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心性虽相差甚远,但单钰与单铭扬真不愧是一脉相承的亲缘兄妹,能言善道的本事直让柳栐言自叹不如,再加上单钰在押镖时阅尽山川,性格开朗不说,还不论聊的是什么都能搭上点话头,与柳栐言交谈起来说不出的自如投机,反倒叫这接下去的旅途又添了些意料外的乐趣。
柳承午寡言惯了,并不怎么参与主人与单钰的对话,只是他虽不会主动开口,却也架不住对方自来熟,单钰趁着拾树枝生火的当口不动声色地跟在柳承午身后,等离柳栐言有一些距离了,才压低音量小声喊他的注意,
“承午兄,借一步说话成吗。”
柳承午自然知道单钰一直跟在身后,只是留下这人是主人的决定,他又不清楚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因此也就不作为地任由她跟了,不过单钰口中略为尊敬的称呼让柳承午有些意外,他下意识停住,还没想好自己应不应该让单钰换成普通的叫法,就见对方偷偷瞄了眼没在注意这边的柳栐言,半掩着嘴小心翼翼地确认,
“你和公子是真没准备去哪呀?”
柳承午被她问的莫名其妙,只想着主人方才分明已经回答过了,这人怎的又要拉住自己再问一遍,然而等他瞧清单钰神色,确认这人是真的还存有疑虑,心里却忽然通透起来,知晓她为何要多此一举了。
她不过是没有底气罢了。
柳承午如何会不明白这种忐忑,毕竟就连他自己,从昨日起也同样无法轻易将听到的话语当真,要从主人那得了再三的安抚才能渐渐定下心来。
柳承午静静瞧着眼前的单钰,只觉这人此时心境,应当与自己没有什么差别,而他出身暗卫,像这样与他人感同身受还是第一次,因而不自觉地沉了语气,想让她能够信服似得平稳道,
“没有。”
因着从未主动宽慰过人,柳承午在开口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回答生硬到不行,好在单钰特意来找他也只是想听这一句而已,小姑娘得了确认,便显了个安心的笑容来,她捋好裙褶蹲下身去,同柳承午一起捡拾起地上的细树枝,边细声细语地追问到,
“所以公子是在四处游历呀?”
她问的一点弯角都不转,明摆着是想从柳承午这儿套话,不过就算是在套话,以单钰这一派诚挚的模样,倒也不会让人觉得是别有用心,柳承午凭暗卫的直觉没感知出威胁,便在沉默后轻轻点了点头。
单钰将树枝拢在怀里,她看出柳承午并不抗拒,就把握着分寸又问了几句,后来自个儿觉得说娴熟了,还是忍不住往细处问了些,
“那承午兄跟在公子身侧,可知公子有何喜好避忌?”
第74章
柳承午就不由愣了一下, 虽未觉得受到冒犯,但单钰这样向他打听主人的喜好,却让柳承午蓦然有些为难起来,他下意识朝主人的方向看去, 不成想恰好与同样盯着这边看的柳栐言对了个正着, 柳承午莫名就心虚的厉害,刚与主人撞上视线便匆忙移开, 然而等他做完了又发觉自己的反应实属不敬, 只得急张拘诸地再强迫自己转回去。
柳栐言远远瞧见他的举动, 即使不明白那人在想什么,也还是不自知地因他惊慌躲开又小心望回来的模样弯了嘴角,而柳承午本就有些坐立不安, 这会见主人朝他露了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出来, 哪怕自己其实什么事情都没做,也是惊的僵直了背脊, 再没心思管身边的单钰和满地枝木。
他心里没底,也不等柳栐言费力叫唤, 自个就乖乖顺顺地快步返回了, 柳栐言随着那人的靠近笑意更深, 他分神看了眼还抱着树枝蹲在原地的单钰,因着懒散不想动弹, 就干脆坐在竹席上不动, 直接向身前的人伸出手去,
“怎么了?”
柳栐言本想去牵柳承午的手腕子,结果那人却领悟岔了路, 刚看到主人要费些劲地抬起手来, 就没做多想地弯了膝盖单膝跪下, 使得柳栐言失去目标的手不得不在半空停住,最后只能哭笑不得地抚上柳承午的头顶,
“都和单钰说什么了?还要突然跑回来。”
柳承午向来自觉,便一五一十地将单钰的问题复述一遍,一直说到最后才有些犹豫了语气,
“单小姐方才还问属下.....是否知道主人的喜好和避讳。”
“那你怎么说的?”
