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在水映天,水映天时常有婢女仆从被打死,还有普通人家的小孩被掠进水映天,遭凌虐而死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在眼里,还不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每天笑得开心!”
“如果不是薛念狼子野心,文家姐妹不会失去父母,云泽百姓也不会死!”
兰惜了然,这人也算心思缜密,做了双重保障。
跟他料想的差不多
,尽管换了衣服伪装身份,骨灰被人取走这件事瞒不过有心人。不过因为足够谨慎,所以对方无法判定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排除掉不稳定因素,现在最有可能的只剩下薛念,不是他,也是与他有关的人。
薛念什么性格,何家查一查就知道。
毯子下的人在颤抖,她紧紧抱着妹妹,恨的眼睛发红,狠狠咬紧嘴唇,尝到血的味道。
“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只是听命行事!家主铁了心要让所有人给女儿陪葬,他不会放过薛念,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我可以告诉家主,薛念已经死了!只要你们叫薛念改头换面,从此以别的身份行事,一个小小的修士,还不足以引起家主注意!”
“别慌啊,我只是在思考一个事情。”兰惜不紧不慢道,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
落在对方眼里,只觉得狰狞无比,仿佛死神的微笑,越发惊恐,眼睛瞪的老大,血丝爬满眼白,汗流浃背。
“你跟文家大姑娘说过自己身份吗?”
兰惜摸着老婆光滑柔顺的发丝,既好奇,又困惑,“你们这么嚣张,完全不把普通人放在眼里,应该不会刻意在文家大姑娘面前隐藏身份吧?何家要对薛念赶尽杀绝,就算你没展露身份,文家大姑娘听到你的话,应该也能意识到你是什么人。作为何家的人,你挑拨离间的太明显,根本不掩饰对薛念的恶意。”
“对文家大姑娘来说,自己家遭受到的一切都是无妄之灾,飞来横祸。她或许听信你的话,憎恨薛念,可同样的,你在她眼里也不是好东西。”
“既然这样,她拿到簪子的时候咋不戳你?”
房间里死一样安静。
躲在毯子下面的文家大姑娘抱着妹妹颤栗发抖,直到快窒息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屏住了呼吸。
小姑娘被勒的难受,迷迷糊糊醒过来,熟悉的味道让她轻轻唤道:“姐姐……”
一只手立马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既然醒了,别躺着装死。”
平淡一句话,叫文家大姑娘如置冰窖,浑身血液都瞬间冷了,心脏剧烈收缩。
她把妹妹抱在怀里坐起身,小姑娘也意识到有事,不用捂嘴自己乖乖闭紧嘴巴,缩在姐姐怀里寻求安全感。薄薄一张毯子没什么用,但能带来少许安全感抚慰情绪,姐妹俩互相抱着,相依为命。
翠微天的弟子们纷纷将目光投过去,淡淡一眼,便收回视线。
文家大姑娘烫到似的,低下头,不敢与他们对视。
兰惜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哪怕文家大姑娘给弟子们带来巨大的麻烦,也不生气。缓缓摸着老婆头发,语气和蔼:“刚才你说,薛念住在水映天,邱家主母打死了那么多婢女仆从,邱二姑娘虐杀多少人家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个好问题,文大姑娘莫非以为,水映天是薛念的家?”
