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好像已经醒了很久, 把手肘撑在枕头上。索寻感觉自己后脑长了眼,好像能看见安德烈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接着装睡, 哼唧了一声,抓着安德烈的手又拢到自己的腰上。一声轻笑旋即在耳后响起,安德烈什么都没说,俯身在他的耳朵上轻轻叼了一下,痒得索寻没绷得住, 缩了一下脖子。
烦人。索寻真想咬他。
从外面街上的动静来听, 现在应该还很早, 安德烈大概是因为时差才醒得这么早, 但对索寻来说就比较折磨了。昨晚他也没睡好, 安德烈一直有浅浅的咳嗽声。他说他在波兰边境的医院那一段说得很随意,索寻看着他在睡梦中依然皱紧眉头,时不时就咳起来才感到更为直观的心疼。小时候他一咳嗽,沈琼云就给他炖冰糖雪梨, 索寻本来想给妈妈打个电话问这玩意儿怎么炖, 看看时间太晚了, 就自己上网搜了一下,先下单了一箱雪梨回来。想了想,又顺便给安德烈下单了一部新手机。
安德烈现在有手机,不过是十几欧就能买到的一次性电话,间谍电影里常用的那种,仅仅能供他打电话发消息而已,而且回国以后这个“手机”也就没用了。想想也是,人家已经帮了他这么多,总不可能还要人家给他买个智能手机。所以安德烈也没有通知郑安美他要回来,还是昨晚用索寻的微信给郑安美视频了一下。
索寻想起来就觉得难受,他一直知道他们母子两个不亲近,但从没有直接见过这两个人对话的样子。他明明记得当时在巴黎郑安美哭得有多撕心裂肺,但真的从镜头里看到儿子回来了,她却又视线乱飘,好像多看一眼她都觉得难受,恨不得立马挂电话。安德烈说他要过两天再回西安,她也只是“嗯嗯”两声,说奶奶情况挺稳定的,让他别操心,看起来根本就不希望他回去。到后来安德烈也没话好讲了,一个电话就这样挂断。
索寻终于明白安德烈这声“妈”为什么这么难以叫出口了,设身处地,他也叫不出口。
“她还是爱你的。”索寻很无力地劝慰,“当时她也去巴黎找你……”
然而安德烈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她爱我。”
他顿了一顿,然后又黯然地讲:“但我有的时候宁可她完全不爱我。”
于是回西安的事情暂时被搁置下来,索寻让安德烈再等一等,他这个月已经安排的活动跑完,就跟安德烈一起回去——并且在安德烈开口之前就捏住了他的嘴,禁止他讲什么“见公婆”之类的笑话。
安德烈的眼睛眨得很无辜,又被索寻捏成鸭嘴的唇艰难地动了两下,掉出来一句申辩:“我没打算讲。”
索寻把手放开,用很不信任的眼神打量他。
安德烈哭笑不得。索寻陪他回去也好,好像郑安美在索寻面前更加自然一点。当然,他从来没跟郑安美说过自己的性向,但他也不在乎。他还是了解自己的母亲的,就算她心里不赞同也会忍着,不会讲什么。至于张志勤,安德烈恨不得把索寻记忆里那一段都一起抹掉,遑论再让他们见一次。
“我其实……”安德烈犹豫着,突然说,“一直有一个猜测。”
索寻:“什么?”
“当时华沙的大使馆一直办不下来签证,我怀疑就是我们那边基层找到了张志勤。”安德烈顿了顿,“但他说我不是他儿子。”
这是最大的可能。郑安美早已离家,虽然婚没有离掉,户口也没迁走,但是她又没犯什么案子,老家的基层民警调动不了太高的权限、也没那么迫切地找人,旧的号码打不通肯定就算了。根据安德烈提供的户籍信息,他们能够找到的就只有张志勤。他大概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又或者就是故意。
索寻对此无话可说。
于是昨晚的气氛就变得不是那么适宜……久别重逢了。干柴烈火那一下有倒是也有,但索寻决定中途叫停先审人了。然后索寻就莫名矜持起来,觉得他们俩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是“正式确认过关系”的情侣了,一见面就往床上扑显得这关系多肤浅呢。而且他还有好多好多想问安德烈,也有好多好多想跟他说的话。
安德烈跟他说了在柏林这段时间的生活,其实他给江楚那个品牌拍了一套照片,作为对江楚的答谢——但也没真的谢到,他们担心这套照片发布的话,让德卡斯知道安德烈还好好地呆在柏林,又会节外生枝,甚至还有可能给品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最后就是品牌花钱请了摄影师,花钱搭了景,还支付了安德烈正常的酬劳,最后拍了一套没办法用的废片。提起来安德烈就觉得更对不起江楚了。
索寻一边听他讲,一边打开门拿外卖。
“下回去北京要好好请江少珩吃顿饭。”
安德烈点头:“也行。”
他们俩还是跟以前一样席地而坐,在茶几上拆外卖盒。索寻一边开始跟他讲跟着焦明辉做的这个项目。
“什么意思?”安德烈问他,“你给他做副导还是什么?”