柳承午垂下脑袋没做声,柳栐言当他是真的不知,就微微叹息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回答不出来?”
这句话里掺杂的低落太过明显,柳承午心里猛然就是一紧,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没想的直接反驳到,
“不是...”
柳承午仰起头,望着主人的眸子小声道,
“.....属下知道的。”
他的声音很轻,柳栐言却觉得自己连心尖都跟着颤了下,他抑不过因之生出的雀跃,一双眼睛便亮的像映着光似得,一瞬不瞬地瞧着柳承午,
“那你说说看,我都喜欢什么呢。”
虽是同样的问题,但这话由柳栐言来提,为难忽然就变成了难为情,何况柳承午先前回答的那般笃定,其实只是为了安慰主人才脱口而出,完全没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自己是不是真的回答的上来,以及这个回答是不是能让主人感到满意。
柳承午微微抿住嘴,几乎不懂该怎么回应才好,然而就像他能对其他人的质问都置之不理,却唯独不会用相同的态度来对待主人那样,只要柳栐言问了,柳承午就根本没有回避的方法。
可他的主人喜欢什么.....柳承午犹豫着敛下视线,无意识地拿拇指摩挲起自个的食指指侧。
他的主人喜欢贪闲,早晨得彻底睡醒了才肯起,午后要找舒服的地方休息。
他的主人喜欢收集偏方和医书,即便是道听途说的土法子也要先保存起来,之后再把有用处的整理出来记下。
他的主人喜欢各种做法的海味与河鲜,哪怕是不过小指粗细的,带点甜味的腌渍的鱼干,也能在不知不觉间当作零嘴吃下去许多。
柳承午把自己能想到的一一归列,柳栐言就安静地听他说,他原先只是一时兴起,结果等柳承午真的开始回答了,才知道亲耳听这人仔细述说有多令人欢欣,柳栐言软着目光,一直到柳承午再找不出有什么能讲,沉默着皱起眉了才轻轻舒出一口气,
“没有了吗。”
柳承午虽已尽力而为,闻言也还是满心自责,他张开嘴想要请罪,却见主人根本不是诘问的样子,柳栐言缓缓将掌心贴上他的后颈,稍微施劲着将柳承午往自己身边带近了些,
“分明还有个最要紧的,你怎么不知道说,”
柳承午顺着力道乖乖倾过身子,边努力思索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只是他把能说的都说了个遍,一时也就猜不出所以来,柳栐言观他反应便知他还是迟钝,只得失笑着指引他到,
“这昨日才告诉过你的事,难道现在又忘了不成?”
他这一句反问说的温声软语,眼里的缱绻情意更是掩都掩不住,柳承午终于反应过来主人指的是什么,他微微睁大眼睛,立刻控制不住地从脸上开始发起烫,柳栐言见他这幅模样就喜欢的紧,他满怀爱意,偏生又不想直白地倾述于口,于是干脆耍起赖来,用力捏了捏那人的脸,
“你可别想哄我再说一次。”
柳承午离开前连声招呼都不打,等单钰从茫然中回过神来,自然不好明目张胆地跟上去了,她离的略远,便听不清那两人都谈了些什么,只能看见柳承午单膝跪在柳栐言面前回话,单钰心不在焉地往怀里添细木,好不容易等到柳承午说完回来了,却见他的神情比起先前要显而易见地严肃了下去。
要说单钰押镖时走南闯北,与形形色色的人物打过交道,自认还算有那么两三分玲珑心在,而她方才所言虽说冒昧了些,但应当也不至于越过了分寸,惹的对方不悦才对,可是以柳承午眼下的神色,却又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单钰小心打量着自回来后就一言不发,用力抿着嘴角埋头捡树枝的柳承午,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她当自己已经不小心冒犯了对方,便在保持缄默不要多言和主动说破再直接道歉间摇摆不定,而这般的纠结到了最后,到底还是由性子里的直率做出决断,单钰咬咬牙定下主意,就朝柳承午那靠近几步,犹豫着试探道,
“.....可是我问的唐突了?”
