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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听闻惊风(语笑阑珊)


雪海山庄所做的营生,可谓血腥至极,成日里从各地贩卖少女,然后取血染丝,据说这种丝线经过特殊处理后,芳香无比,也鲜艳无比,所以在海外大受欢迎,价格简直炒上了天。宋问这次之所以会潜入山庄,也是因为在寻访美人的过程里,无意中发现了他们屠戮少女的蛛丝马迹。
凤怀月道:“用血染的东西,就算再技艺精巧,又能芬芳美丽到哪里去,无非是给买主的扭曲残忍找一个借口罢了,这回幸亏有宋小公子。”
“幸亏有他,所以我已经赏过了他,你就不必再见了。”余回提醒,“记没记住?”
凤怀月不解,为何不能见?当初我透过织梦蛛的网看那抓周小孩,粉粉白白,脑瓜子圆圆,一头炸毛可爱得很,正好奇他长大后变成了什么样,还想顺便给孩子包点压岁钱。
“变成了登徒子样。”余回道,“小时候就不肯好好念书,只跟在漂亮姑娘屁股后面跑,长大也未见有多大出息,反倒变本加厉,见了美人越发走不动道,这回也是专门为看你而来的鲁班城。”
凤怀月连连道:“不至于,不至于,我勉强也能算作他的长辈,哪有躲着小孩走的道理,该见还是要见一见。”
正说着,宋问也正在与彭循一道往过走。彭循压低嗓门道:“我早就同你说了,瞻明仙主手段万分高明,说哭就哭,说亲就亲,连我叔叔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你。他们两人的关系,在进静室前就已是搂搂抱抱,再经过这四十九天朝夕相处……可能马上就能成亲了吧。”
宋问遗憾地猛拍大腿,早知如此,我就该早点来,然后也跟着一道混进去,能看整整四十九天的大美人,简直是人间第一风雅事,错过可惜。
彭循不解:“看美人,风雅在哪里?”
宋问也很奇怪,这是什么怪问题,看美人难道还不风雅?如皎皎明月,如满院牡丹,看一眼美人,是要饮上十八壶酒,再写上十八首诗的。
彭循问:“就没啦?”
宋问反问:“不然还要有什么?”
彭循:“实不相瞒,我看完大美人只会做那种梦,还做了两次。”
宋问:“下流。”
彭循恼羞成怒:“什么下流,我这叫人之常情!”
宋问还是坚持,美人是要被放在枝头仔细欣赏的,哪容在梦里被玷污,你这就是下流。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推开门,就见满院子的人。
叔叔在,舅舅在,瞻明仙主也在,以及凤怀月,方才宋问是怎么形容的来着?如皎皎明月,如满院牡丹。别人转头是转头,美人转头,是风吹湖边柳。
宋问手里抱着的琴险些砸在地上。
余回:“……得。”
凤怀月还记得端出长辈的姿态来,微微冲他一点头,自我感觉颇具威严。
宋问站在原地,一颗心上下猛跳,十八壶酒和十八首诗已经不够了,要一百八十壶酒,和一百八十首诗,或者一千八百首,也不是不行。
彭循及时落井下石,抱着剑用胳膊肘一推他,道:“上流。”
作者有话说:
小宋:为你写诗。

第44章
余回见怪不怪, 示意凤怀月先回房,自己则是对着大外甥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将他从不知哪一重的青云太虚中拍了出来,训斥道:“成何体统!”
宋问并不觉得自己没有体统, 还在感慨不已地伸长脖子往屋里看。余回对他这份出息早已见怪不怪, 也懒得多加训斥,抬手就打发回去继续抄家规。屋内, 凤怀月问:“你这阵怎么又不管东管西了?”
“这有何可管。”司危不以为然, 还当真很大方。可能是因为当初他在第一眼看到凤怀月时, 对方就是被千百宾客簇拥在最中央。虽然瞻明仙主时不时就会玩一点强制囚禁的小戏码,但那得归属于情趣, 情趣之外,他倒是与宋问的观点一致,美人就该大大方方坐在云端,至于会引来多少人追捧, 司危掐了掐他的脸颊, 倨傲道:“千万万人都不重要。”
至于为何不重要,原因有二。第一, 再多人觊觎都抢不走;第二, 爱我如狂。
凤怀月:“我哪里爱了!”
