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烯昨天就把董国安的体检报告发给他看过了,老人家身体好得很,除了血糖有点偏高外能吃能喝能睡的没什么别的毛病。
车子拐进马路口,他看着导航上的海鲜市场离这里不远,便想买点虾回去煲粥。早上七点多的天也才刚刚亮,路上车多,但没什么行人,眼眶定格的每一处角落都像是幅宁静的画像。
董酥白停在红绿灯前换选着耳机里放的歌,偏头打量并排停在身边的车辆,视线却不自觉落在路边的一处仓库那,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还是后车司机催了几下喇叭他才看到灯绿了,开过马路找了个路口又掉头回去。
仓库门口停着辆送箱装水的大货车,从车厢侧面开门连接地面搭了两块长木板。一个看着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正弯腰背着四箱水,从木板上把东西卸在仓库里依次码好。
来来往往几个来回,他灌下半瓶水缓了阵,又伸手去够货车边缘的水。
可能手上力气没给足,那箱水卡在边缘晃动了两下,突然整个向他砸来。得亏被人眼疾手快从底下拖住,不然高低要砸出几块淤青。
“李叔你小心点,不差这一会儿,砸到头这一天赚的钱都不够你看病的。”
姜烯稳稳把水搬到地上,不知从那摸出一罐饮料递给他。
李全操着一嘴不标准的普通话,乐呵呵地跟他干了杯:“怎么不差这一箱了,多搬一箱就多赚一点钱,积少成多日子不就好过了,我可还有老婆姑娘呢。”
他摘掉帽子抹了把汗:“你呢,最近都没怎么见你来,来的都是另外那个孩子。”
“我这两天有事,以后也不一定天天来。”姜烯抽了张纸巾盖在脖子上,把里面最后一张给他。
“还是你们年轻人体力好,能多打两份工。”李全言语间有些羡慕,末了又叹了声气,“我老喽,干一天下来也没剩什么力气,好在这个老板人好,给的钱是我见过最多的了。”
姜烯往后靠在铁板上,好笑道:“李叔你多谦虚啊,你体力不知道比我好多少,我跑四五趟就得歇几分钟,你是恨不得一天都不停。”
“那是。”李全咧开嘴大笑两声,摇着饮料把最后一口喝下,“我多大你多大?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可不得比你厉害点。”
姜烯见他说得高兴,也附和地冲他鼓了鼓掌,目送他重新开始新一轮的干活。
易拉罐里还有大半瓶没喝,姜烯点开计算器边算边慢慢抿着。
剧组的龙套演员一般是按天算工资,最高也就几百一天,但当时导演着急用人,给他开的一口价就是五千,还承诺可以一次付清。他趁这两天请假,刚好抽时间去养老院把这个月剩下的费用补齐,数字删删减减,最后留在屏幕上的,也就不到八百块钱。
他又算了几遍,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就像一把无形的重锤压在身上,可没多一会儿又自行消失,换成另一股力量拉他起来继续生活。他顺手截了张图存在相册,长这么大还怎么没为钱发过愁,现在倒是体会了个淋漓尽致。
转头看了眼车上不到半厢的货,感觉也就几十分钟的事,搬完刚好够时间去医院。他按了按发酸的手臂,刚借着车门的力站起身,熟悉的铃声就从口袋里传了出来。
是他给董酥白设置的专属铃声。
“哥哥?”他喊了一声。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董酥白的声音带着他惯有的从容。黑车停在马路边的树影下,静静看着对面接起电话的人。
“你在哪?”
姜烯左右看了看,尽可能选了个附近的位置:“我在领航路这边买早餐,一会儿准备带去医院给叔叔阿姨。”
又是一小段时间的沉默,姜烯直觉董酥白现在心情不是特别好,顿了一阵,又问道:“你昨天不是说早上九点多从剧组出发吗,快到了吗?要不要给你也带点吃的?”
