
顾郁被放到了原来那张床上。
明明现在这个“段耀文”只要一点浅薄的意识，却并没有将他粗暴地丢在床上，甚至在搬运他的时候也没有给他带来不适感。
也许温柔和风度已经被刻在骨子里了，这人即使以敌人的帮手出现，也让人激不起对他的厌恶。
“段哥，你放了我呗。”顾郁半阖着眼，呼吸几不可闻，却从喉咙里泄出一声轻笑。
“我男朋友找不到我，肯定会伤心的……你女儿不知道在谋划什么，看起来不太妙的样子……等我出去就让你们团聚怎么样……？”
繁复诡诞的纹路从心口生长而出，向着四肢和头颅蔓延，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肤很快就被攻陷了阵地。
那些花纹随着脉搏的跳动而有韵律地起起伏伏，像是暂时潜伏在血管里呼吸的巨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刺破这具身体而出。
“……”他无声睁开眼，眼白已然被一片纯黑吞噬，怎么看也不想个人类了。
顾郁将能量凝成坚不可摧的薄膜，密不透风地裹住体表，暂时阻隔了副本蚂蟥血蛭般贪婪的汲取。
“起。”
古朴又青涩的音色质感同时出现，怪异的同时透着令人战栗的强大气息。
这个段寄精心织就的幻境，像被一只大手用力挤压着，“嘎吱嘎吱”地慢慢变形，露出外面腐朽不堪的真实来。
“你不能离开。”
原本无声无息坐在床边的段耀文一动，按住了顾郁的肩膀阻止他起身，垂眸淡淡道，“你不能离开。”
顾郁正想直接将他击飞，却发现段耀文已经被副本意识附了身，正面交锋爆发出的能量很可能会将这具幻影撕裂。
“滋啦……滋……砰砰！”
被屏蔽的通讯器突然恢复了一点信号，传来断断续续的、还有一些类似于打斗的声响。
熟悉的喘息声有些凌乱，夹杂在一片混乱中，让顾郁眸光微沉，冷声道——
“让开。”
4栋顶楼。
不大的地方被三方占据，原本难舍难分的激烈交战陷入一片僵滞。
蓄水池顶被段寄异化成的巨型蜘蛛牢牢驻扎，左侧天台边缘站着神色漠然的陆行舟，右边则是一身血迹的李玄青。
此外围着4栋的其他楼楼顶，还零零散散埋伏着一些玩家，观察局势寻找下手的机会。
除了陆行舟之外，段寄和李玄青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
段寄断了条腿，另外几条也在将断不断的边缘，李玄青直接半身染血，看起来没剩几口气了。
“他在哪里。”
陆行舟眸光淬冰，他白皙侧脸溅上血珠，又慢慢滑落凝固，看起来如恶鬼般狰狞而可怖。
“他在哪里。”他转了转手上的剔骨刀，继续重复着这个不知所谓的问题，看起来偏执至极。
李玄青看起来还是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如果忽视他逐渐难看的脸色的话，“你说谁，陆行舟，别他妈装神弄鬼。”
陆行舟没理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只剩密布的血丝，紧缩的瞳孔直直锁定着蓄水池上的段寄，就像盯上了猎物就不会放手的毒蛇。
“他在哪里。”
而段寄是不可能回答他这个问题的，两方一时僵持不下，随时可能打破僵局，再次大打出手。
“他在哪里。”
随着陆行舟询问的间隙越来越小，沉沉的压迫感笼罩在顶楼上空。
不仅是那几个潜伏的玩家，就连李玄青脸上的笑容面具都快要维持不住了。
这人到底在发什么疯？！
李玄青咬牙愤恨，觉得自己都快被弄疯了。
他是设计伤过陆行舟没错，可事后这人就报复回来了，那次他差点都没能走出那个副本。
从那之后，他就不敢惹这只睚眦必报的疯狗了。
“陆神在找什么啊？”
其他玩家各自隐藏着身形，正隐晦地进行眼神交流。现在的形势他们真的看不明白了——
原本李玄青已经集结了他们这些玩家，正准备阻击boss，两方快要打起来时，陆行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不分敌我一通乱杀。
形成了现在表面三足鼎立，实则绝对压制的局面。
“陆神牛逼！”
一玩家兴奋地眉飞色舞，无声呐喊了一句，身体却诚实而怂包地缩紧了一点。
好牛逼，但救命！！！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来噜~一把抱住我的小可爱们OvO
