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跟你道歉,好不好?别生我气了。”
怀姣实在不喜欢陆炎之这样。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在所有人面前摆出一副好脾气的温柔面孔,耐心哄他的样子。
明明他们背后做的事情,恶劣到足够让他每次回想、每次呼吸,都能体会到恐惧。
怀姣回到这个世界之后,其实只在表白的那天,跟陆炎之见过那一次。
但现在再次看到这个人,这张脸时,脑子里清楚回放的,是曾经两人的最后那次见面。
对方站在他的宿舍楼下,在周围一圈一圈的围观人群里,同样顶着这副温柔面孔,凑近,小声询问他:[你猜他们看过你的视频没?]
[我帮你澄清,说你只跟我谈过,好不好?]
好像他的每次低头和“好不好”,都是有条件,带目的的。
能让怀姣哪怕一个字不说,就能直接陷入舆论漩涡,让周围人只看着他,也能讥笑着说出一句:好高的调子。
怀姣没有回陆炎之的“好不好”,他今天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跟陆炎之他们当面闹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现在忍耐着所有不舒服的情绪,跟这个人维持表面平和。
“不用接我,”怀姣学着自己以前的样子,垂着睫毛,小声又温吞地回复陆炎之,“谢谢学长。”
类似给出台阶的一句话,让玄关处本就稍有些古怪的对峙气氛,一下发生变化。
陆炎之几乎是有些惊喜的,上前一步,跟怀姣道:“你不生气了吗?”
陆炎之没办法控制表情,他已经被怀姣冷落了很久,这么多天以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收到对方的回复。
旁边一直沉默看戏的季斯千,也忍不住抬眉,瞥了瞥几人。
怀姣被陆炎之盯着,没回话,只轻“嗯”了声。
“嗤。”
沈承遇简直觉得自己没趣。
他一句话没说,也没再看怀姣一眼。
侧身擦过几人的肩膀,直接往里走去。
被堵在门外的屈项几个,被迫看了这么一出热闹,一时表情都有些尴尬,屈项苦着脸跟怀姣抬了抬手,也跟着沈承遇往客厅里走去。
“哟,哟,国家队的选手来了,哥们儿都让让座。”有人调侃着跟他们打招呼。
“别,哥们儿,省队都挑不上咱兄弟几个,还得沉淀沉淀。”
“哈哈。”
先前还有过过节的两拨人,见面几句刻意的玩笑后,都默契不提之前的事,让座的让座,落座的落座,双方看上去都客气十足。
只有怀姣,落后他们一步,跟在陆炎之身后同样往客厅里走。
豪宅客厅的欧式真皮沙发上,坐着季斯千圈子里将近一二十个来聚会的好友,校内校外认识不认识的都有。
原本还有些热闹的气氛,在陆炎之领着怀姣落座时,不知怎么,都安静了一瞬。
“来了,我以为你多难请呢。”已经坐下来的虞放,看到怀姣走近,第一个出声搭话。
怀姣没有理他,眼睫垂了垂,安静在空位上坐下。
“切。”虞放自讨没趣地哼了哼。
季斯千的这套别墅,似乎是专门用来请朋友聚会消遣的。
别墅上下三层,还带地下室。健身房、电竞房、室内酒吧影院,娱乐设施应有尽有,户外院子里还有露天泳池和露营烧烤区。
陆炎之跟怀姣介绍,除了别墅三楼,这里几乎都是能玩儿的地方。
“三楼是做什么的?”周遭各种热闹声中,怀姣有意无意的,朝陆炎之问道。
“休息的地方。”
身后是敞开的落地窗,和院子里反射着水面波光的露天泳池,客厅沙发上,陆炎之坐得离怀姣很近,他身体微侧着,一只手臂搭在怀姣身后的沙发靠背上,目光在怀姣白皙的侧脸上流转,“三楼全是客房,你要是累了,可以上去休息。”
他一句话莫名声音压得极低,怀姣还没说什么,旁边原本没怎么开口的虞放,却忽然笑了下。
“噗。”
怀姣皱眉看过去。
“你要上去睡吗?”他语气有点奇怪,又有点吊儿郎当地,歪着嘴朝怀姣笑,“那上面是专门睡觉的地方。”
怀姣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他觉得虞放口中的“睡觉”两个字,语调格外的古怪。
陆炎之懒散倚着沙发靠背,视线越过怀姣的肩膀,和虞放对视一眼。
虞放收到信号,做了个拉上嘴的动作。
怀姣直觉他们有问题。
事实确实也是,普通人接触不到的有钱人的世界,他的玩的东西和尺度,不是一般学生能想象的。
富二代组的别墅轰趴,来的年轻男女各怀目的,搭伙成本极低,别墅里随便找个角落玩一轮,结束后酒店都不用开,直接带上三楼就能继续。
楼上的房间没有门锁,敞开的房门,谁都能进去。
陆炎之没参与过,也不愿跟怀姣说这些,他提醒般瞥了虞放一眼,警告他不要乱说。
虞放不怎么在意地挑挑眉,他似乎想到什么,突然话题一转,朝怀姣问道——
“对了,我听说你最近在什么搞直播?”
