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把祁景从墙壁上拽下来,但每次碰到那血藤,掌心就像针扎似的疼,他咬着牙,拼命的拉扯着,祁景摇头:“没有用。这血藤非常坚韧,你还是去找找周围人身上有没有刀吧。”
瞿清白迟疑道:“可是,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没事。”
其实他心里也怕血尸再回来,可这么干耗着也不是事儿。
瞿清白刚下定决心要走,忽然,头顶上的震动加剧,好像有人开着挖掘机在上面挖神像的脑髓。
忽然,一丝刺眼的白光闪过,瞿清白被那光一晃,瞬间明白了什么,下意识的就扑向祁景,下一秒,那白光猛然扩大,从被破坏的四分五裂的缺口处迸发了出来!
瞿清白护住了动弹不得的祁景,那碎片和沙砾雨点一样落下来,好在并没有打到要害。
只听轰隆一声,最后一个石块落下,一束探照灯一样的日光打在黑暗里。
祁景眯着眼睛向上看去,就见一道黑影闪过,长长的绳子被抛了下来,垂在距地面不近的半空。
一个人飞快的滑了下来,在最后用力一荡,双腿一蹬墙壁,一个燕子翻身接干脆利落的前滚翻,稳稳落在了地上,把神兵天降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江隐还穿着那套属于阿月拉的,华丽的礼服,把额前的冕旈掀起来,露出一双熟悉的眼。
他微微喘着气,问他们:“没事吧?”
祁景在怦然心动中,莫名想到了非常俗的一句话。
我的意中人是个杀神,总有一天,他要穿着嫁衣,掀开神像的头盖骨来找我。
第296章 第二百九十六夜
江隐抽出腰上别的丽刀,这是一种傈西人会随身佩戴,用来挖野菜,削兽皮的刀,长度在三寸到一尺之间不等,男性佩戴的长一些,女性短一些。
江隐这把刀,佩戴时将将垂到大腿中间,花纹精美,镶嵌着玛瑙石,抽出来时闪烁着锋利的寒光。
他一刀削断了血藤,祁景从墙壁上掉了下来,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接住了。
江隐拿着那截血藤:“这是……”
祁景长话短说,把陈厝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江隐听后沉默了一会,要过瞿清白手里的纸人看了看,又还给了他。
“保存好。”他说。
祁景说:“这纸人已经没用了,不是吗?”
江隐道:“在青镇时,江逾黛也制作了许多纸娃娃,但当作为幻象的人消失之后,纸人一般也会消失。这个却没有。”
“你是说,这个纸人上,可能还残留着陈厝的一点意识?”
江隐点了点头。
瞿清白呆呆的看着手里皱巴巴的纸娃娃,它的眉眼弯弯,调皮的笑着,竟有几分陈厝当年的影子。他小心翼翼的将纸人揣进了怀里,放在最贴近心口的地方。
“你的体力怎么样?”
“还成。”祁景抬头看了看神像高高的头顶,活动了一下,“能爬。”
江隐不知从哪摸出来个绳子,上面隔一段就有一个卡扣:“这是我从被神像破坏的人家找出来的,这家人应该经常在峭壁上采摘药材。”
他把第一个卡扣卡在了自己腰上,第二个和第三个卡在了瞿清白和祁景身上。
他们用撕破的衣服缠住了双手,顺着绳子开始爬。虽然可以蹬着附近的墙壁借力,但这高度还是让攀爬进行的十分艰难。
江隐在最上面,他爬的速度很快,裙子已经被他撕去了下摆,两条踩着小羊皮靴的长腿几乎垂直九十度的蹬着墙壁,没有地方借力的时候,就猴子一样嗖嗖往上蹿。
瞿清白几乎跟不上他的速度,不一会就满头大汗,考拉一样吊在绳子上。
“我,我感觉身体好重啊……”他呻吟着,“我平时怎么没觉得自己这么胖呢?”
“别哼唧了。”祁景没回头看他,“再不出去,这神像就又动起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绳子忽然一晃,裂口处的石子和灰尘又扑簌簌落了他们一脸,一阵强烈的托举感从脚底传来,好像坐着往上走的跳楼机。
神像竟然真的重新动了起来!
