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我闻心中触动,俯身想将人紧紧搂住,忽而听见鬼医一声惊呼。
“啊!我的手……我堂堂鬼医千金不换的手怎么不见了!”杜若瞥了眼死到临头还要你侬我侬的应我闻,翻了个白眼,“人都要消失了,还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还不赶紧想办法留个记号什么的等来世再相聚啊,说不定凭着今生同床共枕的缘分来世还能做一对好兄弟了呢。”
她笑嘻嘻道,亦丝毫没有即将消失的恐惧。
她可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书生才子,反正又不痛,死了就死了呗。
这世道如此艰难,若非死亡过于痛苦,谁还会畏惧呢?
倒是应我闻,分明生在帝王家,却也犹如芸芸众生一般求而不得,今生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成婚还不到一年便又要分离。
男人就好似一条无人会爱的丧家之犬,就连老天都要因他妄想独占紫微星而苛待他,偏不让他如愿。
“记号……”应我闻呢喃道,忽而恍然大悟,执起陆雪拥的手,小心翼翼在指节上留下一个咬痕。
“……噗嗤。”杜若嘴角微抽,“你咬这么轻,还想留到下辈子?都什么时候了,别装了行么?亮出你的犬齿,咬重点,我阿娘以前还活着的时候和我说过,前世在爱人身上留下咬痕或是别的,只要够深,转世便会变成胎记伴随一生。”
“做不成咱们美人哥哥的狗,做胎记也好啊。”
应我闻:“……”
陆雪拥:“……”
应我闻终是没抵住诱惑,锋利的犬齿刺破了皮肤,鲜血溢出又瞬间被他贪婪地吮吸干净。
“好了。”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瓣,“主人要不要也给乖狗打个标记呢?”
男人从未在旁人面前这般称呼过他,陆雪拥不自在地挪开视线,抬手在他掌心掐出一个月牙。
他不会咬人,也不信所谓的胎记转世,本是随意之举,可在应我闻眼中,那逐渐渗出鲜血的月牙烙印在男人掌心,好似将月亮捧在手心。
与此同时,方才还絮絮叨叨的小丫头亦无声无息消散。
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二人。
陆雪拥感受着男人低头靠近的气息,绝望而带着最后的炙热,颤抖地闭上了眼。
他们唇瓣相贴唇齿相依,相拥在一起。
他们是创作者的寄托,是这个游戏世界的根源,哪怕生出了自我意识,也只能跟随着这片天地重新归于虚无。
谁也无法逃脱。
天地崩塌间,陆雪拥感受那双紧紧抓住自己的手的力道伴随着唇边的温度一并消失。
应我闻比他先一步离开了。
他环顾四周,只剩他与一片荒芜。
他甚至听见天道在头顶低语。
【数据初始化成功。】
【调用管理员权限,开始执行重置命令。】
最后一个冰冷的字眼落下,窒息感铺天盖地传来,陆雪拥彻底失去了意识。
【导入角色成功。】
“公子!桂花糕买好了,咱们回府吧?”惊鹊从点香铺里跑出来,气喘吁吁道,“这点香铺的生意可真是好,掌柜说这是最后一屉了。”
陆雪拥低头看着右手食指上如同咬痕的红色胎记,不禁蹙眉。
以前这里有一个胎记么?
不仅显眼,还丑。
第084章 宣王不行,宣王府的狗更不行
“公子?”惊鹊见人垂着眼像是在出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惊讶道:“诶?公子的手这是被谁给咬了不成?”
陆雪拥用指腹缓慢地摩挲那一块红色印记,淡声道:“是胎记。”
“以前倒是没注意过。”惊鹊揶揄笑道,“这胎记的样子倒是像极了被人咬人一口。听说上辈子不愿分离的夫妻若是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转世便会变为胎记,莫不是公子的良缘要来了?”
“无稽之谈。”陆雪拥拧眉冷声道。
惊鹊也知晓他不苟言笑的性子,悻然闭上了嘴。
相府的马车就在不远处,陆雪拥抬脚正欲朝前走,忽而又顿住。
他低头望着掌心尚且冒着热气的桂花糕,难得有些茫然。
父亲与阿姐从来不爱吃这些小食,他更是不爱甜食,他又为何会让惊鹊排上半个时辰的队去买?
