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扶苏(风之岸月之崖)

内屋里隐约传来的动静，证明着里头的两人正在做着什么正事，面色一怔，蒙恬尴尬着，下意识地放轻了手脚，转身又什么都并未发生的样子走了出去……
内屋里，低吟声声，喘息阵阵，那斜放在地上的长琴原就显得有些孤零零的，却是突然被人扔来的衣服给盖住了大半，只留下衣角露在外头，像是在窥视这房间里的动静一样……
正午时，蒙恬写了信笺，让酒歌帮忙将这东西给送到高煜的手里，而他则留在这里，呆在扶苏的身边照顾着扶苏，好不容易有了扶苏的下落，可是扶苏却是这般情况，蒙恬如何能安心离开，就连子婴此刻也不得不暂时一同住在这里。
而高煜，他收到消息的时候，虽然不明这是谁给送回来的，但看着上面的字迹确实是蒙恬的笔迹，这才将悬着的心给收了回去，并且在第一时间带人回去之后就立即去见了懿俟。
之前发生的事，让懿俟整个都冷然了不少，有些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高煜不明白懿俟的这个情况会持续多久，却也莫名有些害怕，是以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急忙去找了懿俟。
懿俟看到信笺时，一直冷然的脸色似乎终于破冰，他将上头所写的内容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确认是蒙恬的笔迹无疑，这才低低呼了口气，却是将这东西紧紧拽住按在胸口。
高煜见他如此，不由得微微蹙眉劝他：“现在终于找到了大哥，你也可以放心了，等大哥回来，我们再找大哥问个清楚就是，看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以蒙家的忠心，蒙毅应该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才对的，你……你别被假象蒙了眼睛才是……”。
懿俟深深吸了口气：“假象？我也希望那日我见的是假象，可是……”蒙恬的默认让他实在是无法释怀……
高煜拍拍他的肩膀：“二哥，你别生气，我觉得，现在我们既然找到了大哥，那你是不是也该去蒙家看看蒙恬了？”。
“我去作甚？”懿俟冷道：“便是去了，又有何用？他若当真无辜，那日又怎会一言不语默认此事！？”。
“二哥……”。
“好了，我的事我会处理”懿俟打断高煜的声音，转身便走：“如今大哥既然无恙，还是先回宫向父皇复命吧”。
他明显是不想提及蒙毅的事。
高煜明白，可是却也无法，最后也能长长一叹，随着懿俟一起返回王宫去想嬴政禀报此事。
皇宫中，嬴政听得懿俟的回禀，他脸上并没有太多明显的反应，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若不是懿俟早已知道扶苏在嬴政心中的分量不同旁人，恐怕他也该要以为嬴政此刻的冷淡便是对扶苏的死活毫不关心，回禀完了，懿俟领着高煜等人正要退下，嬴政不知想起何时又将人唤住。
懿俟与高煜急忙转身站好：“父皇还有吩咐？”。
嬴政道：“蒙毅前两日才刚回府，他的伤势也不清，你便待朕去看望一二吧”。
高煜听着，心里都忍不住要高呼一声父皇英明了！
懿俟微微蹙眉，却只是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离开大殿的时候，懿俟的眉头还是拧成一团。高煜眼珠一转，突然有些心虚：“那个……我想起我还有事要去跟四弟商量，就不陪你去蒙府了”。
懿俟似乎有些出神，他只盯着远处，并未回应。
高煜看着更加小心翼翼地转身，而后拔腿就跑，活像是被狗追了似的。
蒙家世代忠臣，深得嬴政的宠信，尤其是老爷子蒙骜如今退下战袍的他，只在府上颐养天年，蒙家的大旗有蒙恬父子三人去扛，蒙骜也是安安心心地休息，只是……若说让他还有什么方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小孙子蒙毅……
蒙毅不像他大哥那样来的让蒙骜省心，这蒙毅自小性格便怪，却偏生要在人前强装无事，蒙骜曾试探过几次，可蒙毅却丝毫不露，若不是亲眼见过蒙毅儿时，曾独自一人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面，像受了刺激一样，蒙骜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这个小孙子，居然会有怕黑害怕独自一个人的毛病……