她说出口时,对可能受到的冷遇已有所准备,没成想柳承午却露了些疑惑,他似是不解,微皱着眉头略为迟疑地同单钰对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地悟然道,
“没有,主人并未介意。”
单钰得到这样的答复,在感到意外的同时,还从里边听出了点其它的东西,既然柳承午能对她说主人不介意,那就必定是将她所言如实告知给了柳栐言,虽说护卫忠于主家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会像这般巨细无遗向上禀告的,单钰还真是头一回遇见,更别提主家其实连问都还没问起,是护卫自己主动返回告知的。
单钰一言难尽地看着柳承午。
她将对方视为寻常的护卫,也就联想不到皇家豢养的暗卫究竟有多驯服,再加上柳承午本身性格如此,只要对上全心敬慕的主人就容易自乱阵脚,别说有意隐瞒了,但凡有一丝可能违逆主人意愿的苗头,都足以让他坐立不安,要像这般巴巴地倒回去向柳栐言坦白。
单钰不了解其中详实,便只能以自己的经验来做推断,她有亲哥哥的前车之鉴,自然不会仅凭方才的交谈就对柳栐言彻底放下心防,认定他是个好说话的随和的雇主。
何况对方现在对她客气,不代表对柳承午也是一样,她原先是觉得柳栐言性格温善,但在看过柳承午的表现之后,就又不得不怀疑对方可能御下极严,私底里端的都是雷霆手段,甚至让下属畏惧到完全不敢有所欺瞒的地步。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单钰:公子都喜欢什么呀?
柳栐言:喜欢承午
单钰:.....诶??
第75章
单钰回想起柳承午似在掩饰什么的凝重脸色, 越想越担心他是因为自己随意打探而被迁怒,她忧虑不已,出于对柳栐言的顾忌又不好再跟柳承午询问些什么,只能自个想七想八地瞎着急, 她在焦虑中不经意往柳栐言的位置看了一眼, 却发现对方起身拍了拍衣摆,大概是觉得无趣地往这边过来了。
且不说他是不是真的笑面虎, 光是同样注意到这一幕的柳承午居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的举动来看, 就足以让已经生出戒心的单钰跟着紧张起来, 她紧盯着缓步走近的柳栐言,而对方在停下后朝她礼节性地笑了笑,接着便转开视线温声问到,
“你躲什么?”
他问的心平气和, 说出的话听起来却像是在威胁似得,硬是让身为局外人的单钰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单钰有心想要帮忙,但她的处境类似于寄人篱下, 这会实在没什么立场去多说什么, 她担心地看向柳承午, 结果却发现这个寡言的护卫根本不像是畏惧的样子,柳承午略为窘迫地避开主人的目光, 倒在不经意间让单钰瞥见了他红透的耳尖。
...?
单钰这下彻底弄不明白了。
她看看柳栐言又看看柳承午, 只觉得这两人之间忽然出现了某种令人难以涉足的氛围,让她不自觉地想要退开一些,柳栐言因为柳承午的反应莞尔, 他往前走了几步, 在准备伸手之前反应过来, 再次朝单钰露了个无声而温润的笑。
柳栐言什么都没说,却让单钰莫名领悟出了里边的意思,她最后偷瞄了眼默不作声的柳承午,到底还是决定在弄清两人的关系前先观望看看,便装作若无其事地回了个笑颜,提起裙摆主动回避去了。
只是她口头不问不代表不在意,单钰躲在一边不让自己去看,注意力其实还是全放在柳栐言和柳承午身上,她听那边压的很低的说话声和笑声,越听越觉得他们不像是寻常的主从,而等重新围坐在一起吃晚饭时,这种感觉则更甚。
毕竟柳栐言从不觉得自己喜欢谁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再加上他初坠爱河,现在根本是控制不住想要亲昵的时候,在单钰面前就半点有意的掩饰都没有,亲近起柳承午来一副旁若无人似得坦坦荡荡,愣是让边上安静咬糕点的单钰还没吃进去多少就觉得要饱了。
单钰默默把剩下的糕点收起来,准备留着等会再吃,她撑着下巴,一边在心里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其实她在中午就察觉出了不对,只不过没有往里边深想罢了,现在特地留意起二人之间的往来,又哪里会看不明白他们是何关系,因此从头到尾都没好意思出声打扰,等入夜该就寝了更是很有自觉,也不跟柳栐言多加推却马车的事,抱拳道过谢后就迅速钻入车厢之中,很快就安静的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柳栐言看着像是没人在里面的车厢哑然失笑,对她这般的避让倒有些忍俊不禁,单钰表现的太过明显了,让人想也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虽然觉得自己的举动没什么问题,柳栐言还是忍不住反省了一下,毕竟就算他再怎么不在意旁人目光,在这之前也确实没问过柳承午的意思,他捏了捏温驯坐在自己身边的原暗卫,
“方才单钰在的时候,你会不会觉着别扭?”
