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他被主人贴着额头笑眯眯地逗弄,才骤然清醒过来恢复了理智, 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到底有多羞耻和幼稚。柳承午难为情的不行, 他局促地抓着那只黑鸟,试图向主人补救,
“…属下失言,属下这就把它放了。”
“诶, 等会等会, ”
柳栐言连忙按住这人, 他看柳承午实在羞赧,好歹还是不忍心再继续欺负, 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你都说了要受罚,怎么能直接放呢。”
不过他话是这么说,对着一只话都不会说的鸟而已, 又能真的做出什么来, 柳栐言盯着黑鸟看半天, 最后让柳承午展开它的翅膀,绕开最前端的初级飞羽,从中间揪了一根漂亮的羽毛下来。
那鸟叫的更狠,看起来却也精神,甚至扭过头来试图咬柳栐言的手,柳栐言就拿羽毛尾巴点点它尖锐的喙,
“小东西,还敢不敢跳来跳去的挑衅我了?让你再也飞不起来。”
他嘴上吓唬,其实知道大部分鸟类都会在每年固定的季节里换羽,掉一两根羽毛并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何况他拔的还不是最外端的飞羽,柳栐言逗弄地躲避那张追着他的手指开开合合的尖嘴,只觉得被掌控在柳承午手里的黑鸟又凶又可怜,他低声笑笑,朝柳承午道,
“行了,放了吧。”
柳承午令行禁止,立马松开手上的禁锢,那只鸟得了自由挣扎着翻过身,也没有心思报复逮住它的两个人,扑闪着翅膀火急火燎地就飞跑了。柳栐言盯那越飞越远的影子盯了一会,确定它飞行的姿势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才放心地收回视线,将那根纯黑的飞羽放进柳承午空出来的手心里,
“先替我收好,这可是你送给我的信物。”
柳承午一头雾水地接下,捧着那根羽毛跟在主人身后,不明白由主人亲自揪下来的东西,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他送的了。
甚至还被主人称作是信物。
就如他同样不会知道,这根羽在柳栐言看来不止是一样信物,还是柳承午心无旁骛,连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都肯倾力替主人去做的证明。
柳承午心中惊疑不定,他欲言又止片刻,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只沉默地将那长羽收入怀中。他小心贴了贴衣襟,确保那根色泽漂亮的羽毛安然无恙,复又请示到,
“主人,属下去寻箭?”
柳栐言出箭时随心所欲,压根没想过再把它们找回来,就使得许多箭矢隐没在树梢之中,单用看的十分不容易发现。他低头数了数箭筒里寥寥无几的幸存者,本来都打算重新买过,让这人不用费心去找了,可他一抬眼,直直撞进柳承午一片沉静,如同凝有乌墨的澄澈眸子,忽然就改了主意,
“这么多箭,你都寻的回来?”
“属下大致记了位置,姑且可以一试。”
他言辞谦虚,只说可以放手试试,神情间却不带迟疑,完全不像没有把握。柳栐言喜欢极了这人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轻撩下摆,在树荫底下席地而坐,耐心地对人一颔首,
“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柳承午依言后退,先将散落在地上的箭矢如数捡回来,才踏着枝干跃入树间,在满眼绿影里搜寻竹箭的踪迹。柳栐言坐在下方看他从容来去,隔着重重叠叠的纤枝细叶,竟也犹如一只身形矫健的鹰鸟,目光锐利,为主人衔回指示下的所有目标。
柳栐言就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先前还从那无辜落难的飞禽身上揪了一根毛,但等他自己的鹰鸟回来了,一瞬间萌生的却只有把他藏在怀里,让他满心满眼只映着自己的影子,分寸都不离开身侧的念头。
柳承午对照着数目找,等确定无一遗漏,才怀抱着一捧竹箭落地,将箭矢收入箭筒之中。他收拾妥当,见主人盯着自己的神色莫名,沉沉的看不出在想什么,忙顺势半跪于主人跟前,关切问道,
“主人?”
