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说的差不多了,吃了会饭,白净就撤了,他在,众人也放不开喝,吃的没有意思。
 李魇陪着他走了,祁景就听魏丘说了句小声的:“卖屁股的,爬到主子床上去了。”
 没等他竖起耳朵,这人已经再次举杯了,没了东家,众人轻松了很多,也不收着紧着,都喝起来了。
 在道上混的这些人,干的都是卖命的活,就和以前卖力气的汉子一样,急需酒精来麻痹那根名为“危险”的神经,麻痹对生死的畏惧,所以没一个酒量不好的。
 瞿清白是最先被灌倒的,一向不耐烦他们的余老四搂着他大笑,也喝的熏熏然了。
 陈厝在旁边一杯接一杯的灌酒,他的话少的反常,看起来有些压抑。余老四就灌他灌的更厉害,好像开启了某个开关,一改往日那种冷面教官形象,像个知心大哥似的:“没有喝酒解决不了的事,多喝点,喝了什么都忘了,来!”
 祁景的酒量还不错,属于那种千杯不倒的天赋型,那边混乱一片,这边冷冷清清。他心情最近也郁闷,看看江隐的脸色,喝起来更是来者不拒,虽然不至于真醉,脸也有点红了。
 他把一杯酒推给江隐:“喝。”
 江隐没有接:“我不喝。”
 魏丘正和孔寅说话,孔寅倒也不是看起来那种清高之人,即使魏丘这样的货色也照聊不误,满脸云淡风轻的笑意。
 魏丘闻言回过头来:“他是不会喝的,刚才我那么好声好气的劝他酒了,也一口不喝,要我说连五爷都使唤不动他,白泽真人好大的气派!”
 祁景借着点若有若无的酒意,不知怎么想的,把杯子抵到了江隐的唇边:“你喝吧。”
 江隐一扭头:“拿开。”
 “就喝一口!”祁景的犟劲也上来了,他掰着江隐的下巴,“就一口!”
 江隐猛的一甩头,酒大半洒在了前襟上。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不知者如孔寅魏丘,都等着看祁景的好戏,白泽要不给这小子点好看的,怎么对得起他这个煞神名号?
 谁知江隐却什么也没做,只把气闷的祁景按住了,随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领子。
 这一下把俩人都惊呆了。孔寅倒还能绷住,魏丘的脸上已经风雨莫测了。
 周炙早有预料,并不以为奇,支着下巴懒洋洋道:“你们不知道,这个祁景小哥可是白泽的心尖肉呢。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舍也……”
 “周炙。”江隐说。
 周炙笑了笑,她也有些微醺了,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何况还是醉酒的美人:“江隐,你敢不敢和我玩个游戏?”
 江隐看了她一眼以示询问。
 周炙把一个空酒瓶在桌上放倒:“拿着个酒瓶当转盘,瓶口指到谁,谁就要回答对方一个问题,答不上来就喝酒,怎么样?”
 江隐道:“无趣。”
 瞿清白道:“我知道,就和真心话大冒险一样!”
 周炙拍手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举起双手:“知道你信不过我这双手,我今天就不碰酒瓶!”她猛的发力,一拍桌子,酒瓶震了两震,竟被那力道带的旋了起来,像朵开在桌中间的花似的,瞿清白瞪直了眼,也看不出是什么门道。
 唰啦唰啦,酒瓶蹭着桌面转了五六圈,瓶口对准了江隐。
 周围一阵大笑,魏丘叫道:“问他为什么在杀寒冰蟾蜍的时候不把那身蛤蟆皮留下来,那得卖多少钱啊,你知道道上有多少人想要那副药引吗!”
 孔寅笑道:“还是问为何把土楼古尸一把火烧了,想那偌大土楼里多少文山书海,只有一个古尸守护,不少人都因此暗恨……好奇不已呢。”
 余老四嘟囔道:“还是问……为什么能杀那么多人,为什么要离开白家……”
 他们想问的很多,祁景却看着周炙,他知道,她是故意的。
 这双牵丝拉线的手,就算不碰到酒瓶,有什么花样翻不出来?她究竟想问些什么呢?
