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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换下了女装(刘狗花)


逶迤的翟衣宛如年画上高立云端的神女,他神色平静,却只一个抬眼,便艳色凛冽,锋芒毕露。
“你一定要比,是吗?”他看向赛罕。
一双冰冷的眼睛眸色凌然,一时间,竟看得赛罕微微一愣。
她猝不及防,张了张口,竟在他骤然的逼视下一时没发出声音来。
下一刻,锵然一声,寒光乍起。
只见赵璴一把抽出了方临渊腰侧的佩剑,手腕一个翻飞之间,三尺长剑在他手中挽起了凛冽的剑花,继而负立于他身后。
一时间,宛若神女负剑,菩萨怒目。
他端站在那儿,抬起头来。
他分明是在仰视着高台上的鸿佑帝,可眉眼处却尽是冷冽与轻蔑,像是高立在云端,俯视着他的污浊与丑态。
御座之上的鸿佑帝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
这是下意识的闪躲,像是排斥、厌恶,又像是根植于本能中的恐惧。
赵璴却并没看他。
他只略微偏过头去,在凛然而立的时候,安抚地看了方临渊一眼。
他是在让他安心,让他原处安坐,等着他回来。
可方临渊却没有动。
他眼神里有些忐忑而犹豫,但最终,都化作了孤注一掷的坚定。
“你要舞剑吗,舞什么曲子?”他问赵璴道。
“我会吹新笛,我跟你一起上台,与你相和。”
方临渊其实总共也只会吹几首曲子。
边关的岁月太过漫长,偶尔会有些无聊,他们便会跟着老兵学些玩意。
新笛在京中叫做横箫,但因笛声太过沉郁,本身又太粗重笨拙,以至在遍地锦绣的京城并不时新。
可在黄沙漫天的边关却刚刚好。
他会的那几首曲子也显得太过苍凉。什么塞上歌、破阵曲的,在这样繁华靡丽的宫禁之中也有些不合时宜。
可赵璴跳的可是剑舞!
方临渊特去殿后借来了一柄新笛,又与帘幕后的乐师们叮嘱了几句。
待他回身而返时,赵璴已然步步走上了玉台,衣袍逶迤,鬓发如云,发间衔珠展翅的玄鸟和层叠娇嫩的芍药,在千百支灯烛的照耀之下,显出一派不可近犯的雍容。
方临渊飞身跃上了玉台,在台畔停下,横起了长笛。
他看向赵璴,在他二人双目的触碰之下,颌尖轻点,肃杀的音节在堂皇的大殿中响起。
下一刻,剑锋的寒光闪起了满殿清辉。
赵璴身段一转,踏着音节身段一转,柔韧似掠过长空的鹰羽,手中的长剑挽出了风声,刹那间寒光毕现,如塞外开满虬枝的梨花。
紧跟着,帘幔后的七弦琴随着笛声,弹出了杀气腾腾的鼓点。
逶迤曳地的翟衣之下,云锦扁金的绣鞋踏过玉台,裙裾轻纱翻涌,一时靡丽如云霞坠地。
但偏偏,那华美的罗裙之下,每一步都踏着杀招。
与其说赵璴是在舞剑,倒不如说这分明是一套寒光中杀气隐现的剑法。翩然的衣袂与罗裙之下,剑花华美却汹涌,出剑收剑间皆如直取人咽喉。
他转身时,寒光下珠翠叮当作响,身段轻盈柔韧,广袖翩如云霞,仿若神女布散雨露。但下一刻,只一转身,寒芒下冷冽的桃花眼如视死物,分明是着锦披绣的大妖,夺取了祭于云端的神剑,一时间江海翻涌,生灵涂炭。
似神似妖,寒芒满殿。
新笛的曲调愈发高昂,七弦琴的鼓点也愈发紧促。
他脚步转得愈快,裙裾翻涌成了一片食人的花海,剑招挽花,却又携风带雨,像是搅动兵戈的邪神,又像是被笛声催动翻江而来的螭龙。
而那蛊惑它、操控它的人,执长笛而立,红衣如火,唯独衣摆被剑风掠起。
最终,铮然一声,笛声止息,琴音骤绝。
曲谱之中,这是将领举剑破阵的最后一刻,云开月明,胜券在手。
而玉台上的赵璴,也在那一刻,衣袂翻飞间,寒芒一闪烁,长剑倏然脱手而去。
“铛!!”