司危并不理会这点嗡嗡嗡嗡的小抗议,倘若不是现在修真界烦心事太多, 鬼煞与灵骨一事又还未解决,他几乎想立刻就举办一场最为盛大的欢宴, 就如同三百年前一样, 让美酒流满山谷, 开满繁花的秋千会从天穹最高处垂下来, 而喝到微醺的凤怀月是最爱荡秋千的, 他的衣袍总是华丽而样式繁复,在空中被风吹得散开时,像是裹了一身奢靡而又绮丽的梦。
凤怀月道:“你别总捏我的背。”
“这些青竹的灵气极干净,你往后应当会比先前舒服许多,至少不会再三不五时感觉浑浑噩噩。”司危收回手。
但瑶光仙尊也说过,这些青竹只能顶个一年两年。一年两年之后,还是得换,要么换新的青竹,要么新的灵骨。司危道:“我会尽快替你找齐灵骨。”
凤怀月撇嘴:“灵骨哪有那么好找,若是好找——”
话说一半咽回去,司危却不许他咽,屈指又去敲那挺直的鼻梁,道:“怎么,若是好找,那只鬼煞就会替你去找?”
凤怀月皱着脸躲:“他本来就替我找了。”虽说找得七拼八凑,但好歹也缝缝补补用了这么些年,灵骨又不是大白菜,哪有那么容易寻得。
司危握起他的手,在脑顶用力一按,凤怀月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没留意原来自己这里还有个疙瘩。司危道:“金针旧伤,一共十八处,哪里来的?”
“十八处?”凤怀月用双手在头上摸索,还真又找到了两处,按时会有一阵迟钝的疼。司危道:“瑶光仙尊说是由带毒金针所刺,有人有意要毁了你的脑子。”
“谁,溟沉?”凤怀月一懵,“可——”
“没有可是。”司危将他的手拉下来,“这件事我自会查个清楚明白,你不必多想,往后多留几分心便是,走。”
凤怀月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就被他拖得踉踉跄跄,只得一头雾水地问:“怎么又要走,走去哪里?”
司危答:“雪海山庄。”
凤怀月并不想去,他现在正是心绪最乱时,别说到雪海山庄查案,就算旁人话说得稍微快一些,恐怕也得从满脑子的带毒金针里使劲扒拉出一块地方才能思考。他实在无法想象在杨家庄里照料了自己三百年的人,竟然会是阴海都的小都主,竟然还给自己下毒,这……
可仔细想想,下毒好像又并不是完全说不通。因为溟沉是想让自己留在杨家庄的,而倘若没有失忆,估计自己根本就躺不满三百年。所以对方为了能达到目的……凤怀月又不自觉地抬起手,想去摸头顶旧伤,却被司危握住手腕,拽着踩在了剑上。
“不许想!”
“……”
耳畔风声呼啸,确实不是一个能静下心来思考的好环境。凤怀月叹了口气,扯过司危的半截衣袖挡风,袖口散出的淡香混合了一丝檀木味道,意外有那么一丁点安神功效。
等抵达雪海山庄时,他的情绪已经稳定许多,决定等晚上再好好捋一捋这些事。山庄里依旧有不少仙督府的弟子,众人正在忙着清运东西。金银玉器“叮铃哐啷”直往地上掉,凤怀月弯腰随便捡起来一块玉珏,便是价值不菲。
“能攒下这巨额财富,雪海山庄理应已经在黑市里经营了许多年。”凤怀月问,“仙督府没有查过吗?”
“回凤公子,查过。”一旁弟子道,“但他们隐蔽颇深。”
明面上是经营赌场生意,虽然也时常被拎出来整肃,但就连彭流都没想过,这处山庄会与少女失踪案有关,所以说这回宋问还真是居功至伟。
司危带着凤怀月继续往里走,虽然结界与幻象已经被清除不少,但四周景象看起来依旧诡异万分,血红的墙壁,血红的土地,还有游走的蛇虫与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又走了一阵,凤怀月皱眉道:“这股腥气似乎越来越重了。”
“那里。”司危道,“被幻象罩着。”
凤怀月并没有看出来,仙督府的弟子听到后,也纷纷围上前查看,同样无所获。司危摇摇头,示意众人避开,他掌心结印,放出一簇灵火,“轰”地一声,便从地面烧了过去!
