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蹲下身,将食物里的糖块拿了出来:“请你吃,好不好?”
多尔西怯怯的躲在阿娘身后,看到糖块,眼睛都亮了。
他拿了过来,用力点了点头。
女人看着,也露出了些笑意,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
这边的事处理完了,他们拎着那小东西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江隐刚松开了手,那影兽就顶着一张可爱的小动物脸,破口大骂道:“我草你马了个比!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也敢骑到老子头上拉屎,狗草的臭几——唔!”
祁景捏住了他的嘴。
“能不能好好说话?”
“唔唔!”
祁景松开了手,它没停一秒:“日你——”
这次没用别人动手,陈厝的血藤就缠住了它的嘴。
他啧了一声:“长得这么可爱,嘴巴这么脏,不如用血藤给你缝上。”
“唔唔唔……”
这样来回折腾了好几次,影兽也累了。最后一次放开它的时候,影兽吐着小舌头,呼哧呼哧直喘气,那小模样看着倒是可怜可爱。
但它一开口,又是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一代不如一代啊!”
“现在的小崽子都怎么了?”它睨着祁景他们,黑溜溜的眼睛转到了江隐身上,“想当年你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不客气的啊?”
江隐愣了一下:“我?”
“是啊。”影兽看起来比他更惊讶,“你不是齐流木的转世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江隐更是无言。如果说他不是,他确实在鬼门关里接受了齐流木残余的魂魄,如果说他是,又实在有些牵强。
可是他谁都没有说过的事,怎么会被这影兽一语道破?
“确实..”影兽耸了耸鼻子,“你身上有他的味道,但已经快要闻不到了。”
江隐问:“你怎么会认识齐流木的?”
影兽道:“你没有恢复前一世的记忆吗?”
“我不是他的转世。”
影兽哼了一声:“你说不是就不是吧。但是你要不是他,想让我开口说话,多少得给点好处吧?”
陈厝狞笑了一下,血藤像海草一样在它周围摇摆了起来:“你要是现在不说,就永远都别说了。”
影兽打了个哆嗦:“好吧好吧!说了又能怎样?但我先要知道,你们是怎么抓到我的。”
瞿清白在陈厝耳边低语:“看来有时候扮黑脸是有用的。”
他靠近的那样自然,陈厝根本没反应过来,身体僵了一下。他想跟瞿清白说自己不是在扮黑脸,也不是在吓唬人,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但是看到那张离自己那么近的,陌生又熟悉的脸,还有那样信任的姿态,他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祁景说:“其实很简单。”
“既然你是影兽,只能在影子中活动。失去了影子的依托,就会现出原形。如果光一定会产生影子,那反其道而行之呢?陷入黑暗中,反而会让你失去人或物的‘影子’,从而现出原形。制住你的四肢,再用定身符定住你的本体,就不会再从影子里逃跑了。”
“哼!”影兽重重的哼了一声,“算你们这些小崽子聪明。”
“现在可以说说你是谁了吧?”
“吾名景形,乃影流之主……”它还没说完,旁边就传来两声嗤笑。
瞿清白捂着嘴,脸都憋红了,吴敖也埋着头,肩膀不断耸动着。
景形怒道:“你们笑什么!”
瞿清白断断续续的说:“你这个名号,挺威风的啊……噗嗤……”
景形又瞪着吴敖,他忍着笑摇头:“说了你也听不明白,你继续吧。”
救命啊,他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三只鼬丝滑的跳舞的场面了。
景形被他们笑的面上挂不住,也不不知道自己雄赳赳气昂昂的报出的名号有什么问题,憋了一会,大声道:“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我和齐流木怎么认识的吗!”
他用爪子指向了江隐。
“是他用摩罗把我们复活的啊。齐流木组成了鬼神大军,讨伐穷奇,我们并肩作战,把那凶兽的头颅砍下来时候的样子,我还历历在目呢。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出了好一口恶气!”
第306章 第三百零六夜
祁景愣住了。他上一刻还在梦中看到俩人你侬我侬的画面,现在就听到了这个血腥的结局。
他追问道:“你确定你说没错?你是亲眼所见?”
景形道:“这还有假!我亲眼看到的,他们俩人打的不死不休,就像有几辈子的仇一样。但齐流木一介凡人,居然有能比肩凶兽的力量,还是让我很惊讶。”
祁景沉默了。
如果历史已成事实,那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忽然,陈厝说:“如果影兽早就灭绝了,被摩罗召回的也只是魂魄,存在不了这么长时间吧。”
景形用小爪子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清醒的时候就发现在这里了。”
江隐说:“先把他绑起来吧。”
景形骂道:“小兔崽子,你有没有良心?老子跟着你出生入死,替你把穷奇杀了,你现在翻脸不认人是不是?告诉你,就算是齐流木本人在这里,也得给我磕几个……”
江隐默默的握住了它尖尖的嘴。
“唔唔唔——唔唔!”