整座大殿都陷入了死寂。
没开刃的佩剑,竟径直扎进了御座前的桌案上。
距离鸿佑帝不过两尺,入木三分,寒光轻颤。
高台上的君王被惊得肩背都悚了起来,双目缩紧,猛地向后躲去。
他摔倒在御座之上,头顶的冕旒狼狈地乱晃,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端肃的君王在群臣面前露出了丑态,而罪魁祸首只平静地一收手,在玉台之上站定了身躯。
分明盛装舞了一整套剑,却偏偏分毫不见凌乱与狼狈。唯独他发间那朵开得太盛的芍药,落了几片花瓣在他的裙裾与白玉广台之上。
他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君王,以及旁边匆匆搀扶起他的皇后,面色平静地俯下身去,平淡而恭敬地行了一礼。
“父皇恕罪,这剑太沉了。”
“惊扰了父皇,是我技不如人。”只听他说道。
“儿臣认输。”
满殿的朝臣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起身,乌泱泱地跪了一殿。
“陛下息怒!”
方临渊也被吓坏了。
他原本笛子吹得并不太好,硬着头皮上台也是为了给赵璴撑腰。
却不料,赵璴的剑舞得这样好。
以至于方临渊一时间都看入了神。到了后来,都不知是他的笛音在给赵璴作引,还是赵璴步步将他引入佳境,渐渐入了神去,分不清彼此,像是云间勾缠的雷电一般。
直到剑锋铮然入木,方临渊才猛地回过神来。
赵璴竟脱手了!
可他不信赵璴竟能脱手得这样精准,偏生在最后一个音节,钉在了君王的面前。
他看见鸿佑帝的面色明显变得难看。
惊悸、羞恼,以及一些方临渊看不懂的、似乎深藏在某处的厌憎与畏惧。
方临渊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高台之上隐约传来了皇后的柔声安慰,还有不明所以的赛罕娇俏的声音。
“既她认了输,我就放过她一马吧。”只听赛罕说道。“当真是上京养出来的金丝鸟雀啊,怎么连剑都拿不稳?白浪费了这样好的一手剑舞。”
高台上的气氛明显轻松了几分。
“罢了。”片刻,鸿佑帝的声音还带着余惊未消的战栗,缓缓说道。
“众位爱卿平身吧。徽宁技艺不精,让各位见笑了。”
但席间谁都不敢见笑。
除了脱手的那一刹失误,谁敢说赵璴的这手剑舞不是妙绝?她生得本就美艳冰冷,剑锋亦是冷冽精妙,一时间,仿若那长剑生了魂魄一般,谁敢再说一句不好?
在场的朝臣们纷纷起身,开口只是盛赞皇上仁厚。
鸿佑帝淡淡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又说道:“徽宁这是累了吧?既如此,不如方卿先带她下去更衣休息吧。”
鸿佑帝倒是忽然又体贴至此了。
方临渊当即俯身应是,回身走下高台时,抬头看了鸿佑帝一眼。
却见他斜倚在龙椅之上,旁侧的皇后正温柔地小声说着什么。
而他,抬手按着眉心,神色疲惫而沉郁,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他不快的故人。
赵璴其实没什么好歇息的。
他离开含春殿后,裙摆都带着风,甚至分毫没有气喘之态,像是只去高台上散了一圈步似的。
但含春殿内此时这样的气氛,待下去怕还不能安生。
方临渊便干脆与赵璴一起离了殿中,径直与赵璴回他寝宫去了。
赵璴的寝宫当真偏僻。
它和冷宫在同一条长街的两端,中间有一条路,直通宫人罚做苦力的永巷。如今已是夏日,宫中各处都是绿树成荫、人来人往的,但偏生这条街一路走到头,炎热又荒凉,偶尔还有未经打理的花木,就这么枯死在道旁。
夜色深沉,看起来还有些荒凉可怖。
方临渊即便进宫多次,也是第一回 在宫中看到这样的情形。
他一时有些好奇,但旁侧有鸿佑帝派来的内侍,于是一直没有言语。
直到他们跟着接引的内侍,到了赵璴的寝宫。
方临渊好奇地四下看去。
寝宫并不算大,四下都很冷僻,唯独宫苑之内打理得很规整。
如今里头只剩下三五个宫女太监守在这里,见着赵璴回来,纷纷上前向他行礼。
赵璴也并未让他们多作停留,点上灯火、敬奉了茶水点心之后,便将他们都屏退了。
“我与驸马在此歇息一番,不必留着伺候。”赵璴说道。
那些宫人闻言,纷纷退了出去。
殿门掩上,殿中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你这寝宫怎么大夏天还这么冷?”