“啊!”靠得近的弟子慌忙躲闪,凤怀月也稍微往后退了一步,灵火冲天而起,火势很快就蔓延成了一个圆形。幻象片片剥落,显露出包裹在其中的一处圆仓。在灵焰熄灭的前一个瞬间,司危及时伸手,在凤怀月背上轻轻一拍,凤怀月初时还不解其意,但等他看到周围弟子纷纷四散去呕吐时,就解了——现在空气里的味道,八成可怕得很。
司危将符咒在他背上贴牢,道:“接下来他们要去开门,里头的东西,你最好别看。”
凤怀月问:“会是什么?”
司危道:“尸体。”
凤怀月暗自吃惊,这么大一处圆仓,都是?
仙督府的弟子已经合力去撬门,司危见凤怀月站着没动,便抬起一只手,用袖子遮住了他的眼睛。但不闻不见却能听,随着大门被开启,弟子们纷纷惊呼,“扑扑簌簌”的声音,像是有一万条粗笨的蟒蛇在急速爬行,但那其实并不是蛇,只是被放干了鲜血之后干瘪僵硬的少女,因为尚且来不及炼制,所以被暂时存放在这里。
它们实在太多了,几乎是像洪水一样地在往外倾泻,又滑向四面八方。凤怀月的脚下也出现了一抹破碎脏污的裙摆,司危带着他御剑而起,去了山庄另一头。
凤怀月在此之前,对阴海都是没什么想法的,只知道那是一个极恶之地,但具体如何才算“极恶”,在正常人的脑子里,无非也就是胡乱猜猜,哦,那可能是个由虐杀情色与赌博交织成的法外之地。
司危问:“在想什么?”
凤怀月道:“在想阴海都。”
方才的场景他虽没细看,却也知道定然惨绝人寰,而更惨绝人寰的,那些被堆积在仓库中的少女们,只是雪海山庄诸多恶行中小小的一件,而雪海山庄,又只是阴海都诸多恶行中小小的一环。
他不可想象此刻笼罩在修真界头上的,究竟会是一片多么浓厚的黑色阴霾,就如同无法想象溟沉竟然会是这片阴霾的幕后操控者。“小都主”这个称谓,其实有些模糊,并不能依此推出他与都主的真实关系。凤怀月又想起来一件事,问道:“不是说红翡也在里头混得如鱼得水,怎么后头却突然失踪了?”
“你要听实话吗?”司危道,“一个胆大包天,却又资质平平的小飞贼,对于阴海都而言,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在将那只鬼煞带回福马赌坊之后,她其实就可以死了,之所以没死,是因为商成海视她为蝼蚁,根本想不起来,所以连杀都懒得杀。”
“所以,她死了吗?”凤怀月停下脚步。
“十有八九。”司危道,“凭她的本事,不可能将那张纸条带出来。”
凤怀月一阵心悸:“若真如此……她虽自私狡诈,性格不讨喜,但实在罪不至死。当初我在那黑市杀猪匠手中将她救下后,她还偷了许多话本给我,当时看着甚至有几分灵动可爱。”
司危已经在红翡口中听到过这件事,故意问:“什么话本?”
凤怀月道:“写你的话本,不过没什么意思。”
司危必不可能相信,写我的话本,怎么会没意思?随便写写,就该令你爱不释手。
凤怀月不想说话,随手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本,直接拍进他怀中:“不信自己去看。”
司危翻了翻:“怎么只有半本?”
“都说了没意思,所以我无聊时,就扯下来折纸玩,撕得还剩了这么一点。”
“……”
司危十分不满,又伸手去扯他的脸。凤怀月侧头躲开,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他的脑子里已经被迫塞进去了不少事。好不容易把溟沉暂时放到一边,结果又冒出来一个红翡,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于是长吁短叹,浑身没劲,连路都不愿意走,想找一处门槛随便坐坐,又觉得这山庄着实处处恶心,索性伸手往司危脖颈处一搭——
这可能也是三百年前养成的习惯,因为司危连问都没问,就将他整个抱了起来。两人就这么摞在一起继续往里前行,宋问御剑而来,远远看见,艳羡不已,问道:“我能抱吗?”
彭循唯恐天下不乱:“你可以去试试。”
作者有话说:
小宋张开双臂:free hug!