柳栐言自认知错能改,又总是想多知道些柳承午心里真正的想法,便脾气很好地和他打商量,
“你要是不喜欢,以后我就多注意点,不在旁人跟前做这些了,怎么样?”
柳承午因为主人的话微微睁大眼睛,他错愣片刻,第一反应却是摇头。
和柳栐言所以为的不同,柳承午其实欣喜于主人的态度,哪怕有其他人在场也毫不避讳,一点遮掩都没有的同他亲近,这种表态对柳承午来说如同一种无言的鼓励,让他能够确认主人是真的对他心存爱意的同时,又因此生出一些错觉。
仿佛主人是独属于他的......
柳承午猛然断开思绪,在对上主人的视线后更是打了个哆嗦,连忙慌里慌张地打消掉这个大胆过头的想法,他狼狈吞咽了一下,想要掩盖的结结巴巴地回答起来,
“您...您不必顾及什么.....属下不在意的。”
柳栐言自然不知道他方才都想了些什么,只是纯粹因为他说出的话而勾起嘴角,他牵住柳承午的两节手指,用拇指有规律地缓慢地来回抚摩,
“既然没有不喜欢,那你就是喜欢了?”
这种非黑即白的问法根本是在欺负人,倒使柳承午的紧张立马跟着换了一个原因,而他在主人温情脉脉的轻蹭下慢慢烧烫了耳尖,后来见主人在得到答复前真的没有停手的意思,终于还是低头乖乖应了声是。
哪怕已经知道那人的态度,在听到柳承午的回答时,柳栐言还是不由自主地对此感到动容。
“你呀...”
他弯了个笑颜,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那人鬓角,而若说以前为了迁就柳承午做忍耐时还不觉得什么,那现在既已明白对方心思,原本晴朗深沉的夜幕又因他的动作染上了些旖旎的味道,一时间便格外容易让人不愿去克制,想要顺着这氛围再往下做些什么。
柳栐言在高低起伏的虫鸣里凝视柳承午,如同受到了蛊惑一般微微眯起眼睛,他前世清心寡欲惯了,突然像这样因为某个人压不住翻涌的燥热之意,便第一次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理性。
偏偏他的承午乖顺而驯服,光是在不经意间回想起这一点,就几乎要将柳医生现在仅剩不多的坚持给燃烧殆尽。
意料外的失控让柳栐言暗自咋舌,他深深吐息,又将马车里的单钰搬出来做借口,才总算让自己冷静下来,拿手臂掩住眼睛地仰面倒在凉席上。
他自诩是个还算温柔的恋人,即使昨晚并未弄伤柳承午,也体谅他在下位时承受的辛苦,因此早在入睡前就信誓旦旦地做下过决定,绝不会在最近几日再对那人下手的。
结果这才过去一天,他就已经动摇至此,若非还有个单钰在场,柳栐言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刹不下来,会压着柳承午好好欺负一番地做到最后。
柳栐言在心里发出哀嚎,像方才那样完全没顾及过后果地冒出冲动,柳栐言实在没法不对自己感到恼怒,他自暴自弃地躺在那里不肯动弹,倒让柳承午因为主人的反常紧张起来,
“主人?”
柳栐言把自己笼在阴影里,从胳膊下边小声嘟囔了几句,柳承午见主人没有回应自己,便越发惴惴不安,犹豫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柳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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