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过往循序频闪,就这样纵容自己放空了许久,董酥白默默解开脖子上的细绳举到眼前,上面悬挂着一枚纯银的手工对戒,做工看着相当丑陋。
——正是他跟姜烯说扔了的那枚,也是那人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一点点打磨给他的。
董酥白摸索着戒指,还不等他端详几眼,面前却骤然一黑。
停电了?
他抬眼望向暖气,上面原本亮着的红光此刻逐渐暗了下去。翻开业主群一看,里面几分钟前刚发布了临时停电的通知。
家里还有两个应急的小夜灯,董酥白拿出来连上电宝,所剩无几的电量勉强能给浴室铺一层薄光。
剧本是没法看了,他正准备顺势洗个澡上床睡觉。脚下刚一动,便隐约听到门外一阵不轻不重的闷响。
这层只有两户人家,不用想也知道这声音的源头在哪儿。
董酥白回头看向大门的方向,姜烯从小就被查出夜盲症,天一黑就无法视物,刚才他在外面废了半天劲才把钥匙对准孔位也是因为这个。
心里挣扎了许久,终究认命一样走了出去。
横竖姜烯现在是他的邻居,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恐怕也不得安宁。
晚上八九点的寒风刺骨得可拍,无孔不入地渗过衣物侵蚀皮肤。他搓了搓身上单薄的外衫,耐着性子等了几分钟,见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又想起姜烯刚才浑身的疲倦气,心下漫上几分异样。
他抬高音量用力砸了几下门,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姜烯才揉着眼睛慢吞吞地开了门,看向董酥白的脸上还带了些许哀怨,像是被人吵醒了大好的美梦。
“哥哥,你怎么大晚上的扰民啊。”
“楼栋间隔了大老远,上三层没人,下两层也没人,我扰谁了?”
姜烯拿手指点了点自己:“我啊。”
“你在睡觉?”董酥白显然不信。
从他听到声音走过来,心里那点挣扎的时间,不争气地讲总共都没几分钟。
姜烯将散在颈后的棕发随意挽成团,宽松的居家服给他本就精致的五官衬的更为色\气慵懒。
他摇了摇头,话还没脱口就被客厅里一声小兽恂恂的呜咽接过。
董酥白举起手机朝里照去,一只手臂长的小金毛蜷缩着身子对上他打量的目光。它像是很害怕人类,四条腿各跑各地藏在垃圾桶后面,毛茸茸的尾巴不安摆动。
“它叫姜饼,上周在楼下捡到的。”姜烯熟门熟路地凑上去顺着毛安抚,跟他解释道,“我找到它的时候,它被人装在袋子里扔在垃圾桶,全身都是伤,跑了好几趟医院才给它救回一条命。”
“而且前两天……”
他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可董酥白却没注意听,目光随之一转,屋子里的场景一时让他眉头微蹙。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个只贴了瓷砖的空房。
家具寥寥可数,加在一起都不超过十样,都是一些生活必需品,顶多能够勉强住人而已。偌大的客厅里只孤零零地摆着一张木质沙发,寒冬腊月的上面连一块毯子都没有。
董酥白扫了眼姜烯喂狗的背影,绕过他径直往里面走去。
这层的户型都是标准的三室一厅,三间房只有最里面那间被简陋地装修成隔音间,放了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被子上压了把电子琴,床尾还有把民谣吉他和一桶没泡开的泡面。
姜烯跟在他身后进来,自然而然地将房门掩上:“刚搬过来,还没来得及装修。”
董酥白没应声,像是听不见似的,脸上表情始终沉着。
两人就这么站在原地默了许久,姜烯清了清嗓子:“哥哥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业主群的通知没看见?”董酥白也说不清是哪来的无名火,呛了他一句。
姜烯闻言微怔:“我还没进业主群,你拉我进——”
他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停住,这才想起来董酥白早就把他删了,连带着手机号一并扔去了黑名单坐牢。
于是他想了想,转言报出一串数字。话落也不说别的,就盯着董酥白看,目的不言而喻。
董酥白知道他的德行,调出业主群的二维码横在他面前:“自己扫码。”