 就见周炙一双美目水光盈盈的看着江隐:“我问你,你活这么大,可曾遇到一个喜欢的人?”
 祁景的心骤然一紧,他直起了身子,原本还在猜疑的心思也全都没了,他想知道,比周炙还想知道答案。
 江隐的面容不动如山,一派岳峙渊渟,他和周炙对视片刻,喝了桌上的酒,随后起身离席。
 他这一走,气氛都僵住了,魏丘道:“你问这种问题干什么?你看看他那样像有喜欢的人吗?白浪费了一个好机会!”
 祁景却看着江隐的背影,他心神难安,起伏不定,终于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他追了出去,余老四不解道:“这个又怎么了?”他晃了晃脑袋,推了下瘫倒在桌上的瞿清白和陈厝,“喝!”
 周炙一只手支着额头,忽然肩膀耸动着,缓缓笑了起来。
 祁景追到了那边,好不容易拦住江隐,酒精让他的呼吸都带着灼热:“你……你为什么走?”
 江隐道:“我回去了。”
 “回哪儿去?哦,宿舍,回宿舍。”祁景转过弯来,“咱俩一起走。”
 江隐说:“我不回宿舍。”
 祁景沉默了一下,他感觉酒精涌上了大脑,他低声说:“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江隐也沉默了,他很久才说:“没有。”
 祁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胸口起伏的厉害,像长跑后的运动员,呼吸倒腾不匀:“答案。”
 江隐:“什么?”
 祁景说:“刚才那个问题,我想知道答案。”
 江隐转身就要走,祁景一把拉住了他,他仗着一股莽劲,把江隐一把推在了墙上,两个人鼻尖对着鼻尖,酒精在呼吸中像空气中的危险分子一样流转。
 江隐的声音很低:“祁景,我警告过你,不要招惹我。”
 “你不回答我,我就不让你走。”他听不进去任何话,“告诉我,江隐,告诉我。有没有?”
 江隐在他仿佛能传染一般的浓烈情感下,胸膛起伏的频率逐渐统一,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他沉默了片刻:“你想知道答案?我告诉你答案。”
 他的眼睛暗的不透光,气音吹过祁景的耳畔,带来麻麻酥酥的快意:“你当我为什么不喝酒?你知道我最想喝的是什么?”
 祁景小麦色的皮肤上,大动脉数着秒数有力的搏动着,血流潺潺奔涌,旺盛的,温热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祁景的喉结吞咽了一下。
 他同样贴近江隐的耳畔:“你来啊,谁拦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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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隐猛的揪住了他的领子。
 他把头凑近祁景的脖子,在他的肩窝间深深的吸气,祁景几乎已经感受到了嘴唇干燥温热的触感,但是江隐始终没有贴上来。
 他们急促的喘着气,谁也没有说话,好像一说话就要打破这剑拔弩张的平衡。
 江隐的眼中映出祁景颈上的伤疤,那是上次他失控的时候撕咬出来的,他好像被重重扇了一巴掌,从那强烈的诱惑中挣脱出来。
 他放开了手,转身就走,步伐又急又快,祁景险些没拦住。
 祁景本来就做好了被狠咬一口的准备,他都觉得自己的心态有点像那些中世纪自愿献祭给吸血鬼的小姑娘,可江隐又来了这么一出,他就受不了了。
 “江隐,我们谈谈。”他拉住江隐,“我想要你开诚布公的和我说,你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会这么渴求我的血,你不能总是这么瞒着我……”
 “放手!”江隐强硬的说,“你不需要知道!”
 这话真是无理取闹,祁景拽着他不放,酒精助长了他的脾气,声调也高了起来:“你觉得和我没关系?天天像狼一样盯着我的是谁,我可是受害者,了解下情况有问题吗?”
 江隐的手都在微微痉挛,他一把甩开祁景,又被牛皮糖似的拖住了。
 他的声调都有些变了,祁景的逼近让他的自制力像将要熄灭的烛火一样摇摆不定:“……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胡搅蛮缠的,我警告过你多少次,别往枪口上撞,受了伤才知道疼吗?!”