这毛病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蒙骜都不知道，请了大夫私下给蒙毅看过，却又并无异常，蒙骜无奈了，他也是真的再没有旁的办法了……
如今蒙毅回来，蒙骜知道他的那些事，他倒不会让人在蒙毅的房间里面全都点上蜡烛，他只会安排两个人就近呆在屋里，这样既不影响蒙毅休息，又能让蒙毅在醒来的第一时间便发现房间里还有人在。
姬氏来看过蒙毅，见蒙毅小脸到了此刻还有些苍白，心里只疼得厉害，连给蒙毅换药的时候，那眼眶都是发红的。
蒙武领兵在外，并不在这里。
蒙骜看着儿媳的那样，也是长长一叹：“你可别在毅儿的跟前露出什么异常，这孩子，把他自己的那些毛病藏得那么深，也是不想若你们知道让你们担忧，你可别自己露了马脚，到时候反而弄得这孩子难受”。
姬氏仰头，深深地几次呼吸：“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查，可是却都查不出来，毅儿究竟是为什么会得了这样的毛病，竟然连我们都要瞒着”。
蒙骜长长一叹：“这孩子，心思重，他不愿说，你逼也逼不出来的”。
姬氏看向蒙骜：“难道当真就没有法子了吗？”。
蒙骜沉默，无法回答。
一个连大夫都看不出来的毛病，能有什么法子给他彻底根治了？
面对蒙骜的沉默，姬氏只觉得更加难受，再次看向蒙毅苍白的脸色时，姬氏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就像是被人拿刀硬生生地剐着一样。
“老爷，二王子来了”。
门外，突然传来下人的回禀。
蒙骜与姬氏皆是一愣。
蒙骜蹙眉：“二王子怎么来了？他不是在外头寻找大王子的下落吗？”。
下人在门外回道：“听说好像是找到了大王子的下落，陛下特意下令，让二王子过来看看小少爷的”。
蒙骜低低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姬氏：“二王子既然来了，你便先回避一下罢”。
姬氏擦了擦眼，朝蒙骜行礼之后，这才转身出去。
蒙骜吩咐下人，让人直接将懿俟领到蒙毅的房间里来。
大厅里，懿俟的心里从进来的那刻，便一直在紧绷着，分明只是在这里坐了不过片刻而已，可懿俟却觉得自己好像是坐了许久似的，久得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满脑子里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直到下人回来禀报，让懿俟直接去往后院蒙毅的房间，懿俟这才回神，只不过……
蒙毅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他当初分明便是与自己回来了，却为何直到前日才回到蒙府？
莫不成是他的伤势恶化了吗？还是因为他们因素？蒙毅眼下可好？
越想越乱，越想越多，直想得让懿俟心里不由得开始暗恨起自己来了，分明便该是应该恼怒蒙毅所为的，却偏偏又要为他担心不已……
这人果然呐，是魔障了。
长长呼一口气，懿俟甩了甩头，这才让自己清醒了几分，待得他步子停下之时，已经到了蒙毅的房间外头，而蒙骜也站在这里，一副正在等他的样子。
“老将军”懿俟朝他作揖。
蒙骜回礼：“蒙毅的事，让陛下与二王子担忧了”。
“蒙毅为我大秦股肱之臣，少年干将，此番他在返回咸阳途中遇难，便是父皇没有旨意，我也是应该过来看望一二”顿了顿，懿俟都没发现，自己的话音居然有几分迫不及待：“蒙毅……他可还好？”。
蒙骜微微一怔：“毅儿如今还在昏睡，并未醒来，二王子可入屋看看”。
入屋看看……
一想到里面的人，在前一刻还与自己耳鬓厮磨，后一日却是派人伏杀自己的兄长，眼下他却又是昏睡不醒，懿俟就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心，乱得不成样子，七上八下，既是担心，却又带着愠怒，究竟是想要如何懿俟自己都不知道了。
最后……
他只能深深一个呼吸，暗暗捏了捏衣袖下的五指，朝着屋内走去。
作者有话说：
_(:з」∠)_

第138章 断情