“手机没电了。”
姜烯耸肩摊手,满脸无赖一气呵成,大有一副你不加我我就不进去的架势。
“爱进不进。”
董酥白懒得理他,果断收回手。翻看着群里的消息,还没有来电的具体时间。
扭头就走的想法在脑中停了一瞬,先不说姜烯这房子属实不像人住的,再者夜盲患者在黑暗中本身就是个难以预测的不定时危险诱导器。
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破事。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默念了无数遍“好人财源滚滚,好人天降财神,好人日进斗金”后,字音在嘴唇三进三出,冷声说道:“物业没通知什么时候来电,今晚先来我家。”
他说完也不等姜烯反应,人都踏出房门了,突然想到什么,又折返回去。
此时地上孤零零的泡面还没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被人一把拎起来丢进了垃圾桶。
姜烯看着董酥白离开的虚影,又看了眼地上溅落的几滴泡面汤,逐渐淡去的光圈带起了他嘴角一道浅显的弧度。
他坐在沙发把手上,徐缓掏出一盒廉价香烟,随着打火机引燃烟头,莹莹微光模糊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薄雾在他鼻尖延展消散,是一股难闻的劣质气味,与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悄无声息。
静静抽了半支烟后,他掐灭烟头,在嘴里嚼了颗口香糖,给姜饼安置好半盆狗粮,又摸了身明天要穿的衣服,这才跟了出去。
董酥白回去后把浴室的小夜灯拔了下来,过道书房各放一个,转头见姜烯还靠着墙壁一步一顿地往前挪,干脆上前一把将人扯了进来。
忽闪的黄光让他眼前清明了不少,董酥白等人视线慢慢聚焦回来,抬脚就往卧室走,却被人在身后又扯了回去。
力道不重,就是多少有点理所应当。
“哥哥,家里还有吃的吗?你刚刚把我晚饭丢了。”
董酥白扫开他的手,想起自己确实丢了他一盒泡面,于是道:“冰箱里有面包,椰蓉那个是我的早餐,你吃别的。”
他朝冰箱打去一束光示意位置,留了句“别吵到我休息”后就回了房间。
夜间的池涴市出奇静谧,月光朦胧星影相随。拂面的晚风编织成一张柔软细腻的薄网,依次安抚着城市的各处角落和各色人群。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董酥白。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熬夜熬习惯了,好不容易逮到一天早觉,他却相当没出息地失眠了。
翻身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好三点半。
郊区的清净在晚上就容易带上几分诡异,除了不停扑打窗户的寒风外再没有多余的声音。
他搭上外套去客厅倒了杯水,经过姜烯房间时还鬼使神差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常年奔波在国内外各个城市,他几乎很少回这个家,所以预备齐全的房间也只有他自己住的那间。
昨晚他让姜烯睡的是书房,里面只有张软乎的沙发床,是他平时工作累了用来短暂休息的。
书房的门没锁,半掩着。
董酥白轻推了一把,顿时被里面劈头盖脸的寒风击了个冷颤。
三扇窗户皆是开了条大逢,飘荡的窗帘宛若对冷气给予欢迎致词。床上空空如也,姜烯将被子一半垫在地上,一半卷在身上,正蜷缩在书桌下的狭窄空间里睡得极其不安稳。
听到动静,他几乎瞬间就睁开了眼睛,伸手按在枕头下,警惕地盯着董酥白。
两人隔着黑暗对视了好几分钟,似是确认了面前的人是谁后,姜烯才睡眼惺忪地从书桌下钻出来,无奈道:“哥哥,你干嘛这么晚还不睡?一个晚上吓我两回。”
董酥白没回话,沉默地打量了他好久。从昨天见面到现在,他总觉得这人哪里都怪怪的,但具体又说不上来,就是跟他之前印象中的模样差太多了。
“怎么了?”
见人一直不说话,姜烯试探着想伸手碰碰他。
董酥白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没怎么,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当鬼吗?”