柳栐言伸手轻抚上这人的发顶,幽幽叹气,
“若哪日我再不肯放你出门去了,可怎么办才好呀。”
他真心实意地在苦恼,谁知柳承午听了这话却茫然地眨眼,一板一眼道,
“主人若如此期望,属下自当遵从。”
他说完,又想了想,接着竟有些脸红起来,略显难为情地低下头再道,
“且留于主人身侧…本就是承午心中所愿,您毋须为此介怀。”
这人一旦打起直球来,皆是毫无自觉,却又准又狠,连柳栐言都差点承受不住,几乎想捂着胸口在地上打几个滚。好在他虽压不住嘴边勾起的笑容,但至少忍住了直接向后仰倒在地上的冲动,没有把自己仅剩的形象挥霍殆尽。
不过这事他自己做是挺丢面子,拉着人一起却不作数。柳栐言忍耐再三,无奈心里头着实蠢蠢欲动的厉害,最后终于还是推着那人一同躺在绿地上,亲亲昵昵地闹了好一阵才算满足。
他们出来的本来就晚,又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消损了许多时间,等两人重新驾着马车往城里走,天光已开始逐渐转暗,周遭皆笼罩在柔和的光芒之中。
若非夏时的白昼更长,以现在这个时点,估计他们在路上就能踩着星光和月色。柳栐言于中途向柳承午要回了自己的信物,半举在头顶转着圈地打量,他游手好闲,但在柳承午看来,驾车本就不该让主人多费心,自然不会有分毫的怨言,只载着主人慢悠悠地进了城门,再在将昏的暮色里找到先前就定下的客栈。
等他们进客栈,就发现单钰已经早他们一步回来,正独自坐在角落的桌子上埋头吃一碗素面,柳栐言走过去敲一敲桌面,被惊扰的小姑娘就咬着筷子抬起脑袋,见是他们后立马笑弯了眼睛,
“公子,你们才回呀。”
比起前去跑腿办事的单钰,反倒是消磨时间的柳栐言迟迟才归,全无愧疚心的柳先生笑着拉了柳承午一起落座,同样向店小二点上两碗素面,又叫了几样开胃的配菜,有一茬没一茬地同单钰聊起进展,
“怎么样,有联系上卦阁的人吗?”
单钰呼噜完剩下的面汤,一颗颗地拿筷子去夹碟子里的毛豆,她听完公子的问话点点头,眉飞色舞道,
“您放心,已经找着门道啦,”
单钰停了停,又继续说明到,
“您的口信也交给他们了,不过事关极阁,他们一时拿不定主意,说是得过上几日再给答复。”
这个结果柳栐言也不意外。毕竟他的口信是给极阁阁主的,留的依凭又只写有陆朝絮陆小姐的名字,除了江卿自己,怕是没几个别的人知道,卦阁的人如果要验明真伪,估计只能把依凭传到本人手里去。
他出门游诊,回山的期限全看心情,并不在乎是在这里等一天还是等一个月。不过单钰却未必如此,柳栐言想起她有地方要去,以防万一还是决定确定一下,
“我倒是没问题,你之前说要去岐元,时日上可会着急?”
单钰就因为他的贴心意外了一瞬,她下意识摇头,再开口却有些遮遮掩掩,
“不着急的……您别多虑,我本就只是过去看看而已。”
可岐元是单钰失去安身之处后想到的第一个地方,里头的原因不可能只是想过去看看,柳栐言心中已有判断,但也不会继续追着逼问人家的私事,便只是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准备把这个话题直接翻篇。
可他不打算追问,单钰这个直性子的小姑娘却不喜欢故意隐瞒的滋味,尤其是对着一直在给她提供帮助的柳栐言。她不自在地坐在那戳筷尾,到底还是讨厌自己如此别别扭扭的样子,仔细想想又觉得把那事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将一双木筷豪气地拍在桌上,言简意赅地和柳栐言全盘托出了。
单钰之所以要去岐元,其实是准备去那里寻一户经商的沈姓人家。
她的生母同样姓沈,与那家乃是连有一点血缘关系的远系表亲。单钰尚小的时候,因着对方家底丰厚,两家贸易上的往来又走的还算密切,便甚至给她和沈家长子指下过娃娃亲的婚约,准备以此让双方成为亲家。
可惜后来沈家遭难,偌大一个家里剩下的只有年仅十三的沈家大少爷,和他那差了五岁被娇惯着长大的弟弟,单父不认为凭两个什么都不会的毛孩子能够收复家业,于是单钰与沈家长子的婚约便就此作罢,之后再也没有被人提起过。
