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瑜琢磨着瑛瑛挑嘴,不新鲜的食物不吃,强行吃下去就吐,娇得很,就从新送来的粮袋里翻了翻,发现有面粉,品质不好,但加水、鸡蛋和面,再摊到热锅里,加葱花、油脂一煎。
滋啦一声,粮食自带的香气混着油香葱香便溢满了伙夫的营帐中。
脸上纹“罪”字的前锋营小头领祝大更剔着牙,和几个弟兄凑到伙夫营帐门口。
一个肥头大耳的伙夫过来踹他们:“看什么!没得让你身上的臭气污了贵人的饭食!快让开!”
祝大更连忙挪开,还对伙夫讪笑:“谢谢您提醒,小的就知道您疼我,行行好,再给碗热汤呗?”
伙夫又抬脚:“没到饭点呢,喝什么汤!没汤!”
秋瑜又煎了蛋,把葱油饼、煎蛋都放好,顺手丢了油脂、盐到锅里,加水,又把剩下的面都抛进去,加切碎的野菜,端着餐盘走到营帐门口大喊:“煮了疙瘩汤,要吃的就在这排队!”
军士们齐齐叫好,很快就有一群人涌到这里。
换了其他指挥使手下的人,这会儿有一点地位的小军官都要挤到营帐将好吃的都分了,下面的人能喝到汤都不错了。
吕警官的兵还算有些秩序意识,会排队,因此他们的战力也最强。
秋瑜端着餐盘走出来,就看到一个贼配军的小头领对他点头哈腰,满面讨好像一只讨食成功的哈巴狗,与高大的身躯很是不符。
“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秋瑜到吕晓璇的营帐时,秋瑜看到帐口有许多将军的亲兵护卫,都是穿着甲胄、手拿精良兵器的精兵。
吕家军那百人还守着装粮的车队,个个站得笔直,让一些禹军不自觉露出自惭形秽之情。
祝大更一边舀面疙瘩吃,一边心想,便是他父亲在世时,手头掌管守卫皇宫的精兵,也没有养出精气神这么好的兵,看来这些定是吕家的中坚力量了。
他又想起在军营门口惊鸿一瞥的七岁幼童,那张脸与昔年的丽贵妃真是像啊,只是祝家早年便折在这些皇家阴私中,祝大更不愿再深想这件事。
早在被刺了字,送入军营的那一天起,那个在京中走马章台的纨绔死了,他如今只是个贼配军,连妓女都不愿意招待的贱人,不知哪次对敌冲锋时就会死在战场上。
男为贼,女为娼,幼弟做太监,真是好一出悲惨的大族凋零后的下场啊。
军粮就如同及时雨,只一个亮相便稳住了前线军心,连江百岸都被惊动了。
秋瑜进去时,就看到江百岸板板正正坐在吕瑛对面,满脸和蔼地问吕瑛一路而来走得是哪条路,经过哪些地方,累不累。
他用了哄小孩的语气,但营帐中的其他将领都很能理解江元帅。
亲娘耶,谁能想到那么高大威猛的吕指挥使,生个儿子居然是这么白这么矮,这么让大老爷们心里发软的模样!
吕瑛从容作答,用词遣句都很得体,江百岸越看越喜爱,又问:“在家念过什么书呢?将来走科举的路子吗?”
吕瑛回道:“四书五经都读过一些,已考了生员。”
生员便是秀才,各府县级别的衙门都可举办院试,由省学政主持,琼崖岛上有琼州府,自然也可办院试,至于吕瑛,他的秀才学位是闲着没事去考的,秋瑜也只听他轻描淡写提过,当时也只能感叹“你可真是个天才啊”。
后来秋瑜才知道吕瑛考试的时候拿了第一名,即案首,差点把很多考到四十岁的老童生羞死,又有两广一带一些名师都想收他为徒,只是吕瑛没应,因为他没空。
江百岸是儒将,随开龙帝打江山前是个举人,听吕瑛说自己有秀才功名,便问了几个问题,见吕瑛对答如流,便不住赞叹起来。
“吕兄,你家这孩子真是难得的天资聪慧,以后好好培养,定是状元之才,我家那几个要有贤侄一半聪慧,我都不愁了。”
吕晓璇谦虚道:“元帅的儿子都是军中强将,无需读诗书也能让元帅不愁。”
而且瑛瑛是状元之才这事,吕晓璇在瑛瑛出生前就知道了。
猜猜历史上的禹武宗参加科举时写的那几篇文章后来被哪几家博物馆抢着珍藏?
