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驷流脸上甚至还挂着点笑,但周霭已经在之前很多次朝他表过态,他不需要陈驷流的热情、不需要他的特殊“关照”,他们只是明算账的家教和学生关系,他不想和他建立除此之外的关系,而且就算他是个残废,但还没有残废到没有自理能力的程度。
周霭几乎没有过正常的人际关系,所以他不知道其他人在面对不需要的帮助时是如何表态,是客套的接受、还是感恩戴德的回敬谢意,这大概就是他的不识好歹,每到一个新环境,别人怜悯他、可怜他、对他感到好奇,但周霭只会用冷漠的壳子挡回去,周霭不需要陌生人的所谓善意,他根本不领情,所以他变成了别人眼里孤僻又不合群的那个哑巴。
物赛的整个过程里,周霭其实都有点烦躁,而在刚返校下车的这一刻,看见挡在自己面前的这只手,周霭的烦躁像是被点燃,在某个瞬间达到了最高峰。
但周霭只是轻轻的呼出口气,压住了自己根本不会发出去的情绪,然后挥开了那只手,背着书包率先走了。
司机的车停在老地方,周霭以前总是独自坐在车后排,但今天他直接拉开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了车他就戴上耳机,开了英语听力。
司机在等后面的陈驷流上车,周霭冷漠的垂着眼皮坐在位置上,耳机里的听力突然中断两秒,表示手机接收到新消息。
他这个电话号码是新卡,目前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天天接送他的司机,一个就是陈浔风。
周霭的手指动了动,他慢慢翻过来倒放的手机,滑动屏幕点开那条新消息,对面发过来的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抬头。
周霭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顿了顿,才慢慢抬起头往上看去。
司机停车在后校门,后街上管理稍松,有许多应运而生的餐饮店,周霭顺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梧桐树往上看,树梢掩映间,二楼某家餐饮店的窗口大开,陈浔风两条胳膊搭在窗台上,正往下低头看着他。
傍晚有轻轻的风,西斜的橙光洒在陈浔风的侧脸上,在他脸上划出深浅的光影,他的短发和旁边的梧桐树叶同步在风中轻摇。
陈浔风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挺淡,但目光却是一如既往的专注。
周霭平静的抬头与他相视,在这种眼神下,他的心慢慢的就变得很安静。
大概半分钟后,后车门被人拉开又关上,旁边的司机很快打火启车,周霭低下头,慢慢收回了视线,车从原地迅速开走了。
走出这条街,周霭耳机里的听力再次出现停顿,他的手指滑开屏幕,看见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过来的消息: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见。
晚上的饭桌上很热闹,周佑宝活泼吵闹,周锐诚和陈驷流就他现在的专业前景和未来发展谈论的很投入,甚至他妈妈和保姆阿姨也在聊她们的话题。
只有周霭,他早早的就下了餐桌。
晚上补课结束后,周锐诚将周霭叫去了一趟书房,周锐诚和陈驷流交流时侃侃而谈,像是一个懂礼又有远见有内涵的长辈,但当他面对自己的儿子时,表情明显就淡了下去。
他将平板不轻不重的放在周霭面前,屏幕上是周霭这次物赛的成绩单。
周锐诚直入主题:“预赛并不难,你这次是怎么考的?”
周霭站在对面,垂眼看着面前的屏幕,没有什么动作。
周锐诚已经习惯周霭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但他该说的还是要说:“周霭,在其他方面,我和你妈对你几乎没什么要求,我们很少去限制你。但你以后要在社会上立足,你本来就已经有缺陷,是,家里是可以给你提供优渥的生活将你好好的养到80岁,我不行了还有你弟弟,但那样的话,你就是个废人,你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对你这种情况来说,周霭,最简单、最轻松的一条路就是念书,书念好你才会有更多选择——能发挥你自己意义的选择!能忽略你缺陷的选择!”
周锐诚敲了敲桌子,像是要换回游离冷漠的周霭的注意力:“初中时你去搞竞赛,我们接送你去外地考试,接送你参加训练营,甚至你为此错过中考,我们都在支持。但结果你进决赛时,考得一塌糊涂。你那时有的同学都已经拿了奖飞进了大学,你却还要我花钱把你送进高中!”