文家大姑娘低着头,一声不吭,丝毫不见方才的癫狂放肆。
小姑娘缩在她怀里,脸埋着,根本不敢看别处。
兰惜移开视线,对着俘虏示意了一下,“那这样,你是何家的人,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给文家姐妹解解疑惑。”
这人对着文家姐妹全然是另一副态度,眼神冷冷的,完全没把她们放在眼里。轻蔑,不屑,打心底没将普通人当成自己的同类,宛如注视脚底下的蝼蚁,冰冷无情。
他看着两人,语气油然透出鄙夷:“这种几间屋子住一家子的人家,这头屋子吵架另一头听得清清楚楚,哪知道水映天有多大,又有多少婢女仆从服侍。家主的女儿身份尊贵,下嫁给邱煦已经很委屈,不得不远离虞州来到云泽落户。吃穿用度,婢女仆从自是不会亏待了她,还有一大群何家修士跟着来云泽。”
“水映天说是邱家的地盘,实则有一半是何家地界,负责把手的守卫是何家修士,闲杂人等根本进不去。邱煦作为家主,没有得到允许也不能擅自进入,邱大姑娘邱二姑娘还有邱家少主,是何家血脉,平日里进出没有限制。那薛念是个什么东西,哪有资格进何家地盘。”
“莫说是打杀几个婢女仆从,弄死从外面掠进来的孩子,就是顿顿要吃人肝人脑,薛念也不可能知道。他一个半大的孩子,正是天真浪漫的时候,能知道什么。就是发现有些眼熟的婢女仆从不见了,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打发了,邱煦惯会装模作样,糊弄个孩子容易着。”
“从何家带出来的婢女仆从知道家主女儿的脾气,哪会自己去触霉头,当然是把机会推给云泽当地招收的婢女仆从。被邱家仁义之家的名声糊了眼,根本不知道他们眼中的邱夫人性格有多么暴烈,一个不顺心便会以青霜抽人。”
“因着是被迫远嫁,每每回邱家心情都不大好,易燃易爆,逮着个由头就抽人。薛念要不是有修为在身,早给打死了。”
“外头人以为他被邱煦收为义子有多么风光,实际上不就是个家仆。”
“凡人教导女子事事以男人为天,邱煦是家主,薛念是邱煦义子,外界皆传闻邱煦待他视如己出。文家大姑娘自然以为薛念在水映天极有排面,可与少主相提并论。听我这么一说,立马信以为真。”
他说完,自觉闭嘴保持安静。
翠微天弟子们纷纷注视着文家大姑娘,外面传来脚步声,让他们移开视线。
凤雏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染血的簪子,他走到兰惜面前,恭敬的双手举起,
“师尊,这是从小师弟身上取下的簪子。”
兰惜盯着簪子看了许久,看着十分普通,丝毫不起眼,谁能想到这么一支普普通通的簪子,差点要了他弟子的性命。
微微一抬下巴:“给她。”
凤雏心领神会,端着托盘走到文家姐妹面前。
听着靠近的脚步声,文家的小姑娘瑟瑟发抖,往姐姐怀里钻了钻,脑袋埋着根本不敢抬头,还能听见细微啜泣声。文家大姑娘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心跳如擂,看到被摆到自己面前的托盘,目光触及染血的簪子,瑟索了一下。
终究是扛不住心底的巨大压力,咬咬牙,道:“是我动的手,你们要杀就杀我!我妹妹年纪还小,她什么都不知道!”
“呜呜……姐姐!”
文家大姑娘终于抬起头,目光直视兰惜,眼底滑过恐惧,破釜沉舟道:“是我愚蠢无知,听信挑拨,差点害了别人,你们要算账,就找我!”
兰惜不置可否,微笑着问:“姑娘,你从他手里拿到簪子的时候,咋不戳他?反正都不是好东西,一丘之貉。捅他跟捅薛念有什么不同呢。薛念只有一个人,他可是带着一大帮手下,哪个更划算一目了然。”
文家大姑娘颤抖,“我……”
兰惜温柔的替她回答:“因为这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杀你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容易。你怎么敢对他动手,你不怕死,你妹妹还这么小呢。可我的弟子就不一样了,居然真花二百两把你们姐妹买下来,而不是老鸨一开价,抬手给她邦邦两拳,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稚气未脱,行事青涩,面子薄,可不就是好欺负的冤大头,还对你们姐妹多有怜惜。被赶出家门沦落街头,尝遍人情冷暖,还在花楼受了一阵子的折磨,多少已经练出察言观色的本事。”
“就算你捅死薛念,只要哭一哭,喊出心底的痛苦冤屈,看在你们这么可怜的份上,看在云泽遭到这等不幸的份上,也许能求得一丝生机。甚至愿意为了妹妹赴死,好叫我的弟子们对你妹妹多两分怜惜。”
“只是没料到,何家会这么狠。”
要是只有弟子们出门,拼死逃过前面一劫,杀出陷阱,后面的说不定真会成功。
兰惜有感而发,“这世上还真就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做人太温柔也是错,被逮着嚯嚯,差点叫人一波儿带走。”
一起出门打探消息的弟子们纷纷露出羞愧之色,特别是沈青雀,惭愧自责:“是弟子莽撞轻率,给师尊添麻烦了。”
兰惜摆摆手,“吃一堑长一智,带你们出来历练不就是为了增长见识。”
簪子经过处理,上面沾的血是鲜红色,文家大姑娘看了一眼,如同被刺了一下,连忙移开视线。
被戳破心思,她心里头绝望极了,一片茫然,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脱身。
少年们教养良好,富有同情心,可他们的师尊却是凶狠之人。她听见少年们的师尊道:“何家的家主命人摧毁云泽,这人是何家旁支血脉,为了抓捕薛念才低调行事,指不定之前就是他带人乘着云舟执行家主命令。”
“看到那个簪子了吧,给你一个为家人报仇的机会。”
弟子们立马上前制服何家俘虏,将他押到文家姐妹面前。
曾经在文家大姑娘面前耀武扬威的何家人,此刻狼狈至极,惊恐交加的被迫跪在她面前。
他怒目而视,凶悍发出威胁:“你要是敢对我动手,何家一定不会饶了你们!”