秋瑜不知道历史上的江百岸第一次和瑛瑛见面时是什么情景,但史书上那位江元帅肯定不敢管太子叫“贤侄”。
吕瑛却很平和地和江百岸交流,言语中还不着痕迹捧了老江几下,明显是希望母亲的同僚能与她相处愉快。
秋瑜现在就开始替老江担忧,等瑛瑛做太子,老江得怎么面对这位“贤侄”啊……
在江百岸主动提出要给吕瑛带来的这批粮写借条时,吕瑛摇头:“我和皇上见过了,此事皇上管了,元帅便不必管。”
江百岸恍然,这句话的信息量其实不小,江百岸深思,皇上已经向琼崖吕家借粮,吕家也应了,可见南海王吕房对朝廷,尤其是皇帝这一系是亲近和支持的。
吕家是琼州、两广一带的地头蛇,他们支持皇帝,皇帝对这两地的掌控力,定然比江浙那边要强得多,有吕家在南边做策应,再让北面稳定下来,陛下在朝中的权威便更大了,君主的权力终将全部收拢到皇帝手中。
江百岸想起自己这些年被朝中卡粮饷的窘迫,发觉局势已经变好,心中隐隐一松。
吕瑛看他的神色,什么也没说,告了退,留母亲和江百岸、几名将军在帐中议事,出去和秋瑜找地方吃饭。
接下来是母亲的战场,她会遵循自己的理念,阻止军队劫掠新占之地。
此时在皇宫之中,秦树焉满脸阴鸷,他瞪着皇后,嘶声道:“你说什么?”
皇后穿着素色衣裳,并不美貌的面上满是冷漠:“开龙爷早年就知道,得过腮帮子病的男子容易不孕,因而挑儿媳时,特意挑了我们家。”
皇后的母亲乃是寡妇二嫁,在开国功臣里,有这样母亲的皇后出身是很不体面的,可她的母亲却很能生,一嫁时生了个孩子,二嫁后生了八个孩子,且有养育双胎的纪录,硬是靠多子多福坐稳了国公夫人的位置,而这位老夫人的子女也都很能生,不过两代,国公府就成了有百多个子孙的大家族。
开龙帝给大儿子挑这么个儿媳也是煞费苦心,要不是他早年从山贼手下救过大儿媳,这门婚事他都不好意思指,万一儿子真不育,那他就是坑了人家姑娘一辈子呢!
而等秦树焉成婚几年都没有子嗣的音信后,开龙帝便彻底断了让长子继承皇位的念头。
原本比起母家是世家大族的皇子,开龙帝对有军功的长子期待更高些,皇三子的母亲虽是皇后,却无容人之量,他怕丽贵妃在自己走后被欺负,在确定让皇三子继位时,还一度动过让丽贵妃殉葬的念头。
与其让丽贵妃在自己死后被蹉跎,被折磨,还不如他带她一起走。
对,开龙帝从没指望过丽贵妃的亲儿子、自己的九儿子梁王……
至于他走后,丽贵妃果真被太后害了性命,而大儿子还是登上皇位这些事,已经入土的开龙帝也不会知道了。
皇后告诉秦树焉:“我来你家是给你生孩子的,可是我没能给你孩子,贵妃能给你,让我挪位子也没什么,毕竟别家没子嗣都算了,皇帝不能没有,否则储位带来的动乱会让许多人家血流成河。”
“只是没想到贵妃私通渭王,孩子也不是您的,所以我也要告知您,陛下,您恐怕是真的不育了,虽然我俩即将分开,但念着多年夫妻之情,我还是劝您一句,尽早从宗室里抱养一个孩子过来吧。”
洛雨媛言尽于此,抛下呆愣的丈夫,抱起一个小包袱,自己走出了凤林宫。
她想,只要那个男人让自己活着走出皇宫,她就彻底自由了,以后她不要做皇后,也不要再嫁人,做男人的妻子没什么趣味,虽然她没有九弟妹那样的武功和勇气去建功立业,也可以游走天下,去见些以前没见过的东西。
谁知走出去没几步,秦树焉奔出来,抓住她的胳膊。
“皇后,雨媛,等孩子抱过来了,让你养成不成?”
洛皇后没料到秦树焉竟是这样的反应,她愕然道:“陛下已想好抱谁了吗?”
