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扶苏(风之岸月之崖)

扶苏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事，又何来辛苦之说”。
赵高点头，似乎认同了扶苏这话。
蒙骜在旁，上前两步道：“公公原道而来，不若先去休息，待过后，我们再启程返回咸阳”。
赵高点头：“那便有劳蒙老将军了”。
赵高被人带去休息了，大厅里就只剩下了蒙骜蒙恬与扶苏三人。
最后扶苏才长长一叹：“这一会去，恐怕许多事，又会重演了……”。
比如蒙骜一把年纪还上战场，比如蒙恬远赴他国，去修筑长城，比如那一场针对自己布下的天启大局……
蒙恬朝他走近，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怕，即便是最坏的结果，我也在你身边”。
扶苏一怔，仰头朝蒙恬看去。
上辈子，自己跟蒙恬的交集不多，可是到死陪着自己的也只有蒙恬。
这辈子，扶苏逐渐想起了些模糊的记忆，撇开其他的不说，就这几年蒙恬在这里陪着自己的情意，也让扶苏觉得，即便回去之后，一切当真不过是重蹈覆辙，扶苏也不怕了，他身边有蒙恬，他有一股强悍的力量，是让那些叛逆份子都畏惧的武装。
眯眼一笑，扶苏说：“我不怕”。
五天后。
返回咸阳的队伍，缓缓而行，还没赵界，街道两边就汇聚了不少百姓，一个个像是来送行扶苏，可是却又安静的不语。
原本该是人声鼎沸的景象，却安静得格外诡异，马车里，扶苏看着外头的百姓，他的小脸白净，面容透着凝肃。
马车外头，百姓们一个个神色各异，那一张张的脸盯着扶苏的马车，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人群里，年幼的孩童被他母亲抱在怀里，他不知世事，只看着扶苏的马车，孩童咧嘴大笑，糯糯的幼---齿童音，软软的喊着大王子。
扶苏看着，眼底顿时带了笑意。
那孩童的母亲，怕孩童这般模样会找来麻烦，她急忙拉住孩子的手，再扭头小小地朝扶苏看去，见车窗后扶苏的小脸上头透着笑意，孩童的母亲也是抿唇一笑，朝扶苏暗暗点头，似在行礼。
队伍缓缓而行，不消片刻，那对母子的身影就被甩出了老远，扶苏淡淡垂了眼睑，他的指尖拨着左手手腕上的那串珠子。
那是檀灵珠。
这种血红一样的珠子，上辈子的时候扶苏也有过一串，只是他已经记不得，上辈子这檀灵珠是怎么来的了，似乎在手腕上已经戴了许多年，平日里因为藏在广袖之下，不仔细所以便也不轻易看见，可这辈子……这珠子，是他离开咸阳的时候，嬴政途中让人送过来的，不止这个珠子，还有一些实用的小玩意……
想到嬴政，扶苏心里突然就绷了起来，他暗暗握紧掌心，一时间他心里迷茫，不知道回去之后，自己应该以怎样的模样，去面对嬴政了……
一路颠婆，途走三月，终于抵达咸阳城外。
开春了，路边的野花开了遍地，草地青葱，连带着空气都有些清甜。这路途的三个月，因为赵高的关系，蒙恬与扶苏谨守君臣之礼，别说是挨在一起亲昵了，就是连话都没能好好说上两句。
前行的队伍，忽而停了下来，扶苏怔楞，他刚抬头，马车外，便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出何事了？”扶苏问。
小太监在门边恭敬地说：“大王子，赵公公让奴才过来问问大公子，前头便是咸阳城了，大王子是要先在这里修整一晚，还是直接进宫面见陛下？”。
扶苏说：“直接进宫吧，不必休息了”。
马车外的小太监似乎楞了一下，他应了声诺，便转身匆匆去回了赵高。须臾，马车又缓缓移动了起来。
扶苏推开车窗，他朝外头看去，熟悉的官道，熟悉的风景，这种感觉，绝对不是他当初离开时的那种感觉，而是……另一种扶苏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味道，似乎……昨日他才被贬离开，今日便又归来……
暗暗吸一口气，扶苏看向马车前头，那骑在马背上的人影。
那是蒙恬。
少年将军的身姿，挺拔而笔直，一身铠甲只衬得他威风凛凛，猎猎披风，又平添几许潇洒之姿，看着他，扶苏想起三个月前，那在耳边回荡的话。
——便是最坏的结果，我也在你身边——
