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金离开的干脆,影十见状没有办法,只能用手里的膏药自行处理好伤口,他毕竟是在神医家里,不好随意上房梁踩屋檐,就寻了处比较不起眼的墙角,站在那里等主子出来。
期间神医身边的暗卫倒是动作利落地往返过几次,大概是为解毒准备所需的药物及用具,影十在墙边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等到房门再次打开,他的主子和柳神医一边交谈一边往外走。
虽然还未正式开始解毒,但顾睿的脸色已然好转了许多,他手里拿着一页写满字迹的宣纸,对折后直接收进了衣襟中,柳栐言温声提醒,
“那王爷就先照着药方准备,三日后我会下山给您解毒。”
顾睿自然答应,立马就想要动身下山,柳栐言看了看低眉顺目跟在他后边的影十,又回想起顾睿对这人的态度,终究还是决定把他留下来,
“对了,我这诊费只是稍微借您一会,等您安全回到山脚下了,记得把他还给我。”
顾睿愣了一下,没想到柳栐言会开口要人,这次求医在他看来确实坎坷,但胜在最后的结果还算合乎心意,由于柳栐言只说了要收诊金,顾睿一点银子都不用往外掏,倒当真觉得处处无用的影十拿不出手了,他皱了皱眉,真心实意地提出建议,
“要不还是给先生换一个吧,本王在山下城中留有候命的暗卫,到时从里边挑个好的给你。”
柳栐言闻言神色不变,只是坚持自己的意思,
“没事,留下这个就行了。”
他说着看向愕然的影十,理所当然地命令他道,
“听见了没有?送完王爷即刻回来,不得在路上随意耽搁。”
影十浑身一震,见王爷没再继续劝说,一副随神医乐意的默认模样,便知自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里更换了主人,从此刻开始成为了柳神医的暗卫。
其实早在进山之前,影十就知道王爷带他来的用意,只是后来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端,就凭他那糟糕透顶的表现,别说王爷和神医了,连影十都觉得自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等回去后就要被王爷处理掉的。
没成想柳神医会如此决策,分明被承诺了更好的选择,却还是愿意留他当做诊费,影十难以置信,一时便有些慌了手脚,不知是该跪下行认主的仪式,还是先护送准备要走的王爷。
他左右为难,由于实在紧张,后背甚至冒出了冷汗,还是柳栐言看出这人困境,出声让他赶紧跟上去,这才让影十重新找到主心骨,在出发前结结巴巴地立誓,
“是…属下,属下定尽快返回。”
柳栐言笑着点头,站在门前看他们二人慢慢走远,逐渐连一点影子都再瞧不见,又支使卯金进屋去收拾那些瓶瓶罐罐了,才深深地呼一口气来,卸下力道靠在柳承午身上。
他都没想到自己能伪装到这个地步。
像这样条理清晰、缜密淡定,将心中恶念付诸于实践,并且在所有事情都完成之后,才从那种堪称恐怖的状态里脱身,后知后觉地对自己感到畏惧,
“…承午,我想要他的命,”
柳栐言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其实正在发抖,他的手脚冷的厉害,说话的声音更是轻不可闻,像是方才所为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给顾睿下了毒。”
作者有话说:
终于,还有一章就结束了(意识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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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的柳栐言, 只是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一员。
他没有显赫的身世背景,没有过人的才华天赋,但因为运气还算好的缘故,哪怕始终孤身一人, 这一路走来, 也同样不曾遭受什么刻骨的磨难与挫折。
柳栐言的生活平凡且安定,每天按部就班, 循规蹈矩, 他从不自诩是心怀大义之人, 但在偶尔力所能及,能帮上一些小忙的情况下,柳栐言也不吝啬于向旁人分享自己的善意。
所以在今日之前, 柳栐言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面。
他甚至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并非一时冲动, 而是经过慎重考虑做出的举动,若他当时真的失去理智, 顾睿反而连下山的机会都不会有,估计直接就该殒命当场, 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至于放他离开, 也不是因着心软, 只是顾睿到底流着东琅王室的血,若是无端死在他手上, 想来定会引来事端, 虽说凭借原主的人脉和手段,想要自保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祸端总归是祸端, 就算最后能够摆平, 中途也得为此劳心费力, 柳栐言不想沾上这些麻烦,便在思忖后选了个最为保险的法子。
