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念宝儿)

可……白玛阿婆的资料表做不得假，那张轻若鹅羽的表格上，白纸黑字地写着15岁。
这个天才少女，当年才15岁！
格雷仍旧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打开了一个档案袋，自己的年龄、对自我的认知就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庄一鸣的信息没有错：时间就是60年前，而他们要找的，那个研究员——超新星的首领就在这些信息表中。
他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格雷从林辞紧紧捏着资料的手中将两沓表格全部接过。
他一手握住向导满是冷汗的手心，一手从“接收人员名单”和“处理人员名单”中各抽出了一张纸，并列放到林辞身边的手术台上。
“他就是超新星的首领，那个幕后之人。”
跟随格雷肯定的发言，林辞看向绿色胶皮上并列的两张信息表。
左边那张“接收人员名单”上，贴着一张白底免冠照。
穿着和底色相同白大褂的研究员身材健硕，面相有些凶，看起来和“科研”二字差了十万八千里，一点书卷气都没有。
但他确实是个研究人员，甚至，在职务一栏写的还是：副组长。
拥有仅低于接收小组组长的最高权限。
这个人的名字叫：张德安。
而在另一张从“处理人员名单”里抽出的信息表上，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A级哨兵。
哨兵名为：周强。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格雷指着张德安那张纸。
“人的皮肤会老化变形，但骨相基本不会。他是、”哨兵忍不住顿了顿，又继续接上了自己的话：“他是现在的‘周强’，在地下城，一直很照顾我的‘周叔’。”
“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杀死了你的朋友、还有张莹莹的幕后黑手！”林辞看着那两张信息表，不敢相信他们竟然真的找到了导致塔岛悲剧事件的凶手。
“嗯。所有的人员信息中，只有这两份有问题。超新星的首领现在是个哨兵。”格雷点头。其实安琪尔发给林辞的那些照片中周叔的身影也可以作为辅证，只不过他没法说。
而且看林辞的反应，他并不认识周叔。那些见到凶手后的震惊和欣喜也不是做戏。
格雷不知道林辞为什么会收到那样的信息，不知道他删除信息的原因，也不知道朴智恩挑拨离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他知道，向导眼下的反应是真的，想要帮自己抓到凶手的心情是真的，对自己的喜欢是真的。
还有，他对向导的爱与痴迷也是真的。
这就够了。
“你说他照顾过你……他、我们……”如果对方只是个陌生的人，那他们现在就可以将这个发现告知陌生号码背后的人，坐等对方将凶手“绳之於法”。
可格雷认识这个人，这个人还是帮助过他。真的要将身份信息传递给平权组织的人吗？
“他帮过我。对我有恩。”克里斯认为自己看过文件内容后会与向导为敌，是因为超新星的首领是对自己有恩的“周叔”？他那时又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格雷略一沉默。或许，如果当时的自己肯停下来听一听黑人哨兵的话……但他不后悔。
向导的安危是最重要的，林辞大于一切。
“如果你……”格雷的安静，林辞看在眼里，他迟疑道。
“不。超新星的做法是不对的。”格雷知道林辞误会了，对他摇了摇头，说：“只是，如果可以，我想再见见他。我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想问他。”
哨兵的表情总是很少，林辞不知道他的感受，但一定不会是舒服的。
亲手将一个帮助过自己的人推向绝路，即使对方其实是个坏人。也肯定很难抉择。
否则，哨兵不会将手中的资料捏成那样。
可格雷选择了道德和大义。
他的哨兵很冷，但却是一个冷到干净的人。
干净到让人心疼。
他有些难看地笑了笑，对哨兵点头道：“我们回塔岛。反正，一会儿帮梁科长当过坏人后，我们就得跑路了。本来就没地方去……”