“不用了。”董酥白摇上车窗,“我提早出门了,现在在领航路这边的海鲜市场,你发个定位给我,我顺路过去接你。”
姜烯从他那句“领航路”出来时就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四处转着看了圈,确定视野范围内没人后才应了声好。
挂电话的时候李全刚好过来搬第二趟,他连忙跟人说有事要先走,多跑了几步绕到一家早餐店前才发了定位过去。
董酥白是几分钟后把车停在跟前的,姜烯拎着一大袋包子上了车,挑了一个三鲜的塞到他嘴里:“吃早饭了吗?”
“还没。”董酥白咬了一口,见他看着自己笑,刚打好的满腔腹稿又说不出口了,空出手拿着包子一路无言地开去了医院。
住院部是单独一栋楼,董国安的病房在六楼,两人上去的时候刚好撞见于诗然提着热水壶从茶水间回来。
看到两人她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线:“怎么早就来啦?都说了你爸没事让你别着急,你们工作这么忙还麻烦小姜在这陪我们这么几天。”
“哪里的话,我陪阿姨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姜烯讨巧地挽住她的手,把人逗得合不拢嘴。
董酥白跟在两人身后进了病房,掩在口罩后的神情也松缓了不少。
“你爸啊天天跟我闹着说要出院呢,说再不出院他就要被医院的消毒水味腌透了。”
于诗然一手拉着一个把他们带进去,董国安架着右腿正跟同房的病友骈天骈地,扭头瞅见三人,立马笑着介绍道:“喏,我俩儿子来了。”
病友也是个中年大叔,应声看过去,“哎呦”了一声,弯起眼睛一脸羡慕。
“爸,你腿怎么样了?”
“早就好了,我都跟你妈说好几回了,赶紧给我办出院,家里养的花都要蔫巴了。”董国安腿上还打了石膏,但看着精神确实挺好。
董酥白不方便摘口罩,也拗不过他一看到自己就催着要出院,果断喊来医生做了个综合判定。等医生翻看手里的病历单点下头后,他才跟着出去办理出院手续。
姜烯也跟他一起出了门,走到下楼拐角时,险些跟一个埋头赶路的护士撞在一起。那护士抬头看见姜烯,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后脑子里涌上些印象,顺嘴就说了一句。
“是你啊。”
姜烯也认出她是之前自己执意出院时帮他办理手续的护士,走前几步跟她打了招呼。她手里抱着病历本显然还有急事,也没多说,互相点了头就又匆匆往病房走。
董酥白的视线只在两人身上停了一瞬,随后便跟着不见影子的医生下楼去了大厅。期间时不时有人朝这边投来目光,还有卡着视角偷偷拍照的,多半是认出来了。
出院手续办起来繁琐,即便两人动作再快也用了半个多小时。董酥白把单子折好拿在手上,上了六楼却不着急回去,而是拉着姜烯在楼梯口停住。
“怎么了?”姜烯疑惑问道,“还有什么忘了吗?”
董酥白抿了下嘴,望向他:“你跟刚刚那个护士认识吗?”
“不认识。”
姜烯摇了摇头,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么问后又凑近他噙着笑:“哥哥,你这么关心我的吗,一点小动静都能注意到啊?”
他这话本就打着逗逗他的念头,以为这人还是会跟以前一样一口反驳说没有。却没料到董酥白听完后缓缓点了点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夹着单据的手肘随意搭在扶手上。
“嗯,我关心。”
第34章 “开始审问犯罪嫌疑人。”
他说话声音很轻很低,几乎是飘在空气里的,但姜烯还是听到了藏在里面的一声轻叹。脸上玩味的笑意还没来得及绽开,一时僵在嘴角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董酥白看他滑稽的样子觉得好笑,就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关心。”
这短短三个字他其实也犹豫了很久,从把姜烯带到自己家开始、从收到的那束花开始、从上次向曲清北询问的答案开始、从在路边看到他开始……一直到刚刚决定停在这里。
他以为他开口前会惶恐挫败,但实际上没有,他只觉得轻松,像是终于面对了什么,放下了什么。
他认了,怎么样都认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对姜烯视而不见,也不可能强迫自己不去回应他平常那些明目张胆的接触跟讨好。与其再这样无意义的跟自己耗下去,不如由他来主动跳出这个怪圈,去探一探外面的路,万一就能走通呢。
姜烯眼底的情绪从迷茫转变为猜疑,到最后像是受了很大冲击跼蹐不安地“啊”了一声,活脱脱给董酥白整出一种他只管撩人不管负责的错觉。
顿时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反应?”
