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连卷好袖子,手臂在宽大的病号服里一晃一晃难受极了。他对着荒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心说是该洗了,仔细看了头发里还有烧焦和硝烟的残渣碎屑呢。
他刚刚临时查了正确的洗头方法,给自己洗头一般一挠就过去了,可现在……他回忆着刚才网上看到的步骤,专心致志地拿最缓的水流冲洗着荒的头发。荒平时总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上面沾了许多发胶,冲了好久才冲掉。他抹上洗发水,一面用指腹在头皮上轻轻按摩起来,一面还没忘了提醒荒千万别把手放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荒靠在浴缸上惬意得很。
“秘书官真难啊。”一目连感叹道。
荒嗤笑道:“你信了?”
一目连想起烟烟罗风风火火随时随地像是要举着圣火奔上喜马拉雅的工作热情,深刻认识到自己肯定想多了。他失笑说:“没。”
脸上的红晕渐渐退了,他又恢复成了认真工作的一目连上将。
一目连的按摩其实很到位,虽然他对穴位一无所知,但整张头皮都被拿捏得当地按摩一遍,要论细致程度,恐怕比专业理发店都有敬业精神。一目连工作的时候几乎不废话,只知道一味埋头苦干,荒足足“喂”了两声他都没理,估计又把这当成工作了……
事实上,一目连只是在想事情。
“元帅。”他试探道。
“嗯……”荒觉得自己舒服得都快睡着了,下一秒就几乎跳了起来——一目连的手指从他耳垂边上刮过,把他激出一个激灵,血液涌上脑门:“怎么?”
一目连实属无心,听着觉得荒心情挺好,便开口问了:“小白片还是少吃为好,那篇《向导素隐藏副作用的猜测剖析》……”
“我知道。”荒打断说,那篇文章还是他导师写的:“吃那个做什么,你不是在么。”
“没有。”一目连连忙含糊过去,疑惑的同时竟是有点高兴。
时光能改变很多东西,一目连对此深信不疑。
这不就有点用了?
二人又没了话,荒也没了动静,一目连以为他是在听外面电视里播放的狗血偶像剧,就没再没话找话。直到感觉有东西戳了他一下,他低头,才发现原来是荒在拿肘关节戳他的手臂。他叫了两声荒元帅,对方都没有理会,竟是在浴缸里睡着了。可这卡在半空中的姿势又是怎么回事?一目连拿着喷头的手更小心了些,站远了点儿一看……
那动作有点儿像是想转过身来拉他的手。
该是错觉吧?
坊间传闻大约是“因祸得福”,次日出院时荒元帅与一目连上将便收到了皇室的邀请。
辉夜姬小公主作为皇室代表亲自来接他们出院,兴许是为了噱头,皇室还特地派了辆复古的加长林肯过来。记者围了里里外外好些层,全被辉夜姬的护卫拦在了半圆之外。荒想起自己此刻“身负重伤”的模样,大概可以好好打打青大记者的脸,就干脆提着两只被石膏裹得像个蟹钳的手出来了。然后他开启了听觉屏蔽,世界顿时清静了。
一目连同辉夜姬互相说了些什么台面上假惺惺的话他也不管,不过比起已经对镜头适应了的自己,一目连果然面对公众媒体久了就会开始不自在。他换了一件厚实的针织毛衣,但略显急促的呼吸频率仍被荒看在眼里。
他适时提醒了辉夜姬一句:“有什么话公主还是回去再说吧。”
辉夜姬是个未觉醒的普通人,被他这话里威压的语气吓了一跳,小小声叫:“喔喔!”
她年纪还小,事情却交代得井井有条。二人住进皇宫对外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宫殿,是最富丽堂皇的那一座,像是在向世界宣告着帝国将领的地位与待遇有多么优渥。荒和一目连都不在意他们皇室搞这一套套有的没的,但表面功夫总要做好,必然不能让百姓看了笑话。
火场里终究没救下来什么东西。
那些充满了记忆的东西都被掩埋在了黑灰成焦的废墟底下,一目连恋旧,很多军校时期的东西他到现在还在用,就这么烧掉了还挺可惜的。他安慰自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转头就看到荒生无可恋的表情。
哨兵元帅表面上淡定得没朋友,心底不知道已经为那些刚买回家还没来得及用的东西惋惜了多久。一目连心中暗自数了数,吊灯是新的,被自己砸了的床头灯也是新的,还有……当然这都是相对于半年前荒失踪时而言,这半年他就没怎么注意过那些身外之物。一目连掰着手指头数,心想着就以荒元帅这尿性,回头估计又要让自己写份财产损失报告拿去找保险局的人要赔偿。
正当他也在肉痛昂贵的新家具,荒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一目连想着大约是青大记者打过来掐架的,却见荒表情开始不对。
通讯器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是一个小女孩有些急促的求救声,他没听过,不过未成年哨兵可不多,他猜那是金鱼姬。
“帕特尼路12-19号,有人在追杀我!”