周锐诚拧紧了眉,将桌子敲得咚咚作响:“你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智商,如果能走更简单的路,我们都情愿你走的简单点,但你自己是怎么做的?嗯?这次考试你同班同学也考过了,但你没考过,那个学生之前的成绩一直没你好,那这次是为什么?”
周锐诚长长的呼出口气,脸色更不好,说出来的话也更不好听:“既然你确实走不了这条路,那以后就别再碰,不然只是辜负你的老师,浪费你我的时间!”
但直到这时,周霭还是僵着脸没有表露任何态度,他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面前周锐诚铺天盖地的训斥。
周锐诚皱紧了眉,朝周霭挥挥手,有些疲惫的说:“回去吧,反正跟你说了,也等于白说。”
周霭终于动了,他停在原地先没走,而是伸手拿着平板,稍作犹豫,但还是点开备忘录快速敲了行字。
周锐诚平复自己的呼吸接到手上,他本以为是周霭表得什么态度或者决心,但看到上面的那行字,他却反而更生气。
周霭写的是:我想换个家教。
周锐诚本来算是个斯文的人,但这天晚上在书房,他被周霭气得差点扔了手上的平板。
他敲着桌子质问周霭,声音都透过门板传到了楼下:“周霭你知道我当时给你找到陈老师费了多少功夫么!找个开朗的!还要学历高的!要有耐心的!最关键是要会手语、要能和你交流的!”
“陈老师自己还在学校念大学!但我每次找他,他都能调整自己的时间来依你!人家是当年高考的市状元,你还不要!…”
周霭淡淡看着面前从座位上站起来的中年男人,这是他的父亲,而他在这一刻彻底点燃了他父亲的怒火。
在他拿起平板打下那句话之前,他就知道这个要求很有可能会被否定,但他还是想要试一试,只试这一次,不管结果如何,他不会再问第二次。
对面周锐诚的怒火没停,但周霭确实已经麻木了,因为从小到大,他父亲面对他时总是那副失望的表情,那表情告诉周霭,他是周锐诚最失败的产品。直到周佑宝的出生,周锐诚将很多很多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小儿子身上,废弃品周霭逐渐被父母边缘化,但周霭反而得以从边缘里寻到呼吸的机会。
周霭站在原地,冷静的承受着他父亲的斥责,直到他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身后的门被人轻轻打开,然后有人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甚至拉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
“爸爸、爸爸不要凶哥哥。”周佑宝挡在他身前,头顶只齐他腰高,周佑宝甚至要踮脚才能拉住周霭的手。
周霭垂下眼皮,看见的是周佑宝的头顶。
周锐诚看见小儿子,瞬间就收敛了脸上的愤怒,他从桌子后面绕过来,将周佑宝从地上抱了起来,他放轻声音问:“怎么又自己往楼上走?你妈妈呢?齐阿姨呢?”