方临渊刚坐下,便感到了殿中透骨的寒意,一时间有些不大适应。
“常年背阴潮湿,是会冷一些。”旁侧的赵璴说着,站起了身来。
他走到床榻旁边的红木柜前,打开了来,似乎在翻找着什么。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种花呢。”方临渊没太在意,四下看着,又随口说道。“我之前在宫外就听说,说你最喜欢海棠花。”
赵璴闻言微微一顿,继而说道:“不喜欢。庭院里留空一些,方便练武。”
宫中有人知道他喜欢海棠,也不过是因为他从冷宫带回了一盆海棠,日日种植侍奉罢了。
但他栽种那株花,也不是因着喜欢,而是因为那时清贵妃死因的物证,他需替母后保管完好。
方临渊点了点头,刚应了一声,又想起了方才的事:“说起来,你会武功的事陛下恐怕不知道吧?我看陛下刚才看你的表情不大高兴,是不是发觉了你会用剑?”
赵璴闻言,只是笑了一声。
“只一段花拳绣腿的舞,看不出什么。”他说。“只是让他想起了不愿想起的人罢了。”
“不想回忆起的人……”方临渊犹疑道。“是先皇后娘娘吗?”
赵璴似有些意外,偏头看了方临渊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猜到。
便见方临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难猜嘛,宫中的故人,我总共也不知道几个。”
接着,便见赵璴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嗯,我母后会使剑。”
她不爱跳舞,自幼跟着窦怀仁的习武师父,学得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
也正因如此,她当年代替鸿佑帝被山匪所掳时,才能周旋三日,全身而退。
但这对宫里的女人来说,似乎一点用处都没有。
宫中年节的盛宴上会有宫妃向皇帝献艺,但唯独他母后年年端坐高台,从没有参与过。
在他四岁那年,宫中妃嫔难为她,偏要她献艺一曲。她便也是如此当众舞了一曲剑,惊得满座宫嫔大惊失色,鸿佑帝也当即沉下了脸来。
“为妻者,当柔顺温和,舞刀弄枪的成什么体统?”当时,鸿佑帝是这样评价的。
因此,今日的剑舞,唯独赵璴和鸿佑帝两人知道,这是何等的挑衅。
赵璴唇畔的笑意带着讥诮,而他身后的方临渊却叹道:“这样厉害,先皇后娘娘怎么什么都会!”
赵璴微微一顿,偏头看向了方临渊。
他真挚极了,双目明亮,眼中全然是不加掩饰的钦佩与向往。
赵璴静静看着他,片刻,嘴角浮起了柔软的笑意。
“是的。”他说。“她向来很厉害。”
这是他第一次私下与人谈及他的母亲,平和、安静,没有任何的交锋和诋毁,只是自然地提起了这个人。
赵璴的眼睛一时竟感到了两分灼热。
他忙转过头去,从红木柜中取出了一件外袍来,回身递到了方临渊手上。
“先披上吧。”他说。“若是还冷,一会儿就回含春殿去。”
“不了不了。”一听回去宴上,方临渊连连摆手。“一会儿回去了又要祝酒应酬,还不如在这儿躲清闲呢。”
说着话,他伸手接过外袍,正要披上,余光却看见了不远处没关上的红木柜里,叠放着的几件衣裳。
最下头那件,浅兰色的,上头绣着祥云和芍药,叠在那儿小小的一件,似乎不像大人的衣服。
看起来总有些眼熟。
方临渊不由得往那儿多看了两眼。
“在看什么?”他听见赵璴问道。
便见方临渊朝那儿指了指,问道:“这花样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赵璴偏过头去。
便见衣柜最底,压着他当年初遇方临渊那日,在湖畔梅林边所穿的那件故衣。
作者有话说:
方临渊:哦呼!初恋再现装!

接着,他眉眼笑得都弯了起来。
“我记性很好的。”他从坐榻上跳了下来,好奇地走上前去。“不过, 这么久之前的衣服, 你怎么一直留在这儿啊?”