宋问觉得自己真的可以一试, 因为两人之前并不是没有抱过,这算重温旧梦。
彭循不信:“什么时候?”
宋问答曰:“我小时候。”
这话不假。凤怀月先前每每去金蟾城,只要碰上大外甥在,总要抱在怀里玩一阵, 有两回甚至还直接领回了月川谷, 深厚情谊可见一斑。彭循嫌弃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况且当年的你长成什么样,路都走不稳时咿咿呀呀亲美人一口, 叫做可爱, 现在身长快八尺, 再去亲一口试试,怕是要被当场暴打一顿, 然后当成流氓扭送仙督府。
彭循警告他:“我是陪你出来干正事的,并不是要陪你挨打。”
宋问连连摆手,大美人怎会打人。
不过小心一些的确是对的,因为大美人不打人, 不代表瞻明仙主也不打。司危将他自己疯疯癫癫关在枯爪城中三百年, 与这一众小辈的关系并不算十分亲近。彭循道:“人人都说瞻明仙主三百年前与凤公子水火不相容,两人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 我还差点就信了。”
结果三百年后再一看, 原来瞻明仙主才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一个。
两人御剑行至雪海山庄半空,仙督府的弟子们仍在忙着处理那些干枯的尸体。彭循看得心悸, 宋问更是见不得姑娘家死了还要被晾得如此面目狰狞,便落在房顶上, 从乾坤袋中取出古琴, 他平日里只弹风花雪月, 这还是生平头一回弹《归魂音》, 琴声高而悠远, 随着风散开在云层间。
彭循五艺不通,干不来这风雅细活,就撸起袖子去人群中帮忙处理尸体。收敛了还没两具,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一名仙督府的弟子跌跌撞撞,捂着流血的手臂倒在地上,而在他眼前,一具干枯的尸体竟然火速爬了起来,转身向外逃去!这诡异一幕简直惊呆了所有人,彭循最先反应过来,急忙率人去追。宋问则是拂袖飞入院中,握起受伤弟子的胳膊一检查,就见上头深深两排黑色齿痕。
“尸毒,须得立刻诊治。”宋问取出药丸,喂他服下两颗,又命其余人速速将伤者送医。另一头,彭循一剑刺向干尸,对方侧身一躲,像是被激怒了,举起两只枯瘦手爪,大张着嘴便转身想要咬他,却又在四目相接时一顿!
她的面容已经十分干瘪诡异了,但眼睛并没有变,彭循看得一惊,一个名字浮上心头,脱口而出:“红翡?”
干尸踉跄两步,继续向另一头逃去!彭循穷追不舍,但最终没能追上,对方凭借瘦小身形,像一条泥鳅一般钻进了一个狭窄的洞里,而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凤怀月听到这一头的动静,也拉着司危过来查看究竟。彭循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她就钻进了这个洞里。”
众人此时并不知道红翡在福马赌场的遭遇,所以只能暂时猜测,她或许是被商成海送给了夏仁。彭循道:“看她的容貌,应当已经遭遇了放血与炮制,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了,会不会是她刚死没多久,魂魄尚未走远,眼下听到你的琴音,所以又活了?”
“有可能。”宋问道,“得先把她找到。”
仙督府众弟子取来铁锹,合力将那处地洞往大扩。初时几丈是很窄的,后来却突然变宽,再后来,弟子们纷纷脚下打滑,“咚咚”跌了下去,片刻后,声音从地下传来,嘈杂道:“瞻明仙主,这里还有许多房间!”
凤怀月忙道:“我们也下去看看,万一真的能找到红翡!”
彭循与宋问一前一后跳入坑中,凤怀月则是被司危抱下来的。仙督府弟子放出十几道照明符咒,将四周都照得亮堂堂,这处地穴并不小,两侧各有十余个落锁房间,破开之后,里头胡乱堆积着许多卷落了灰的红绸。
空气中没有血腥味,只有一股浓烈的香,估计是在染色时加入了某种香料。寻常人闻了,可能只会觉得腻,可一旦知道这些绸缎是由何而制,这份香腻里便多出了一股阴森的毛骨悚然。
众人继续朝着地道深处走,越走,香味就越浓,待走到回廊尽头一扇紧闭的木门前时,这股香气几乎像是已经有了实体,正在黏腻地滴滴答答。彭循强忍着恶心,一脚踹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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