秦树焉低着头,一只手紧紧捏着龙袍,龙尾被他捏得发皱:“爹他说话做事总是有道理的,当初他拿鞭子抽我们这些儿子时,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们太笨了,以后老子死了,你们被人耍得团团转可怎么办。”
“我想好了,就抱那个最聪明的孩子!”
洛皇后一愣,想了想:“五弟家的老二?听说他已经背通孝经了。”
秦树焉:“不是那小子,快八岁的人了,背个孝经还宣扬得到处都是,九章算术至今都学不明白,他不够聪明。”
洛皇后:“那是七弟家的老三?听说那孩子会用船称象。”
秦树焉:“……你也多读点书,称象那是好多年前就有人做过的事了,老七家只是东施效颦。”
洛皇后:“那是谁家的?”
秦树焉今年都才三十来岁,他下边的弟弟都是二十多岁,就是有孩子了,孩子也没长大到可以念通四书五经的呀。
秦树焉:“老九家的老大,怎么样?”
开龙帝九子梁王,娶妻曹氏,而曹氏今年才怀上第一胎,孩子要明年才出来,所以秦树焉说的肯定不是那个还没出来的小子,而是另一个。
洛皇后张大嘴:“那可是九弟妹唯一的儿子,琼崖吕家也就这一个孙辈!”
抱其他家的孩子都算了,宗室子弟能天降皇位,那是要全家欢庆的,而且那些王爷才不缺女人呢,被抱走一个儿子,他们还可以继续生,可琼崖吕家却是几代单传,就指着那仅有的天降好崽继承家业,您要抱那一个,吕家能答应吗?
秦树焉:“朕会给他们补偿的!”
最好的总是最贵的,可皇帝挑接班人不就得挑最好的那个吗?何况秦树焉也有他的小心思。
吕家在南海的势力太大了,换了其他宗室子弟上位,万一和吕家干起来,赢了还好,输了那可就是江山易主的节奏,还不如直接让瑛瑛做皇帝,以后南海就是大禹最稳固的领土。
那孩子统治南海可不光是靠军队,他还有神仙后人的光环呢!皇权神权一起上,那叫一个稳如泰山,连秦树焉都羡慕他们家在南海的权威。
没过一会儿,大太监郑尧便带着圣旨、一队护卫奔出了京城,而皇帝、皇后夫妇则留在京城,兢兢业业处理杀掉贵妃、渭王的残局。
洛皇后还是没能走成,因为她发现皇帝真的对后宫宫务一窍不通,自她自闭凤林宫,将宫务交给贵妃管后,后宫都快变成筛子了,如果就这么拍屁股走了,她总觉得对不起已经去世多年的公公。
吕瑛和小伙伴一起找了个空地,秋瑜对旁边使了个眼色,一个肥壮伙夫便满面讨好地过来,铺了布在地上,秋瑜请吕瑛坐上去,又将装煎饼、煎蛋、疙瘩汤的碗摆好,递给他一双筷子、一把勺子。
“这一餐寒酸了点,配不上你。”秋瑜歉意道。
吕瑛摇头:“我这一路也没吃什么山珍海味,你这么快做出热食给我吃已经不错了。”
小孩捧起汤碗,喝了一小口,顿了顿,从表情上看不出喜不喜欢,动作却一如既往的优雅。
这孩子既能去宴席上吃山珍海味,也能站路边吃馕饼,只要他想,什么环境都能适应下来,是娇小柔弱躯壳也盖不住的顽强生命力。
他娇软地问:“你是为我而来的吗?”
秋瑜本能回道:“是,我以为你会需要我帮忙,结果却是你来了以后,我心安了。”
吕瑛用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像是安慰。
“之后要和我一起回琼崖岛吗?”这是吕瑛第二次提这件事。
秋瑜:“我随时能和你走。”
吕瑛:“没什么要在这交代的?”