周佑宝下意识抬手搂住了周锐诚的脖子,但头向后偏,一直在看周霭,他嘴里含含糊糊的回答着周锐诚的问题:“妈妈、我妈妈在洗澡。”
周锐诚的注意力全部聚拢到周佑宝身上,他抱着周佑宝背对周霭,从书房的窗户去看外面的夜景。
“回去睡觉吧,”周锐诚声音里的怒意都消失了,他背对着周霭说话,语调像是浸满疲惫:“周霭,你现在甚至还没有你弟弟懂事。”
周佑宝一直扭着头来看周霭,书房的空间并不大,所以周霭能很清晰的察觉到小孩子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脸上,但直到他离开房间,他也没有回视过周佑宝。
六中的高二高三年级管控极其严格,不仅多加了时长不短的早晚自习课,甚至还暗性要求全体学生住宿学校,方便对学生进行统一管理和延长在校学习时间。
所以在对比下,刚入校的高一年级的学生就显得相对轻松,并具有多种多样的活动。
秋季运动会过后,正是秋意最浓的时候,他们整个高中三年,唯一一次的全年级秋游也定下了时间,地点承袭上届高一,主要流程还是徒步登顶市郊的某座山景公园。
因为是整个高一年级统一性质的秋游,安全是最重要的,所以他们的徒步登山活动也是老师带队清点人数,然后按照班级整齐列队上山。
周六早上9点,将近20多辆大巴车统一停在山脚,周霭他们是1班,是整个年级队伍里的最前排,所以他们走在上山队伍的最前面。
由于脱离课堂,秦老师也稍微放松下来,他穿着轻便的运动服走在1班旁边,路上和班里许多学生随意聊天,但他的视线要照顾到班里的所有学生,所以他发现队伍里的周霭始终沉默缀在队尾。
上山的石梯不宽,队伍多是两人一排,不松不挤还能边走边说话聊天,有些好动的学生还能在前后排跑着找不同的好友,但周霭始终独自一个人走在队尾,却又和后方的2班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像是被人潮孤立出来,和身边的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秦老师略微顿了顿,正要减缓步速往后走,突然就看见有个穿黑色运动套装的高个男生从后而来,他破开3班的队伍、直直的越过2班,最后走到了他们1班的队列末尾,走到了周霭旁边。
周霭那排从1个人变成了并行的两个人,而一路都像是在冷漠发呆的周霭也终于有了动作,他偏头看向旁边的男生,然后从自己背着的包里拿出了瓶矿泉水,递给了旁边的人。
秦老师轻轻皱眉,他总觉得那个走上来的男生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不过他并不会阻拦班里学生和其他班同学的来往,并且周霭太独了,如果他有认识的朋友,反而是好事。
秦老师最后看了一眼最后排的两个人,才转回头收回视线。
陈浔风在21班,他们班几乎是最后几个到山脚下的,下了车,他根本没管吴老师磨蹭的点到数人,直接脱离自己班的大部队往山上走。
上山的路只有这条,路上全是他们学校的学生老师,陈浔风没数,但他大概越过了整个年级的所有学生,才追上周霭。
他本来有些烦躁,穿行全年级几乎所有的班级,路上总有认识他的人,他往上走,那些男的就开着玩笑阻拦他,留他在他们的队列里玩会,陈浔风烦不胜烦,最后还踹了人。
等终于追上,看见最前方周霭的背影时,迎面就顺着山道吹下来一阵风,陈浔风迎着风往上走,他所有的烦躁像是瞬间就被那阵风吹散了。
“有水吗?”这是陈浔风走上来后,问得周霭的第一句话。
整个上山的过程,陈浔风的动作并不收敛躲藏,某个瞬间,前后两个班级的学生都安静下来,前方1班的人在听他们的动静,后方2班的视线隐隐约约聚在他们身上,但因为老师就在旁侧,陈浔风的名声在外,所以他们的打量也就只是轻轻的打量,安静一瞬间后又恢复原状,甚至没有人回头光明正大的盯着他们看。
而周霭听见声音转过头,看见的就是身边的陈浔风。
风将陈浔风的头发吹起来,他露出来的额角有点点晶亮的汗,陈浔风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直接掠过了尴尬的打招呼环节,两个人对上视线后,陈浔风甚至自然的对周霭补充了句:“我有点渴。”
第22章
山道两旁支出来的树叶都是半红半黄的颜色,陈浔风一身黑衣,在后方彩色的背景板中格外显眼。
他的运动外套拉链拉到了顶,领口竖起来露出下巴鲜明的轮廓,他时不时侧头去看周霭,同时脚下随意的迈步随队伍往前走,锁扣在他下巴下方轻轻晃动,陈浔风身上没带什么东西,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利落。
从山脚一口气跑到这里,陈浔风稍微有点气.喘,但几个呼吸之间,他已经调整好,此刻他还能轻松的半侧着身体边看周霭边往上走。
路上偶尔有支出来的树杈,陈浔风提前抬手,将周霭那侧挡道的一根树枝拨了拨,收回手时,他垂了垂睫毛再次问周霭:“不给水喝吗?”
