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女子的身份出行向来麻烦一些,即便不特作装扮,他赶到府门前时也是一刻钟之后了。
 马车果然停在那儿,赵璴微微偏头看了一眼,便见车夫正一边行礼,一边躬身朝着他笑。
 马车一路穿过静谧的街道,熟稔地绕过每一条禁行的道路,拐了几个弯后,停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后巷里。
 赵璴打起车帘,已然有侍女将下马的足凳摆在车前了。
 赵璴目光微扫,便见周遭往来的皆是身着锦衣、非富即贵之人。他面前已有满脸堆笑的掌柜领着一众小厮上前跪拜迎接,他抬头看去,只见面前是一座三层高的雕楼,走的是偏门,因此看不见这座楼的牌匾。
 他没有出声,只抬手让面前众人平身。
 那掌柜当即起身,躬身笑着一路将他迎到了三楼。
 “今日得蒙公主殿下驾临,真是我泰丰楼三生之幸呐!”那掌柜一边将他朝三楼的尽头带,一边笑着说道。
 泰丰楼?
 赵璴的确没来过,只听闻此为京中最贵的酒楼之一,又颇受官家纨绔公子的偏爱,因此声名赫赫。
 他没言语,旁侧的绢素已然替他问道:“掌柜怎么知道公主殿下会来?”
 那掌柜一边笑着,推开了三楼尽头两扇宽大的雕花门,一边说道:“安平侯爷对殿下上心呐,昨日特花了重金,托了好几位公子才替殿下您定下了这里!咱们泰丰楼,那可是今日遍京城最好看的去处了!”
 雕花木门被推了开来。
 微微凛冽的寒风忽地迎面吹来,而周遭众人眼中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三面临窗的顶楼厢阁,宽敞而华美,柔软的帘幔被敞开的窗子灌进的风吹拂起来。
 正中的圆桌上,珍馐满桌,却只一副碗碟,虽未摆放美酒,却隐约能闻见母树滇红的香气。
 而他们正对的床前,赫然是一座宽敞的露台,透过那儿,正能看见一路通往皇城的长街。
 “异兽过长街!那可是每年万寿节上京城最好看的奇景!侯爷听说咱们这儿是观赏异兽的妙绝之地,专程为殿下定下了这里!”那掌柜说着,忽地惊喜道。
 “殿下您瞧!时辰正好,使臣的队伍过来了!”
 说着,他一路将赵璴请到了露台之上。
 天际晨光明亮,长街两侧的门户与街巷口,挤满了前来观礼的百姓。
 而长街的南端,雪白的骏马与金甲的士兵,已经平稳地举着飘扬的旗帜,缓缓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伺候在旁的掌柜都不由得小声叹道:“今年的排场当真浩大!”
 列队的兵马两侧,恢弘的礼乐声在长街上荡开。被仪仗簇拥其间的,除却那些奇装异服的南洋使臣之外,便是一座又一座、望不见尽头的巨大兽笼。
 鬃毛烈烈,通体金黄的巨大狻猊,露在兽笼之外的巨大兽首威风凛凛,可见一双金黄的眼瞳与两对锐如利剑的獠牙。羽毛光亮、尾羽拖曳的白孔雀隐约泛着金光,像是山海传说中穿云带雨的巨大神鸟。
 唯独传说中才有记载的仓光,皮肤厚重如同重甲,长吻之上竟有一只独角,与山海经所载一模一样。
 还有长鼻巨耳的巨象,被牵过长街时,青砖地面都跟着微微地发出战栗。
 恢弘,奇异,热闹而又繁华,像是照入人间的异界神景一般。
 这儿果真是遍京城观礼的最佳所在,一年一度异兽过长街的奇景,唯独在此处观瞻最为震撼。
 周遭众人的眼睛没有不发亮的。
