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连二话没说就把那匣子打成了筛子,不过匣子在地上跳了两下,并没有坏:“哎呀,这就是个复制品,你们随便打随便打,反正~你们也离不开这里了。”
一目连回头看一眼下来的通道,还好好的在那,也没人从身后偷袭。
“金鱼姬呢?”荒打断她。
“当然是在我的匣子里……”
“少废话。”
那匣子冷哼:“在她该在的地方,总之不是这里。辛苦你们二位白跑一趟……真是可惜,我倒也想把你们收进匣子里。本来是可以的,你却偏偏忘记了,那我只好服从命令解决掉你了。残念~”
荒没把金鱼姬那句“快想起来”告诉一目连,一目连听了只觉得头大:这什么跟什么?
连结那头的情感是疑惑与不安,他知道荒有事瞒着自己。不过荒也没打算继续瞒他,当着他的面就问:“慢着,‘忘记’是什么意思?”
那匣子显然意犹未尽还想闲聊,正要解释,旁边那黑猫突然开了口。
是一个清冷威严的女声。黑猫淡淡地打断了匣子:“废话够了就办正事吧。”它长着红色的眼珠,不由得让人脊背发凉——黑猫本就不吉利,现在还和血的颜色融合在了一起,见到它就有种在出席葬礼的错觉。
普通的子弹对精神向导并不会发挥作用,一目连没有浪费子弹。
“哦。”那匣子话锋一转,笑了两声:“你们俩都是,眼睛鼻子真漂亮,可惜了,可惜了,嘿嘿。”
它话音刚落,荒突然回拉一把一目连:“不好!”
一目连脑中嗡嗡作响,就连他也可以听到空气中那错杂的鸣响——滴滴,滴滴,从四面八方传来。这声音他认识,昨天才听得不想再听……是那女人的光子雷,不需要引线,也不需要倒计时,纯粹由向导的意志控制。
这也是为什么他昨天能躲开绝大多数光子雷的原因,尽可能隔断女人的精神触手对雷体的控制,为自己争取尽可能多的逃离时间。
该死,他就不该那么信任24h监控力度的。天知道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被安上,无色无味,哨兵根本察觉不到,只有经验老道的拆雷手能够发现。
炸弹被引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地面剧烈地震动着,这座本就年代悠久的厂房根本不堪承受,甚至都没有摇摇欲坠的时间,就这么塌了下来。一目连仿佛还在梦里,对此没什么实感,一向反应迅速的他几乎发起怔来。
他几乎能听见那女人在空气中嘲笑他:“嘻嘻嘻嘻,后路?你说谁的?”
断的是你的后路呀!
绝望还远远没有停止,爆炸声不断,这座二层楼高的纸厂怕是要被整座炸塌。
这周围空无一物,更别提什么遮挡物。无处躲藏,地面成块地塌陷下来,碎石砸得他脑门生疼,也不知出没出血。
他脑中一阵轰鸣,发现自己那赖以生存的精神屏障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候竟然派不上用场。他闪过一丝不切实际的念头——那荒呢?哨兵的体能能够逃出去吗?他在脑中计算起来,然后被人狠推一把,踉跄地跌在地上。
“你是傻子吗!”
天花板坠下来,一向直面困难的他闭上了眼睛。
暴雨般的轰隆巨响劈落下来,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原来人是这样弱小,后天选择的基因变化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一目连只是觉得自己这几年也挺唏嘘的,没有战死在战场上,而是要死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就更令人唏嘘了。他却并不后悔。有炸弹甚至几乎就炸在他头顶,石块迸开飞溅在他脸上,也没想象中那么疼。
四肢发麻,但是不疼,痛感就仿佛被他潜意识地抽了出去,他竟是释然的。
他追求本心活着,无怨无悔。
……不过是死亡而已。
重物将会碾碎他,就在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瞬间,无足轻重的一瞬间。哪怕站在多高的地方,历史的长河也不会因此记住他。认识的人的笑脸一一在他眼前晃了一遍,最后停留在荒那张笃定地说着“这不是还有你么”的脸上,他以为这是走马灯。时光像是回溯到了一个小时以前,他忽然很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吻他。
但我更希望你不在这里。
他们没有结合,荒元帅还是最风华正茂的年纪,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再找一个比他优秀的向导怎会不容易?