他给顾睿下的也是一道隐毒。
这位瑞宁王在权谋相争上或许运筹帷幄,但对江湖之事的了解却算不得深,他当玲珑庄制出的双生世间少有,然而对医毒双馨的柳栐延来说,这种奇巧致命的玩意要多少有多少,只不过原主独爱钻研,等好不容易配出成果,便将它们分门别类地妥善收好,通常不会想到要拿出来用罢了。
柳栐言全盘接收原主过往,眼下不仅能用,还能一边给顾睿解渌水连,一边在他身上种下新毒,他已经布置好了最关键的引子,之后只需要找个时机再添些效用,便能借由毒性将顾睿慢慢拖跨,令他入冬躯寒,入夏气喘,一日接一日地衰弱下去,直至最终力竭而亡。
他选出的毒物症状特殊,本就极具迷惑性,再加上原主不喜交际,从来都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很少对外用上这些,使其不曾有机会在世上现身,是以除了柳栐言心知肚明,想来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能耐,能诊断出顾睿是中毒而非患病,让他在将来的某天东窗事发。
可就算没有后顾之忧,有些事情也不是别人发现不了,自己就能做到心安理得的,可笑他不久之前还曾对柳承午伤人之事耿耿于怀,如今换到自己身上,竟然也能面不改色,几近冷血地谋划如何取人性命了。
柳栐言闭起眼睛,想要试着止住战栗,但身体自行的反应已然脱离了他的控制,即便在心里告诫自己要镇定,也无法靠意志马上克服。
他紧紧地抓着柳承午的肩膀,觉得整个人如同跌进了冰窟里,越是回想方才的心境,越是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柳承午察觉出主人状态不对,于是也跟着担忧起来,
“主人?”
他轻唤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又猜测主人如此是和之前所说的下毒有关,沉默了几息便低声询问到,
“主人,可要属下前去处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柳栐言闻言睁开眼,有些恍惚地抬眸看他,
“…处理什么?”
柳承午略张了张嘴,接着又犹豫地抿起,他什么都没说,柳栐言却在与这人对视的瞬间心领神会,借着他的支撑直起身来,
“怎么处理?”
他喉头滚动,在追问时也跟着放轻了声音,听起来像是担心会搅扰到什么似的,柳承午蜷起指尖,被主人反常的模样刺了一下,那双黑而沉的眼眸不由更坚定了几分,意有所指道,
“王爷在外与人结仇,即使下山途中遭遇敌袭也没什么奇怪。”
由于曾经擅用私刑惹怒过主人,柳承午提起暗杀之事时始终注意着柳栐言的脸色,唯恐主人心生不满,觉得自己如此提议算是挣脱约束。
他尽量按耐气息,想要表现的再驯服一些,然而柳承午在过去毕竟是专司杀戮的兵器,这么多年淌着数不清的淋漓血水,说起本职便仍会不自觉地带起冷寒,隐隐透着点形容不出的凶戾。
柳栐言茫然看着,因为对柳承午的气息太过熟稔,哪怕只是些许变化,也察觉到了对方收敛在鞘身下的森然煞气。
那感觉仿佛轻而小的雪屑,落在他身上只化出了一点点冰凉,但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刺激,却在霎时间戳破阻隔,让柳栐言的神智骤然清明起来,像是被人从窒溺的深湖托出了水面。
柳栐言下意识喘了口气,听见自己杂乱的心跳正在慢慢回稳。
说来也怪,他分明是受良心谴责,没法接受自己踏上错路,但当柳承午对顾睿表现出杀意,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同谋,柳栐言心里紧绷的弦却忽然松懈下来,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就好像只要有这个人守在身后,他便做什么都是对的,柳栐言一边平复心情,一边感叹这样的想法离谱,而柳承午见主人半晌没有应允,倒在猛然间想起亲口说出的承诺,忙又对着主人补充道,
“影十内力受损,身上还带着旧伤,属下有万全的把握控制住他,成事后定能完好无损地回来,绝不会拿自己去换王爷性命。”
他掩不住急切,为了解释难得主动说出这么多话来,柳栐言见这人不由自主地显露出慌张,便忍不住笑了一下,反倒让先前那些沉重的情绪全都被冲散了,
“不用你出手,之后该怎么做…我再好好想想。”
柳栐言嘴上是这样说,暂时却不想再多心去管顾睿的问题,他伸手按上柳承午的后颈,总算大致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知道我为什么对顾睿下毒吗?”
