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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听闻惊风(语笑阑珊)


彭流在火海中被熏了五天,自然不可能有什么轻松愉快好心情,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倘若换做别人,十有八九会被骂个狗血淋头,但偏偏来人是宁不微,他也只好端起仙主应有的礼数,道:“宁岛主。”
祝火兽在一片血沫子和雪沫子里咽了气,这枚千丝茧自然也就一起烟消云散。城郊树林里,被岩浆烧出的焦痕看起来依旧很明显,彭府弟子也是衣摆烂的衣摆烂,满脸灰的满脸灰,木兰岛的小侍女偷偷捂起嘴笑:“我看这彭府也不过如此嘛,还不如咱们岛主厉害,区区一只祝火兽,竟将他们搞得那般狼狈。”
“喂,背后说闲话,我可都听到了啊!”一旁彭府的弟子忽然将头凑过来,吓了小侍女一跳,支支吾吾地半天没想好辩解的词。宁不微也朝这边看过来,彭府弟子继续对那小侍女道:“我们仙主又不是要杀那只祝火兽,本打算活捉之后关起来,等小少爷回来后送给他当礼物,这下可好,害我家仙主白忙五天。”
宁不微:“……”
彭循最喜欢各种上古妖兽,房中藏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图册,做梦都要往洪荒时期去做,听到哪里挖出了一副骨头架子,也要千里迢迢地跑去看,这回好不容易来了只活的,彭流爱大侄子之心拳拳,一边吩咐人去做笼子,一边亲自去擒,结果临了临了,礼物头飞了。
宁不微尴尬道:“我并不知——”
对于一位思慕心上人的漂亮姑娘而言,这种出场方式肯定算不得好,倘若再选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踏进千丝茧半步。但彭流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也不懂安慰,只说:“宁岛主,这边请。”
宁不微提醒:“越山仙主不先问问我因何而来?”
彭氏弟子们纷纷竖起耳朵!
彭流笃定:“为了斩妖。”
彭氏弟子:“……”好正直!
宁不微继续随他往前走着,道:“越山仙主倘若想让木兰岛帮忙斩妖,可以直言,倒也不必如此歪曲我的来意。”
彭流从善如流:“这一片估摸有二十枚千丝茧,不如就先交给宁岛主。”
脸皮虽然厚了点,但一切为了修真界。
彭流在出卖色相这件事上,是真的天赋异禀,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阴海都附近的鲛村里,红翡已经打着呵欠昏昏欲睡了,她蜷缩起来,道:“你也早点睡。”
大荒答应一声,挥手一扫,屋中亮闪闪的鱼群立刻就向外游去,游到不远处时,却又受惊地一停。
结界中的凤怀月也觉察出了异常,而比他速度更快的是大荒,只见一抹鲜亮的红光在眼前一闪即逝,再抬头时,大荒已经出现在了鲛村的村口,她手持一把铁叉,生锈的利刃准确无误地穿透了一名恶灵的喉管,使他很快就咽了气。
司危道:“这是渔夫的前哨。”
凤怀月皱眉:“那岂不是说明在不远处,就有阴海都的捕猎船?”
大荒明显也知道这一点,于是她丢下铁叉,迅速折返,将红翡从床上扯了起来:“他们来了,走!”
红翡刚睡下就被叫醒,整个人都是懵的:“谁来了?”
“阴海都。”
“啊?”
红翡被吓得一个激灵,也顾不上多问,赶忙随她一道游出鲛村,偷偷摸摸地将头伸出海面查看。她是没见过阴海都围猎鲛人的,还以为可能就只是些与海盗一样的船队,结果现在一见,才发现阵仗实在是大,漆黑的船只,高高的桅杆,红色的灯笼,还有那些拖拽在海水之中的铁网与长矛,利刺布满船身,都不用捕猎,只要能追上鲛人,就足以将他们拖个血肉模糊。
“别出声!”大荒拉住她。
红翡捂住嘴,又用惊慌的眼神看向她,那些在海里飘浮的黑色“海带”,似乎也是一只只的恶灵,正在往我们这头游。
大荒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现自己,但很快,越来越多的红灯笼被点燃,渔夫们放肆而又嚣张地笑着,盯着海中那若有似无的一点鲜红,举手高歌。
“抓住她!”