 祁景不依不挠:“我不怕死,也不怕疼,你要是说明白了,把我全身的血都给你也行,但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
 他们争吵的声音太大,把里面的人都惊动了,还能站起来的就那么几个,孔寅从屋里出来:“这是怎么了?”
 江隐一推祁景:“把他带回屋里!”
 祁景被这一下推倒在了孔寅身上,又飞快的站稳了:“你别想又糊弄过去,你说清楚!”
 魏丘帮着孔寅拉住了他,满嘴酒气还笑嘻嘻的:“这是怎么了,被疯狗咬了一口?他是骗你钱还是骗你感情了,这么激动,说出来我给你们评评理。”
 “他……”祁景咬着牙,“他,他和我的事不用你们管,你放开我!”
 江隐冷酷道:“喝多了,带他走!”
 祁景被这一句话气的脑子嗡嗡直响,他想起来上次在酒吧,江隐也是用这个理由搪塞他的,撇的干干净净,好像俩人从来不认识似的!
 他急的直往前蹿,可是对孔寅等人来说,他只是个半大小子,这副气的跳脚的样子就跟条呲着牙的狗似的,在他们眼里只余好笑,什么事自然是听江隐的。
 魏丘跟哄小孩似的:“走了走了,别缠着白泽,他可是大忙人,没空陪你玩。”
 祁景眼睛都红了:“你他妈的癞皮狗啊,被拽着我!”
 眼看江隐越走越远,他猛地攥紧了拳头,一种无法形容的怪力从他身上爆发出来,魏丘就感觉和他手臂贴着的地方像被人打了一重拳一样剧痛,他和孔寅一起被震开,连退了好几步。
 李团结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冷静一下!你想要暴露我的存在吗?”
 祁景充耳不闻,他刚想跑过去,却见远处的江隐忽然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随后倒了下去。
 祁景跑过去把江隐翻过来,就见他的脸色像鬼一样惨白,瞳孔缩的针尖大小,张着嘴却不呼气,好像突发了什么疾病一样。
 祁景没想到会这样,他回头就冲惊疑不定的孔寅和魏丘喊:“周炙呢?把周炙叫过来,快!”
 李团结“咦”了一声:“不对。”
 “什么不对?”
 “他全身的精气都在外泄。”
 祁景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黑白灰的视野中江隐身上确实有什么烟雾状的东西在往外漏气一样跑,然而更让他震惊的还不止于此——
 “我为什么看不见他的魂魄?他的魂魄呢?”
 像上次对付魑那两人时,他能清晰的看到他们胸口像心脏一样的小小火焰,那是魂魄,人人都该有,可是江隐?
 江隐已经无意识了,他的目光涣散着,像一具尸体一样一动不动。
 周炙终于出来了,她也有些醉了,跑到近前就哐的跪了下去,稍微摸了下脉象后,就说出了和李团结一样的话:“他的精气在外泄。”
 “不可能啊,这一般只会出现在垂死之人的身上,以前叫做天人五衰……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样呢?”
 祁景的后脊梁都在冒着凉气,他又慌又怕,忽然想到了什么,把周炙推开,抽出师刀在手掌上一抹,用力握住,就见血沥沥的流了下来,滴到了江隐的唇上。
 血腥气隐隐飘散在空气中,那双黯淡的眼睛像被点亮了似的,他伸出舌头,舔了下嘴角。
 就在那一瞬间,谁也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江隐忽然像一头豹子一样暴起,一把掀翻了祁景,把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他扯过祁景的手,用力的吮吸着,舔舐着上面的血迹,他的喉结像吞进某种珍馐美酒一样一动一动,苍白的脸上沾满了血,比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还可怖。
 所有人都被这一出吓住了,祁景任由他用牙齿把伤口越扯越大,他看着骑坐在他身上的江隐,心里生出些扭曲的快感来。
 虽然江隐什么也不说,可到最后还不是要依靠他?只要他对自己还有所求……
 几人愣了一会,才七手八脚的把江隐从他身上拽了起来,魏丘说:“我怎么搞不明白了呢,到底是谁被疯狗咬了?……啊!”
