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不止萧启在观察程光，程光也反过来在观察他。
虽然程光无法完全认可萧启在小说中的种种行为，但是另一方面，他并不否认这个人作为主角的人格魅力，哪怕行为有失偏颇，但萧启并不是一个卑鄙无耻、有必要和他针锋相对、斗出个你死我活的敌人，他们其实是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是合作的。
程光也想过，萧启之所以表现得狂妄嚣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重生带给他底气，让他觉得自己身负逆天的使命，但是如果发现他并不是唯一一个重生的呢 如果知道还有另一个人和他一样，掌握着前世的记忆，甚至在前世比他活得更久、站得更高呢 虽然不排除他会生出恶念，设法除掉那个威胁，但他也有可能会在那个人的视线下收敛自己的行为，更注意分寸。
根据小说中萧启的种种表现，程光相信他极可能选择的是后者，原本就想找机会和他谈谈，所以明白萧启这次上门是为试探后，他几经考虑，决定掀开各自的底牌。
他如此直白，倒是让原本计划逐步试探的萧启稍稍乱了阵脚，“……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程光轻笑，“那我就说得再明白些，萧师兄，我相信你这一世必然能有非凡成就，洗刷前世的屈辱，但请不要做多余的事。”
他的话让萧启沉默片刻，回忆起前世遭遇，脸色忽然青白，大喝道：“什么叫多余的事，你这种高高在上要什么有什么的大少爷，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程光没有接他的话，而是从面前的碟子里捻起一块荷花酥，“萧师兄知道这荷花酥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
萧启怒气还没消退，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索性皱紧眉头不吭声。
程光一个人自说自话：“做荷花酥需要的材料其实很简单，工序也不复杂，但是面皮如何揉得张弛有度，包馅时如何做到厚薄适宜，油炸时如何保证花瓣刚好打开，这些都是要靠厨师长年累月的练习才能做到的，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萧启抿唇，“你的意思是，天赋与出身只是原材料，后天的磨练才是影响结果的最大因素 这些话我已经听厌了。”
“不，”程光吃完一块荷花酥，擦干净指尖的油渍，才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萧师兄做了不该做的事，让我吃不了这些美食，我一定会拼尽全力阻止。”
萧启：……
“不论你说什么，我必须拿回我应得的东西，改变这天道的不公！”
“该拿的你尽管去拿，我绝无多言，可改变不公 萧师兄可真伟大，”程光装模作样地鼓掌，随后神色一冷，“你扪心自问，萧师兄憎恶的，究竟是天道的不公，还是天道从未对你偏爱 你究竟是想要改变世界，还是主宰世界 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
“你！！”萧启下意识握紧腰间的剑，却又慢慢松开了手。
“我说错了吗 ”程光一脸“我已经预判了你的预判”的张狂，继续滔滔不绝。
“已经顺利拜入藏剑峰，接下来萧师兄打算做什么 让我猜猜，先从剑冢觅得宝剑，苦练剑术引起虞不悔的注意，再设法挤掉其他实力强劲的弟子，跃居藏剑峰首席，还有之后要开启的那些秘境，萧师兄一定知道要去哪些地方寻找机缘吧，天材地宝还不时信手拈来。”
“对了，萧师兄能预知未来，肯定也知道以后会发生的妖兽□□、邪修作祟等天下大事，大展身手的机会可不少，以后鸿蒙界举世闻名的大英雄中也定会有萧师兄一席。”
面前这人嚣张的笑脸看起来刺眼极了，萧启面色沉下去，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程光所说的确实是他接下来预备要做的事。