 他们小声讨论着,一会儿说这异兽模样威武,一会儿又指着说看那个美如神降。
 独被簇拥其间的赵璴一言不发。
 众人都在看异兽,谁也没注意到,只有他,一双眼明亮而专注,深邃如漫天星辰坠落,在这遍天下都罕见的奇景当中,唯独看向了一个方向。
 那是白马上的金甲将军,率众策马行过长街,在经过泰丰楼时,飞快地朝着顶楼的方向眨了一下眼睛。
 看异兽的众人自然谁也未曾注意,唯独赵璴看见了。
 他知道,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是将这片奇景作为礼物,在送给他。
 赵璴笼在袖中手微微地战栗,在谁都没看见的地方,仍攥着那封信。
 他收到了。
 非为什么奇景难得,而是漫天遍地,什么东西,比得上他一番炽热的心思呢。
 作者有话说:
 赵璴:呜呜呜,他也爱我,呜呜
 方临渊率十六卫众人, 将南洋各国的使臣平安送到了宫门之前。
 鸿佑帝已经率领群臣在宫门前迎接了。
 因着是整寿的大礼,此番抵京的除波斯与缅甸之外,远在大洋彼岸的爪哇也派了使臣前来, 当众向鸿佑帝进献了爪哇特有的龙涎奇香。
 鸿佑帝自是龙颜大悦, 率领众臣在宫门前参观过各国异兽之后, 便将使臣迎进了宫中。
 之后便要由十六卫的兵士将异兽们送入曲江池的百兽园中了。
 顺利完成了迎接使臣的重任,十六卫的兵士皆是松了口气。
 他们一路护送着异兽, 待浩浩荡荡地入了曲江池,此后便有宫中的侍从接应了。
 他们下了马来,候在百兽园的门前, 眼看着宫人们一辆一辆地将装载异兽的木车接进园中。
 十六卫们皆三三两两地围拢去看。
 这也是方临渊特许的。毕竟他们辛苦了一路, 如今没有外人, 想多看两眼这些难得的异兽, 也算不得出格。
 不过一群半大的小子,热热闹闹地便围了上去。
 方临渊便站在不远处。
 李承安是见惯了的,这会儿便也没凑这个热闹, 倒是满脸讨好地凑到了方临渊身边,笑嘻嘻地说道:“将军,我那差事办得如何?”
 方临渊转头看向他。
 原是来邀功的。
 那天他将李承安叫到一边, 问的就是这件事。
 他听那些十六卫说,李承安年年都要包下上京城最好的位置去看异兽过长街, 他们这些同僚下属便也能被沐恩泽,跟着一起去在上京最好的位置观赏奇景。
 方临渊一问, 才知道李承安定的是泰丰楼最高处那间天字第一号房。
 见他起意, 李承安便多问了两句。知他是想订给夫人, 李承安当即自告奋勇, 替他去与泰丰楼的老板交涉。
 此后花了大价钱, 自是不在话下。李承安非要替方临渊付账,被方临渊言辞拦了下来。
 “若这钱是你付的,那就是行贿。”方临渊吓唬他。“咱俩都得下狱。”
 想到自己这位将军是卫戍司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李承安总算没再提付账的事。
 方临渊偏过头去,面前过去的是一辆辆装载异兽的大木车,可眼中闪过的却是方才长街上惊鸿一面,看见赵璴在楼上的身影。
 他公差在身,目光不敢停留,只看得见披风逶迤的一道高挑的身影,软红色的,花团锦簇,珠玉熠熠,像是神仙下凡似的。
 男神仙也是神仙,都是夺目极了的漂亮。
 方临渊的目光顿了顿,继而偏头对李承安笑道:“是很好,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李承安忍不住龇了龇牙。
 怎么回事!他这位顶天立地、英武盖世的将军,刚才朝他笑的那一下,怎么还挺温柔?