文家大姑娘很是慌乱,求救的目光刚落到凤雏身上,目光对视的瞬间,被冷到了。这样精致美丽的少年,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如同天上下来的仙人,眼神却非常冷,是个铁石心肠的。
她看向沈青雀,眼里满
是哀求。
沈青雀心底刚升起一点于心不忍,被他狠狠按下,撇过头去。
她看向其他弟子,无声哀求。
“不要看我的弟子,看你的仇人。害死你父母的凶手就在眼前,你难道不生气,不想杀了他给你父母报仇雪恨吗?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你,让你亲自手刃仇人,告慰父母在天之灵,你应该高兴啊?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落泪?”
“哦,我懂了,一定是喜极而泣,高兴的说不出话了吧。”
文家大姑娘哭了,上气不接下气,“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求求您,饶了我吧!”
文家的小姑娘哭着说:“呜呜呜……坏人,不要欺负我姐姐!”
兰惜一点都没心软,眼神冷漠,“小姑娘不要胡说八道,是你姐姐先欺负人。何家行事狠辣,摧毁整个云泽,烧死你的阿爹阿娘,仇人就在面前,你姐姐却哭着不敢动手。”
“被何家吓破了胆,不敢动手杀仇人,却敢对薛念动手,还不是欺负他无父无母,身后没有倚仗。”
小姑娘突然奋力挣脱姐姐的怀抱,一把捡起托盘里染血的簪子。文家大姑娘惊骇,抬手一把拍掉簪子,簪子飞出去几米远,发出清脆声响。
“不要碰!”伸手就要把妹妹抱回怀里。
小姑娘却快步跑开,重新捡起染血的簪子,脸上还挂着泪痕,却敢道:“我来给阿爹阿娘报仇!”
“晚晚!住手!”
看到是个小姑娘,那人原还不屑,这么小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给一把刀都砍不了人。
却见文家小姑娘抓着簪子狠狠冲着那人眼睛捅去,对方的表情都还来不及变化。
她满脸泪痕的大喊,“坏人还我阿爹阿娘!”
第29章
小姑娘亲自手刃仇人,扔掉簪子,咚一声跪下,麻溜的给兰惜磕了一个头,大声道:“求仙人收我为徒!”
脸上,身上,飞溅的鲜血还没凉,泪痕更是一塌糊涂,不但有这样的勇气,还敢乘胜追击。
小姑娘很会把握时机啊!
兰惜感兴趣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大声回答:“我叫文晚心,我姐姐叫文茜心!”
兰惜:“为何要拜我为师?”
文晚心小姑娘挺起胸膛,恶狠狠道:“我听见了,是何家主让人烧死我阿爹阿娘,烧死云泽所有人!我要拜仙人为师傅,学习仙人的本领,把何家主关到屋子里烧死他!”
出生牛犊不畏虎,小姑娘很有勇气,也很会想。
兰惜恍然,是了,姐妹俩一起被赶出外祖家沦落街头,一夕之间什么都没了。姐姐尝遍人情冷暖,受了许多苦,妹妹同样遭遇了这一切。大的未必就心性坚定,柔韧顽强,小的也未必柔弱胆小,不谙世事。
逆境会逼迫人成长,走到哪一步看她们自己。
文晚心小姑娘接着说:“仙人不怕何家,所以我要拜仙人为师!”