舟舟：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有点慌）（生气）（嘎嘎乱杀）
小郁：（挣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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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幸福小巷
原本温馨完好的房间一阵扭曲变形, 笼罩其上的幻境如潮水退去，只剩下狼藉的残破内里。
顾郁一动腿，就碰到床脚摆着的废弃支架和尿袋, 那是段耀文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用过的旧物。
“放开我吧。”他的声音带了一点叹息。
天下不平之事数不胜数，不管段耀文段寄这对父女命运如何, 终究和他无关。
他进游戏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寻找消失的男朋友。
前提是……如果他不曾进入这方幻境, 不曾受到一顿晚餐的招待的话。顾郁觉得这事和他有了那么一点关联。
“也许是神明也看不惯你们就此消亡这暗无天际的地方, 叫我来帮一帮忙。”
——条条触肢从阴影中伸出，将顾郁裹成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茧，那茧渐渐变硬石化, 褪色成无生命的死灰。
附身的副本意识查觉到什么，操纵着段耀文的身体往后退了一步，倒在床边的椅子上。
【咕噜咕噜……】它有些紧张地波动着，在脱离和继续操控“段耀文”之间犹豫了一下。
“啪。”
细小的断裂声凭空响起, 床上固化的茧正中间破开一个小小的洞, 陷落的地方之下是无比纯粹的黑暗, 光亮照不进半分。
一根橘色的细小触手从洞里探出尖尖, 像是好奇窥探着世界的新生宝宝，慢慢地向外延伸, 细长的触肢舞动着向外爬，将洞口撑得越来越大——
“咕噜咕噜……啪啦……咕噜……”
巨茧慢慢陷落, 那些碎渣却没有掉到床下之类的地方, 而是直接沉入那片泥沼般的黑暗中。
副本意识这才察觉到了危机, 操纵段耀文踉跄着往后退去, 避开了那圈恐怖的力量漩涡。
随着越来越长和多的触肢从中伸出, 小半个房间都沦陷了。
那处人形大的黑洞仿佛深海魔眼的出口, 巨大的恶魔正一点点地向外挤出自己的身体。
【这是什么东西……】
【气息有点熟悉……好纯粹、好熟悉、好香……】
【我们能吞了它吗……？】
嘶哑阴鸷的音波在空间里响起, 好几道不同的声音窃窃私语着。
段耀文的脸上有什么在不停攒动，将那块皮肤顶出一张张模糊的人脸形状，原本英俊的面容变得诡异又恐怖。
那些小小的脸张着嘴巴，扭曲着挨近又分开，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其中最为完整的几张脸，顾郁如果看到还能认得出来——
正是最近被段寄杀掉的那几人。
那些段寄无比憎恨，亲手虐杀的仇人，在死后被副本意识吸收，阴魂不散地缠绕在她身边，简直像是某种恶毒至极的诅咒。
“噗噗——！咕噜咕噜！”
另一边，那些舞动的触肢被黑洞一团团吐了出来，海藻般疯长，四处攀爬，慢慢填满了大半的房间，还有不少黏在了天花板上。
【卧槽，这是什么怪物，好可怕。】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们也是这种怪物……啊啊——】
【好像是只大章鱼，深海巨兽类型的……】
缠绕不清的黑雾突然从段耀文口鼻中冒出，在空中重新凝聚成一个人形，脸部仍然是由多张脸拼接而成。
一只纯黑色的巨大眼睛，突然于团团纠缠的触肢中睁开，冰冷到无机质的瞳孔锁定了半空中的渺小生物。
4栋天台处。
盘踞在蓄水池上的段寄动了一下身体，一股莫名的躁动从副本深处传来，其中的气息令她有些不安，甚至感到了恐惧。
她试图呼唤副本意识，想得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却没能听见回音。
陆行舟则打破了这片死一般的寂静，不再重复那个问句。