见秋瑜不解,吕瑛补充道:“你心软,看到此处,不会什么都不做就走。”
秋瑜沉默一阵,内心为这孩子的敏锐惊叹。
“知我者,瑛瑛也,我回去后打算写一本和卫生观念有关的书,不然我怕有些大夫医死的人比救活的人还多。”
卫生观念?吕瑛细细问了何为卫生观念,发觉和娘在吕家军强调的东西差不多,都是生死间有大用的知识,可禹军的军营并不干净整洁,只能说明母亲那一套在前线没能得到推广。
这孩子是何等聪慧之人,脑子一动,便想明白其中关窍。
首先是人力成本,军中无良医,人手也不够,能照应那些伤重军士已算不错,实则一场仗打完,有些伤得不那么重的脸草席都没得躺,根本顾不过来,何谈做卫生。
可若是要发动军士自己去注意卫生,去打扫营帐,处理好私务,他们也不会愿意。
这些不识字的大老粗大多愚昧,军粮不够,他们吃也吃不饱,还要在战场上拼命,下了战场就想找女人,或者是赌博吃酒来发泄,军官们除了军规外,就不会管得更细,不然怕这些人压力大了会营啸。
像吕家军也有这个顾忌,有位现代作家在小说里说过——逃亡的几艘战舰在很短的时间内会构建新的人类社会规则。
复数的人类身处一个封闭环境里,跑又跑不脱,还没有电脑吃喝,那就是另一个阶级森严小社会形成的元素全齐了,而且大家情绪一旦不稳定,有一点小摩擦,扩散以后就是大事。
禹朝的水军出海时,要是有哪个萌新小兵不会做人,被老兵推海里淹死都没处说理去,而且身处那个环境里,老兵们都会默契地互相掩护,时日久了,几乎没有一个干净的人!
吕家军没这个问题还得感谢大家有同一个信仰,连吕瑛都默认吕家军出海时,在船上带着雨神像呢,大家有啥苦恼都可以在蛙面前倾诉,拉呱一阵总比出人命好。
吕瑛语调冷静:“想要在这里做些什么,只怕处处都是难题,让人寸步难行。”
秋瑜问他:“既是寸步难行,为何你会去改变自己不喜的东西?”
吕瑛:“套用一句你的话,方法总比困难多。”
秋瑜笑了:“你说得对,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写书了,虽然以我的年纪说要著书,在外人看来和笑话差不多,但我还是要去做。”
两个小朋友手拉手,约好一起走。
吕晓璇也知道吕瑛要回去主管台风季后的岛上事务,不打算久留,只叮嘱儿子:“岛上事多,你别太累。”
吕瑛很诚实地回道:“也不是很累,我把事都交给别人做了。”
马仔那么多,何必事事亲力亲为呢?
小人家又说:“我还要带秋瑜去吕宋找太外祖玩呢。”
吕瑛的太外祖就是吕晓璇的爷爷,她不自觉想起那个热爱动物超过人类的奇男子。
在她的记忆中,爷爷是一个兴致来了会举着幼年小象摇啊摇的猛男,胳膊比常人大腿还粗,爱和海兽说话,一顿能吃两锅米饭。
瑛瑛和爷爷应该会很合得来吧,想到这,吕晓璇无比欣慰地目送他们离开。
吕家军风一般的来,又风一般的走,他们挥一挥衣袖,只留下大批粮食布匹盐糖,对了,还有一尊石蛙像。
那是岚山特意带给吕晓璇的,方便少主在外也能祭拜先祖,说不定在大青蛙的保佑下,那些箭矢都会绕着吕晓璇飞呢!
吕晓璇默默将那本讲述雨神慈爱万民事迹的传教书籍,以及石蛙交给亲兵,抹了一把额头的黑线。
救命了,在吕家水军的船上看一群大老爷们拜蛙都算了,如果连禹军以后也变成那样的画风,她余下的人生怕不是都要和吐槽为伴!
然而吕瑛离开没几天,来自皇城的特使便来了。
御前大太监郑尧亲自过来,惊动了整个军营。
那郑尧还算稳得住,过来先宣旨,告诉吕晓璇,吕大人,您升官了,以后您就是琼国公!
吕晓璇十分惊喜,吕瑛走前和她透过口风,那一万多担粮食应该能把她的爵位升一升,可她以为给升到侯爵就顶天了,没想到哇,大伯直接给了她一个公爵位!
这可怎么好意思。
接着郑尧就问:“小世子呢?”
吕晓璇:“柿子?我这没柿子,柿饼也没有,要不我给您拿一把香蕉干过来?”
瑛瑛这次可带了不少果干给妈妈解馋,吕晓璇穿越前已经四十来岁,因为早年吃甜食不节制,不光牙齿不太健康,还有点胰岛素抵抗,这辈子便很注意这方面的问题,她一个人也吃不完那两千斤的果干,正准备和同僚们分享呢。
郑尧跺脚:“哎呦,国公爷呐,杂家说的小世子便是您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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