“嗯。”格雷的回应是从墙角那堆被翻乱的行李中，捡回了林辞的通讯手环。
打开设备，进入信息传输加密通道，输入对方联系号码：369-xxxxxx37，拍摄目标人物信息表，发送。
林辞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信息前那个一直转动的灰色圆环。
格雷回到了他们被翻乱的行李箱前，背对林辞，蹲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将被扔的到处都是的牛肉、干酪、茶，撒了一半的青稞酒，随意丢弃的藏刀重新收拾起来。
发送成功的绿色对号代替了灰色的圈圈，出现在信息前。
林辞抿唇，看向蹲在角落的哨兵。
他们此次南极基地之旅的任务，完成了。
密室里很安静。
大约过了一分多钟。哨兵终于将他们的东西重新条理地在行李箱中放好。
男人站起身，挺直腰背，对林辞道：“走，去做我们答应梁晋的事。”
“好。”
密室门从内部被推开。
坐在玛德琳办公桌后的梁晋抬头看了一眼先后步出的向哨，继续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面前的智脑上。
林辞打量着眼前干净的办公室。那两具被移出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踪迹，不知道被梁晋弄到哪里去了。
“里面的血，需要我们打扫下吗？”林辞问。
梁晋一心扑在智脑上，回答道：“不用。这台智脑拥有基地最高权限，我正在尝试完全破译它，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现在，调用里面的机器人打扫卫生，还是做得到的。”
梁晋话落，林辞和格雷便听到密室房间内传来清洁机器人的声音。
“需要解决的人员名单我已经发到你的通讯器上了。附带即时位置信息。”梁晋说着又在智脑上输入了些什么。
林辞的通讯器紧接着就发出了收到信息的提示音。
“参与实验的向导一共有16个，Mute8个。目前在基地的一共8个向导，3个Mute。
另外还有，42个士兵。不过，士兵们都只是听令行事，他们对实验的事并不清楚。这42个人，只要控制住就好，不用伤他们性命。
但，只有一点麻烦，向导所拥有的哨兵对这件事都不知情，但一旦向导死亡，他们就会失去精神结合所带来的保护……”
“隔离间在哪？”格雷问道。
“三层，病房区隔壁。”
格雷：“我们把人关进去，你给他们播放白噪音。”
梁晋的手顿了顿，面露难色：“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向导对哨兵的恐惧……基地没有特殊波频白噪音的相关资料，我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你变出这种白噪音音频文件。这里只有镇定剂和潜能抑制剂。”
“我记得波频。”
林辞挑眉，将手腕伸到格雷面前。
虚拟投屏上，哨兵写下了一串数字，发送给梁晋。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即使是克里斯也不可能听得出……不，没什么，我不问。”梁晋惊讶地看着收到的信息，截住自己的话。
“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就可以编好白噪音。”
格雷：“好。我们会在三十分钟内，将那些家伙处理完毕。十分钟后开始处理向导和哨兵。”
梁晋点头，继续在智脑上噼里啪啦地输入着向导和哨兵看不懂的东西。
林辞调出名单上的即时位置信息，同格雷一起，从金属墙壁离开了办公室。

研究员在注射兰提后，会陷入一段“高烧昏迷”的状态，状态持续时间不定。
若是熬过该阶段转醒，则标志着试验成功，研究员由Mute转变成为E级向导。
若是失败，被实验者的脸上则会渐渐呈现出诡异祥和的微笑，脑干部在此期间逐渐坏死，最后彻底失去功能，迎来脑死亡的结局。
因为研究员们的实验反应极为“安静”，所以，玛德琳等人在用他们进行实验时，从不讲究实验地点。
那些无辜的实验体大多是在自己的宿舍内，或外出时的工作车、履带车上被人注射药剂的。
