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在章芍的认知中,风流才子等于女人的地狱。
至于琼崖岛,被吕瑛打了两年多的黄,许多病其实都被遏制下去。
王梨跟着章芍巡视了几个房间,心想,若是当初没被薇妈妈选中,她现在也许也是这个女子的学徒了。
如今岛上以慰民堂为最高医疗机构,章桦为堂主,阳盛子道长出任左医判,华美静为右医判。
章芍则是医生,全岛的大夫都得通过慰民堂的审核,之后被颁布刻了妈祖的木牌(行医令),才可独立行医。
医生下面还有医士,他们也可以下乡诊治小病,开些成药,再往下,就是跟在医生身边学艺、辅助着做些杂活的学徒。
而这些变化则是秋少爷带来的,是他向吕家孙少爷递交了《论系统性培育医士的重要性》一文,才促使孙少爷决定砸钱,使慰民堂成了可以培养医学人才的地方。
也是在秋少爷的建议下,每天港口都会有医生级别的大夫,过来巡视抽查上岛百姓的健康状况,防止外来传染病。
但章芍最令王梨羡慕的,还是章芍的身世,她的母亲是孙少爷的随身女医,而亲哥哥是慰民堂的堂主,这意味着在琼崖岛的医药界,章芍的隐形地位极高,对于药物的引进、成药的研制,她都是能说得上话,甚至影响最终决策的。
如果章芍要从政,那她将来便有比许多女子更大的机会成为如薇妈妈那样手握大权的女官。
相比之下,王梨自己的身世便差得多了,她出自岛上有名的耕读士绅家族,父亲是个秀才,祖父是个举人,但她的父兄都惹了事,被砍了头,事发之时,王梨也不过十三岁。
后来她被送到了绣坊里做绣娘,因本身识字,加上母亲和幼弟还需抚养,她便主动要求去做扫盲老师,最终因表现出色,得到了薇妈妈的欣赏,如今做了她的助手。
有时王梨也说不清自己对吕家的态度。
论公,她的父兄和诸多族人死于吕瑛之手,他们之间应有血海深仇。
可论私,她觉得比起以前多吃一个鸡蛋,都要看父亲和外祖母的眼色,多读一本书都要绣个香囊讨好哥哥的日子,如今母亲和弟弟都要仰仗她,母亲不敢再打骂她,弟弟要恭敬叫她姐姐,不能再肆意踩她的脚、扇她巴掌的日子,真是太美好了。
王梨以前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成为全家人讨好的对象,她是全家在仕途走得最远的人,也是赚得最多的人……
完成了一日辛劳工作,王梨回到她自己租赁的小院子,母亲端着面条过来,里面窝着鸡蛋。
王梨看看自己的碗,两个蛋。
弟弟的碗里只有一个蛋。
即使知道在自己回家前,母亲肯定偷偷给弟弟塞了好吃的,王梨也为这种地位的显现感到开心。
能吃自己挣来的鸡蛋真好,能做一家之主真好。
若能更进一步,升个官,管更多的事,拥有更大的权力,会不会有更多人对她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呢?每每想到此,王梨都满心期待。
母亲小心翼翼道:“阿梨啊,阿娘手头钱不够用了,你还有么……”
王梨皱眉:“怎么这么快就没有了。”
母亲说:“嗨,你们姐弟俩都是能吃的年纪,这饭菜总要钱么。”
王梨神情平静:“怎么吃才能把这么多钱吃完?我吃公家饭,早中都不在屋里吃,家里的鸡蛋肉和米面都是我在买,你怎么花掉这么多钱的?”
看到弟弟面露心虚,王梨问他:“你做了什么?”
母亲上来维护:“他、他没做什么呀?”
王梨将母亲扒开,把弟弟面前的碗挪开,耐心问道:“王祯,你做了什么?”
弟弟立刻张嘴,哇的一声就哭了:“娘,救我,姐姐要杀我!”
母亲冲过来,也哭道:“你要问就问我吧,凶你弟弟做什么!”
王梨被吵得头疼,她看着这两人过激的反应,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她眉头一皱,直接将碗砸到了地上,又拿起碎片,指着前面。
“说,他干了什么?”
比疯是吧?王梨去巡视妓女们上岛时的房间,见过的被逼疯的真疯子可多了去了!学一学她们就能吓到无数人了!