 李承安全身发毛,恨不得跳开三步远去,跟这位光耀夺目的大将军眼中的柔光划清界限。
 “算不了什么,举手之劳。”他龇着牙,勉强应了一声。
 幸好,将军不再看他了。
 他转头又看向那一路送进园中的异兽,扬着一双曜石似的眼睛,眉梢是轻飘飘的,嘴角也是勾起来的,分明是冷飕飕的冬天,却偏像是有春风从他脸上吹过去。
 他那眼神,更不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物件,倒像是在透过它们,在看它们映在另一个人眼中时,那人双眼的模样。
 李承安又被酸得浑身发麻。
 罢了罢了,是这差事耽误将军了。
 还请他快些办完了差后,快马加鞭,去那高楼之上寻他的祝英台吧。
 待到异兽全部送入百兽园,方临渊的确回了一趟泰丰楼。
 赵璴还在楼上。
 他不知怎么时辰算得那么准,方临渊到时,恰好泰丰楼的伙计给他们换上了一桌热腾腾的新菜,全是方临渊喜欢的。
 方临渊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饥肠辘辘。
 酒楼的掌柜难得接待这样尊贵的宾客,殷勤得不肯走。眼见赵璴坐在桌前,有外人在想必又要用伪声说话,方临渊打发了好几锭银子,才将旁人全都屏退。
 “你怎么没吃饭呐?”待房门关上,方临渊这才放下心来,在赵璴身边坐了下来。
 “才从府中出来,就不大饿。”便听赵璴说道。“你忙了大半日,先垫一垫。”
 方临渊自是不会跟赵璴客气的。
 不等赵璴开口,他已经动手拿起了筷子:“上次我来泰丰楼,就见他们的龙身凤尾虾不错,想必是合你口味的。”
 说着,他便夹了一只虾给赵璴,顺便问道:“刚才异兽过街可好看?我听人说称得上是京中奇景,想来你一直在宫中,没机会能见。”
 说话间,他恰好抬眼,正撞上赵璴的目光。
 方临渊微微一愣。
 他猛地撞入了一双专注极了的眼睛。
 “好看。”
 接着,他听见赵璴说道。
 “很好看。”
 方临渊的筷子一松,吧嗒一声,自己却发不出声音了。
 三面临窗的楼阁帘幔纷飞,柔软靡丽之下,他忽然辨不清眼前这个不辨雌雄、华美而又锋利的人,在说什么好看。
 分明在说方才之景,可那双眼里倒映着的,却全都是他。
 不过两日,楼兰的使臣便抵达京城了。
 与来京的其他藩国不同,这是这么多年来楼兰第一次进京朝贡。
 而个中缘由,非为其他,正是陇西十八座城池。
 楼兰与大宣接壤的土地,正是陇西十八城。十八座城池被突厥夺走之后,楼兰与大宣便被分隔开来,自也无法越过突厥,前来大宣朝贡。
 今年,楼兰的土地终于重新与大宣相接了。
 于是这日在城外,不顾礼节,楼兰使臣在见到方临渊的那一刻,便激动得险些要落下泪来。
 昨日才刚下过一场大雪,城外的积雪尚且没有除尽。楼兰使节看见方临渊的那一眼,竟径直跳下马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踏过积雪,一路行到了方临渊的马前。
 “方将军,若是无您,我等今日如何有幸能至大宣的皇城啊!”
 使臣身上宝石镶嵌的饰品叮当作响,跟随在旁的十六卫们惊讶过后,脸上无不是对方临渊的钦佩。
 旁边的李承安还一直在看他,眉眼中的笑似乎恨不得现在就拍他的肩,夸他盖世英豪了。
 可方临渊心下却微微一沉。
 他翻身跳下马去,一把扶住了楼兰使臣,说道:“大人此话言重了。大人今日来京,是因陛下的千秋之岁,我等臣属不过是领命相迎罢了。”
 说着,他转身看向旁侧的十六卫,命他们立刻牵来使臣大人的马,请大人上马慢行。
 幸而各国使臣入京,只有南洋使臣风头最盛。今日到京的楼兰不过是个西域小国,既不需那样大的排场,也没有那么多百姓围拢观看。
 那使臣上了马,便与方临渊等人一路入了皇城。
 李承安随行在侧,见他容色恳切,倒是与他聊了一路。
 原是楼兰这些年来的处境也并不好。
 突厥连年都要从他们那里征讨牛羊金银,还常有突厥人纵马前来劫掠抢夺。
 他们国小力薄,无力抗衡,苟延残喘至今,也全凭着他们身踞沙漠天险,突厥人也嫌弃那里不能放牧牛羊,故而没有出兵攻打。
 如今,陇西十八城回归大宣,他们也终能得以喘息,今年也终于没有突厥骑兵的侵扰,百姓终得稍有生息。
 说到这儿,楼兰使臣又赞不绝口起来。
 “我们十余年未能纳贡,大宣竟还愿与我们通商,这是大宣皇帝仁厚呐!”他说。“也全仰赖方将军的定侯策,我们今年得到了大宣的麦种,比青稞的产量高得多呢!”