“哪个平台啊?要不要过去帮你撑撑场子。”
虞放问话的声音不怎么小,客厅里原本喝酒玩牌,各自聊天的众人,听到这有些新鲜的话题,十分好奇一般,一瞬间都朝这边看过来。
怀姣被那些或好奇或看热闹的目光注视着,有些不适地抿了抿嘴唇。
“我说你课都不上干嘛去了,合着去做……主播了。”
虞放说话时,刻意停顿了一秒,随后扯着唇角,笑道:“不是跟踪你哈,主要那天无聊,想看看之前关注的擦边主播跳跳舞,就那种穿黑丝包臀裙的,裙子特短的,你知道吧?我看她们会扭得很,想给她们打赏点儿来着,没想到……打开软件就看到你了。”
“怎么样?那里赚不赚钱啊?”
“我看也挺多人打赏你的,没听说你也会…”他目光落到怀姣脸上,轻笑一声,“跳舞啊?”
“虞放。”陆炎之有点严肃的声音,打断了虞放还要继续的话题,“怀姣不会跳舞,也不需要你的打赏,你说话礼貌一点。”
“他长得好看,大家都喜欢,网络上露脸挣钱没什么好丢脸的。”
陆炎之说话的语气,总是温温和和的,哪怕他看似帮腔的台词,在眼下一众根本不缺钱的富二代眼中,像是直接把怀姣定格在一个在他们看来既难以理解、又有些可笑的身份角色里。
“诶,我听说做主播一定要有大哥是不是?你们私底下加不加微信啊?”
“得刷够钱才能加吧?也不能说随便刷个几百几千的就想泡人家主播。”
“说什么呢,我们怀姣就这长相几百块也拿不下啊?我看至少得这个数,才有可能。”
一个一身潮牌,打着唇钉,看上去十分陌生的青年,当着众人的面,伸手比了个数字。
夸张的数额和手上的动作,一时间惹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跟着笑。
“别开玩笑了。”陆炎之皱着眉,待众人说完后,才再次出声打断。
怀姣搭在沙发上的小臂,细微颤了颤,手指蜷缩着,无意识抓住沙发的边沿。他目光垂下,怔怔落在眼前的大理石茶几上。
听着身旁的陆炎之,如同之前无数次一样,在他每次因为各种理由被欺负、被言语羞辱完之后,又端着高姿态,维护一般的体贴安慰他。
“他们都是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好吗?”
“不舒服的话我让他们道歉,好不好?”