房间里, 蒙毅躺在床头还在熟睡，因为身上的伤势恢复缓慢，故而他此刻的脸色也并不理想, 懿俟与蒙骜一起进来的时候, 刚走近床边，见得蒙毅那脸色苍白的模样, 还有他打了夹板挂在胸前的手臂时, 懿俟的心里顿时就拧了起来。
蒙骜轻轻一叹, 道：“这孩子，从回来之后，精神就一直不太好，这两三日有大半的时间都是这么昏昏沉沉的睡着, 醒来的时辰极少”。
“他……”开了口，懿俟却只觉得，喉咙里像是有石头卡住了一样, 好一会，才终于硬着嗓子问了出来：“他的伤……很严重吗？”。
蒙骜长长一叹：“外伤还好，就是……内伤太重……”。
懿俟明显一怔：“内伤？怎么会有内伤？”。
蒙骜道：“这内伤, 怕已是旧疾, 此番遭此劫难, 外伤又添内伤，可不得严重了吗？”。
暗暗抓紧了手, 懿俟深深吸一口气：“老将军, 可否让我与他单独呆会？”。
蒙骜明显一怔, 不过想了想, 还是点头转身出去。
房间的门开了又重新合上, 懿俟深深吸一口气, 这才朝床边走近，仔细地打量起了蒙毅。
不过便是几日不见，蒙毅便明显地清瘦了不少，懿俟看着，心里不由得紧紧拧了起来，当日自己的整颗心全都扑在扶苏的身上，而撇下了蒙毅，原以为蒙毅自有人去照顾，可是……才短短几日，人怎么就瘦成了这样？
“小……小毅……”懿俟声音颤着，他伸手轻轻握住蒙毅那放在身侧的手。
蒙毅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他所扰，原本一直睡着，却忽而难受地闷哼一声，惊得懿俟连忙松开了手，深怕是自己一个不小心而弄疼了他。
睁大眼盯着蒙毅，小片刻了，懿俟才见蒙毅缓缓地睁开了眼，他眼神迷茫，视线混散地看着懿俟，可出口的话音却是……
“沈钊……？”。
懿俟瞬间混身冰凉，整个人就像是僵硬住了。
沈钊是谁，懿俟自然知道，而且对他还不陌生。
这沈钊原是蒙恬安排给扶苏的人，可以说是扶苏的心腹了，然而却也是沈钊背叛扶苏，险些害的扶苏与他们枉死，那一隅，倘若不是遇上了冷燃的人，恐怕他与高煜以及扶苏早已命丧黄泉！也是从那之后，这沈钊便如同人间蒸发了般全然没了消息，可此刻……懿俟却在蒙毅的口中，听到了沈钊的名字！
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什么？
懿俟僵硬着指尖微微地颤抖着，脑子里想起的东西，只让他觉得全身的血夜都在逆流，直冲脑门，让他脑袋瞬间膨胀起来！
蒙毅不得回应，他抿着唇，又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睁眼时，似乎才清醒了一些，不过当看清楚床边僵住的人是懿俟时，蒙毅微微一怔，瞬间又冷漠地蹙起了眉：“怎么是你……”。
“若不是我，那你希望是谁？”懿俟声音紧梆梆地：“是姬夫人？还是蒙老将军？抑或是……沈钊？”。
蒙毅瞳孔微变，豁然抬眼看他：“你……你见过沈钊了？”。
“你与沈钊究竟是何关系！”懿俟突然逼问，那咬牙切齿的声音，仿佛恨不得将这沈钊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一样！
他的不答反问，让蒙毅怔愣，双眼定定地看入懿俟的眼中时，蒙毅以为他与沈钊确实是见过了，才有此一问，身侧，暗暗将手拽紧，蒙毅只是冷冷反问：“你既然已经见过了沈钊，又何必再问我？”。
“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懿俟逼视着他：“不止是沈钊的事！还有我大哥遇刺被害的事我都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蒙毅拧眉，他垂了眼，眸低的神色一片浑浊。
懿俟看他如此，忍不住咬牙：“蒙毅！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即便当真说了，你也未必就信”蒙毅声音低低的，透出的无力，也不知是因为伤势太重的关系，还是因为其他的因素。
懿俟一字一句，只咬牙说道：“你一字不言，又如何知我不信！”。
蒙毅眸色一闪，忽而仰头看他，那眼底的意外，迷茫，像极了一个真正才刚及冠的少年，而不是平日里那一副沉默寡言，似经历了风霜的老沉。盯着懿俟那双逼视着自己的眼看了许久，蒙毅的脑袋似乎空了几分，他暗暗屏住呼吸，轻柔柔的话音，就那么脱口而出：“我以前死过一次……在昏暗的密室，被人折磨致死，如今死而复生，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不想在步上辈子的后尘而已……”。