 江隐刚被拽起来,就一个过肩摔把魏丘摔到了地上,在他“哎呦哎呦”的痛叫的时候,孔寅很知情识趣的退了一步,江隐又一次扑了上去,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做什么,就忽然僵住了。
 一根细细的银丝缠在他的脖子上,即使处在这种状态,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停住了所有动作,要是他再近一分,血就会像被戳破的水球一样噗嗤噗嗤的喷出来。
 祁景一下子急了:“周炙,你干什么?”
 “救你的命,傻小子。”周炙收了收丝线,“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江隐,从他身上下来,不然别怪我手下无情。”
 江隐的口中喷出带着血腥味的热气,他像被操控的木偶一样,慢慢站了起来。
 周炙一个眼神示意,魏丘就变戏法似的从衣服里掏出一股绳子,把江隐两手绑结实了。
 他像个犯人一样被按在了地上,从嘴里发出些含糊不明的吼声,一双带血的眼睛直直盯着祁景,祁景被那种专注的,贪婪的目光看着,背上像过电似的,闪过一道麻刺刺的凉意。
 周炙揉了揉额角,到了这时候,她酒醒的也差不多了,让魏丘几个帮着把江隐押送回了房间里。
 江隐被绑在了床上,他的眼睛仍旧大睁着,两只手臂青筋暴露,把床头拽的嘎吱作响。
 魏丘紧了紧绳子:“省省力气吧,这可是龙王三太子背上那一条筋,就是你白泽也扯不断的。”
 周炙道:“我留在这里照顾他就行了,你们回去吧,明天还要出发,好好休息。”
 孔寅是个懂进退的,向来不会多问,魏丘喝多了,也急着回去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就这么只剩下祁景一个人。
 周炙一回头看他还站在那,有些疲惫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走。坐下吧,我和你说些事情。”
 祁景坐下了,他预感到周炙知道些什么,和江隐的“怪病”有关。
 周炙在床头柜翻了翻,掏出来一个小瓶子,把祁景的手拉过来,对着瓶口挤了小半瓶血,然后把绷带扔了过去,让他自己包扎。
 她把瓶口对着江隐的唇,缓慢的倒入一些血液,就见江隐两眼像冒了绿光的狼一样发亮,随着血液的吞入,他原本青白的面颊像吸人精气的狐狸精似的,容光焕发起来。
 “其实,我是在江隐离开白家后才过来的,所以对他的事,我并没有那么清楚。但是我知道,白泽其实是个孤僻又怪异的人,他在白家并不受欢迎,甚至有段时间传说过,他其实是个鬼修。”
 “鬼修?以魂魄为食的鬼修?”
 周炙点了点头。
 她慢慢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传言半真半假,江隐确实有一种怪病,必须要靠鬼魂维生,但他修的却不是鬼道,他那种令人眼红的天分是说不清的。”
 祁景早有过猜测:“这是一种病,还是一种诅咒?就像陈厝那样——”
 周炙摇头:“我也不清楚。在他离开之后,我想再探究也无法了。只是在我的印象里他的情况还没有这么糟糕,只要隔一两个月定期进食,就不至于危及生命。而且,他也从未伤害过活人,现在看来,他对你的血肉的渴望简直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祁景沉默着,李团结幽幽道:“他是饕餮的话就不奇怪了,那家伙恨不得把我剥皮喝血而后快,只要吞噬了我的力量,他重回这世间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周炙打量着他:“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祁景定了定神:“他以前也有过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周炙看着江隐,他的眼睛已经合上了,好像陷入了安眠,便说:“为今之计,也只能让你定期无偿献血了,别怕,每次就抽一小点,你就当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了——我明天就给你弄点养精补血的药材来。”
 祁景点了点头:“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他。”
 周炙道:“千万不要解开绳子,他要再发起疯来,你一个人反抗不了。”
 祁景有点不服气,他又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可这时候反驳也没什么意思,他就闭上了嘴。
 周炙走了,他刚回到床边,就见江隐紧闭的眼皮下动了动。
 祁景心里一动:“你醒了,是不是?”
 江隐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清明,毫无刚才嗜血的样子,祁景这才呼出一口气来。江隐想坐起来,可是手被绑着,只能这么坐不坐躺不躺的靠着。
 祁景伸手就去够绳子:“你这么着不舒服吧,我给你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