姜烯手在空中捞了个空,攥了攥拳,仰头道:“你不是也没睡。”
董酥白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停在书桌下的被子上,犹豫了半晌还是出声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喜好,有床不睡,睡地板。”
“床太软了睡的难受。”姜烯托着腮帮,半真半假地笑道,“不过如果哥哥陪我一起睡的话,说不定就不一样了。”
董酥白也配合地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拍了拍墙面,友善地支了个招:“睡不着的话就把头往这上面撞撞,多撞几次,晕了就能睡了。”
“百试百灵。”
他一口气灌完杯子里的水,在姜烯欲言又止的表情下出了房间。
眼下他是彻底没了睡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尝试了几遍,最终决定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整觉。整理着手机里未读的消息,打算就这么呆坐着等到天亮。
手指在屏幕上划,心思却不在上面,脑子里想的全是姜烯。
那些以前被他强压下去的回忆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拼命往外冒,就像是势均力敌的对峙,又像更胜一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冲破他好不容易铸起的防线,闹得人心慌。
摊上他准没好事!
董酥白自暴自弃地将头埋进被子里,意识在脑子里你来我往地激情混战,稍不留意间窗外就泛起了白边。
雾蒙蒙的,是又下雪了。
第4章 “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等他洗漱完出去时,平常基本没怎么用过的厨房此时正噼里啪啦的一通乱响。他顺着声音跟去看了看,差点跟端着一锅热粥的姜烯撞了个满怀。
“走这么快干嘛?”姜烯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垫了条毛巾放好锅,拉着他坐到餐桌前,“没烫到吧?”
董酥白挡开他的手:“你又要干什么?”
“给你做早餐啊。”
“不用,我有吃的。”
“昨晚是有,但今早没了。”姜烯指了指被扔在垃圾桶里的面包包装袋,上面零零散散还沾着点椰蓉屑。
他回厨房端了两盘鸡蛋饼出来,献宝似的夹起一块伸到董酥白面前:“面包不好吃,吃这个。”
“怎么样,卖相不错吧,我看着视频现学现做的。”
鸡蛋饼温热的触感碰上嘴唇,董酥白顿时如触电一般,猛地站起身来,冷淡道:“我不吃这些。”
他扫看着桌上的饭菜,熟悉的样式无一不让他回想起两人以前同居的日子,越看心里越堵。
他知道姜烯是故意的,也不得不承认,从昨天在公司见面起,他就在幻想姜烯会不会跟自己解释他这一年的不联系,或者是那些他发给自己的音频。
可直到现在,他也没看出那人有一丝一毫想要辩解的心。
他到底凭什么能跟个没事人一样晃在自己身边?凭什么生活不受影响?又凭什么从始至终在乎的,被困扰的人只有自己一个?
董酥白心烦意乱地站着,不是在烦姜烯,而是在烦他自己,烦他自己没有定力。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无药可救,明明不想再在姜烯身上分去一点心,可昨晚离开他房间时还是会担心他是不是怕黑,悄悄把过道的小夜灯挪去了他门口。
大早上的他不想自己给自己憋一肚子郁闷,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拿上手机就准备出门。
姜烯却适时拦住了他:“吃完饭再走吧,小陈今天来不了,只能我送你去公司。”
听他语气笃定,董酥白身形微顿,脸上闪过丝警觉。
“你怎么认识他的?”
小陈是他的司机,在公司基本就属于边缘人物。平时也不怎么出入公司大楼,基本都是居南提前告诉他行程,他到点就会等在门口。
姜烯一个刚入职的新人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姜烯笑笑没答话,不紧不慢地翻出短信:“他妹妹昨晚从老家过来看病,他忙前忙后的抽不开身。”
董酥白半信半疑地走去阳台,他家住六楼,从阳台刚好能远远看见小陈平时停车等他的地方。
果不其然,那里除了一个正在遛狗的谢顶大爷外,哪里有什么熟悉的黑车。
“小陈临时有事为什么不跟居南联系,跟你联系干什么?”