 “定侯策?”旁侧的李承安不由得问道,前方率众开路的方临渊也微微偏过头来。
 这是什么?竟连他都没听过。
 “是陇西如今的主将,卓方游将军呀!”楼兰使臣说道。
 “春天的时候,卓将军从京城回陇西,整理出了十七条靖边策略,说是出自方将军之手,是为陇西百姓和我们这些边境小国谋生计的。”楼兰使臣滔滔不绝,说到这儿,他笑眯眯地看向方临渊。
 “如今陇西粮食也丰厚,我们在通商市镇又能买得到便宜的粮食,又能买得到粮食和菜蔬的种子,现下我们就都叫那十七条为定侯策,这‘定侯’,正是方将军啊!”
 旁边的李承安都不由得发出了惊叹。
 “方将军当真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人物!”他说道。
 旁侧的楼兰使臣连声附和。
 却见前头的方临渊微微偏过头来,拧眉看向李承安:“别乱说话。”
 李承安连忙住了口。
 眼见着方临渊不大高兴,他当即不敢再多言语,一路安安静静地将使臣们送到了皇城前。
 到了宫门口,等在那儿的侍从说陛下正在梅园办赏雪宴,各国使臣都在,请楼兰使臣前去一同宴饮。
 方临渊便在这儿下马送别了使臣。
 “大人勿怪。”方临渊拜别时说道。“底下的人口无遮拦,是我教导无方。”
 楼兰使臣连道:“哪里哪里,将军太过谦虚。”
 “不过,倒确有一件事,我想请大人帮忙。”方临渊又道。
 楼兰使臣当即正色:“将军请说,我定竭力替将军解忧!”
 方临渊笑着摇了摇头。
 “关于定侯策,还有大人对我的满腹赞誉,还请大人分毫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方临渊说道。
 “请您一句都不要说。”
 楼兰使臣微微一愣:“将军,这是为何?”
 方临渊停顿片刻,笑道:“这点小事,不过是为陛下稍许分忧,算不得什么。功绩与荣誉,该全是陛下的,若大人替我在陛下面前海口夸功,那我就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楼兰使臣不大能理解汉人话里的弯绕,却也听得明白方临渊是不让他在皇帝面前夸他半句的意思。
 他仍不大明白他为何这样谦虚,却还是点头道:“既然将军是这样想,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方临渊总算松了口气,感谢地朝他点了点头。
 他便停在了这儿,目送楼兰使臣在此下马,跟着接引的内侍步行进了宫门。
 眼看着楼兰使团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前,方临渊掉转马头,转头对十六卫的卫兵们说道:“率队回营,整装之后就可解散了。”
 卫兵们高声应是,当即有领队出列,率领队伍整齐地掉头,朝着卫戍司的方向行去。
 李承安则放慢了步伐,停在了方临渊身边,跟他并排走。
 “将军,你是在怕什么?”他探过头来问道。
 方临渊偏头看了他一眼。
 他不想跟他解释那么多,况且,对皇上心生忌惮这样的话,他也无从说出口。
 “管那么多?”他淡淡道。“以后记住,别乱说话就行了。”
 李承安啧了一声,凑近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您当我傻呀?我知道,您刚才的意思,是要藏拙。怕功高震主嘛,当将领的,总会这样。”
 “你又懂了?”方临渊斜了他一眼,说道。“那我便再教你一句,别什么话都往外说。若你不想要脑袋了,就离我远点,别牵连到了我。”
 说着,他催马快走了几步。
 “哎,哎!”李承安赶紧手忙脚乱地跟上他,尾巴似的,又停在了他身边的位置。
 “我只是觉得,将军,您没这个必要呀。”李承安说。
 方临渊看向他,便见他接着说道。
 “您看,您功高爵显,叱咤沙场之后,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京城守卫将军。这多好啊?您现在留在京城,就是在这儿安享富贵的,什么功高震主的罪名,哪儿是需要您考虑的。”
 方临渊眉心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是这样吗?
 只是片刻,他回过头去,看向了渐渐远去的、巍峨富丽而不见边际的皇城。
 这里头住了太多富贵的闲人,诸如赵璴,就是这皇城中的一员。
 在旁人眼中,他也是个高立云端、安享天命的贵人,不必考量什么,只需要活在锦绣堆叠的富贵里就足够了。
 可是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只有他自己才知其中滋味。
 片刻,方临渊回过头来,朝着李承安淡淡笑了笑,点头说道:“你说得对。”
 李承安正要高兴,却见方临渊抬手,拿马鞭在他肩膀上戳了戳。
 “但是别忘了我的话,谨言慎行,对你自己,还有你父亲,都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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