“你……”懿俟怔住，脑子里努力的去消化蒙毅的话。
蒙毅也逼视着他，声音低低的轻问：“我说，我是从地狱里面爬回来复仇的恶鬼，你信吗？”。
懿俟沉默着，他的目光紧紧地锁着蒙毅，片刻了，才道一句：“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死而复生之说……”拧了眉，懿俟脸色愈发阴霾：“你倒现在……都还想要糊弄我吗？”。
所以……
懿俟不信……
心口里突然就紧紧的绷成了一团，像是被人拿了绳子紧紧勒住，用力的朝两边拉锯一样。
蒙毅眼神闪动，垂眼睑时，里头突而有什么东西，晶莹透亮的一点，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他眼眶里面滴落出来，晕开在被褥之上……
撇开头，不再看像懿俟，蒙毅暗暗拽紧了手，深深的几个呼吸吐纳，再开口时，话音已经恢复了他的冷冽刚硬：“你当真那么想听实话吗？好啊，那我就告诉你实话，我不喜欢扶苏！从来都不喜欢扶苏！我只恨不得让他早死！恨不得亲手将他除之而后快！不过虽然我没有亲手做到，可也差不多了，只要扶苏死了，我才……”。
“蒙毅！！！”懿俟震怒，他猛然拍床，那盯着蒙毅的眼神，里头全是戾气的冷光：“究竟是为什么，你这么恨我大哥？”。
“恨就恨了，哪需要那么多的理由？如若当真非要一个解释，那也只能怪扶苏太弱”蒙毅冷哼：“如此羸弱之人，一点也不像是陛下的血脉，大秦的江山，他日落到扶苏手中，必定被他所败，与其如此，不如我趁早帮陛下除了他，也免得他来日祸害了大秦的基业祸害了一众大臣！”。
“够了！”懿俟似乎听不下来，他喘着粗气，五指死死捏成拳头，深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而动手伤了蒙毅，再看蒙毅，懿俟紧绷着心，问出的话，却是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我呢？你如此憎恨我大哥，甚至不惜几次三番的让沈钊暗算与他，你可有想到过我？你做这些时，可有想过我？”。
“我为何要想你？”蒙毅问得理所当然：“不错，你与我是有些情分，但那些与我对扶苏的憎恨相比起来根本就微不足道，难不成你以为，我会为了你而对扶苏罢手吗？”。
这些话，一字一句犹如钢刀狠狠地扎在懿俟的心口，他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蒙毅。
蒙毅不知是想起何事，他忽而冷笑一声，再仰头朝懿俟看去：“对了，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那我也不妨在告诉你一些事情，当年在前往赵界之前，你们路上被人埋伏，除了有冷燃的人马之外，另外还有我让沈钊安排的人马，之后赵界之内，扶苏遇刺险些丧命，也是我亲手所为，只不过他命大都躲了过去，再然后，你们离开赵界，我也依旧安排了人跟着你们，一直到你们返回咸阳！”。
一字一句，只说得懿俟震惊不已。
当年他与扶苏前往赵界之时，蒙毅那时才多大一点？即便蒙毅当即已经有了官位军职在身，可是……那样的年纪，那样的杀伐狠绝，简直就让人心惊动魄，最关键的是，他……还……做了不止一次……
回想着当初的那一次次遇险，再看着眼前的人，用一种极其平淡的口语说出这些话来，懿俟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好像被蒙上了层霜，他好像……已经不认识了眼前的人了，他……真的是……真的是蒙毅吗？
喉头滚动了反复的滚动了几下，懿俟的眼底才终于恢复了几分冷静，只是……那里头的眼神，却如若万丈深渊，仿佛只一个稍不留神，就能跌得粉身碎骨一样……
“难道……你对我……就真得不曾有过半点真心吗？”这话问得极轻，轻得让懿俟显得是那样的小心翼翼：“难道……就连半点真心也不曾有吗？”。
他的神色，他的话音，他的气息……都让蒙毅心里赫然一绷，直把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掌心刺破了皮肉，才硬着心肠说了一句：“从来……都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