姜烯听完还真的想了会儿,就在董酥白以为他能说出什么合理缘由时,他突然歪头笑了笑,模棱两可。
“可能我看起来比较和蔼可亲。”
董酥白嘴角抽动片刻,显然是气的。
“忘居山太偏了很难打到车,哥哥要是不让我送就只能走路过去了。”姜烯点开导航,一本正经道,“也不是很远,就区区一个半小时。”
董酥白:“……”
这个点再走一个半小时去打车,等到公司早就迟到了,居南怕是能徒手撕了他。
他顿了顿,淡声问道:“你车在哪?”
姜烯搅拌着碗里的稀饭:“地下车库。”
“我去楼下等你,吃完赶紧下来。”
“哥哥。”姜烯叫住他,“一起吃顿饭吧,我做了好久的。”
他筷子没停,也没回头,只感受到董酥白像是沉默了一阵,随后回应他的,是一道开门又关上的声音。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他缓缓收敛了神情。桌上的菜吃不完,他舍不得倒,都装在一个碟子里端去自己家,又回来收拾好碗筷后才跟了下去。
地下室里,董酥白绕了半天也没找到记忆中那辆奢侈张扬的加长迈巴赫,一直等到姜烯下来,他都还在附近绕圈。
见人走到自己面前,他问:“你车停哪了?”
“就在这啊。”姜烯一脸莫名,带他走到一辆银色车前开了锁。
董酥白蹙起眉头,这车他认识,是个老国货牌子,便宜点两三万就能到手。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除开性能差一点剩下的就是丑。
按照姜烯以往吃个苹果都要挑最好看的啃,他会开这种车也难怪自己找不到。
“你以前的车呢?”董酥白道。
“太醒目了,不想开了。”姜烯替他开了车门,催着人进去,又有模有样地告诫了一句,“哥哥,我现在可是在给别人打工,开的车比老板好是要被穿小鞋的。”
董酥白挑起眼角斜了他一眼,他就没指望能从他这里听到什么正儿八经的话。不过他们现在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不愿意说,自己也没资格多问。
昨晚因为一些心知肚明的原因他一整夜都没合过眼,从望山居到公司快两个小时的车程,他干脆靠在玻璃上半眯着眼睛养养状态。
雪天开车讲究慢,姜烯嘴里含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均速驾驶,趁着等红绿灯的空隙回头看了眼董酥白,极轻地笑了笑。
谁料就这么转瞬间的功夫,后者却恰巧睁开眼睛对上他还没来得及移开的视线。
“哪个教练教你的开车往后座看?”
姜烯被当场抓了个正着,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转了回去。
董酥白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半张侧脸,该说不说,姜烯虽然人不是个好东西,但这张脸是真的挑不出毛病。
打不了一百分也能打个九十九点九。
他打小就喜欢留一头半长不长的棕发,刚好微卷过肩。长眉入鬓脸型也流畅,五官深邃的看上去清隽又性感,分明是个纯种亚洲人,但总是给人一种混血的异域感。
董酥白曾经想过很久要怎么形容他,最后还是觉得“贵气勾人,色令智昏”比较合适。
每次盯着这张脸他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后知后觉地想移开视线,不经意间又被扶手箱上的东西勾去了注意。
那上面摆了有七八盒药,瓶装的盒装的都有,无一例外均是被撕掉了标签。药罐下压着厚厚一沓带字的白纸,董酥白微微向前探身,虽说看不清上面的小字,但也能清晰可见纸张顶部印着的九个红字。
池涴市第一人民医院。
联想到姜烯身上的反常,他心下顿时涌起些不安的情绪,皱眉直等他停好车准备拉自己下来时,才沉声问道:“那些药怎么回事?”
姜烯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拦下他想拿药的手,随口解释道:“这两天太忙了,前阵有点发烧,怕耽误工作就去开了点药。”
“感冒发烧需要这么多药?”董酥白道,“这一堆药当饭吃都能撑死个把个你。”
姜烯听他这话觉得可爱,没忍住笑出声,凑上前眨巴着眼道:“哥哥,你这么担心我啊?”
“想多了。”董酥白眉头微挑,食指顶着他的胸口把人一点一点推到车门上,“昨晚让你来我家只是怕你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作为最后一个见过你的邻居,会惹上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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