但单钰还记得那个曾经来家里玩过一次,和自己有过婚约的小哥哥。
记得他被长辈称赞勤苦用功,能够默背许多诗文。记得他板着脸背着手,一副故作成熟的小大人的样子。更记得他陪自己还有单锦在雨后的园子里散步,结果被一条从树上掉下来的青蛇挂住了脖子。
“您不知道,他明明比我大一岁半,那时候却被吓的快要哭了,最后还是我帮他把蛇挑开的。”
单钰回忆到这里就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她撑着自己红扑扑的脸颊,对柳栐言不好意思地解释到,
“公子,我之所以去岐元,只不过是想再去看看他。”
第82章
柳栐言的口信再怎么说也是给四合殿之首, 卦阁的人说是要等几日才能给答复,但又哪里会真的慢吞吞的拖着,自然当天就启用了暗鸽传信去极阁,待到从极阁得到回信再联系上单钰, 往返也不过用掉了两天。
单钰得到准信, 转头就去跟自己的雇主汇报情况。卦阁趋财,在江湖中不论买卖消息还是散布流传皆是生意, 童叟无欺明码标价, 轻易不会给前来的顾客卖什么人情。单钰最开始去时也是被如此正儿八经的地对待, 等极阁的回信到了,卦阁对她的态度便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直说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出来, 他们必定是有求必应, 还分文不取。
放眼武林之中,能享受这等待遇的人物怕是都没有几个, 单钰一个没什么名号的小镖师,仗着柳栐言的关系跟着沾了光, 倒觉得受宠若惊, 她坐在桌前拎着茶壶, 替柳栐言往空了的杯中斟满茶水,颇有些殷切道,
“公子, 您和极阁阁主是旧识呀?”
她说完,还没等柳栐言回话,突然又自己啊地轻呼了一声, 像想象出了什么秘辛似的神神秘秘继续到,
“还是说, 他有什么把柄在您手里?”
小姑娘捏着壶柄,睁着一双晶儿亮的眼睛等八卦,柳栐言就在她这样的目光中哑然失笑,慢悠悠地饮尽了对方奉过来的香茗。
说来也怪,这有些人若是刨根究底,话赶话地打探个不停,就会惹得厌烦,使人对其心生抵触,并不愿同他客套周旋。而有些人譬如单钰之辈,做的事问的话分明也没什么两样,却偏偏叫人觉得直率坦荡,以至于对她除了些许无奈,竟还有种面对妹妹示软撒娇时的微妙乐趣。
柳栐言摇摇头,对自己这等偏袒的心境哭笑不得,不过乐趣归乐趣,对于他和江卿曾经有何来往,以及江卿和陆朝絮之间的私事,柳栐言都不打算拿出来当谈资,他在单钰再次斟茶的空隙里短暂斟酌,最后还是决定敷衍地一笔带过,
“也没什么,不过帮过她一些忙罢了。”
单钰得了答复,又听出公子不愿详说,自然十分识趣地不再纠缠,转而替坐在对首安静吃绿豆蒸糕的柳承午也添上一杯茶,等从他那得到一个沉默的颔首示意感谢,便跟着露了个善意的笑。
柳栐言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等了一会,确认单钰是真的不打算再询问什么了,才垂下视线落进色泽清亮的茶汤,不动声色地轻轻吹了吹。
其实在单铭扬传出那样歪曲事实的流言之后,柳栐言一直以为这个小姑娘会向自己确认原主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毕竟他当初图低调省事,在和单钰解释原委的时候,把原主医仙的身份完全略过不谈,只当他是个普通大夫,因缘巧合之下才与单锦相知相惜。
这事本没什么要紧,待柳栐言把单钰送到她想去的地方,双方一拍两散分道扬镳,便是单钰在事后知道了他隐瞒的实情,对柳栐言来说也不会再引出任何纠葛。
可惜事与愿违,柳栐言万万没想到会被单铭扬以这种方式捅破窗户纸。对方放出来的谣言虽不可尽信,每个人的身份却指的清清楚楚,不论单钰敏不敏锐,但凡往里头细想一番,也该知道若原主真的只是个碌碌无名的普通大夫,单铭扬又怎么可能宁愿赔上她这个妹妹,也要强行和原主搭上关系。