母亲和弟弟果然都被王梨吓住了。
等知道弟弟在上扫盲班时,因嫉妒打伤了考了第一的吉妮子时,王梨一阵头痛,又羡慕起章芍来。
瞧瞧人家的母亲和兄弟,都是给她助力的,而她家的母亲和兄弟只会给她拖后腿!
吉妮子是厘人,与绣坊的管事吉叶子是亲姐妹,一旦这事处理不好,那可是真能影响她前途的!
显然,只赔医药费是肯定不够的。
王梨拿出竹条,不顾母亲阻拦,将弟弟拉到吉妮子家门口,男童哭闹不休,不断尖叫,声音刺耳。
吉叶子端着一碗椰子饭出来,看到王梨,惊愕道:“阿梨,你来这干嘛?”
王梨一脚将弟弟踹得跪地上,对吉叶子鞠躬:“叶子姐,对不起,我没管教好这个混账,让他伤到了妮子,对不起,我这就给你们赔罪。”
说完,王梨举起手中竹条,抽到了弟弟背上,抽得啪啪响!
吉叶子:“诶唷,这可使不得,停手停手。”
王梨咬着牙,将弟弟暴打了一顿,吉家人都被她暴烈的道歉方式吓到了。
不过吉叶子嘴上劝着,心里那股看到妹妹头上绷带时攒着的怒火倒是消了下去。
第二日在绣房算账时,吉叶子就和搭档纭娘说:“那王梨做事挺利索的,也不像其他汉女一样,生怕自家男丁有个好歹,犯了错也不罚,一点家教也没有。”
纭娘见识更多,她眉眼一动,为那小女孩的心机而轻笑起来:“她是不错,因为有上进心,所以才怕得罪你呢,你打算让这事过去吗?”
吉叶子叹气:“不然呢,她都在我家门口打得弟弟满地乱滚了,我若再计较,也显得我斤斤计较哩。”
王梨战战兢兢几日,等吉叶子过来报绣坊的账时,特意给她带了一颗糖坊新出的椰奶糖时,心里才稳了。
看来这事吉家是不会和她计较了,那天狠手没白下。
看来这事吉家是不会和她计较了,那天狠手没白下。
但想起被母亲娇惯的幼弟,王梨又头疼起来,她一咬牙,加快为各处工坊入账的速度,决定下班后去城外的慈育堂问问,看看他们收不收王祯。
此时一个叫贝圆儿的女孩过来,小姑娘笑呵呵道:“阿梨,有人找你哩。”
王梨随口应道:“谁啊?”
贝圆儿:“听说是你家以前的旧人。”
王梨一想起自己在薇妈妈学徒中垫底的出身就不爽,她干脆道:“不见!我家该死的都去城墙上了,我一个孤女,没钱没人,也没犯罪,不想犯罪,让他们走!”
第70章 变态
下班时,王梨收拾了用100文和一匹粗布才从母亲那买来的斜挎包,将书本和笔记都整整齐齐叠进去。
原本她给母亲那匹布的时候,是希望她能够做一个包和一套新衣给自己,但王梨只拿到了包,新衣却是做成了幼弟的尺寸,没有她的……
都说慈母多败儿,想起王祯辱骂吉妮子“是她贱,抢着坐到食堂最好的位置吃饭,我才打她”,被王梨打了一顿后才老实交代“我是嫉妒她才打她的”,王梨便一阵头疼。
幼弟人品这么差,日后别说是有出息了,怕不是又是一个拖后腿的。
王梨闭了闭眼,送王祯去慈育堂的事必须要加紧了,不能让王祯再被母亲教育。
如果王祯最后长成了其他王家男子的模样,王梨恐怕要亲手送他上城墙的。
少女脑海里划过一道画面,那是父亲的同胞弟弟,她的二叔,一个面黄体虚的中年男人,他年轻时染过花柳病,后来身体一直不好,和二婶成婚多年无子,有人说是因为二叔不行,但还是说二婶不行的人更多。
那一年,二婶才十二岁的幼妹被送到王家来小住,王梨与她同龄,心里很喜欢这个文静秀丽的女孩。
某日,王梨提着一支托护院砍来的竹筒,里面装着糖水,跑去找二婶的幼妹玩,可在走入院子里后,她却听见奇怪的声响。
有女孩在低声呜咽,似是在哭,王梨走过去,顺着门缝屋里看,就看到昏暗的空间中,二婶的幼妹跪着,看起来像死了一样。
二叔的声音响起,很粘腻,像洞窟里的蛇。