而将失败的实验体冰封保存在地下冰洞，则是为了“实验数据”——在科学研究中，失败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失败同样具有极大的研究价值——这还是玛德琳曾经教给他的。
梁晋骨线清晰的下颚因咬紧了后槽牙而肌肉紧绷，他极力忍耐着巨大的愤怒，继续浏览智脑中存放的研究资料。
用研究员做实验，其实是“控制变量法”中，最接近玛琳娜少将所使用的“实验素材”的实验方式——玛琳娜少将的爱人就是一位极为优秀的“高智商”研究员。
但“智商达标”的研究员并不是每年都有，而且，研究员也并不能随随便便就全部抓来做实验。
实验样本太少，无法总结归纳。
于是，玛德琳等人又将目光投向了士兵。
每年来到基地的驻军人数远高于研究员。
遇险死亡的概率也远大于大多数时间只待在室内进行实验的科研工作者。
虽然士兵们在玛德琳的总结报告中都是“没有脑子的废物”——因为“脑容量”不足，他们几乎都会在注射药物后出现发疯、自残、癫狂等症状，最后面目扭曲地，与研究员一样死于脑干受损。
对士兵进行实验，必须在特殊空间内进行。
梁晋看到了那些被选定的“秘密实验室”：大多是缓冲层内不用的空屋，比如，他之前被关押的那间密室中的密室。
聪明人幸福地死去，愚蠢的家伙消亡于痛苦——这是玛德琳对此的总结。
但“愚蠢的家伙们”也是有“优点”的。
士兵都是男性——玛琳娜少将的爱人就是男性。
所以，玛德琳在结束总结后又用小字做了额外的补充：控制变量。
她们将性别、身高、体重、年龄等作为变量进行了“控制”。
最近这段时间内女性研究员的失踪人数远大于男性，是因为玛德琳等人在之前的实验中，无论“消耗”了多少男性研究员，都始终无法得到想要的结果。于是，她们开始在所谓的“变量”上下功夫，
看着那些毫无意义的数据，梁晋闭了闭眼，关掉了文件。
她们管这叫实验？
这是一群疯子的无差别屠杀！
她们甚至在抓到林辞后，提出了直接用E级向导做实验的提案，想要跳过由Mute变为E级的过程，“直接取得成功”。
这些东西怎么能被称之为科学？怎么能……疯子！都是一群疯子！
长时间的刑罚和折磨终于在此时反噬了向导的大脑，梁晋痛苦地趴到桌子上，耳边响起了幻听。
他能确定那是幻听，因为求救的人现在正躺在密室里，依靠机器“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那幻听又太真实了，一声声，一下下，撕扯着他的心。
基地内，尖锐的警报还在嘶鸣。
玛德琳办公室的墙面一软，林辞和格雷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梁晋面前。
林辞面无表情地搓了搓被血滴浸染的袖口，淡淡道：“都处理好了。”
最后检查了一遍目标名单，满眼充血的梁晋疲惫地揉捏着眉心，闭目仰头，瘫坐在皮椅上，过了一会儿才状似随意地问：“和索菲亚一起来的那位向导是你曾经的老师？”
林辞摇头：“不，她是年级主任，不教课。只负责带我们磨合期。”
“原来是磨合期的带队老师。我们那时候，带队的老师还是个胡子花白的地中海老头。他果然已经退休了吧……”梁晋睁眼，重新看向林辞。
办公桌后的男人没有再说其他，但林辞知道梁晋的意思。
男人在担心自己会因曾经的“师生情谊”而故意放过珍妮丝。
但他与向导学院的老师之间，根本不存在“情谊”这种东西。
放过珍妮丝，只是因为……
“索菲亚做的事，她并不知情。”林辞说着，再次想起不久前，自己见到的那一幕。
基地内警报大作，到处都是巡逻搜查的士兵和向哨。
林辞用精神力的“隐身”能力护住穿行在通风管道中的自己和格雷。
暖白色的光透过菱形切割的管道口，打亮了二人的视网膜。
只穿了一套真丝睡衣的女人，因禁令不得随意离开宿舍房间，只能焦急地一遍遍拨打着爱人的通讯器。
通讯器那头却始终只有令人焦躁的忙音。
“外面这么乱，你到底去哪了？接电话啊……”珍妮丝不死心地再次按下拨通键，看似强硬的话语却像是卑微的祈求：“都说了，来的时候带着哨兵，就是不同意……连哨兵都没有带……索菲亚！你要是敢出事！我……我就和你一起……”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林辞拉着格雷，离开了那间宿舍的通风口。
珍妮丝的反应足以证明，她并不知道索菲亚的真实身份和她在背地里做的那些事。
珍妮丝其实是学院所教育出的、最典型的向导。