即使说不清楚,也能从声调里听出它在口吐芬芳。
瞿清白确定了它被绑好了,眼睛亮闪闪的,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它的皮毛:“好可爱……”
“没想到我这辈子居然能看到这么多传说中的妖兽,太幸运了……”
景形不堪受辱,像条泥鳅一样在他怀里挣扎着。
他们各自躺下了,祁景心里发闷,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
他又一次梦到了过去。
但是这次,画面有些模糊,过了很久才慢慢变得清晰。祁景眨了眨眼睛,看到了一片广阔的原野。
在那原野上,跋涉着一行人。
都是熟悉的面孔,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他们走了很久,直到一个地方,江平停了下来,抱拳拱手:“就送到这里吧。”
“我因为家中有要事处理,要先走一步,本就过意不去了。你们送了一路,也该回去了。”
白锦瑟的眼眶有点红,她张了张口:“江大哥……”
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江平洒脱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怎么作这种小女儿情态?我认识的白锦瑟可是和男人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人。”
白锦瑟不语。
陈山补充道:“喝起酒来也不眨眼。”
白锦瑟这才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我就是有什么离愁别绪,也被你们这帮大男人给整没了。”
她摆手道:“走吧走吧!下次再找你喝酒!”
吴翎也说:“处理完这边的事,我们一定去你那玩。听说江西是个好地方,到时候你可要好好招待我们。”
江平笑道:“放心吧,我一定尽地主之谊!”
他的目光转向齐流木,目光中暗涌着什么东西,他犹豫了片刻:“小齐,我能和你单独……”
忽然,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齐流木。”
那俊美无铸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他浑身都是惑人的气息,一看就不似人类。那种妖异以前还有所收敛,现在几乎不加掩饰了。即使是白锦瑟,看到他时也会不自觉的晃神。
但那勾引的本事全用在了一个不解风情的人身上。
齐流木惊讶道:“你居然来了?”
李团结反问:“不是你让我来送送人的吗?”
齐流木:“…………”
他忍不住腹诽,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
李团结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金色,扫过了江平的脸:“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江平打了个寒颤:“没什么。”
他看向齐流木,笑容有点勉强:“那我就走啦。”
齐流木道:“等等!”
“江大哥,这些日子……辛苦了。”他不太善于表达,憋了半天,也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最后只一拱手:“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他独自一人踏上了返程的路,这群人目送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消失在原野的尽头。
离开的时候,吴翎忽然回过头看了看,似乎还是不太放心。
一行鸟儿飞过蔚蓝的天空,越过地平线不见了。
奇怪的是,回忆并没有在这里止住,也没有随着李团结走。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前行着,直到夜幕降临,他看见了江平的身影。
这地方交通工具稀少,他似乎是准备在野外将就一晚,已经升起了火,吃上了饭。
但是,一阵风吹过,他手里的干粮掉在了地上。
江平好像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猛得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跟来了?”他苦笑了一声,“你到底还是不会放过我……”
祁景不知道他面前的人是谁,他的意识很飘忽,江平悲愤的脸就在他眼前。
他鬼使神差的说话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他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的一瞬间,祁景毛骨悚然。
是李团结。
江平颓丧的坐了下来:“我知道,我知道我该死。但是你难道就好到哪里去?这件事,我们两个是共犯……如果要下地狱,我一定也要拉着你一起!”
李团结笑了声,那笑声中蕴含着无限嘲讽。
“江平,你以为凶兽是什么?我不是齐流木那样的大圣人,也不是驯顺的家猫,我是穷奇。我以为你早就明白这一点。”
江平沉默了。
他忽然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一丝希望:“我知道,你是怕我告诉他。我以江家列祖列宗的名义发誓,我永远都不会说一个字。”
李团结怜悯的看着他:“你还真是超乎我想象的蠢。”
江平的脸一下子灰败了下去。
“我并不是在担心这一点。我若想要你不开口,自然有上百种法子。但是你可知你必死的理由?”
他僵硬的摇头。
李团结道:“我问过你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吗?”
在死亡的阴影中,他混沌的脑子好不容易抓住了这单薄的回忆:“你问……”你问我,在一条人命和一百条人命间,我会选哪一个?我回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百人命,是可以立碑列传的功德。自然是选后者。”
他反应过来:“……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必须死?”
“可是,那就是你想要的答案,不是吗?你竟然因为一个我回答了你想要的答案,就要置我于死地?!”
他眼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那样明显,李团结轻轻笑了。
那沙哑,低沉的笑声回荡在黑夜里,好像一只等待进食的,盘旋在头顶的兀鹫。
“不错。”他和颜悦色的说,“就是因为这个。”
“江平,你和齐流木不是一道人。甚至和陈山等人也不同。如果是他们,不会这样干脆的作出你的回答。”
江平面色极为难看,半晌才嗤嗤笑了,他说出的话是和平时完全不同的尖锐:“……那又怎样?你明明也和我一样,现在装什么清高?难道你被齐流木传染了,也变成了天真的滥好人?你以为我想这么做?我也是不得已!”
“我回答的都是我心里所想,事实上,我的答案也没有错。我们拯救了这个世界!”