可是他算着算着,突然无望地发现就算从爆炸声响起的一瞬间就开始逃,以军校短跑第一的成绩都无法从这里逃出去……他无助地抽噎起来,比在葬礼上还要难过。
“毛病啊,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一目连猛地睁开眼睛,一滴水正好滴在他眼睑上,滑落下来,视野一片通红。
荒笑得很狼狈,从未如此狼狈。神他妈豆腐渣工程,墙壁建得这么厚还这么不结实,压在他身上简直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摆出这样一张释然的笑,笑着笑着又哭了,给谁看呢!荒腹诽。
一目连瞪大了眼,漆黑一片的密闭空间里他看不清荒的表情,荒离他很近,近在咫尺,粗喘的呼吸就吐在他脸颊上,吹得他满脸的泪有些痒痒。他也没看到荒半张脸浸在血里,眼神迷离,疼得已经没了边。
“元帅?”一目连惊喜地发现二人还活着,除了荒的腿压在他腿上动弹不得以外,竟然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
然后他的笑容凝固了。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漆黑的环境,他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砸下来的天花板就离自己不到一条胳膊的距离,随着荒大喘气的幅度,竟然还一上一下在抖。
那块石板就压在荒身上,原来刚才滴落的既不是水也不是汗,而是鲜红的血。
荒的手没有撑在地上,也没法撑在地上,他的两条手臂还在坚硬的石膏管里,更何况距离地面还隔着个一目连的距离。
粗重的呼吸声很快就逐渐衰弱,微弱得令人心慌。
什么……?
一目连停止了抽噎,惊恐万分地伸手试图去帮忙托那石板,石板沉得无法想象,还好另一头支在地上,否则能直接将他们压扁成肉泥。
这、这不是真的。
一目连撑了一会,他本就没什么肌肉,耐力更是有限,酸胀的小臂不由得让他慌乱:“你为什么……别这样。”
他是元帅,一目连是上将,从军部的角度来说一个元帅的价值自然比上将要高。
可他是盾,他挡在最外面,有什么问题?
哨兵护着向导,有什么问题?
荒干哑地咳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仍然跳得厉害,铿锵有力地拍在他胸口上,这股不知发自哪里的燃劲支撑着他,他觉得还能再撑会儿。
这是什么破地方,他还不想死……
荒并不认同外面认为流血会使身体变冷的说法,他现在浑身都是滚烫的。他的代谢系统贴心地为他作出这些变化,就好像这样才会有一种还活着的真实感。
一目连的力气很快就用得差不多了,脑中的混沌还没完全消散去,他细细数着荒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拼命地朝着荒的意识云里灌输活下去的意志。人总是贪婪的,方才他还能坦率地面对死亡,现在又说什么都不肯死了。虚弱的荒元帅放弃了对任何精神暗示的抵抗,苟延残喘地努力吸了两口气。
尽管一目连尽可能引导荒去忽视痛觉,但那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石板砸下来显然让荒的后背受了不小的伤,充满哨兵信息素的血液顺着肩膀流下来,淌了一地。
一目连心如刀割,战栗着,不抱任何希望地瞅了一眼通讯器——上面仍是无信号三个字。
现在只能指望在外面等着他们出来的山兔看到爆炸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去找救援来——又免不了挨军部和皇室联名一顿臭骂,如果能活着回去的话。
还能回去的话……
他很冷,由内到外冷得令人发指。
好疼啊。
荒一声抽气,地下室氧气本就稀薄,在这狭小的缝隙间更是骇人的有限。他想过自己会怎么死,任何活跃于战场上的士兵都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许是轰轰烈烈地牺牲在战场上,或许是作为卧底潜入悄声无息地死去,或许是为了大计咬着牙关舍生取义……却绝没想到会是这样不见天日地埋葬在一座无人知晓的工厂里。
不过这并不冤枉,好歹是为了保护他的向导而死。
“剧烈运动后尸体会立即僵硬,应该能撑到救援来。”
“你神经病啊!”
这是他认识一目连一年多以来真正意义上听到一目连唯一的一句脏话,在外头呛熟人时他总是在说“你要是涵养有一目连一半好,这元帅的位置绝对是你坐”,可真当听到一目连爆粗时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不要爆粗,上将,那不适合你。
荒在心里说,已经没了发出声音的力气。
他好累。
他的灵魂像是被从身体里抽出来了一样,身体无论再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动弹不得,一点知觉也没有。
也好,总比一目连以为的那样,比他半年前就死在万众瞩目的议会大堂里要好得多。
荒言辞功底不好,甚至连道歉都不知道怎么说,可他知道自己要给一目连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