只是从没有哪一次,是像这样的。
明显到连怀姣这样蠢笨的头脑,也能清楚体会到他的用意。
他在生气,也在报复自己。
明显到怀姣都懒得问出那句:那你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就阻止他们说我呢。
这样的质问好像毫无意义。
所以怀姣说“嗯”。
他抬起微有些湿润的黑色眼睫,看着陆炎之,说:“嗯,我不舒服。”
“你让他们给我道歉吧。”
对陆炎之来说,不管是在校内还是校外,曾经他和怀姣都算得上形影不离,表白事件之后,这是第一次,两人这么多天没见过面,没说过一句话。
他确实是有气的。
一帆风顺没怎么受过挫折的人生,好像从没因为谁,这么惦念过。
那种感觉很奇怪,想的时候抓心挠肺似的想。一闭眼,一做梦,梦里都是那张脸。
梦到他叫自己学长,乖巧又听话的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社团聚餐里喝多了酒,披着自己的外套,趴在他身旁的桌子上,眉眼皱着,眼尾鼻尖都染着红晕。
漂亮的要命。
漂亮的让他忍不住在酒桌上就拿出手机拍下来,照片存在相册收藏里,一想起他就忍不住点进去看。
气的时候,又是咬牙切齿的气。只想到他连信息都不愿意回,躲着自己连学校都不来时,就恨不得什么都不管的直接找到他家里去。
站在他面前,掐着他脆弱细长的脖颈,逼问他——到底在装什么,为什么拒绝自己,你自己长成这副样子,不就是让男人搞的,装什么装啊。
他觉得自己明明应该没那么喜欢的,只是沉没成本在作祟。
一切或冲动或极端的情绪,都暂停于今晚再次见到他的那一眼。
“你别又像个舔狗一样。”虞放自己视线都收不回来,却还要在旁边提醒他,“他不吃这套。”
陆炎之收敛了下。
所以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和好之前,还是要给这个人一点教训,让他学学乖。
季斯千为今晚的生日聚会,特意请了好几个调酒师。
屈项代表体院的一行人因为和对方圈子不合,在一开始的客套过后,没一会儿就远远坐到一边玩去了。
沈承遇让季斯千堵着,坐在客厅靠近厨房的吧台前,面前摆着一杯精心调制的高浓度鸡尾酒。
沈承遇抿了口,有些甜腻的气味让他皱着眉,将杯子推到一旁。
他心里其实烦躁得要命,想走,脚下又跟扎了根似的,走不掉。
身后客厅里,传来各种起哄吵闹的声音,沈承遇忍着火气,偏不转过头去。
“道歉?你真敢开口啊?”
“我笑了,你要不把裤子脱了换条裙子站上面给我们扭一段试试,我们看爽了,别说跟你道歉,跪下来舔你都行。”
“你是不是喜欢被人舔啊?你榜上大哥有没有舔过你——”
那人的话甚至没有说完。
“啪——”的一声。
空旷大厅里,极其清脆,皮肉相贴的脆响声,将所有人惊了个激灵。
沈承遇一下子站起来,转过头去。
怀姣坐在客厅中间,打过人的那只手,甚至还停在半空中。
微微发着抖。
沈承遇面色骤然阴沉。
他大步走过去,伸手,一把拽住怀姣打人的手,将他从沙发边上拽起来——
沈承遇身高接近一米九,常年锻炼的体育生,一双手跟铁钳似的,指骨都能陷进肉里,抓得怀姣动弹不得。
特意漂染过,极浅的白金色发色,配着他锋利的眉骨轮廓,只稍微冷下脸,就是一副极凶的面相。
周围众人既兴奋、又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沈承遇拽着怀姣,目光冰冷,盯着他那张苍白的小脸,寒声道:“你打我就算了,你还敢打别人?”
“要遇到欺软怕硬的畜生还起手来,我他妈看你怎么办!”
第222章 奇怪的他
沈承遇横插进来,教训似的凶神恶煞的两句话,让本就混乱的现场,一下子陷入另种怪异的僵局。
现场谁都不是蠢人,沈承遇一套动作下来,看似在针对怀姣,但明显意有所指、指桑骂槐的两句台词,背后的意思,分明是——
他连我都敢打,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他打人可以,谁还手谁就是欺软怕硬的畜生。
不止其他人听明白了,连怀姣都能听懂沈承遇的意思。
明明这个人半小时前还因为自己对陆炎之软化下来的态度,摆着张臭脸,看也不看他地,坐在一旁装冷漠。
沈承遇这时是想直接带怀姣走的,怀姣让他拽着手腕,还在愣神的功夫,就已经被他扯着往门口方向拖行了两小步。
“怀姣!”
陆炎之下意识出声,语气仓促,喊住了他,“等一下!”