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眼白拉满了细细的血丝。
李团结忽然道:“你知道吗,那个傻子动摇过。”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会为了他的道,而毫不犹豫的牺牲别人的人。他不是。”他侧着身,冷酷的光在斜睨着的眸子中流转着。
“但你是。”
“江平,你的眼里只有你的道。你认准的东西,就会一以贯之,没有丝毫慈悲和怜悯。一旦有人挡在你的身前,你就会像碾碎一只蚂蚁一样,将阻挡你的东西轧的稀巴烂。你可以牺牲任何人,无论这些人是普通人,是你的朋友,亲人,或者并肩战斗的伙伴。当人命可以变成称斤论两的利益,你已经不是人类,而是一个审判者。你为你自己设定律法,戴上冕旒,举起屠刀。你的檄文义正言辞,诏令也冠冕堂皇。这样的人是很危险的。”
“我并没有指责你。实际上,我还挺欣赏你的。果断和冷酷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美德。可是……”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让人的心也跟着重重一沉,“你不能留在他身边。”
“现在,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在齐流木的命和一百条人命之间,你会选择哪个?”
在齐流木的命和你的道之间,你会选择哪个?
江平看着他嘴角勾起的弧度,眼瞳剧烈的颤抖着,他寒毛倒竖,浑身血液倒流结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男人,这个凶兽,从一开始想问的,就是这个。
他不动声色的试探着他的底线,观察着他的所作所为,在得到回答的那一刻,就判定了他死亡的结局。
这样的谋划,这样的心思,这样的邪恶……
令人毛骨悚然。
江平的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这个凶兽,绝对不能留。
“好了。遗言就说到这里吧。”
江平瞪大了眼睛,死亡慢慢逼近了他,祁景拼命的想停止,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掐上了他的脖子。
不……不!!
停下来,停下来……
江平的眼睛慢慢翻白,颈骨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最后的视野中,他看到了那男人眼中跃动的,嗜血又疯狂的光。耳边传来模糊的笑声:“安心上路吧。”
“我也会为你,在花海子中种下一朵花的——”
声音,光亮,什么都没有了。
他短暂的一生,就这样潦草的画上了句号。
不知从哪里飞来了大片的班纳若虫,蜂拥在江平的尸体上啃食着。
李团结站在一边,有些无聊的看着这副场景。
不一会,一个身高体壮的大男人就消失了,连根骨头都没剩下。班纳若虫吃饱喝足,像一片天边的蓝色光带,渐渐飞远了。
他正要离开,忽然,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向旁边看去。
在枯干的树枝上,蹲着一只小小的雀儿。原本还在啄羽梳毛的家雀,在他看过来时,竟开始有意识似的瑟瑟发抖。
它努力的想飞起来,可没扑腾两下,就僵硬的栽倒在了地上。
李团结手一抬,那雀儿就到了它宽大的掌中。
“啊……”他眉头微挑,面上的神色似乎有些讶异和困扰,“我忘了你了。这可有点不好办了啊。”
麻雀黑豆似的小眼睛和他对视,用讨好的,颤抖的,惹人怜爱的目光看着他。
“小东西。”
男人好像被取悦了,用低磁的声音唤它,修长的手指轻搔着它胸口的羽毛,抚摸着它的小脑壳。
麻雀唧唧的叫声,在下一秒变成了尖利的惨叫。
祁景真想闭上眼睛,可他什么也做不到。
蓬松的羽毛已经被血浸透了,鸟儿气息奄奄的在他掌中发着抖。
那男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温情,只有饮饱了血后的冷酷和不耐。他松开了手,任由它摔在了地上。
“要怪,就怪你的主人吧。这次留他一命,下次,可别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
麻雀用尽最后的力气飞了起来,七扭八歪的消失在了黑夜里。
不知是不是祁景的错觉,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一声长长的惨叫响起。
…………
刚搭建起的简陋竹楼里,燃着昏暗的烛火。
齐流木剪掉了烛花,屋子里变的亮了一些。忽然,一声惨叫从隔壁传来,他飞奔过去,就看吴翎捂着半边脸,血汩汩从他的指缝里涌出来,滴滴答答的汇聚成了小溪。
齐流木的心都停止了:“你怎么了?”
吴翎放下手,他的左眼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血洞。但他却并不在意,一把抓住了齐流木的手,急道:“江平……江平出事了!”
“他这一次走的匆忙又蹊跷,我怕有什么不对,就让我的三目鸟跟着他。这鸟之所以叫三目,就是因为它的两只眼睛连着我的一只眼睛,我能看见它看到的东西。有厉害的人,甚至能训出四目鸟。但我修为不够,只能等它回来,再以咒术回看它看到的画面……”
他疼的大口喘着气,汗顺着鬓角向下流:“但这次,它没回来,还被人弄瞎了眼睛!”
“江平一定出事了,那人能认出我的三目鸟,必然是个狠角色。快去,快去找江平……”
齐流木想走,又被他的样子拖住了脚步:“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吴翎惨然一笑:“这法子千好万好,就一点不好。用这个方法的时候,我和三目鸟是一体的,鸟伤人伤,鸟死人亡。那人只是小施惩戒,弄瞎了我的一只眼睛,已经手下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