杀了他吧，杀了他就行了，杀了他就再也没人知道他的计划，也没有人能阻止他。汹涌的杀意陡然从萧启心底升起，他咬紧牙关，程光却浑然未觉，仍然在一旁自说自话。
“成了大英雄之后，萧师兄能做的事就更多了，小小的藏剑峰肯定是困不住师兄的，以师兄的能力和野心，接管整个凌霄宗都不成问题。在萧师兄的带领下，凌霄宗一定可以击败其他所有宗门势力，成为天下首宗，到时候，整个鸿蒙界的规则都该由萧师兄来制定了，货真价实的天下第一人，可真不错，师弟在这里提前恭喜师兄了！”
“闭嘴！”萧启陡然暴起，拔剑朝程光的脖颈直斩过去，而程光毫无防备，竟然就这么被他一剑斩断了头颅。
头颅从他脚边滚落，那双惊骇的眼直愣愣地瞪着萧启，让萧启心神倏地变得冰凉。
他杀人了，明明无冤无仇，就因为对方几句挑拨的话，他就轻易杀了一个和自己有相同遭遇、还是同门师兄弟的人。
后悔吗 不，他不后悔，为了扫清前路的障碍，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程光自己不知死活，他没做错！
真的吗 真的不后悔 真的没做错 难道不是因为程光说中了他内心深处的欲望，他恼羞成怒才杀人的吗
不，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萧启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手中剑滑落在地，发出噌噌的脆响。地上程光那颗头颅紧紧地挨着他的脚，忽然开了口。
“萧师兄，为什么要杀我 萧师兄，我死不瞑目！”
“啊！！！”萧启全力将头颅踢开，崩溃地吼出声。
“萧师兄，萧师兄 ”
程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随后一杯冰凉的水迎面泼来，萧启终于回神，就见程光担忧地看着他：“萧师兄，你还好吗 ”
萧启艰难地发出声音，“你……没死 ”
“我为什么要死 ”程光很是纳闷，随后又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萧师兄刚才不会是进入问心的状态了吧 ”
“问心 ”
“是啊，”程光拎开茶壶盖，“刚才忘记和萧师兄说了，我泡茶时为了调和口感，加了点问心果进去，师兄放心，剂量不多，不会给身体造成负担。师兄刚才是被问心了 看到了什么 ”
萧启默然，他总不能说看到自己一剑看了程光的头吧，“没什么。”
程光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也没有追问，“对了，我们刚说到哪了 ”
“不清楚。”
“让我想想，好像是说恭喜师兄成为天下第一人，”程光意味深长地看着萧启，“师兄觉得这样的未来如何 ”
“我……我不知道。”
原本十分坚定的信念在经历这一遭杀人问心后，突然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萧启确实感到了迷茫。
“不清楚没关系，想清楚就行，”程光又恢复了笑脸，“我听过萧师兄在讲堂上对苏师姐说的那番话，一直十分敬佩，但是，屠龙者如何确保自己不堕为恶龙，往往这才是最困难的事，萧师兄以为呢 ”
萧启面无表情也没说话，程光朝他伸出手，“希望我们以后是同门，是战友，而不是敌人。”
手在半空悬了几息，萧启才同样伸出手，在他掌心合击一下。
哦，忘了这里是修真界，还没有握手言和这种礼仪。
不管怎么说，他算是与这个世界的主角初步达成了和平共处的协议，以后的路应该就没有那么多防不胜防的惊险刺激了吧。
第73章 不做剑修做食修（11）
那天交谈完萧启离开后, 程光再见到他的机会就少了，听偶尔来杂峰打牙祭的王轩说，萧启这些天都在没日没夜地练剑和感悟剑意, 不像刚入藏剑峰时那般四处结交师兄弟，表现得十分低调。
程光倒不认为是自己的劝解起了作用，大概萧启也是想通过练剑来确认些什么吧，能相安无事，他也乐得轻松。
其他修为等级的小比也渐次结束, 排名结果出来后, 就到统一颁奖的时候了。
除了确定好的修炼资源等奖品，各修为等级文武小比的前三名都有机会进一次凌霄宗的剑冢或者藏宝阁, 去剑冢是拼运气，不一定会有收获, 去藏宝阁则可以挑选一件和自己修为相符的高品级法宝或武器，除非是对宝剑有执念的剑修, 一般人都会选择后者。