瞿清白脸都白了:“你这个乌鸦嘴!”
祁景的脸色也没好看刀哪去,这破玩意儿被掀了头盖骨还能动,生命力是有多顽强!
“快爬!”
他们手脚并用,拼命的向上爬去,瞿清白却觉得身体越来越重,手脚酸软的几乎抓不住绳子,整个人直往下坠。
怎么会这么累……身体重的就像挂着两个人似的……
等等,两个人?
一个不妙的想法蹦到了他的脑子里,他头皮发麻,试探性地回过头,向下面看去。
裂口照进来的天光下,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就在他脚下,剩下的半截身子没入了黑暗里。
“鬼啊!!”他惨叫出声,“不是,是血尸啊!!”
刚才还在追他们的血尸,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绳子,一路爬了上来!
瞿清白抬脚猛踹那张可怕的脸,血尸被他踹中,手上一松,坠入了黑暗中。但是他忽然感觉腰间一重,那力道简直要把他的腰椎勒断,不过片刻,血尸的脸又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仿佛猛虎扑食,一下子扑到了他身上!
祁景看清楚了:“他把绳子卡在了自己身上!”
瞿清白拼命的挣扎,他不得不松开了绳子,和血尸缠斗在一起,这样一来,他和血尸的重量都由上面两个人承受,江隐和祁景都出了一脑门汗。
瞿清白痛苦的叫道:“这哥们的力气太大了!谁给我把刀!”
祁景眼看着那血尸紧紧揪着他的耳朵,好像要把他整个脸皮都扯下来一样,瞅准时机松开了手,他的身子迅速的下落,像颗炮弹一样砸上了血尸,狠狠把他撞了下去!
瞿清白一把拉住了祁景,两个人对着妄图再爬上来的血尸一顿猛踹。
江隐忽然喊了一声:“祁景!”
上面掉下了什么东西,祁景下意识的一把接住,是那把丽刀!
他咬住刀鞘,抽出一柄雪亮弯刀,用力的去割绳子,但角度别扭,一时半会竟割不断。
他忍不住骂出了声:“妈的,这绳子什么做的?刀都要磨出火星子来了!”
瞿清白被血尸抱住了一条腿,疼的嗷嗷直叫,血尸还在大喊:“还我的脸!还我的脸!”
瞿清白哭丧个脸,拼命的踹他:“冤有头债有主,你滚蛋啊!”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上面掉了下来,咣当一下,极为精准的砸在了血尸的头上,血尸的手一松,就在这一刻,祁景终于割断了绳子,血尸嚎叫着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他们这才呼出一口气来,再看瞿清白,脸上都是抓痕,头发都被汗水黏在了颊边,半边耳朵还流血不止,差点没被扯掉。
啪的一声,又有什么掉在了他的脸上,瞿清白拿起一看,满手浓黑的,茂密的头发!
他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这这这……”
祁景也以为上面有什么东西,抬头看去,却见恢复了本来面目的江隐说:“抱歉,假发掉了。”
“……”
原来刚才扔下来的是那顶礼服的帽子。
瞿清白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江隐单手拽着绳子,将祁景拉了上来,几人回到了最开始的顺序,因为怕再有变数,爬的格外快,不一会就到了裂口处。
等到好不容易踩在实地上,他们已经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外面已经是夜幕降下,明月高悬。冷冷的夜风吹过脸颊,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身下的神像还在规律的震动,祁景说:“它这是在走路吗?”
瞿清白感受了一下:“好像停了。”
神像果然不动了,但不过片刻,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整个头颅向下倾斜,三个人像坐滑梯一样呲溜一下滑了下去,好在祁景一把抓住了神像“头发”的边缘,堪堪止住了落势。
咣当,咣当!这是后面两个人撞上他的声音。
祁景被撞的呲牙咧嘴:“从我身上下去!”
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支点,把自己的身体卡在了头发的纹路中,才有空向下看去。
下面,神像像是在做什么体力活,弯着腰,脚没入水中,不停的在水中刨着什么。
等等,哪来的水?
江隐道:“它在伊布泉里。”
祁景皱眉道:“神像怎么会来伊布泉?”