他不记得自己要买去送给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站在此处吹上半个时辰的冷风。
“公子,怎么了?”惊鹊见他神色不对,疑惑道。
“无事,走吧。”陆雪拥摇头,刚走到马车旁,一道隐隐含着激动的声音蓦然从身侧传来。
“……雪拥?”
他转头望去,瞧见了顾饮冰泛红湿润的眼睛。
“顾饮冰?”陆雪拥拧眉扫视过他身上的官服,“此刻大理寺尚未下值,你可是有急事?”
不过是一句寻常友人之间的问候,却让眼前的青年潸然泪下,哽咽难言。
“我……我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来见见你……还能再见到你,真好。”
陆雪拥只当是他又如往常般遇到了什么触动心肠的案子,失笑道:“可是又有什么奇案不成?”
顾饮冰默了默,小心翼翼问道:“那你可愿听我说?天上人间的包厢老板娘一直给我留着。”
陆雪拥不是很理解青年突如其来的试探,分明往日若有什么不过是一句话便奉陪的事。
好似在害怕他会拒绝,实在古怪。
“那就走吧。”
“不过现下已是午后,快到你吃药的时辰了,要不还是等你……”
陆雪拥莫名瞅他一眼,“我无事为何要吃药?”
顾饮冰神色几不可查一滞,又若无其事笑道:“是我记岔了。”
青年笑起来的样子如陆雪拥记忆中一般明亮澄澈,如同迎着朝阳盛开的西府海棠。
总是令人觉着温和又不失蓬勃张扬之色。
先前那般谨小慎微的模样,他更从未见过。
不过,人总不会是一成不变的,他亦没有放在心上。
人间酒楼上,二人临窗相对而坐。
顾饮冰说完了今日在大理寺遇见的案子,忍不住问道:“当自己的义弟与好友一齐将你推入地狱,在你落魄之时落井下石甚至成为帮凶,那好友直到失去之时又幡然醒悟,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只为回到最初,雪拥,若是你,你又如何?你会原谅那醒悟过来的友人么?”
“为何要原谅?”
不知为何,这个故事虽不及曾经青年与他说的奇案波澜起伏,却令人心烦意乱。
他掀起眼皮,淡漠的目光直视顾饮冰,“原谅二字,只有家人可以。那义弟与友人既然当初选择狼狈为奸,便该自食其果。所谓讨要原谅,不过是强求旁人放过自己,好让自己心安理得罢了。”
“此等自私虚伪之徒,又如何值得原谅?”
陆雪拥很少说这些长篇大论的话,见青年神色暗淡,不禁皱眉,“怎么,那义弟与友人难道还敢在大理寺闹事不成?”
哪怕是天子脚下,在大理寺外也总会有些刁民无赖蛮横无理,时常记恨上当值的官员。
“那倒没有,我也觉着这二人实在不值得原谅。”顾饮冰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只是众人皆感叹友人被蒙蔽了心智,却无人在意受害者曾经所遭受的痛苦,故而有些怅然罢了。”
陆雪拥抿了口香茗,透过缥缈的雾气虚虚望向他,“谁说没有,你不就是一个么?我若是受害者,大可不必为自己所遭受的痛苦纠结而停驻不前,往事再如何斑驳不堪,待待光明之日再回首,轻舟已过万重山。”
光阴本就珍贵,不该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他向来明白。
他见顾饮冰闻言怔了许久,眼中是他看不分明的情绪。
“能得雪拥知己相待,是我三生有幸。”
他垂眼不语,指尖捏起一小块桂花糕慢慢吃着。
顾饮冰张了张唇,好像还想说些什么,长安街上忽而人群躁动。
陆雪拥循声望向窗外,只见本来悠闲走在街道上的百姓纷纷避开一条道路,一匹红棕马被人牵着,马后用绳子拽着一个人,鲜血拖行了一路,格外刺目。
京城禁卫森严,竟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施虐。
他冷着脸站起身,却被顾饮冰拦住去路。
“雪拥,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你去救。”
“亏你还是大理寺卿,竟忘了我大梁律法,纵使触犯刑法的囚犯亦无人可以使用私刑,哪怕是抵了卖身契的家奴犯了错,也只可发卖或送往大理寺。”
顾饮冰罕见地执拗起来,“我自然知晓,但唯独这个人,不配让你去救。”
“让开。”陆雪拥冷声道。
“若你救了他,有朝一日必会后悔。”
“既然我瞧见了,若是不救,此刻便会后悔。”
“……”二人无声对峙,终是顾饮冰在那双冰冷的眼睛注视下率先败下阵来。
陆雪拥转身下楼,刚在那匹马前站定,牵着马的仆从就高声呵斥道:“谁家不长眼的,连宣王府的马也敢拦?”