只见赵璴的眼神在那件衣服上停了停, 片刻垂眼,将它从里头拿了出来。
冬日的衣料通常是红橙黄之类的暖色, 才好教人在冰雪覆盖的寒天里看着暖和。
但这件袄裙,确实清凌凌的兰色,夏日里看尚且萧索, 更何况是在白雪尽覆的寒冬。
它的针脚也很粗糙。
袄裙里蓄的棉花很薄, 也并非是宫中常用的、轻薄的丝绵。厚重的木棉蓄就的袄裙, 在这样的宫苑里总会受潮发重, 沉甸甸的,还不暖和。
它边角上缝制的也是粗糙的棉线,偶有棉絮露出的地方, 都被另一股蓝色的丝线缝好了。
赵璴捧着那件袄裙,目光停顿片刻之后说道:“这是我母后留给我的最后一件旧物。”
说到这儿,他想起了什么一般, 轻声笑了笑:“她的针线向来都不大好。”
“这是先皇后娘娘亲手做的?”方临渊意外地微微睁圆了眼,伸手小心地想要摸一摸, 又犹豫地缩回了手。
赵璴却径直将那件袄裙递给了他。
“嗯。”他说。“她知我一到冬日就会短缺炭火和衣料,就拆了自己的冬衣, 为我缝出了一件。”
方临渊落在袄裙上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头看向赵璴, 便见赵璴眉睫微垂着, 嘴角虽是向上扬起的, 却隐约看得出, 他神色微凝,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方临渊的手心,正好触到了袄裙上一片缝补的痕迹。
那是一片划出的破损,破损处痕迹凌乱,看起来像是被树枝划破的。
这样的破损向来是很难修补的,恰好当年那个想要修补它的孩子,尚且没学会而今这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线功夫。
上头缝补的针脚很细密、很小心,但到头来却只落下一条盘踞的蜈蚣一般丑陋的痕迹。
这件袄裙仍是没法再穿的。
方临渊大概、隐约地明白了,赵璴在隐忍些什么。
当年窦皇后被废的因果暂且不论,但似乎陛下的确很不喜欢会舞剑的女子。
人生来便有自己的喜恶与取舍,这是人性使然,情理之中。
但人却偏有高低贵贱,以至于一旦活成位高权重的君王所厌恶的模样,便如原生之罪一般,会带来无尽的苦难。
可她们又何其无辜呢。
方临渊一时没说出话,却见赵璴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袄裙,说道:“没事,吓到了你了吗?”
他出口的声音很轻,语气也软下了几分,听起来有些故作出的若无其事。
方临渊却几乎是当即便脱口而出的。
“我们把它带回家去吧。”他说。
赵璴倏然抬眼,看向他。
便见方临渊双手抱着那件兰色的袄裙,转过头来,也看着他。
“……什么?”赵璴似乎是没听明白,偏过头来时,一双眼直勾勾地看进方临渊的眼睛里。
方临渊抱着那件袄裙的手却在暗处微微地收紧了。
一件衣服而已,放在哪里其实没什么分别。宫中打理物品的内侍们都很小心,即便八年十年,也不会让它腐朽破败。
可他却清楚地知道,他不想将他们留在这里。
他甚至说不清自己口中的“他们”是谁。
或许是当年那个母亲孱弱却坚定地保护着孩子的心意,或许是他们二人之间沉默却深重的母子之爱,又或者说,就是当年的赵璴。
当年那个衣着单薄穿行在冰雪里的赵璴,那个在夜晚的孤灯之下,倔强而沉默地缝补着这件衣裙的赵璴,又或者说,就是现在这个安静隐忍着、用冷漠遮掩住伤痕的赵璴。
他抱着那件衣服,看着赵璴,目光里看起来有种难言的坚定。
“这儿太湿冷了。”他说。“把它带走吧。”
从宫里带出一件衣服来并不是难事。
这天夜里,安平侯在徽宁公主的寝殿里受了凉,寻了一件氅衣披上,便先行与公主告辞离宫了。
而马车上的安平侯,则笑容狡黠地从身上所披的衣袍下取出了那件兰色的袄裙,将它妥帖地叠好了。
“我就说吧?带件东西出来而已,很轻松的。”他献宝似的,将那件衣袍捧在赵璴面前,得意地晃了晃。
赵璴却看得出他动作里的小心。
他捧着衣袍的手很小心,看向他的眼神,也很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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