“应该是草控他的人让它来的。”
“说到草控它的人,不就是江逾黛吗?”瞿清白也满脸迷惑,“他不是跑路了吗?难道还贼心不死?”
祁景看着四溅的水花,还有随着挖掘在水里不断漂浮上来的泥土,也有点看不懂这个走势了。
忽然,江隐轻声道:“看那里。”
神像的头发挡住了大半视线,祁景换了个位置,在伊布泉的不远处看到了两个人影。
这两个人在不久前还大打出手,一个还要弄死另一个。在这一刻,却并肩而立,平静的看着神像,简直像在监工一样。
是陈厝和江逾黛。
瞿清白懵了:“他们怎么会搞到一起?”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祁景黑着脸说,“如果江逾黛有什么能让陈厝饶他一命,那一定是他们有共同的目的。”
瞿清白皱眉:“他们能有什么共同的目的?”
“还记得老头,不,江逾黛讲过的那个黑童话吗?”祁景梳理着思路,“他说,真正的登天节,是从伊布泉里涌出洪水,让巴布图回家。他们挖开伊布泉,就是想要巴布图归来,带回摩罗!”
瞿清白呆呆的张着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他也说了,登天节是一个灭世的预言啊!如果洪水真的从伊布泉里涌出来,会把整个万古寨都淹没!陈厝他怎么会……”
话没有说完,他的脸色就已经变了。
祁景也想到了陈厝黑沉沉的双眼,还有他问的,不论我要做什么事,你都同我一起吗?
原来是这种事……
江逾黛能控制神像,所以陈厝留了他一命。
忽然,江隐说:“江逾黛不对劲。”
仔细一看,江逾黛的脸色非常难看,似乎在和陈厝争论着什么,但距离太远了,听的不甚清楚。
瞿清白说:“我有法子!”
他从衣襟内侧摸了张黄纸出来,捣鼓了一会,说:“看,千纸鹤!”
祁景看着他手上那个奇形怪状长了四只翅膀的东西,嘴角抽了抽:“你这是日本的千纸鹤吧。”
瞿清白讪讪的:“你别看它长得丑,但这是张难得一见的传音符,它的子符飞出去,母符在这边,我们就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他冲着千纸鹤呵了一口,像小孩玩纸飞机那样掷了出去,千纸鹤小小一个,悠悠的乘着风飞起来,四个膀子劈里啪啦的乱动,精准的落了地,离交谈的两人不过几米。
“可以啊。”祁景夸赞道。
瞿清白将另一只千纸鹤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到耳边,三个人围在一起,就听微弱的谈话声传了出来。
江逾黛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陈厝,你现在是跟我开玩笑吗?”
陈厝听起来倒是怡然自得:“没有。”
“我不过是要你把心脏做成纸人给我,对你来说不算难事吧?”
“心脏……”江逾黛咬牙切齿的说,“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好啊。”陈厝冷冷的说,“我现在就杀了你,就算没有你的神像,我也能把伊布泉下面的东西挖出来。”
底下静默了一会。
两个人影僵持着,上面三个人的呼吸都摒住了。
陈厝先开了口:“江逾黛,你这个人太过狡猾,我只不过想要一个筹码在手里。”
江逾黛道:“那你要是卸磨杀驴,我找谁哭去?”
“心脏不行,肝脏也行啊。”
“……你!”
江逾黛气结,陈厝却好像失去了耐心:“别再废话了,行,还是不行?”
那边没有说话。
上面,祁景低声道:“江逾黛既然能控制神像,为什么不干脆和陈厝鱼死网破算了?”
江隐说:“控制神像需要强大的心神和精力,这个病秧子坚持不了那么久。”
过了很久,在上面的仨人都要等不及的时候,江逾黛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行。”
他们伸长了脖子,就见江逾黛掏出一把小刀来,紧紧握着,毫不犹豫的向自己的身上扎了下去。
刺啦一声,刀在肉里翻搅着,不多时,一块血淋淋的东西就出现在了江逾黛的手上。
陈厝欣赏似的看着这一切,此时才分出一些血藤来,那东西一触碰到血肉,就融入了进去,很快止住了流血。
江逾黛疼的大口抽气,瘦弱的身子风中残烛似的颤抖着,几乎要栽倒在地。他跪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娃娃,蘸着自己的血画了几笔,那肝脏慢慢的化成一阵烟,好像被纸娃娃吸收了。
陈厝接过那娃娃,打量了一阵:“即使离了食梦貘,你这本事也可以啊。说实话,把五脏六腑做成纸人的法子,我只是说一说,没想到真能办到。”
他的眼睛转了转:“……你不会在骗我吧?”