柳承午闻言顿住,不太确定地思考了一下,才颇有些心虚地讷讷应道,
“属下愚钝,请主人恕罪…”
他这副模样瞧起来实在是好欺负,惹得柳栐言忍不住又笑,用拇指在他脸上无奈地蹭了蹭,
“也对,你自然是不知道的。”
毕竟柳承午到现在都还认为他这个护卫无关紧要,是能被随手送出去的低微的影子,就他这般妄自菲薄,又哪里猜得到自己对主人而言已是不可触碰的逆鳞,为了他甚至不惜把手弄脏呢?
柳栐言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故意沉下语气吓唬对方,
“承午,我很生气,”
他手上略微加了点力,捏着柳承午的脸质问起来,
“怎么,你是真的觉得我会不要你,听我答应顾睿就相信了?”
虽然柳栐言也知道,按照对方的性子,怕是要在他身边呆很长时间才能真正安心,现在会因为他说可以就当真并不奇怪。
但他到底是捧着真心对待这人,眼下半真半假地算起账来,不免也冒出了一点委屈,于是等柳承午对此不安地认错,满脸紧张地说着任他处置时,柳栐言只思量了片刻便缓缓道,
“那这样,我给你一本书的时间,去山下买十种不重样的糕点,”
柳栐言说到这里想了想,有些坏心眼地眯起眼睛,
“要是在我看完书之前你能回来,这件事就既往不咎,要是等我看完了你还没回来,那我可就不要你了。”
他想借着这事讨点好处,没成想最后一句要挟刚说出口,就看见柳承午脸色骤变,难以置信地僵立在原地,柳栐言心里暗暗惊道不会吧,便试探着挑了本薄页的杂书轻声催促,结果这人竟真的因此颤了一颤,匆忙行过礼后就运起轻功朝山下奔去。
柳承午身影如风,转瞬就消失在视野之外,柳栐言呆愣愣地看着,都找不到人了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意识到对方确实是在害怕那句再不要他。
可他分明刚解释过为什么会生气,这才一转眼的功夫,这人居然又能掉进同样的坑里,柳栐言缓缓低下头,忽然就在空旷的庭院中闷笑出声。
还能怎么办呢?他的承午又乖又傻,仿佛只要是从他这个主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便不管什么都会当成真的,柳栐言莫名感到满足,哪里还能气的起来,他兀自笑了好一会,才慢条斯理地卷起手中书册,开口唤出藏在暗处的卯金,命他往院里的玉兰树下搬一张躺椅。
虽说顾睿是个不速之客,但他所言倒是提醒了柳栐言,影卫的身份太低,平日又实在擅忍,即使有什么陈疾旧伤,也不可能往外声张,如今换柳栐言来做他们的主人,当然不会再放任这些隐患不管。
只是想让影卫领罚容易,要他们自述伤痛却很麻烦,柳栐言没有耐心一句句询问,便让卯金把另外两人叫来,准备直接上手,给他们挨个切脉诊断一下。
为了不把几人的情况弄混,柳栐言在石桌上铺好纸笔,凭记忆开始记录卯火和卯土的脉象,而卯木下山之后只按主令先行购置了被褥,卯金领命去寻人时,他已回到小屋之中,与卯水一同看护同僚,于是等三名影卫前来拜见,他们的主人连一半都还没写完。
柳栐言听到声响头也不抬,只示意几人稍作等待,他笔下行云流水,写完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放到一旁让墨水晾干,随手招呼一名影卫,
“来,你坐这,”
卯水见主人让自己去坐石凳,心里便是一个咯噔,他习惯性地微转视线,想要寻求队长的指示,结果就让发现这小动作的柳栐言咕噜噜地往外冒坏水,强压着笑意肃然问道,
“你看卯金做什么,他是主人我是主人?”