上辈子，扶苏与他不过君子之交，临时了却是他陪着自己。
这辈子，两人在赵界这么多年的情谊相伴，扶苏相信蒙恬的话，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情况，只要自己的一句话，即便是远在长城，蒙恬必定也会赶来。
如此想着，扶苏的心境稳了许多，他闭起双眼暗暗吸了口气，再睁眼时，眼底尽是贵气凛冽！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嬴政
再入王宫，扶苏的小脸显得有些凝重，踏下马车的那一刻，他身上的斗篷翻飞，白净的颜色，遥遥相看，如同那在天边徘徊的云颠一样，有些缥缈而空灵。
迎接扶苏的队伍中，那站在首位的人，身穿蓝色衣衫，头戴黑色发冠，这般不符朝服的穿扮，是嬴政给他的特权，所以这人是……李斯。
扶苏下了马车，蒙骜等人也下了马背，李斯便错步上前，朝扶苏双手作揖行礼。
扶苏看着，微微侧身，只受了李斯半礼，李斯眸色一闪，垂下的眼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朝扶苏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扶苏点头，至此才朝前踏步。
王宫里，年轻的帝王坐在案前，他手拿奏章，却有些看不进去，这样的情况，只在几年前……扶苏离开的时候有过一次……
轻轻闭眼，帝王放下了奏章，殿中一片寂静，就连宫人走动的时布料也也清晰可见。
“陛下，大王子已到殿外”。
嬴政睁眼，眼底似有光亮，快得一闪而过，几乎让人难以发现，不过……他身后立着的人，在侧眸的那一瞬间却看见了。
“让他进来吧”。
太监应是，转身退出，不一会，小小的人，穿着白净的斗篷，头上扎着的包子头，就走进来了。
巴掌大小的脸，细眉头，凤长眼，那抿着唇的样子，都让嬴政恍惚地觉得，他好像……看见了自己幼时的模样，也是这样的脸，这样的身子骨，这般的神色甚微……
“儿臣拜见父皇”。
扶苏站定，他声音有些发抖，跪下的时候，浑身都在细微的颤抖，他从进了门来，看见嬴政的时候，心口里就紧紧的绷了起来，上辈子，嬴政对自己严厉冷漠，在脑海里不断闪现，这辈子他对自己的宠溺亲昵又历历在目，一场场都让扶苏觉得心口……如若刀搅……
殿中寂静，嬴政盯着扶苏，一直不曾开口，扶苏便一直跪在地上没有动作，他小小的身子，跪伏在那里，就像是团抱起来的猫，实在过于幼小。良久了，嬴政这才抬手，殿中奴才会意，全都无声退下，只有一个人……还怀抱长剑，立在那里不动，他也是双眼盯着扶苏，似在打量。
“起来吧”嬴政终于开口，毫无波澜的声音，像是对扶苏的回来并不在意一样。
扶苏跪在地上，他怔了一下，眼眶不自觉的就有些发红，若是曾经，扶苏只会以为，嬴政这是已经不喜自己了，可是……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山有桥松，隰有游龙……这孩子，便赐名扶苏——
暗暗吸一口气，扶苏起身，他睁大眼，仔细盯着嬴政。
嬴政还是那样，丝毫微变，仿佛这十年的岁月，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痕迹，而上辈子的嬴政，即便是自己最后见他的时刻，他也与现状并无多大的差别，唯一的区别就只在于是……那时候的嬴政更加霸气逼人，气势无敌……
“父……父皇……”扶苏的声音，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父皇……”。
嬴政眉头轻皱：“赵界数年，原以为你该成长了，看来……还是不足”。
扶苏听着，他看着嬴政，眼眶彻底红了：“赵界数年，儿已十岁，是该成长了，可是即便日后我二十了，三十了，四十五十了，我也依旧是父皇的儿子……”。
嬴政不语，他盯着扶苏，眉头深皱了几分，似有不悦。
扶苏暗暗吸了口气，他状着胆子，朝嬴政身边走近，那双眼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嬴政。
——扶苏，你去阳舟吧——
——无令便不必回来了——
上辈子，他对扶苏说的最后两句话……
——扶苏，扶苏，过几日你便离宫吧——