比起姐姐,兰惜更喜欢妹妹,但他只能遗憾的摇摇头,“我不能收你为徒。”
文晚心表情茫然了一下,委屈的问:“为什么?”
兰惜点点文茜心,“你姐姐差点害死我的弟子,我要是收你为徒弟,他们的委屈岂不是白受了。”
什么以德报怨,一笑泯恩仇,反正他没这样的本事。
小姑娘整个人都萎了,耷拉着脑袋,“我……我可以替姐姐赎罪!仙人你打我骂我吧!我会听话!”
看到妹妹居然真的手刃仇人,文茜心呆若木鸡,眼里的泪水涌出来,不是害怕恐惧,是羞愧的。她竟然还没妹妹有勇气,自以为破釜沉舟,实际上还是欺软怕硬了。被何家狠辣的行事作风吓破胆,就算机会送到眼前,都不敢拿起簪子。
妹妹年纪虽然小,却比她更为果敢。
兰惜的态度变化文茜心如何看不出来,心如刀割,妹妹分明已经讨得仙人欢心,欣赏有加,却因为她的缘故被拒之门外。
如果能够拜入仙门……
文茜心眼底闪过狠绝,趁着大家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猛然扑向被随手扔地上的簪子,握着簪子就要自刎。凤雏反应迅速,挥手一巴掌拍去簪子,锋利的边缘在她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
簪子落地声清脆,文晚心震惊了一秒,哇一声哭出来,痛哭流涕扑到姐姐身上,委屈的喊道:“姐姐姐姐姐姐!不要抛下晚晚!”
文茜心痛苦道:“是姐姐的错!都是姐姐不好,害了晚晚!”
姐妹俩哭成一团,都成了泪人。
看得兰惜无语极了,这个姐姐是真的有毛病吧,以为自杀就能解决问题?
不说当着妹妹的面自刎,会给人家留下多么大的心理阴影,中间有了这么一条人命,妹妹真的拜入翠微天,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想法。师徒之情一开始就有裂痕,还能不能好了。
兰惜:“小姑娘你过来一下。”
文晚心抽噎着,抬头看了看兰惜,犹豫不决。文茜心赶紧放开妹妹,还推了一把,让她赶紧过去。
小姑娘走到兰惜面前,抽抽噎噎,打着嗝儿 ,“仙……仙人……”
兰惜抬手,指尖轻轻一点小姑娘的眉心,法力流入她的身体,迅速游走一圈。
放下手,对她说:“你的资质不错,可以修仙。”
下一句泼冷水,“我说了不会收你为徒,就不会收你为徒。”
小姑娘又茫然又委屈,哭红的鼻子一抽一抽,看着可怜极了。
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感到于心不忍,对沈青雀挤眉弄眼,使了使眼色。
沈青雀接收到师弟们的眼神,清清喉咙,“师尊,不如就收下她吧。大家都特别希望能有一个可爱的小师妹。”
兰惜不为所动,“想要小师妹可以等你们二师兄的消息。”
沈青雀哑然了,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凤雏最贴心,走到兰惜身侧,“师尊特意察看了小姑娘的资质,是想把她送去其他门派?”
兰惜颔首:“我不能收,还有别的门派。”
凤雏担忧,“可是各大门派入门的弟子名额几乎被世家垄断。”
兰惜拍板:“送她去仙霞宫。仙霞宫只有女弟子,算是对女子最为友好的门派。就算没能成功拜师,也可以在仙霞宫的地盘生活,两个女孩子去别的地方,都不如仙霞宫的地界来得自由畅快。”
他倒是也想多招收一些女弟子,可能因为翠微天是烧砖起家的,想要拜师的基本都是男人。
凤雏恭敬道:“师尊说的是。”
仙霞宫声名远扬,是修真界知名的女性门派,与神水山庄毫无交集,凤雏对这个门派的感官还算可以,并无恶感。
他说:“听闻仙霞宫地界治下的凡人规矩与别处十分不同。”
是不同,简单来说就是女尊。
果然是女修门派的作风,根本不甩凡夫俗子默认的规矩。
凡间男子敢给女人制定规矩,施加各种枷锁,男修要是敢效仿,保管给女修们打爆脑壳。仙霞宫治下发展出女尊的规矩风俗,自然是上行下效,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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