所以当程光选择进剑冢时，不少人都感觉惊讶，尤其是站他旁边的萧启。
“不是说不当剑修, 你究竟想做什么 ”
程光无奈叹气，“师命不敢违啊。”
剑冢内剑气凛冽，万一失控, 直接削了藏剑峰都有可能，所以每次开启时凌霄宗都十分慎重, 必须有剑意强大修为也高的剑修从旁守护，于是剑冢开启前几天, 离宗多日的虞不悔回来了。
对于程光能拿到小比前三, 虞不悔似乎很意外, 见程光选择进入剑冢，他又露出几分了然，“孺子可教，若你在剑冢能得到宝剑青睐，本尊可破例收你入门。”
程光：“……虞师伯误会了，杂峰很好，师父很好，弟子从来没有另投师门的打算。”
这位便宜爹是不是自我意识过剩了点。
剑冢开启前一天晚上，程光熄灯睡觉后，任驰跳窗钻进他的房间，偷偷摸摸地往他身上塞东西，程光睡意浅，找准时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师父，你在干什么 ”
任驰伤心地捂住胸口，“你竟然装睡骗为师！师徒之间的信任呢！”
程光：……没有这种东西，而且这也不是重点。
他拿出任驰塞给他的东西，是一个小巧的玄黑色冰蚕丝袋子，袋中装着一只半个手掌大小的银色铃铛，“师父，这是 ”
任驰把铃铛装回袋子，又塞给他，“明日你带入剑冢，进去后再摇铃。”
“然后呢 ”
“然后等待，若是什么都没发生就算了。”
程光扯动嘴角，“……到底应该发生什么 ”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任驰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放心，不是坏事。”
说了等于没说，“师父，我有知情权。”
“知情权 ”任驰从字面理解了这个词的意思，“那我还有沉默权呢，小孩家家别多问。”
程光：……
讲真，这师父他也是穿越来的吧。
任驰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他决定不说的事，别人休想从他口中套出半句，师徒俩例行斗了几句嘴，任驰再次翻窗离开。
第二日午时，剑冢准时开启，这次共有五位弟子要进去，程光走在最后，靠近入口就感受到谷底传出的强烈罡风，他下意识取出一只平底锅挡住脸，身上穿了法衣倒是不怕。
“懦弱！”
旁边有人发出冷嘲，程光看过去，原来是便宜爹虞不悔。
“啥玩意在叫，萧师兄你听到了吗 ”程光故作迷糊地拽了拽前面的萧启，在虞不悔脸黑下来时，纵身跃入剑冢。
剑冢虽然叫“冢”，其实是藏剑峰山谷下被剑气破开的一道深沟，外窄内宽，空间抵得上两个讲堂的大小，由于内部剑气纵横，让人难以直视，能见度极低，看起来更显宏伟。
在外面就已经感受到骇人的罡风，一进来那风愈发强劲，挟裹着剑意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袭来，程光把平底锅抱得更紧，不时用几张防御符，就这样脸上还被割了无数道细小的口子。
原本在他身前的萧启等人已经不见身影，程光迈着小短腿，在剑风中一步一步艰难行走，走了快大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风力稍弱的凹地，这过程中没有撞见任何人，当然也没有看到一把剑。剑冢中的宝剑都自带隐身效果，行踪成谜，可遇而不可求。
程光盘腿在凹地坐下，拿出任驰交给他的银铃，轻轻摇动。
铃铛无舌，摇动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程光依稀能感觉到，随着银铃的摇动，纵横在他四周的剑气也发生了某种变化，从杂乱无章变得更加井然有序了些。
他持续摇铃，这种变化也越来越明显，无处不在的剑气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让他不再受剑气的袭击。
难道这就是他师父所说的“不是坏事”，来自师父的贴心守护 程光觉得任驰应该没这么无聊，继续边摇铃边等待。