沈承遇感觉到手中细瘦的腕子,轻微挣了一下,然后停在原地,拉不动了。
怀姣站在离陆炎之稍远的几步距离。中间被他甩过巴掌,打着唇钉的那个青年,就隔在两人中间。
富二代娇生惯养,白皙的一张俊脸上,甚至还留着纹路清晰的红肿指印,下唇打着的银环唇钉,好像都歪了一些。
怀姣打人从来不轻。
因为他习惯忍耐,习惯受气,总是憋到忍不住了,呼吸都感到轻微窒闷的时候,才会愿意做出一点回击。
他那一巴掌过去,连旁边虞放都看愣住了。
眼下,被怀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甩了巴掌、还被沈承遇称作欺软怕硬的畜生的这个人,不仅仅是虞放和陆炎之同个圈子的好友,更是今晚生日聚会的主人季斯千请来的客人。
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先给朋友找回面子。
沙发上他们那些个共同好友,个个表情古怪,视线飘忽落在几人身上,像在等着陆炎之、或者季斯千的反应。
别墅客厅里的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格外诡异。
谁都觉得尴尬。
毕竟在场除了他们,还有以沈承遇为首的体院一行人。他们这群横行霸道惯了的天之骄子,哪里受过这种侮辱,被当众打脸也就算了,还让外校的人看了个现场。
从陆炎之叫住怀姣开始,所有人都提起了点劲,甚至为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暗戳戳感到些许兴奋。
他们都期待着一些事情的发生。
比如情人反目,比如有权有势的舔狗终于清醒,打算亲自下场整治某个人。
只是现实远比想象的荒唐。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看到怀姣真正动手的时候。
陆炎之震愕之余,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却是想让他别生气。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贱。
明明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只想治他,但他生气了,又怕他真的不理自己。就像前几天那样,短信不回,学校请假,人都见不到一面。
陆炎之甚至为这一刻怀姣还愿意转头看向他,而些微松了口气。
“你别生气……我们,”话才说出口,就顿住,他好像也迟迟意识到,同样的台词,同样干巴巴的到歉,已经对这个人说过太多次了。
怀姣都不想听完。
视线从陆炎之身上收回,他没有去看周围一直注视着他的其他人,只将目光落到面前距离他更近,一直恨恨盯着他的那个青年身上。
怀姣想了想这个场面应该怎样收场。
他不想再一次轻描淡写地将所有令他不舒服的情节揭过,也做不出自尊自强到让在场所有观众都觉得眼前一亮的事情。
现实不是电视剧,怀姣很清楚,普通人在有钱人面前强调自尊,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他们看太多了,甚至期待这样的戏码。
倔强的平民小白花,无惧强权,对他们说出一些宣言一般,独立又自强的台词。
怀姣要缓慢深吸一口气。才能保证自己语速正常,不发出任何一点颤音。
他不倔强,也没什么多余情绪。
因为这些人在他眼里,连副本npc都算不上,只是通关路上的小小关卡。
摆不到平等的位置就不要摆,怀姣很平静,手发抖是因为刚才打的太用力,有点疼。
“你口中的大哥,是很喜欢我的人,它们不会让我跳舞,也不会强迫我对它们笑,你别把自己跟它们比。”
他用他一贯说话的语调,慢条斯理,小声细语。长长翘起的眼睫下,一双圆而黑润的眼睛,看着对方,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所以你打赏多少都没用,我看不上你。”
别墅大厅里,空气似乎都安静了一秒。
沈承遇保护般紧紧拽着怀姣的手,也下意识松开了一些。
纷杂绚丽的聚会现场,被抽真空一般,出现了短暂的死寂。
紧接着是反应过来,骤然响起的一句:“你他妈的——”
怀姣都听厌了。
那些因为讨不到好处,所以习惯性脱口的叫骂,和抬到最高音量,用来贬低欺负他的恶毒词句。
“道歉。”
陆炎之沉着脸,第一次打断自己的好友。
“陆炎之……?”唇钉青年不可置信般地,转头看向身后的陆炎之。
“孟行轲,给他道歉。”陆炎之还是重复这句道歉,甚至叫出了青年的名字。
“你搞错了没?陆炎之?你他妈恋爱脑发作是吧?就非得为这么个人、跟老子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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