“你知道我在说谁的。”陆行舟黑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段寄，眸底的疯狂意味一点没减少，反而被压抑成了更加令人战栗的东西。
他歪了歪头，“把他放出来，不然掀了你的蜘蛛窝。”
一旁躲在3栋蓄水池后的玩家猛地吸了一口气，捂住了胸口，像同伴做了个夸张的嘴型。
“好——帅——！”陆神，永远的神！
“什么时候我也能威胁boss呢呜呜呜……”
旁边那人一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在通讯器里警告道，“别看陆行舟现在这么厉害，全是拿命填的，谁知道这人还能活多久。”
“别傻了，好好苟着说不定还能看到游戏结束的那一天。”那个玩家侧脸，神色复杂地看了陆行舟一眼。
“——但他是注定要陨落于此的。”
那边，被质问的段寄胸前长发微晃，像是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交流。
她猛地跳起，一下跃到了3栋的蓄水池上。
不锈钢的蓄水池发出“砰”的巨响，被锋利骨刺扎穿成一片废铁，躲在旁边的玩家猝不及防，往地上一滚险险避开。
“别让她跑了！”李玄青咬牙喊了一声。
开玩笑，在这个副本里呆了将近二十多次轮回，连记忆都被抹除修改大半，就是为了游戏刷新之后，集结玩家将这个boss抓住，让他好好切片研究一下。
——绝对不能白白放跑！
看清其余玩家脸上的犹豫，李玄青冷声补充道，“别忘了她身上有什么。”
那些人猛地一激灵，迟疑的神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贪婪或热切。
差点忘了，那个boss身上，有可以逆转时间的S级道具！
“跟上。”一个身材健壮如熊的玩家招呼了一声同伴，凭借着过人的身体素质追了上去。
静默副本算是特殊副本的一类，特殊副本又难又稀少，但是出S级道具的概率仅此于S级副本，是他们这些A或A+级的玩家能获得S级道具，最快的捷径。
无论是为了仇杀还是为了道具的玩家，都不会拒绝眼前唾手可得的猎物。
“尽量将boss的血条砍下来，要是撑不住就自杀，反正不过是再来一次。”李玄青跟在后面沉声提醒道。
段寄异化后的身形巨大，难以摆脱玩家的跟踪，但变回小女孩的样子又过于虚弱。
但她烦恼的不是这些小虫子，而是神出鬼没、时时补刀的陆行舟，简直像被死神缠上，每次交手双方身上都会负伤。
“砰！”
段寄又一次狠狠交手后跳开，随手劈飞一个偷袭的玩家，她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密密麻麻的曈孔倏忽一转，分别锁定了几名玩家，没等他们有所反应——
【叮！玩家林逸人设扮演度-1，请玩家认真游戏，拒绝ooc！】
【叮！玩家王杰人设扮演度-1，请玩家认真游戏，拒绝ooc！】
【叮！玩家谢一姚人设扮演度-1，请玩家认真游戏，拒绝ooc！】
【叮！玩家林逸人设……】
“我艹！”
被格外针对的，名为林逸的玩家骂了一声，连忙飞身击破一扇窗户滚了进去。
但扣分却没停止，灵活转动的复眼角度刁钻地锁定了他，瞬间就将这个玩家辛苦攒起的分数扣到红线。
在段寄即将击杀那个玩家的瞬间，时空开始扭曲。
这是开始轮回的前兆。他自杀了。
李玄青神色阴沉无比，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冷声警告道。
“身份牌不适合参与围杀的就别往上凑了，还要连累我们重来一次。”
和段寄再次交手的陆行舟同样神情莫测，收了刀后退几米距离，低声喃喃了一句，“真碍事啊……”
“那就全杀了吧。”
再一次从床上醒来。
陆行舟还是没有感知到熟悉的气息，面无表情掀开被子下床。
几十秒时间穿戴整齐，然后抽出枕下的剔骨刀，刀锋被砍得坑坑洼洼，看起来快要报废了。
陆行舟沉默地看它一眼，打开裤子口袋的暗扣，里面放着不少奇形怪状的小道具，占面积最大的反而是用纸巾裹住的一包东西。
他指尖拨了拨那些小东西，找到一管珍贵的万能修复霜，抹在了那柄刀上。
其实这把剔骨刀品质不算有多好，甚至能说是陆行舟用过这么多武器中，最次的一把。但他还是不想它就这样随随便便报废，然后变成一坨垃圾。
陆行舟垂眸等待道具起作用，手却不自觉重新按在口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