他冷脸不语,抬手抽出软剑,将马后拖拽着少年的麻绳斩断。
继而将冰冷的剑锋抵在那仆从的脖颈处,那人的面色从倨傲瞬间变为惨白。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宣王不行,宣王府的狗,更不行。”
京城有一桩人人皆知的奇闻,先皇后曾诞下双生胎,也就是如今的二皇子宣王与三皇子成王,二人皮相性子相似到即便是身边之人有时都无法分辨,但皇后对亲生的两个孩子的待遇却是截然相反。
三皇子自生下来便受尽帝后的宠爱,而二皇子却是无人问津,更有甚者,曾有在长春宫里当差的宫女说自己亲眼瞧见皇后将不满十岁的二皇子关进兽笼中,而兽笼周围皆是饿了四五日的老虎。
只是因为二皇子身为兄长,却抢了弟弟的玩具。
不是没人猜忌过,先皇后之死说不定还有宣王的一份力,否则这些年陛下为何独独不待见宣王?甚至由此牵连了自己的弟弟没能得到太子之位,倒是便宜了齐贵妃所出的大皇子。
但尽管不受陛下待见刚成年便被赶出宫封王立府,到底是尊贵的亲王,又出了名的喜怒无常逮着人就发疯,京中权贵宁愿得罪盛宠的成王,也不愿意与这位宣王殿下有任何拉扯。
是以就连宣王府的侍从,尽管在府中再如何谨小慎微,出了府却也知晓狐假虎威趾高气昂。
陆雪拥身为成王伴读,陆家的重任在身,与这位嚣张跋扈的宣王并未有太多交集,却并不妨碍他不喜此人。
顾饮冰从身后跟上来,亦沉着脸盯着仆从道:“你说,以宣王殿下的性子,若是抓你入大理寺,他可会来救你?”
仆从最擅长见人说鬼话,这二人衣着一雪白一绯红又形影不离,不难猜出是顾家与陆家的二位公子,与寻常畏惧宣王的世家子弟不可比较,他闻言忙跪下求饶,“两位大人,奴才也只是听从殿下吩咐,是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两位大人饶命。”
若是入了大理寺,宣王只会觉得他没用,他将彻底沦为弃子。
宣王得罪了那么多人,若是没有了对方的庇护,被丢弃的恶犬只有死路一条。
陆雪拥闻言收了剑,淡声道:“人我就带走了。”
他抬步走到那浑身血迹的少年前,见人若有所觉地抬起头,他便伸出了自己的手,“还能站起来么?”
少年的眼睛被发丝挡住,他瞧不真切,只是耐心地等着那只微微发抖的手放入他手心。
“我来吧,你衣服这么白,弄脏了难洗。”顾饮冰突然道。
“哎呀,哪里能让公子与顾大人亲自扶人?我来就好。”惊鹊一边说着,蹲下身将人背了起来,“这位小少年的气息很弱,公子我们早些回去吧?”
顾饮冰瞥了眼惊鹊背上的少年,“我也去。”
陆雪拥不赞同道:“午后大理寺还要当值,大理寺其他人不会说什么,顾伯父若是知道你擅离职守,定会不高兴。”
“不行,此人来历不明,不亲自守着,我不放心。”顾饮冰皱眉道。
“随你。”
见劝不住,他亦懒得再说什么。
不过是一日未见,他好似对眼前的知己没了以往的耐性,总是难以避免得有些烦闷。
就像他潜意识里,并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相府外,顾饮冰率先下了马车,继而转身为陆雪拥挑开车帘。
“不必如此。”他对这种逾距的讨好总是会觉着不自在。
如今更是莫名排斥,但若是那个人,或许便不一样了。
可随即他又皱眉想,那个人是谁?今日他怎么总是想一些无厘头的事?