恶灵拖着铁网纵身一跃!
海水激荡,从正在不断被提高的铁网缝隙间“哗啦啦”地流了出去,最后只在网的最中央留下了一株珊瑚,巨大,鲜红。
渔夫们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结界淡定地飘过一群又一群同样茫然的恶灵,飘向了远处的岛屿。红翡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两人,凤怀月拍拍她的肩膀:“看来你我之间的缘分还真是不浅。”
两人并未易容,这么两张脸,是很好猜出身份的,因此大荒也并不需要红翡做额外介绍。她道:“似乎有人正跟在后面。”
“是我们的人。”凤怀月道,“他原本正守在附近一座小岛上,估计是看到了阴海都的捕猎船,所以特意赶来相助,结果却无事发生,自然也就不必出手。”
宋问御剑折返海岛,没多久,果然就等到了其余四人。
大荒道:“真是没想到,瞻明仙主此番竟会亲自出海,先前我就在阴海都听到了消息,却没有信。”
司危问她:“怎么,阴海都里人人都在讨论本座?”
大荒点头,有一阵子,的确如此。
讨论那终其一生也挥霍不尽的赏金,岛上每一个人都受到了深深的刺激,却又知道自己没本事拿,便又酸又恨地骂,呸,什么赏金,钱再多,不还是从他们兄弟两个的左口袋换进右口袋?
所有人都默认,司危肯定会死在溟沉手中,否则都主千方百计地将这弟弟请回来作何?况且他们已经见识过了他的本事,虽然只是零零散散的一星半点,但光凭这半点,已经足够将岛上那些横行霸道的恶人死死压着不敢动。
大荒道:“据说他的修为,要强过他的兄长许多倍。”
司危看向凤怀月。
凤怀月:“我没发现。”
司危宽容表示:“我知道。”
凤怀月:收起你这悲天悯人看傻子的表情!
大荒是为了保护族人,而不幸被搅入了捕猎船的大网里,她一上岸,就由楼老板高价买走,却并没有收进美人楼,而是在清洗干净后,抬入了无根巨塔中。
“然后你就见到了阴海都的都主?”
“是的,我见到了他。”大荒回忆,“他的身体很不好,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苍白的脸颊,漆黑的头发,还有血洞般的两只眼睛。地上到处都是断肢与血迹,将楼老板也惊了一惊:“都主?”
“他当时说自己没事,只是没有胃口。”
楼老板却不肯就这么将鲛人带走,在他看来,这条鲛人族的女王修为深厚,是难得一见的好补品,哪怕身体不适,也该强行吞了慢慢消化,才不至于浪费。溟決却不肯听,他那时挺着高高的肚子,简直像是怀了妖胎,脾气更是暴躁,抓起桌上的花瓶,就将楼老板砸了出去。
宋问不解:“吃什么了,竟将自己吃成这德行。”
司危答:“同族。”

第84章
鬼煞一族虽说素以吞噬他人来增长修为, 但却鲜少有同族相食的事情发生。宋问道:“啃噬同族,稍有不慎就会伤及自身,五脏都会被蚀透,不像是一笔划算买卖。”
司危道:“所以他并没有选择一口吞成胖子, 而是在循序渐进地练习。”
那些关在无根塔中的鬼煞, 或许就是供他练习的“教具”,先从修为最低末的同族开始。红翡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 脱口而出道:“那都主这么练着, 最后该不会是想吞掉溟沉吧?”
司危“嗤”了一声, 未置可否。凤怀月却心里一紧,他先前也曾推测过, 阴海都的都主并非善类,或许不会对溟沉留有情面,但顶天也就只以为对方会将溟沉当成刺向司危的一把剑,换一个同归于尽, 却从没想过还能……当成补品吃掉?
宋问也道:“那只大鬼若想增加修为, 为何不重金悬赏?阴海都里定会有大把人替他出海觅食,何必如此伤及自身。”
司危提示:“那倘若他想要的东西, 只有靠吞噬同族才能达到呢?”