“你们家不是好生养吗?你比你姐姐漂亮,给我一个儿子吧。”
王梨恶心得不行,逃出那座小院后,扶着墙吐了好久。
当天晚上,王梨被父亲以“私自与护院说话”,罚到了祠堂里跪着,又有族里的姑婆过来,用针扎她后背,希望以此扎掉她的逆骨和所有不驯,成为一个温顺的好姑娘。
而二婶的幼妹据说是被人拐走了,再没有人看到她,三叔和父亲开始频繁出落于二叔的院子,过了一阵子,二婶就说她怀孕了,要待在院子里养胎,谁也见不到她。
第二年,吕家军从二叔二婶院子的地下室里找出那个女孩,怀孕六个月。
女孩的父母听到吕家军的消息后都不肯来认这个女儿,而吕瑛亲自到了那处院落,亲口判了王梨的二叔二婶死刑,又将那女孩送到了绣坊里,问她是否要生那个孩子。
女孩跪在地上,哭着说:“孙少爷,您是神仙,求求您,让它死了吧,它要活着,我也活不下去了。”
王梨站在一边,听到吕瑛说“好”。
孙少爷去请了阳盛子道长,请了华夫人和章桦、章兄妹,四名神医用了最好的药,让这女孩在流掉那些强奸犯留下的胎儿后能够活下来。
王梨进了吕家做学徒,也是想再看到友人,为此,她扑到孙少爷面前,询问友人的踪迹。
而孙少爷蹲着,温和地答道:“她如今在姜平那边学本事,以后你们应该很难见着面,但我保证,她是遵循自己的意志,选择去走那条路。”
王梨呆呆地跪坐着,等回过神来,就重重对孙少爷磕了几个头。
“王梨也愿为孙少爷效死!”
所以王梨现在是一点也不想和王家族人打交道,自家人知自家事,王家所有成丁的男人,吃喝嫖赌、欺压佃农、强占良田那是肯定沾了一样的。
王梨不想被牵连,就必须得和过去做一个彻底的割裂。
有时她甚至特别庆幸自己的父兄死了,不然他们会是比母亲、幼弟更大的拖油瓶,但也不能说她这么想是特别没良心。
王梨很擅长宽慰自己,既然男人的梦想是“升官发财死老婆”,那她王梨在被父亲、兄长动不动就暴打一顿的日子里捱了十三年,盼着“权来男丁全死绝”又有什么错呢?
要知道她以前在家多吃一个鸡蛋、想上桌吃饭、说话行走时不够文静、和外男说一句话,可都是能招来一顿毒打的理由呢!
小姑娘很叛逆地想,比起做有钱有权男人的女儿、妹妹、妻子、母亲,她自己有钱有权不好吗?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打她了。
所以无论谁来找那个“王家小姐”,王梨都是不见的,像亲朋好友托关系要她行方便、给修路队里的某位族兄减刑更是想都别想的事。
王梨巴不得那些人全部死掉,这样她才能干干净净地向上爬呢!
而且她现在表现得不讲私情,以后让孙少爷或者老爷看到了,会不会觉得她铁面无私,更愿意提拔她呢?
回忆被敲门声打断,王梨回过神来,就看到桃红靠在门边,怀里抱着衣裳:“阿梨,你托我做的衣裳做好了。”
王梨连忙过去,桃红将衣服展开:“虽然你给我的是粗布,但既是想穿新衣裳出门办事,我就用绢布和丝布之类的碎料子给你做了口袋和腰带,又在背上绣了蛙纹,看看,多漂亮。”
桃红看起来很为自己的手艺自得。
王梨感激道:“我只给了桃红姐姐一斤糖,换您的手艺都有些不够,这、这些好布料都给了我,真是不知怎么谢您才好。”
桃红不在意:“没事,都是同僚,过阵子新椰子收了,你请我喝椰子水吧。”
两人说说笑笑,与其他女性学徒一起走出吕家侧门,就听到有人喊:“小姐,小姐!”
整个吕府只有一个小姐,那就是吕晓璇,但大家也不会叫她小姐,而是叫少主。
王梨头都没回,直到有人拦面前,发现是熟人,眉头立刻拧起来。
端着栗子糕边走边吃的贝圆儿含含糊糊地调侃:“又是找你的?”