——不得调皮，好好去抓，让朕看看你的将来——
——这孩子，便赐名扶苏吧——
曾经种种，如同走马观灯，快得让扶苏几乎都要分不清谁虚谁实，迷茫的眼底在此刻都只倒影着一个人的身影，最后，扶苏直接扑进嬴政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嬴政两手微微张开，他似乎有些僵住了，只垂头，看着怀里的小人，并没有其他反应。
扶苏直接放任自己，死死抱着嬴政，他声音有些沙哑：“我是您一辈子的儿臣，可是现在，能不能让我只做片刻您的儿子，只是片刻的……”。
嬴政没有回音，他只是微微垂眼，放下了张开的手臂。
扶苏埋在他的怀里，细细说着这些年，他在赵界的事，说着蒙老将军陪着自己的一些事，还有蒙老将军跟蒙恬的一些亲昵的小事，扶苏有些羡慕，可也只能是羡慕……
“我知道，我是父皇的儿子，我不能过于荏弱，可是……能不能求求您，就让我任性这么一会……”扶苏说着，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他仰起头，看着嬴政，眼眶里，明明就已经蓄满了水花，可就是不见那些水花滴落。
喉头滚动了好几次，扶苏才颤着唇，哑哑的喊了一声：“爹……”。
嬴政瞳孔微缩，像是……被震撼到了。
秦王嬴政，谁都道他自登上王位便手腕无情，可是人们也都忘记了，嬴政在返回秦国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曾经是赵国的质子。
嬴政出生在赵国，也在赵国生活了十二年，十二岁前的岁月，只有他跟赵姬相依为命，那时候嬴政没有爹，他也想要个爹，他也希望自己被人欺负了，回家后，能有个爹安慰自己，在外面被人打了，能有个爹会帮自己出头，可是……这些都只是个奢望，就算后来回了秦国成了王子，他也还是没有爹，他有的只是……父王……
可是父王对他再宠再疼也无用了，他已经不是那个最渴望能有个爹的年纪了……
可是现在的扶苏。
“爹……”他沙哑着，弱弱地喊着嬴政：“我好想您，真的好想，这些年在赵界里，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您，只怕我再见到您后，您只是父皇，我知道我不是一般的平民，我也早已过了还能被您抱着的时候，可是……骨肉天性，我真的没办法……”
嬴政任他抱着，只听着他稚嫩的嗓音，说着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良久，嬴政这才开口。
“博之，审问慎思之，明辨笃行之，果能此道，弗措，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扶苏一怔，睁大眼，看着嬴政。
嬴政也盯着扶苏，虽然他的眼底依旧凛冽庄严，不过……他的指尖却是难得温柔，一点点拂去扶苏脸上的水渍。
扶苏眼珠转动，他看着嬴政从自己脸上拭过的指尖，心口，像是一下就绷了起来。原本一直惶惶的心里，瞬间也找到定位的点。
所以……
上辈子，是自己误会了父皇。
他不是……真的已经不疼爱自己，而是……
帝王之爱，深不可测，若能见之，必招血光。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秦宫
扶苏离开嬴政宫殿的时候，他眼眶都还红彤彤的，眼尾水渍未干的样子，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样，守在殿门外的宫人偷偷抬头，当看到扶苏这样模样出来时，一个个不由得神色各异，像是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笃定什么一样。
扶苏微微侧眼略过众人，他只当不知，下了台阶的时候，蒙恬还领着两人站在那里，扶苏知道，那两人一个是蒙俊，另一个是……章邯。
现在是章邯也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了，不过他模样清俊，生得儒雅的模样，只是不知是不是跟着蒙恬的时间太久了，他也学得像蒙恬一样，大多时候看着都有些深不可测还带着点点的小霸气。