宋问看向红翡, 红翡摇头:“我不知道,我虽然和溟沉打过交道, 但他可没把我当成朋友。”
凤怀月同样也不知道,那浑浑噩噩的三百年, 他从未想过要去细细探究溟沉, 只将对方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模样全盘接受, 硬要说对方与其余鬼煞有何不同, 那也只有并不会主动伤人, 但这显然不会是那位大都主非要吞他不可的理由。
不过现在“吞噬”一说,也只是猜测。大荒继续道:“我当日被众人挂上高台,生死一线之际,也是为他所救。”
阴海都那种地方,可能八百年都精挑细选不出一个好人,所以就连大荒本人,在被丢回海中后,也是孤身游荡许久,不愿回到族群中,担心背后还藏着更大的阴谋。她道:“结果后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司危瞥来一眼,道:“若没发生不好的事,鲛王何至于领着这小干尸满海逃窜。”
红翡:“……”我不是水鬼,也不是干尸,你们这些大人物都是怎么回事?
大荒叹了口气,道:“我回到族群之后,伤重难愈,便将王位让给了阿眠,她是我最得力的下属,就是性格有些急躁。”
鲛人一族被当成玩物虐杀数百年,期间并非全无反抗,但双方实力相差实在悬殊。大荒道:“在阿眠看来,即便是轰轰烈烈全部战死,也好过现在的日子。前阵子她带领族人,击沉了几艘阴海都的渔船,虽然看起来赢了,但我知道,那些捕猎者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场更大的反扑正在酝酿中。”
“我劝她稍安勿躁,说鲛人一族与阴海都实力相差实在悬殊,硬碰硬,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流血与牺牲,将来或许可以考虑与仙督府合作。”
“新的王不答应吗?”
“不是她不想答应,而是她没有时间去答应,阴海都的捕猎季很快就会来临,在那之前,鲛人要么奋起反抗,要么像以前一样,东躲西藏。”
红翡问:“然后呢?”
大荒道:“在南海尽头,即将出现一片风暴之眼。”
那是被飓风与狂浪包围着的海域,一旦出现,至少也能维持十余年。鲛人一族只要能顺利闯入风暴之眼,就等于拥有了一重安全屏障。大荒本欲亲自去将风暴撕扯出一个入口,眠珑却不同意,她道:“你也会被风绞成碎片。”
红翡恍然:“所以那新的王,就干脆将你关了起来?”
大荒道:“但阿眠也知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宋问又问:“那长愿是怎么回事?”
“长愿?”听到这个名字,大荒眼底滑过一丝错愕,急忙道,“你们见过他?”
“见过。”凤怀月道,“也听说他是鲛群的叛徒。”
“不可能,这当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大荒摇头,“他只是个任性的孩子。”
漂亮,骄纵,顽皮,不听老人劝,所以被阴海都的捕猎者盯上,似乎也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鲛人们亲眼目睹他被铁钩拽进了寒光闪闪的渔网中,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有鲛人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将箭矢对准了那条华丽的鱼尾,又缓缓上移,咬牙瞄准了心脏的位置,想提前给他一个解脱。
“你他爹的敢射我试试!”长愿扒拉着渔网破口大骂,“怎么就知道我肯定逃不出来?”
鲛人胳膊一抖,箭矢贴着长愿的耳朵飞了过去。
而捕猎船也开远了。
大荒道:“而他后来竟然真的离开了阴海都。”
红翡问道:“也是被溟沉放走的吗?”
“不知道。”大荒摇头,“鲛人族的巡逻队在一片满是恶灵的海域中发现了他。”
那一晚的月色极为明亮,巡逻队远远就看到了飘浮在海面上的华丽鱼尾,正随着海浪不断变幻着颜色。他们认出那是长愿,便冒着被恶灵拖拽的风险游了过去,结果长愿却反倒背对族人,一个猛子扎进了恶灵群中。
“仅仅凭这一个古怪举动,就判定他是叛徒吗?”
“我并不相信,所以让阿眠去找过长愿,但不知为何,那片海域中所有的恶灵竟和长愿一起离奇消失了。”
消失这件事,我倒能解释。凤怀月道:“恶灵是我们杀的,长愿也是我们救的,不过他眼下脑子不太好,忘记了过去的一些事。”
大荒惊愕:“当真?”