姜烯喉结上下滚动着,听他催问才回过神来,讲出的声音添了点艰涩,生怕董酥白刚刚说的话只是迫于自己被逼无奈。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是我最近……缠你缠得太紧了吗……”
董酥白不由自主地眉梢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从这个角度去想问题。
“没有,我是认真的,做出的选择也是我能接受的。我不想干的事情,你就算跟个狗皮膏药一样天天粘着我,对我来说也没用。”
他话音停滞一瞬,又继续道:“所以姜烯,你之前说想睡在我房间里,以后还想吗?”
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说完,这回换成姜烯在原地怔愣住了。董酥白一直以来都是个相对内敛被动的人,他从没想过两人之间的隔阂会是他先开口铺出条路。
他抬起头看向董酥白眼底,反复辨认了里面没有一星半点的勉强后,才敢逐渐把心里那些急着破土而出的欣喜表现出来。
他眼眶有些发酸,往前走了一步想去抱他,却被人伸出一根手指顶住胸口:“等等,还没完。”
“什么没完?”姜烯顿了一下。
董酥白按住他的衣领,跟他一一盘算着:“之前在山庄,你跟我说会把我想知道的事都告诉我,现在可以兑现了吗?”
姜烯闷闷呼出一口气,过了会儿才跟他对视:“你问了我就说,我不会骗你,你信我吗?”
“你说了我就信。”董酥白等的就是这句话,将还在录音的手机举到他面前晃了晃,“留个证据。”
“我现在没时间折腾,晚上回酒店再听你慢慢说,你只要先回答我两个问题就行。”
像这样带着主动侵略性的董酥白很少见,姜烯看得稀奇,忽略掉一瞬间产生的惧怯,笑着回道:“你问。”
逼仄的楼梯口陷入一种古怪的安静,姜烯有些忐忑也就没催他,像是个缄默等待宣判的囚徒,好半天的功夫才听到审判长一句状似不经意的问话。
“你跟别人上过床吗?”
他说得很直接,姜烯听完整个人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瞳孔顿时放大,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怎么可能!”
董酥白握紧手机没说话,听着他略微有些激动的答复,良久,迟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姜烯摸不透他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只感觉一阵心慌,还想再辩解什么,但董酥白却不着急执着这一点,第二个问题随即问出了口。
没刚才那么严肃,反倒像是已经有了答案,只是问出来盖个公章。
“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我想你,我想见你。”姜烯盯着他脱口而出。
董酥白默默注视了他很长时间,最终,在刚才严肃的神情上带了点笑意,朝他伸出手:“好吧,你过关了。”
周遭的氛围静得吓人,姜烯站着没动,眼前俊气的人脸却突然放大,他还没从刚才如泄洪一般的情绪里缓过来,见状连忙横跨一步挡在董酥白身前,带着人挪了个位:“哥哥,楼梯口也有监控。”
“我知道有监控,但好像没什么影响。”董酥白看出了他因为自己刚刚的发问有些局促不安,指腹安抚性地抚过他的嘴唇,说得理所应当,“你说了不会骗我,我也信了,那你慌什么?”