要是柳栐言自己,一同随行的人刻意隐瞒身份不说,便多少会觉得不踏实,不过和他猜测的正好相反,单钰表现的像是完全不好奇柳栐言和他“兄长”的真实身份,除了玩笑似的打听了一些和极阁阁主相关的事情,其余就再没有逾越,对柳栐言曾经回避的话题闭口不谈。
或许正因为她于分寸的把握上极自觉,柳栐言才不会在她探询的距离拉的较近时感到不适,单钰专心替另外二人奉茶,对自己被雇主划为精通人情世故那类人的事情一无所知,而她奉茶奉到一半,突然想起还被卦阁送了一枚日后充当信物的玉牌,忙放下茶壶翻找出来,献宝一般呈给柳栐言,
“对啦公子,这是卦阁的人给的。”
那玉牌不大,边角打磨的格外圆润,选料也算上成,玉质晶莹剔透,瞧起来十分精巧。柳栐言从单钰手中接过此物仔细打量,他见那玉牌上刻有阏逢二字,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意思,单钰就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替卦阁转达赠玉牌时的说辞,
“这可是四合殿里甲等的牌子,不止是卦阁,连其它三阁也认,若哪日用得上了,必定极其方便。”
柳栐言想了一想,虽说江卿还欠他一个人情,真算起来不知比这牌子要有用多少倍,但若是能随身拿着个使唤得了整个四合殿的信物,等到真有那个必要的时候倒确实好用,便将玉牌先交由柳承午保管,用不用得上以后再说。
不过卦阁既然收到了江卿的回复,他们的正事就总算能顺利进行下去。柳栐言本以为事务繁杂,说不准还要在此地逗留几日,没成想单钰不过在当天下午出去商议了几个时辰,再回来便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处理妥当,已经可以继续赶路。
柳栐言半信半疑,次日上午准备启程前还向单钰询问了商讨的过程和结果,结果小姑娘却不肯直接说,单钰笑着躲到自己的马车上,边拉起缰绳边遥遥和柳栐言卖关子,
“您且耐心等等,过几天就知道啦。”
她都这般说了,柳栐言也不好再一味追问,只得把心里的好奇先放到一边,由柳承午驾着马车沿着街道前行。
柳先生从骨子里闲懒的紧,哪怕今日确定要动身,也照旧是日上三竿了才起,倒是单钰个小姑娘精力旺盛,天刚摸亮就醒了不说,还挺有兴致地去早市逛了几圈,买了些新采下的荷花跟莲蓬回来。
她虽在镖局舞刀弄剑地长大,但对花花草草一类却也打心底喜欢,瞧着那些瓣边带粉的和通体纯白的莲花都爱不释手,观赏了好一会才去摆弄还带有露水的新鲜的莲蓬。荷花对柳栐言来说没什么稀罕,但这莲蓬却不一样,单钰见公子好似也感兴趣,便在出发前甚是大方地分了几枝给他,还费心教了下怎样的吃法才最为可口。
柳栐言莲子吃过,莲花赏过,刚摘下的莲蓬倒真是第一次亲手碰,他坐在柳承午身边,将埋在里头的莲子挖了一颗出来,见外边还有层绿色的软壳,就新奇地小心剥开,露出其中嫩白滚圆的果实来。
想他前世住在南边一座小城里,附近并没有大片种植莲花的水塘,于是只吃过经过处理拿来煲汤的干莲子,像这样趁着新鲜生食的经验还真没有。单钰教他把莲心去了之后再吃更甜,可惜柳栐言偏偏不爱听劝,就是想先试试什么都不做直接尝是怎样的滋味,转头还是将剥出来的莲子整颗放入口中。
这样的生莲子有种独特的清甜,吃起来又和煮汤时的绵软口感不同,柳栐言慢慢嚼了一会,确实从里头尝出了苦味,不过或许是莲蓬被摘下时还没完全长老,新鲜的莲心并不算太苦,像这样连着莲肉一起吃,尝起来还是甜味更明显一些,柳栐言咬了咬吞吃下去,但在剥第二颗的时候还是对半掰开挑出了莲心。
倒不是他尝不来那么点苦味,只不过莲心性寒,食之去热消暑,柳栐言想专门挑出来晒干泡水喝。而单钰总共分了他三朵莲蓬,本来不剥的时候看起来还挺少,可一旦决定了要剥,每朵就至少得有二十来颗莲子,更不要说是特意挑出莲心,柳栐言低头苦干了好半天,才独独聚了一小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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