三人等在那里，看扶苏下来了，蒙恬上前两步，而后……皱了眉：“陛下可是训斥你了？”。
扶苏微微摇头，他垂了眼的样子似乎很是委屈，蒙恬看的看着，心里立时就突了起来，不过……一想到上辈子，嬴政在最后、都是把扶苏放到自己的身边，蒙恬就又不能确定，今日扶苏回宫是不是被嬴政训斥了……
“我高兴……”扶苏低垂着头，声音虽然低低的，但里头全是压抑不住的欢喜：“父皇从未变过，我高兴”。
蒙恬微微一怔，待回神过来后，他眼底也隐约带了笑意。
扶苏抬头，他眼眶虽然红红，眼珠却是闪闪发亮地看着蒙恬：“见过了父皇，我便要去见拜见母后了”。
比起嬴政，扶苏其实也很想念自己的母后，上辈子里的事，他只记得自己尚且年幼便已经没了生母，却至今都想不起来，当年的王后是如何没了的。
然而，扶苏的这话，却让蒙恬眼底的笑意，瞬间凝住。
小片刻的静寂中，几人的身后，又来了几个看着雨扶苏年岁相差不大的孩子，他们身边跟着宫人，一个个穿着华丽，被打扮得像是粉雕玉琢的粉娃娃一样，刚一走进，那几个孩子就直接跑了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扶苏微微一怔，蒙恬再是有话，此刻也来不及说了。
“你就是大王子，扶苏哥哥？”。
问话的是个男孩，看着要比扶苏矮了个头，不过他的眉眼里面却透着浓浓的娇媚，蒙恬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想起个人。
——二王子，懿俟。
扶苏也盯着懿俟，不过他恢复的记忆并不全面，所以此刻他并不认识懿俟，不过懿俟倒是笑着自己报了家门。
他朝扶苏规规矩矩的作揖，小胳膊小腿十分有模有样：“臣弟懿俟，拜见大王兄”。
“你……”扶苏微微一怔，而后他顿时惊得睁大了眼：“你是……懿俟？”。
懿俟点头一笑，顿时嘴角边上便挂起了两个大大的漩涡，若不是他穿着一身正经王子的服饰，只怕扶苏都要以为他是个女娃娃了。
微微惊讶着，扶苏又看过懿俟旁边几个孩子，那几个孩子，看着扶苏都是有些胆怯，又有些想要亲近的样子。
懿俟胆子颇大，他直接拉着扶苏，将自己身边的几个娃娃一一给扶苏介绍。
懿俟是扶苏的二弟，另外的几个孩子，分别是扶苏的三弟高煜，四弟将闾，五妹阳滋，六弟荣禄。一个个粉嫩嫩的小娃娃，看得扶苏心里瞬间也柔软起来，忍不住伸手一个个的摸过去。
直到此刻，这几个弟弟妹妹才大起胆子，一个拉着扶苏的袖子，一个想跟扶苏挨着，一个个围拢在扶苏身边，口中都糯糯的喊着扶苏哥哥。
这种久违的感觉，让扶苏脸上笑意更浓。
蒙恬在一边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朝扶苏抱拳：“大王子已平安回宫，臣就先告退”。
扶苏一怔，他扭头朝蒙恬看去。
蒙恬只是对蒙俊跟章邯交代两句，而后便再扶苏的眼中转身离开。
若是当初的话，蒙恬这样离开，扶苏心里必定是会发慌的，不过现在，他已经在断断续续的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所以而今蒙恬不在，他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见过了这几个弟弟妹妹年幼的模样，扶苏在他们的陪同下，转身朝着王后的宫殿过去了，不过想到扶苏这只是第一天回来，那些跟着伺候的宫人们，都拉住了自己家的主子，劝解着，让他们过几天后再来找扶苏玩耍。
宫门前，扶苏看着这些弟弟妹妹，依依不舍的被人拉走了，他轻轻呼了口气，脸上的笑意随即也淡了几分，扭头时，扶苏看向身后的宫门，那里头已经站了好些个来接他的宫人，而他的母后，就在里面等着自己。
微微垂了眼，扶苏深深吸一口气，他想压抑住自己有些激动的心，可是……下意识加快的脚步还是有些克制不住。
匆匆进了宫门，等候在里面的宫人纷纷跪下行礼，口中齐声呼着，恭迎大王子回宫，扶苏只当没有听见，他快步而入，不等宫人说话，就大力的推开了往后寝宫的大门。
那一刻，寝宫里，一股淡淡的药味铺面而来，扶苏微微一怔，像是被定在了门边。
“母后……？”扶苏小声的换着，他朝里面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