“陆雪拥。”
一声懒洋洋的呼唤让他回过神,转头望去,男人一袭深色亲王服制,身材颀长,宽肩窄腰,朝他走来的步伐慵懒而随意。
尽管京城大多数人都无法从言行举止分辨出双生胎的区别,陆雪拥却一眼瞧出这是与他自小一起长大的成王应不识。
虽然只与那位宣王远远见过几面,陆雪拥却觉着这二人的确是不一样的。
那种阴冷宛如在地狱里染上的气息,闻过一次后他每次都能准确地认出对方,因而每次只要对方在的场合,他都会遵照父亲的叮嘱尽量避嫌,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曾有人误将宣王认成盛宠的成王,大肆褒扬讨好,而最终只是被男人笑嘻嘻地丢进了斗兽场。
但陆雪拥除了怕麻烦,对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男人却并未有丝毫的畏惧感,而是觉得可怜。
没有人敢觉得宣王可怜。
在今日之前,他们本就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而今日之后,怕是对方记恨的名单上就要再添上一笔。
陆雪拥抬眼看去,男人含笑朝他走来,显然心情颇好。
他心中颇觉奇怪。
今日并非休沐,怎么一个个都来找他?
但刚带回来的少年生死未卜,他亦没有多余的时间耽误,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领着背着人的惊鹊随意找了间空的客房。
“惊鹊,去叫府医过来。”
“诶,好。”
惊鹊将人放在塌上,匆匆离去。
“雪拥,相府的府医也算是豫州名胜一时的先生,他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还是送去长安街上的回春堂更好,何苦麻烦先生跑这一趟?”身后传来顾饮冰的声音。
陆雪拥扭头,拧眉道:“他得罪过你?”
这少年身上的衣料不过是寻常百姓家常用的粗布棉衣,观其指间的茧,应是今年与他同届的寒门学子。
他委实想不到少年如何能得罪顾饮冰。
顾饮冰:“我……”
刚欲开口,就被一旁的应不识笑着打断,“也是奇怪了,你自诩为陆雪拥的知己,怎么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顾饮冰冷笑:“你岂知此人性情如何,为人又如何,贸然接入陆府,未必有朝一日不会成为隐患。”
应不识懒洋洋道:“管他是好是坏,反正还有本王担着,定不会让他祸害了陆雪拥便是了。最重要的,难道不是陆雪拥乐得如此么?他既然想这样,你我防着也就是了,何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加以阻挠?”
顾饮冰丝毫不让:“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问心无愧坚守原则固然重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雪拥的安危难道就不重要了么?”
应不识:“我实在很好奇陆雪拥为何会将你当做知己,凭借你那矫情的几句诗么?”
顾饮冰正欲回击,恰逢惊鹊领着府医赶来,陆雪拥终是忍无可忍,冷声打断两人的争执。
“要吵出去吵,不要打搅先生诊脉。”
顾饮冰霎时闭上了嘴,应不识却是委屈极了,不依不饶道:“陆雪拥,我可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怎的连我也一起凶?”
陆雪拥掀起眼皮,淡淡扫向他。
男人眨了眨眼,识趣地沉默下来。
几息后,府医收回手,叹道:“还好公子救人及时,若是在晚上片刻,怕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不仅外伤伤及根骨,五脏六腑亦有不同程度的破碎,怕是养好了也未必能醒来,这身打扮瞧着像是今年秋闱的考生,能不能在秋闱之前醒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调养内伤与外伤的药老夫会每日配好,但年纪大了有时难免忘事,还请惊鹊小哥一日三次提前来药堂拿药。”
陆雪拥颔首:“劳烦。惊鹊,送先生出去,顺便让别枝闲着无事不要再去挖树,来这里照顾这位少年。”
“哦,好,不过别枝今日清晨被大小姐叫去海棠苑给几位闺阁小姐抓蝴蝶,怕是要晚些才能过来。”
陆雪拥有些无奈。
如今已是深秋,哪来的蝴蝶?
阿姐向来闲不住,尤其因为上次夜不归宿被父亲发现设了禁足后,更是三天两头地人来府里玩。
那些小姐不是没把主意打到陆雪拥身上,但陆惊春跟藏宝贝似的护得紧,瞧不到正主,听雪苑的几位贴身侍从便被.轮流骗过去,试图从他们嘴里套取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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