他们将自己当做贵族，看的很高，他们瞧不起Mute，更不将哨兵当做人看待——即使他们嘴上总是说着些冠冕堂皇的话。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爱人，索菲亚却没有将她牵扯进向导培育计划。
为什么？
林辞熟练地跳下柔软的金属网，银色刀片一飞而过，割断了目标的颈部大动脉。恐惧与震惊永远地定格在了倒地Mute的眼中。
是为了保护她吗？
林辞快速后撤，躲开喷射而出的温热血柱，但袖口还是避无可避地沾上了殷红。
是为了保护她吧。
就像梁晋那样，为了保护伊万而疏远对方，将对方推离危险的旋涡，即使东窗事发也不会被波及。
就像……格雷曾经做的那样，将所有的痛与苦独自吞下，只留给所爱的人一个美好到虚假的世界。
可伊万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地走进了危险埋下的陷阱。
被注射兰提的瞬间，他后悔了吗？
珍妮丝呢？如果她得知了索菲亚正在做的事，如果她知道了爱人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她会怎么做？会成为索菲亚的同伴吗？和爱人一起，心甘情愿地踏入这项违背人类道德底线的实验？
爱情这种存在……
“半个小时到了，我们去找向导和哨兵。”
哨兵的声音和手从通风管道口一同伸出。
林辞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他现在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那些东西，事情总是一件接一件，像是巨大的雪球，越滚越大，在身后推着他们奔跑。
思考有时候会变成一种奢侈。
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
“我判定她不是实验的相关人员。但如果她真的能把戏演的这么好，骗过我们……”林辞抬了抬下巴，示意梁晋道：“她的哨兵也不在这里，你一个S级总不会打不过A级吧？”
梁晋无奈地笑了笑，他当然不会怕一个A级向导，他怕的是对方会联系向导权利至上派的高层人员。
不过，既然林辞和格雷都这么说了，他还是相信他们的。
毕竟，这两人仅凭一己之力，躲过了全基地的搜查，处理了八对向哨。
而且，林辞——这个由E级变成S级的向导……
梁晋脑中浮现出那个漂浮在空中的巨大死神精神体。
精神体。
他从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林辞控制死神将两个高级向导杀死，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相信“向导”竟然还拥有这种杀伤力堪比哨兵的“武器”。
那样神奇而恐怖的能力，究竟是怎么来的？
梁晋叹了口气，咽下好奇，他说过不会再问。
“你们决定好要去哪里了吗？我已经完全控制了这台智脑，可以为你们准备最安全的逃跑路线。”
林辞点头：“我们要去塔岛。”
“塔岛？”向导的话让梁晋一愣，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们要去塔岛？”
林辞再次确认道：“对，塔岛。”
梁晋的表情活像见了鬼，他不能理解：“你们现在要做的可是逃亡！你的哨兵又不需要白噪音，并且，在杰拉德离开后，那里肯定已经完全落入了向导至上派的势力范围。我推荐你们最好选择己方势力所占据的基地。或者无人区也行，保存实力，隐藏行踪。”
林辞摇头，没有给出解释，仍旧坚持前往塔岛。
他承诺过格雷，回到塔岛，找机会再见一次“周叔”，寻找事情的真相。
当然，为防打草惊蛇，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在周叔被抓的关押期间，偷偷见一面——作为超新星的幕后主使，平权派的人一定会在讯问出足够的信息后再处理掉对方。
而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但令两人没想到的是……
十分钟前。
林辞的通讯器发出了轻微地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