“……我没慌,就是有点惊讶。”姜烯勉强压下眼底的异状,看着他笑了笑,“哥哥,我不会骗你的。”
他说着五指揉进董酥白的头发里,按住他的后颈完成了刚刚被自己打断的事。
走廊里的脚步声无疑给这个吻加了些紧张刺激,攘来熙往的声音都只是经过,直到一声鞋底踩踏地板的响动在董酥白耳朵里慢慢加重,他才意识到这里不会一直没人来。
两个大男人搂在楼梯口亲,这个画面怎么想都太奇怪了。
他手腕连忙推动两下,姜烯显然也察觉到门口有人接近,但就是不肯松手,反而揽着他的腰让人完全贴在自己身上。
董酥白睁开眼,警告性地瞪向他,心脏随着那道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急剧提到嗓子眼,罕见地有些窘迫跟着急。
门把手清脆的转动声在耳膜放大,门被推开的前一秒钟,姜烯总算大发慈悲地放开他,遮在他身前给他足够的时间戴好口罩。
进来的是一个小姑娘,她也没想到楼梯里安安静静的竟然还有两个大活人在,也吓了一跳,惊得连连往后面退。
姜烯冲她弯腰笑了笑,小姑娘顿时接受了“长得好看的都不是坏人”这个设定,礼貌地回了声好,蹦跶着下了楼。
董酥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五楼楼道,心底砰砰作响的鼓点这才渐渐减弱下来。
姜烯笑眯眯地接住他递来的眼神,敏锐地从里面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刚才的强硬蛮横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乖顺模样。
董酥白暗自抨击他一句,伸手勾住他搭在肩颈的头发搓了搓,在人还没搞清状况前猛不丁拉着往下一扯,成功听到一声痛呼后才心满意足地走出楼梯间。
姜烯龇牙揉着微微发麻的头皮,想哀怨两声的想法被董酥白一眼瞪没了,只好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病房里董国安正喜气洋洋地跟于诗然收拾东西,见他们回来了忙不迭地跟病友道别,一分钟都不愿意多留。
他们在医院待了两天,整合下来也就一个小背包的常用物品,其他东西医院都能提供,倒是没费多少事。
车子开进塔靖园的地下车库,董酥白架着董国安上楼,姜烯则自然地顺过后座的背包搭在肩上。
“酥白,你们中午就得回去了吗?”于诗然推开门等他们先进去。
“没那么赶。”董酥白摇头道,“本来是请了半天的,但导演给了一天,下午再走也来得及。”
他把他那行动不便的老爹安置在沙发上,看向屋子里还能活动的两个活人,做饭水平没一个能指望的,于是自觉系上围裙进了厨房。
顾念着医生临走前嘱咐的清淡饮食,他果断放弃了弄大鱼大肉的打算,几分钟后摆在餐桌上的也只有四碗牛肉面跟两碟子配菜。
面里连盐都没敢多加,于诗然口味是清淡惯了,但姜烯作为一个自封的美食鉴赏大师竟然也吸溜得津津有味,清空一碗后还使唤某位因为要控制身材不能多吃的人帮他再多下两根。
董酥白跟他重逢到现在第一次见他肯多吃一点,也顾不上什么清淡饮食了,等俩老人都吃完休息后又给他重新炒了几个菜。
“好吃吗?”他坐在对面看他,顺手夹了一筷子白灼红薯叶到他碗里。
“好吃。”姜烯混着几根面条往下咽,“还是哥哥厨艺好,比外卖好吃。”
董酥白低笑一声,想起邹昱说让他注意三餐,便循循善诱地跟他商量:“兴言的戏估计还有一个多月才能拍完,你以后在剧组每天的三餐都过来找我一起吃。”
姜烯巴不得天天跟他待在一起,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董酥白想不到他这么好说话,心里预演了半天的说辞被他一声答应弄得全吞了回去,干脆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边看手机边等着人吃完饭。
他点开Inaction的电台首页,当着本尊的面偷看他账号总归有点心虚,抬眼扫了姜烯好几次,见人专心吃饭没往这边看才敢继续。
他实则每天都会点开看一看,可自从进组后姜烯也没时间弄这些,董酥白知道对他而言,给他钱跟羞辱他没两样,看着账号上数额豪气的代用币,只好盘算着要怎么找机会让他再开几场直播。
难得忙里偷闲地空了一天,他吃完饭后一个下午的时间全用来睡觉了,恨不得把前段时间没睡够的觉一次性全部补齐。
等两人六七点开车回酒店,跟导演报完道他还是觉得没睡过瘾,但也清楚不能再睡了,不然晚上非得数一宿的绵羊。
姜烯到酒店第一件事就是回自己房间把用得着的、能搬过来的东西尽数挪到董酥白房间,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才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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