江逾黛抹去了嘴边的血迹,一张脸面无人色,看起来随时要撅过去了。
他咳嗽了两声:“你大可以放心。这个法子别人确实不会,是我自创的,没想到最后用到了我自己身上,真是讽刺。”
“哦?”
“既然现在我们已经结盟,我也不怕告诉你。你听说过‘魑’吧?”
陈厝眉头一动:“一个为了复活四凶存在的组织。”
“不错。魑现在衰落了不少,早些年势力很大,甚至渗透进了守墓人世家。从我小时候起,江逾青就开始和一些江湖人士交往,他们经常出入江家,这邪门的傀儡术也是他们交给我的。”
“一画长发齐,二画眉眼开,三画笑颜美,四画珠玉金步摇……”他露出了怀念的神色,“他们就这样一边念,一边画,把好好的人做成了纸娃娃。但是他们只能把死人做成纸人,我当时就在想,能不能把活人做成纸人呢?只要取身体的一部分,就能控制一个人,这才叫厉害。”
陈厝问:“你那时年龄多大?”
“八九岁吧。”
陈厝冷笑一声:“那你还是真是年少有为。”
“但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试验。”江逾黛似乎陷入了回忆中,一股脑的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得,“有一天,江家守护的穷奇墓忽然塌了。”
祁景的心重重一跳,他万万没想到会牵扯这一段过往,江隐的师父,江逾白就是在这次事故中死亡的。
他忍不住去看江隐,就见他忽然挺直了脊背,整个身子僵硬紧绷的如同一块钢板。
“很多人都被埋在了下面,包括江逾青的亲弟弟。他是个很和善的把戏人,还会捏糖人给我吃,但是很可惜,他生在了江家。江逾青带我去了他的棺材前,这个老家伙痛哭流涕,我问他为什么叔叔会死,他和我说是因为穷奇。”他嗤笑了一声,“骗子。”
“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他和魑的人一样,都想要摩罗,想要画像砖。他的傻弟弟手里有画像砖,但和他不是一路人,多年前就离开江家了。我听到……他们在密谋。”
江逾黛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激动的神色,双眼发亮,想来也将这个秘密在心里藏了太久了,无人可说,今天一吐为快,简直是口沫横飞:
“其实穷其墓哪里需要加固,他们只是找个理由把人骗回来,穷其墓也不是自己塌的,是他们生生挖塌的!一心一意替他们加固阵法的傻弟弟,就这么活生生的被埋在了里面!”
祁景的脑袋嗡的一声,好像从万丈高楼坠落,血都结冰了。他几乎不敢去看江隐的脸。
江逾黛还在说:“但是你知道,最好笑的是什么吗?江逾青去挖人的时候,一块画像砖也没有找到!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竟没有随身带着!他竹篮打水一场空,自然气的发疯,在附近找了百十来个地方,都没有找到,那些画像砖竟然就这么不翼而飞了。直到现在也不知所踪。看来他弟弟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傻,江逾青被摆了一道。”
陈厝听着他的话,冷冷道:“你们江家还真是烂透了。不过,你说的这个故事,和纸娃娃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啊。”江逾黛微微笑着,“他弟弟在入棺前,被拖到一边放着。我悄悄过去,探了探他的鼻子,你猜怎么着?他竟然还有一丝气息。”
祁景的手颤抖的几乎握不住神像的边缘。就是在最黑暗,最可怕的猜测中,他怎么都想不到,那时的江逾白还活着。他看向江隐,他似乎已经木了,只有一双漆黑的眸子剧烈的颤抖着,眼眶猩红,他的手已经深深的陷入了神像里,抓出了满手鲜血,自己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