tbc
第十二章
帕特尼路是什么地方?这并不是一个很耳熟的地名。电话里就这样一句,说完金鱼姬就挂断了电话,荒转头看向一目连,一目连立刻调出地图查看。
图上显示的是北区西边的一条街道——照片上看,几十年前那里也曾经是辉煌的,如今却因为市中心向南区偏移,转型成了工业区。之后生活环境相对变了些,有钱人就搬走了,只剩下几栋有年代的居民楼。
金鱼姬怎么会在那里?
一目连用眼神询问荒,荒只说了一个字“去”。
“你的手……”一目连担忧道。
“这不还有你嘛。”荒快步走出门外,滥用职权叫了辆车来。
一目连苦笑两声,心说还真把我当哨兵使唤了,一时又很庆幸,军部领导们一代接一代的家传陋习——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使,恐怕也就自己招架得住了。他为自己这样矛盾的心思感到愧疚。
车上还配了个司机。
山兔乐呵呵地发动了车子,这辆喷上了原谅色车漆的小轿车是唯一一辆被军部闲置了不太用的,当年是为了拿去游行上活跃气氛,后来都走黑色严肃风了就没再用过。她在屁股底下垫了好几块垫子,否则根本碰不到油门,回过头来问:“长官去哪儿噻?”
这是什么鬼口音,还是个这么小的姑娘!天知道成年了没有。荒鄙夷地转头用眼神询问一目连,一目连摇摇头对他做口型:别这样,我不会开车。
万能的现任秘书官先生原来也有不会的事,荒哦了一声说:“帕特尼路。”
“吼啊吼啊,坐稳哈!”山兔的兴趣并不在目的地上,她一脚油门车便冲了出去,以几乎是野外公路飚车的速度冲出了皇宫。她显然对帝国的路线分布很熟悉,导航都不用看,就知道要走哪条路能最快抵达目的地。
出了那么大事,跨海大桥正戒严着,为了赶时间她只能走军方通道。帕特尼路位置很偏远,就连山兔都说她只在飙车比赛时来过一次,那块地区比较冷清,姑且是帝都范围内最后一块适合飚车地。
是很冷清,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没人会相信繁华的帝都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占地庞大的工厂与老旧居民楼将整条街分隔开,一目连很怀疑这里到底有没有帝国所谓的全市公共区域24小时监控。他和荒一同下了车,山兔说她会在外面等哒,他们便放心地找起了地图上所谓的12-19号。
——那是一座纸厂,可里面分明还有工人的身影,哪有什么追杀的踪迹。
金鱼姬的电话没人接,不知是不是已经出事了。
“走,进去看看。”荒想拍拍一目连的肩膀,无奈没有手,只好拿胳膊肘。哨兵的第六感使他脊背发凉,不知道一步之外的一目连通过精神连结感觉到没有。
纸厂必然是很吵的,单是机器运作时的轰隆声就可以把哨兵的脑门震碎,这种时候哨兵通常只能在向导的帮助下尽力调节听觉频道,靠眼睛和鼻子去察觉危险,但是……
“嗤!”荒猛打一个喷嚏,似乎是感冒了。
就是感冒了。荒挡住鼻子:“完了,打出来就停不住了。”
换作是别人,此时说的可能就是风凉话了,诸如叫你昨天在浴室里睡着了什么的,感冒了也不奇怪。可一目连只是通过暗示替他调节好适合现在环境的五感强度,然后拉住他,迟疑道:“我先进去看看。”
“不行。”荒俨然又是那副“这事没商量”的口气。
要是能带一大帮人过来就好了,可这事偏偏又和金鱼姬扯上关系。如果被军部发现金鱼姬同联邦有可能有瓜葛,免不了要上军事法庭,特务科向导的逼供手段他比谁都清楚,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哪里受得住?
假设追杀金鱼姬的是那个袭击了一目连的女人,除了那女人为何没死一事,其他恰巧都说得通。
荒性子比较执拗,决定了的事就要做到。纸厂门大开着,里边十分空旷,站在门外都能看清最远墙壁上的涂鸦,哪见金鱼姬的身影?他走在前头进了工厂,心想里头的人都还在工作,这还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