王梨轻哼一声:“不认识,走吧,附近一条街开了奶茶店,一文钱可以喝一大碗,我请你们。”
贝圆儿是个爱吃的,她当即乐道:“好呀。”
桃红捏了捏王梨的手以示安慰,薇妈妈的学徒里就属王梨出身垫底,没有家人可以帮衬不说,亲朋只要上门,就全是拖后腿的,认识王梨的人里就没有不同情她的。
王梨拉着贝圆儿和桃红走出去没几步,那唐六身边英俊青年又拦到她们面前。
“诶,王家小姐,我是唐六的朋友,我叫战声,唐六听闻你们家遭了难,特意来找你呢。”
“我不认识他!”王梨绕开,加快脚步。
秦湛声也不敢去拽这艳丽的少女,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只尴尬地拦在前边,嘴里说道:“我知道,你们家出事时,唐六没在,你可能有点怨,但他真的惦记着主家,一听到你们的事就赶过来了。”
唐六听到这,连连点头。
王梨早对王家故人没了耐性,闻言只冷笑道:“那龌龊的狗奴才难道不是想娶我吗?告诉他,瞎了他那双狗眼,猪油蒙了他的王八心,姑奶奶就是进栏里做畜生拉磨挣泔水吃,也绝不会多看他一眼!”
这话对禹朝的男子可谓顶级侮辱,秦湛声不悦:“你怎么能这么说唐兄,就算姑娘您生得美,也不是谁都想娶你的。”
王梨:“让开!”
秦湛声还要再拦,却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有一蓝衣少年骑着马过来。
是秋瑜。
在巴蜀,秋瑜这样普普通通的知府之子、不思科举只会行商的纨绔子弟,连跪在秦湛声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可在琼崖岛,秋瑜是秋少爷,秦声得为他的马让路。
秋瑜看到这边有争吵声,下马一看,发现是自己在东滨救过的两个江湖人,拦在了三个吕家的女文员面前。
他自然地站到女孩们面前,挡住两个汉子看她们的目光,回头问:“这是怎么了?”
王梨当即噼噼啪啪将事儿说了。
秦湛声在王梨说完话后,也连忙辩解道:“我是与六哥来救她的,谁知这女子不识好歹,污蔑我六哥想娶她,又说瞧不起我六哥,真是好大的傲气!”
“不是的!”唐六突然喊了一声,几步上前,想要越过秋瑜,没成功,干脆双手一拱:“唐六并非对王小姐无意,所以攒了点钱,想带王小姐离开这吃人的地界,只是没想到,在下粗鄙之身,小姐宁肯给吕家为奴,也瞧不上在下……”
秋瑜挑眉,他回头,看到王梨满脸恶心,低声问:“他以前是你家的奴才?”
王梨扶着胸口,深吸一口气:“是,三年前,他是王家的护院,但我从未对他有过那种意思!”
秋瑜:“你多大?”
王梨一怔,答:“十五岁。”
秋瑜:“三年前十二岁啊?”
他转身看了看唐六,哼笑:“唐六,三年前多大。”
唐六涨红着脸:“二十六,怎么了!”
秋瑜扶额:“……二十六的老男人看上十二岁的小姑娘,这不就是恋童癖嘛!唐六啊,恋童可是最下作的男人才会干的事,只有那些阳痿、心理变态、干什么都不成的男人,才会想要将爱欲发泄到小姑娘身上,你恶不恶心啊?”
对于这种性癖烂到突破道德底线的人类,秋瑜是一点客气也没有的,说出来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唐六和秦湛声的脸色都发白,似是屈辱又似不服。
秦湛声咬牙道:“十二岁已经不小了!豆蔻年华的少女,正是最美好的时候,六哥倾慕这个岁数的女子有何不可!”
秋瑜冷淡道:“不,便是按最低的标准来看,你的六哥也只是个猥琐无能的老男人,小姑娘要骂他,我是完全理解的。”
他对王梨挥挥手:“王梨是吧,放心,这事说破天了也是你有理,安心回家吧,我会把这件事报备给瑛瑛,你以后出门注意点,和同伴结伴上下班,别独自走夜路。”
秋瑜又一指,“至于你们,当街拦着吕府文员,骚扰十几岁的小姑娘,和我走一趟吧。”
仗着自己武功更高,秋瑜轻而易举将两个江湖人制服,送往县衙,还给他们下了点散功的药,保证他们起码一个月内都动不了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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