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会正在木材上画线条的季子,保持沉默。她盘腿毫无顾忌的坐在地板上,双眼专注着手上的活技,一边画一边问,问题倒显得漫不经心。
季子停下笔,把掉落下来的头发重新夹了回来。看起来也画的差不多了,黑色线条相互相错着,很有规律。
你们也真够大胆的。季子半开玩笑的调侃道,要不是我看着,被别人发现就难办了。
你怎么会在那的?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
本来我在隔壁的,听到动静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看到那样的面画,瑾啊,有那个老师和学生像你们抱在一起的。
我松了一口气,从时间上推断季子应该只看到后半段。何况她的话也说明了一切。
那你……
闻言,季子盯着我看,眼神高深莫测。片刻她突然噗哧一笑,又伸手打闹般的碰一下我的小腿。
瑾,你太紧张啦。就算我什么都看到了也不会告诉别人的,放心。她冲我眨一下眼,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喜欢她呢。
这很重要吗?我说,事实上我只是想转移话题。
当然重要了。这样我就能判断她是单恋还是情敌了。
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说,默然的看着她。这是我的事。
我可没有开玩笑。她看着我说,眼睛是认真的神情,我只好避开她的眼睛。季子又忽然叹一口气,说:你的心思最难懂。好了,快下来,我画好线了。
是的,季子正在做瞎掰凳,而这第一步便是画线,据说如果线条画歪了之后就很有可能展开不了。也就是说,白费工夫了。第二步是最麻烦的一步,其实也就是沿着线条锯,锯透,而顶面则加了一步凿,凿成相互交错的斜面。
我同季子一样盘腿而坐,地板上的凉意迅速贴上皮肤,让我一颤。我伸手拿过那块未成形的木块,季子应该没有她爸那么细心,全程只用铅笔,连个标志都不写。那个地方该锯或凿,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然后呢?
你固定木块我来锯就好。
当木屑粉末不断飘落时,季子总算完全了第一面的第一步。她先是锯掉了背面一块中间部分的木头,然后两侧锯透,第一和第二面的边缘处。
季子停下动作左右看了看木块,又拿过刚才的铅笔,在线格上隔一格点上一点。她指着那些黑点的格说:你要不要试试?斜着凿一个斜坡就好了,要是你不太有把握的话,力道小一点好了。
我早就跃跃欲试了,听到这话立刻说好。先前的愁绪也消散了不少。季子看见后朝我微笑,从工具箱中找出刻刀和锤子来。
沿着线下刀到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感觉控制不住力道。季子还不停的在一旁不断提醒我:慢一点,慢一点!不不,用力点。
我无奈的看一眼她,她的视线立刻回视过来。我们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开始是浅笑,随后变为不可抑制的大笑。季子一手搭在我肩膀上,头抵住我肩膀笑得轻轻颤栗。
我揉一下笑得发酸的腮帮子,等她从这种状态平复过来。
半分钟后,季子虚脱般的倒在我怀里,长长的吐一口气。你笑什么?她问。
我一愣,你又笑什么?
我不知道。她低声道,像换了个人似的。季子在我怀里挪了挪,继续说:我刚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还有,我刚才突然想明白了,你避开她,是因为爱她。
☆、方言
我一把推开了季子,心里隐隐的升起怒气,但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她说的就是事实,只是这种爱又是什么爱呢?
见我不理她,季子不甘心的又追问了一下。
我一烦,用方言回了两句叠词给她,意思是“安静”。季子当然听不懂,愣了一下,睁着迷惘的双眼看着我: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心虚的说,其实这句话还有另一种意思:“闭嘴”,后者就没有前者这么和善了。
季子不满的努一下嘴,你们就欺负我不会听你们的话吧。说着,她似乎真的发了脾气一般,不由分说的夺过我手中的瞎掰。
让我来,你看你都弄成什么样了。
的确,顶面那些该凿成斜面的格子里,木屑纷飞,细碎的木花无处不在,确实是不好看。
还不是你让我弄的。我在心里想道。退居二线,安静的看着季子在那鼓弄。每当她拿起刻刀或其他工具时,身上那种懒散的气息才会被认真所取代,若不说,没人会认为她是位木匠。
季子的手法很是干净利落,下刀的角度、力度偏差很小,对刻刀的把握也是精湛。当所有的斜面凿好后,季子吹掉上面的木屑,又拿过小一号的刨花,修整了一下,保证是相对平面。
你要在上面刻东西吗?她突然发问。
我当时还望着刨花出神,听到她问脑中立刻浮现出季子父亲制作的那张瞎掰凳,顶面两侧刻有苍劲挺拔的竹子。
算了,我先做完再刻吧,你慢慢想。季子又说,把我想说的话硬生生的堵在喉咙里,因为我从她的语气中辨别出不耐烦的情绪。她这是生气了?我看了一会季子的侧脸,显然不能把刚才还笑的开怀的人和眼前的她联系在一起。
哦好。我回了一句。
季子没理会,只是去她的工具箱里找东西,找了一会也没见她拿出什么来。季子双手向外一翻,严肃的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她这架势让我也紧张了起来:什么?