他不过是开玩笑,但这话对影卫而言却着实严厉,不止卯水被吓的惊惶跪下,连在场的另外两人也一并屈了膝,柳栐言让那沉闷的磕地声一惊,也知自己把人吓过头了,当下只得掩饰性地轻咳两声,十分熟练地略过他们的请罪,
“好了,别搁那跪着,赶紧过来。”
卯水自认犯了大错,听主人下令再不敢多做耽误,柳栐言看他老老实实地坐到对面,遵照吩咐将胳膊放在桌上,这才满意地诊看起对方的脉络,从中探查过去留下的暗疾和亏损。
不过他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却也发觉卯金这个领队确实颇具影响,柳栐言回想了一下对方明里暗里护着其他人的场景,不由被勾起了几分好奇,
“说起来,之前送到我手里的那封书信,是你们几个一起商量的,还是卯金自己决定的?”
柳栐言旧事重提,才被要求起身的卯金立时跪了回去,唯恐部下被自己牵连,
“先生明鉴,此事乃属下一人所为,其余几人皆不知情。”
卯金深深叩首,语气中带着些许本应如此的坦然,
“属下屡次犯错,罪无可恕,请先生处置。”
其实自从旁听到主人给瑞宁王下毒,卯金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就算不是刻意当着他的面,柳栐言在与柳承午阐明时也不曾避开卯金,而如此重要的秘辛敢让第三人知晓,要么是对他有足够的信任,要么就是根本没打算留他性命。
卯金有自知之明,并不觉得自己对主人来说有这种分量,他视线低落,默默看着地上棕黄的落叶,沉寂的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遗憾。
庭中这棵木兰树长的极好,高大,挺拔,葱葱郁郁,春来转暖的时候满枝桠都会开出白花,在主屋值守就能闻到它散发出的清幽的香气。
卯金曾经疲于奔命,从没有余力留意其它,更不知如何品鉴高雅,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颜色轻淡的玉兰花在绽放时确实沁人心脾,能在山中被放缓的时光里令人感到安宁。
可惜以他目前的处境,大抵是没有机会看到来年花开了,卯金收回思绪,听主人短暂静默,接着果然命他陈述过错,便就着俯身的姿势不动,恭恭敬敬地罗列详实。
其一管教无方,一队五人再三犯上。
其二自作主张,送信干涉主人行程。
其三联络旧部,私下来往行如叛主。
卯金镇定地犹如事不关己,最后只是平静说道,
“属下明知故犯,按罪当受刑七日,刑毕赐死。”
卯金说的理所应当,柳栐言却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他一边把脉一边打量,等到对方亲口说出赐死二字,终于无可奈何地捏了捏鼻梁。
柳栐言当然知道影卫死板,对自己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但就算不敢逃刑,像这样桩桩件件地把罪行往身上压,当真称得上是破釜沉舟,半点活路都不打算给自己留。柳栐言拿起毛笔另起一行,细细写完了卯水的脉象,才挥手命他往旁边挪出位置,让安静等待的卯金过来。
卯金得到命令未曾迟疑,当即在主人的注视下起身上前,他落座伸手一气呵成,反而让柳栐言有些惊叹,但等他伸手按上对方腕间,才发现这人的脉搏平缓且稳,竟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处事不惊,丝毫不在意自己前路。
如此心性,着实是不可多得,柳栐言轻声复述这人枚举的罪名,又一条一条地慢慢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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