鲁班城中。
管事禀道:“宁岛主率领木兰岛弟子,一口气斩了十枚千丝茧,真真如砍瓜切菜一般。”
彭流往椅子上一靠:“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只说二十。”
管事提醒他:“宁岛主之所以愿意出手相助,全因倾慕仙主。”
彭流道:“那这就更要另外开价了。”
否则堂堂越山仙主,只值二十个大妖,说出去成何体统。
管事:“……”
彭流思考片刻,将人召至自己面前:“这样,你去告诉宁岛主,就说本座最近身体不适,整片西山向东两百里的千丝茧,恐只能交由木兰岛。”
管事震惊:“可那一带至少也飘了五百多个茧。”
彭流:“快去。”
管事:“宁岛主不会相信的。”
彭流从怀中摸出一条帕子,硬是咳出一口血,再往他怀中潇洒一丢。管事接住之后手都在颤,他忠厚耿直大半辈子,先前还担忧自家仙主对那位第一美人是否太过纵容,不料风水轮流转,今时今日,自家仙主竟成为了要靠脸被“纵”的那个。
太……这……啊……
他心情复杂,步履蹒跚地走了。彭流倒是毫无心理压力,他虽然长得不苟言笑,冷酷得要死,但心思一向活络,总体办事原则就是能讹一个是一个,仙尊也好,岛主也好,来都来了。
管事找到宁不微,将那条沾满血的帕子奉上,又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开始编故事。宁不微听他说完,点头:“好。”
管事倒吸半口冷气,另外半口被他及时咽了回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宁岛主说,好?”
宁不微擦了擦脸上沾染的新鲜妖血:“那就五百个。”
大荒与红翡被秘密安置在了船舱中。凤怀月折腾了这一趟,虽然收获颇丰,但也实在是累,他洗漱过后大张四肢往床上一趴,动也懒得动一下。司危却不准他睡,将人扯起来,道:“我当你会因为那只鬼煞——”
凤怀月往前一栽,嘴准确无误地贴住了对方的嘴。
司危满意地亲了亲他:“不担心他会被那只大的吃掉?”
“担心,但担心与担心也不一样。”凤怀月赏了他一巴掌,“你心里清楚,少无事生非。”
司危被打的心情甚好,将人压在自己身下:“谁让你这张嘴总与我作对。”
凤怀月问:“那你怎么不去重新找个会说话的?”
司危用拇指按住那一点下唇:“若真重新找了,只怕眼前这个会砸了我整座六合山。”
凤怀月立刻回答:“不至于不至于。”顶多将你撵出去,出墙可以,但家产得归我。
司危笑得肩膀发抖,不管不顾又按着他亲昵了一阵,又疯又不收力,咬得凤怀月嘴都发麻,好不容易才将人推开,抬脚一踹,裹起被子就滚到了床的另一头。
司危戳了戳他的肩膀:“真睡了?”
凤怀月纹丝不动,不睡,难道还等着听你又在那里鬼煞来鬼煞去吗?于是紧紧闭着眼睛。当知道那只大都主会吃同族时,他自然会顾念溟沉的安危,但每每这点顾念涌上心头时,又总会被司危嗤天嗤地地给阴阳没,想了半天,越想越郁闷,觉得这人怎么这样,于是转过身,啪!
司危:“……”
片刻之后。
凤怀月:“啊啊啊你怎么打我屁股!”
如此一夜。
翌日清晨,余回睡眼朦胧地走出房门,纳闷地问:“阿鸾?”
凤怀月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嗯。”
刚睡醒的清江仙主脑子还不是很清楚,本能地嘴一瓢:“怎么了?”
凤怀月立刻告状:“我屁股疼!”
余回瞬间清醒,转身就往房中走。
凤怀月侧身强行挤进来,滔滔不绝,你说他这人怎么这样?我说了不要他还打我,真是岂有此理!
余回:“这还不分,等着过年?他人呢?”
凤怀月:“还在睡,你不知道,他早上拉着我……唔!”
余回在他脑门上贴了张禁言符。
凤怀月:“?”
彭循打着呵欠,抱着剑,从门口走了过去。
凤怀月扯掉符咒,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他早上做的事情不好让小辈听?”
余回拍拍他:“确实,这可真是太难猜了。”

第85章
这场景若是挪到六合山, 那凤怀月下一步必然要卷起包袱跑路,顺便再将金蟾城搅个不得安生,但眼下所有人都只有这几条商船可乘,作天作地的本事无处施展, 他就只有继续缠着余回无事生非, 质问:“三百年前你怎么也不拦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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