我忘带钢丝锯。
做什么用的?
锯这个。季子指着瞎掰上唯一两条不是直线的曲线说道。虽然我不太理解为什么非得要钢丝锯,但看一眼时间,还是答应了和季子一起出门。谁让她自称还是没熟这里的街道,万一迷路怎么办?
我们还是去上次那家五金店,季子突然觉得街上变得拥挤了起来,到处都是人,以及随意摆摊的小贩们。这和那天我们去买木材的集市比,热闹多了。
还没走多远,一对卖棉花糖和糖葫芦的小贩就吸引了我的目光。多少年了,我没再见过它们,还以为这些孩童的味蕾回忆就要消失,没想到现在竟阴差阳错的相遇了。只是看见围在小贩周围的都是只到他胸口的小孩时,我就没勇气上去了。
我不知道季子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异样的,又或者她也被吸引了。总之,她一把拉着我走了过去。
四周的小孩看见她纷纷主动的给让了个道,还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她,让季子有些哭笑不得。我早就说过,她被学生围观不单是因为她的发色。
我要两份棉花糖和两根糖葫芦。季子伸出两根手指笑咪咪的说。
小贩说:识了,等一下。
瑾,他说什么?季子问我。
他说知道了。
季子一脸你别忽悠我的表情:明明他才说了两个字。
我只好换个方式解释,广东白话的不知道不也是说“母鸡”?有什么好奇怪的。
季子回以我一个傻笑。
另一个和刚才那小贩合伙的人问清我们要那种糖葫芦后,麻利的取下来递给了我们。六闷银。他说。
季子又傻眼了,呆呆的不知所云。于是又得我亲自出马,从口袋摸出了六块钱,付了账。
等我们一人举着体积偏大却轻盈的棉花糖离开后,季子才问我刚才那句话是六块钱的意思吗?我说是,她按着回忆念了几次,终于放弃。
看来我是学不会你们这里的话了。她说。
没关系的,我安慰道,要是以后你再遇到这种情况……
你会在我身边当翻译是吗?季子抢先一步说。
不是,只要不是太老的人。你再用普遍话问他们一遍,他们也会换成普遍话的。我一边咬着棉花糖一边漫不经心的说。棉花糖再怎么改变颜色也还是糖,和以前的味道一样,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真不浪漫。季子说。好在我们已经到了五金店的门口,门前的空地上被店主摆满了农具,以镰刀居多。因为是集市,很多农民来买农具。
季子扔掉手上的签子,径直朝店主走去。片刻后,满脸失望的她出来了。
那人说没有,我们换一家吧。
我带着季子绕了个弯,去之前她没选择的另一条街,那里有一片卖农具和杂货的地摊。由于这条街更加狭窄,路上还不断有小车开来,季子走在了我身后,一只手松松的拉着我。
这种感觉,并不坏。
我发觉,她比张宁聪明。她若即若离的行为让我没法明确的拒绝她,所谓的以退为进。
我又想起了那天。张宁似乎没察觉季子的存在。静静的抱了我一会,终是放开了。
刚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我只是……她哽咽一下,说不出话来。
我叹一口气,有点无措:我明白,只是,我真的不想看着你继续这样下去。
我也不想,再过段日子吧。她忽然自嘲一笑,闪着泪光的张宁看上去让人怜惜。之后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学习。
然而这时的我不明白,苹果在没彻底变坏之前,是不会停止腐败的。
发生了什么事了吗?我尽量放轻语气问她,生怕一不小心就又让她情绪崩溃。谁知张宁眼神却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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