周霭终于收回放在他身上的视线,将自己肩头的书包松下来。
上午上山,下午就会返程,所以周霭只拿了一瓶没开封的水,他将这瓶水递给了陈浔风。
陈浔风接过水扭开瓶盖,先将水递到周霭眼前,日光在瓶底凝结,周霭看着那点金色的碎光,轻轻摇了摇头。
陈浔风像是确实渴了,他微仰头,几步台阶间就喝了半瓶水。
这过程里,陈浔风没对周霭说一声谢谢,当然在之前的很多次里,周霭也从没对陈浔风表达过感谢。
他们之间像是从来没有“谢谢”、“对不起”和“没关系”,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爬山。”陈浔风手上松松的提着那半瓶水,走在周霭旁边说。
某处石梯有些不稳,陈浔风垂眼看周霭走过去,才继续说:“这几年,我大部分时间都跟我舅在国外过,他出国去读大学,带着我。”
周霭本来是看着前面的路,听到这里,略微顿了顿,那天晚上在他家楼下,陈浔风就说过他这几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国外。
陈浔风说的不快,语调跟着大部队慢悠悠上山的节奏:“他挺忙的,很多时候,我们连三餐都吃的昼夜颠倒,所以更没有闲心和时间去发展这种爱好。”
说到这里,陈浔风的话题突转,他突然问周霭:“你这几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怎么了?”甚至他出口的语气像是已经确认周霭情绪不好,他只是追问理由。
周霭转头,看向旁边的男生。
陈浔风像是知道周霭看过来的疑惑,他垂着头看脚下的路,避开周霭的眼神,低头时前额几缕碎发随风轻晃:“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我看见你,我就知道你心情不好。”
周霭沉默的收回目光,他轻轻的呼吸着,脚步走得很平稳。
他们一直在往上走,迎面吹来的风越来越凉,视野越发开阔,日光也愈渐刺眼,周霭垂眼避开阳光,略微思索,才在手机上点开了新的备忘录。
然后他将手机递给身边的陈浔风看,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我现在不想说。
陈浔风看了一眼,点点头,说:“好。”
大部队走得慢,登顶时差不多到了正午的时间点,山顶有酒店和餐馆,但好不容易学生有机会整体出来一趟,校方就没有严格限制具体的餐食方式,而是让各班自行安排。
周霭他们班是早就投票表决过的,山顶平整空旷,是处绝佳的野炊地点,他们早打算好上山来户外烧烤,甚至他们学生背上来的包里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烧烤架和调料肉菜。
上山后周边就有商铺,陈浔风进去了其中一家店,重新买了两瓶水,他走出来停在周霭面前,旋开其中一瓶先递给周霭,还没来得及说话,后方就突然传来中年男人的怒喝:“陈浔风!你给我滚过来!”
周霭手上拿着那瓶水还没喝,听见声音,他下意识抬头朝远处看过去。
上山的必经闸口处,又上来个新的班级,领头的中年平头男人有些气.喘,他的外套挽在手臂,正叉腰瞪着站在周霭面前的陈浔风。
显而易见,刚上来的是21班,周霭略扫过去一眼,就在那位老师身后看见江川和常出现在陈浔风身边的那些熟面孔,还有人群里同样看过来的赵悦。
江川他们脸上是恨铁不成钢混合幸灾乐祸的夸张表情,而赵悦则是又越过陈浔风在观察他。
吴老师那声吼不小,陈浔风显然也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却是所有人里反应最小的,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过去。
“陈浔风!”陈浔风没反应,所以吴老师又吼了一声。
陈浔风眉心蹙了蹙,他将手里瓶盖交给周霭,视线在他脸上快速扫过一遍,才说:“我先过去一趟。
周霭看他一眼,抬手接过瓶盖,两个人的手短暂相碰,陈浔风很快速的捏了捏周霭的边指,然后松开说:“走了。”
声音融在风里,轻轻的。
周霭收回手,攥了攥手指,他视线淡淡放在那边21班的方向,他看着陈浔风融入远处的队伍里,那边很快就传来男女生的起哄和吴老师的斥责。
山顶这处空旷的平地已经被率先上来的班级分别占据,所以21班被他们的班主任带着,在闹闹哄哄、推推打打的往远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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