没有剑气干扰，他的听觉比刚才敏锐了许多，若有似无地听到几道“嗖嗖”的破空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猛地，一道黑影朝他迎面袭来，程光伏地避开，黑影转了个弯，悬停在距离他鼻尖一寸之遥的半空。
黑影是一把剑，一把锈迹斑斑的断剑，剑身上刻着一个飘逸的“潇”字，断开的位置在中央，裂痕粗糙不平，看起来应该是被猛力击断的。这样的剑也就比废铁好一点，带出去也无法使用。
程光伸手欲抓住剑柄，断剑往后一晃，竟然避开了他，再抓又避开了。
难道断剑有灵 程光想到断剑出现时的情况，再次摇动银铃，断剑竟然循着那无声的旋律，有节奏地在空中晃动起来，像是在跳舞一般。
摇了一阵铃程光又停下，再次朝断剑伸手，这次断剑没有再避开，反倒是对着他抓着铃铛的那只手蹭了蹭，如同向主人讨食的小狗一样，似乎是想让他继续摇铃。
莫不是剑中灵还有跳广场舞的瘾 程光直接将断剑抓在手中，断剑轻晃着挣扎了两下，终于静了下来。
断剑只剩一半，剑身剑柄都覆着厚厚的锈斑，除了那个“潇”字，没有其他任何可以辨别来历的标识，虽然灵动得像是有生命一样，程光却也没能和剑灵沟通。
考虑到断剑应该就是任驰要找的东西，程光也不好做什么过分的事来研究，准备把断剑收进乾坤袋，断剑却扭扭捏捏地挣扎起来，不愿意进去。
得，这还是个剑中大爷，程光只好把剑插在腰间，继续在剑冢探索。
小说剧情中应该是没有出现过这把断剑的，原主进入剑冢时已经在虞不悔的教导下练了一段时间的剑，身上也沾染了几分剑意，倒是得到了一把品级不错的宝剑的青睐，程光现在对剑术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自然不会期待相同的机缘到来。
带着断剑在剑冢中又走了一阵，这次再也没有其他意外发生，他果真是与宝剑无缘。
剑冢一次只开启两个时辰，时间到之前就要在出口处集合，程光顺着令牌的指引来到出口，其他人也陆续都到了。
萧启抓着一把黑色长剑，面上喜色难掩，显然对这次的收获很满意。
程光知道，他这把剑名龙渊，是数千年前意外陨落的剑尊龙渊留下的，龙渊不仅仅是一把剑，还是一幅指引宝剑继承者前往龙渊剑尊传承之地的藏宝图，萧启得到龙渊剑后，又历经艰辛得到了龙渊剑尊的真传，这才开始在鸿蒙界崭露头角。
别人的机缘他也没什么好羡慕的，程光举手和萧启打了个招呼，萧启却皱着眉看向他腰间，“这就是你找到的剑 ”
“是啊，别看它又锈又破，说不定是哪位大能留下的宝贝呢。”
“自甘堕落，愚不可及！”萧启嗤笑一声，不再看他。
这瞬间程光恍惚看到萧启的形象和他便宜爹重合起来，这两人就应该当师徒。但是管他呢，程光耸耸肩，无所谓他的不屑。
出剑冢前，程光卯足全力才把断剑塞进乾坤袋里。一出去，其他人都被萧启的龙渊剑吸引了，见程光手中空无一物，只当他一无所获，也无人追问。
平安无事地回到杂峰，任驰很自觉地摸了过来，也不主动开口，就坐那儿吃着程光日常准备的小吃食。漫 漫
眼看着桌上一盘香辣羊肉干都快被他吃完了，程光自认没他师父沉得住气，从乾坤袋取出断剑，扔在任驰面前，“这剑师父该认识吧 ”
任驰手中动作骤然停下，愣愣地将断剑捧在手中，小心翼翼触摸着剑身那个“潇”字，程光随意看过去，发现他竟然在哭，泪珠无声地从眼眶滚落，还哭得很凶。
这好像不是徒弟该看的场景，程光立即将视线移开，过了一会儿，任驰低哑的声音才再次传来，“你做的羊肉干太辣了。”
程光果断认了，“对对，下次我少放点辣。”
“那倒也不用，不过你还在长身体，口味太重吃了不合适，这些为师都帮你解决了。”
“想到一些往事，肚子突然饿了，徒弟，今晚咱们吃点啥 ”
“为师想吃一碗清汤挂面，可以吗 ”
任驰表情太认真，程光终归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认命地去给他下面。
到任驰这个修为，几年不吃东西都没问题，他端起面碗只夹了一口就放下筷子，“不是那个味道。”
要不是知道他情绪不对程光早掀桌了，现在还是再忍忍吧，“徒弟愚钝，师父要什么味道直接说。”
“母亲的味道，”任驰目光看向窗外，“我只吃过一次，都快忘记了。”
这是终于要开口了 程光端正坐好，等着听师父讲述过去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