“不,就我导演,老师主要联络韩国那边的团队,到时候在旁边指导指导,可能名字都不挂。”索寻叹了口气,“这事儿弄得……不挂他名字吧,韩国那边不认,挂了吧,这边电影局审核有风险……”
安德烈都听笑了:“那焦老师本来不就是打算走海外的吗?管电影局咋想呢?”
索寻神色暧昧地笑笑:“也不是这么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但说到底,他其实也没那么忧心这个。有长辈愿意把翅膀给他撑起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他这个本子写得无比畅快,是从业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能够全力以赴地纯粹创作,他也不愿意去想太多。安德烈看着他傻笑,抓了张纸给他擦嘴。
他们就在你一言我一语里消磨掉了大半个晚上,索寻晚上跟影院的人通了个电话致歉,等打完再回来,安德烈已经蜷缩在索寻那张对他而言有点短的床上睡着了。
睡得早,醒得也早。
索寻松懈下来,任由安德烈这样紧紧地压着他。窗外又炸响一声惊雷。
作者有话说:
江少珩啥也没干,一顿饭。
嗯,你们也一顿饭。老地方。
🔒第83章
“你家老外回来啦?”
索寻进卫生间清理的时候安德烈非要一块儿进去, 跟在后面非常讨人嫌地说家里要是有浴缸就好了,被索寻拿花洒照着身上滋水。安德烈也不怕,贴上来又抱又亲, 那股子黏人劲儿初见还没觉得,隔了一晚上才彻底发作出来, 后劲儿足得索寻都嫌烦。其实索寻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清理, 安德烈跟他讨价还价,说要是跟小说里一样, 本来应该是他把索寻抱进来帮他清理的。
索寻心想是呢, 那些小说主角还不拉屎呢。但终究碍于文化人的脸面,没好意思说出口,只能人身攻击安德烈现在瘦得像条细狗, 抱不动他了。安德烈就神秘地一笑,用一种他们时尚圈里心照不宣的眼神把光着屁股在淋浴头底下的索寻上下打量了两圈,索寻在那种目光下硬是感到自己身上被活活多看出来十斤肉,然后安德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来了句“确实抱不动了”, 精准地在索寻又拿花洒滋他之前把卫生间的门关上了。
“把床单收拾了!”索寻隔着门朝他吼。
安德烈也回敬他:“洗衣机在卫生间!”
完了。索寻心里拔凉, 在一起第一天, 处得像结婚了十年。
等他洗完出来一看时间, 也才六点不到。安德烈已经听话地把床单换下来了, 只是床单下面还有一圈明显的湿渍,安德烈用清洗剂喷在床垫上,一边用毛巾擦一边笑话索寻:“跟尿了一床似的。”
索寻抄起地上的枕头就丢他,气愤地裹紧他的浴袍, 躺到外面沙发上去睡回笼觉了。以他的睡眠质量而言, 一般醒了还折腾这么久, 就没办法再睡回去了。但躺着躺着,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安德烈的动静就放得很轻,怕洗衣机的声音吵着他,床单丢进去了都没洗。铺好了新的,又去沙发上把人打横抱了起来——他犹豫了一瞬间要不要把索寻弄醒,让他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抱得动他。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安德烈随即开始嘲笑自己的幼稚。他小心地把人放到床上,看着索寻轻轻歪了一下头,心中便升起无限的依恋。雨天的天光亮得慢,仿佛时间也被无限拉长,安德烈就这样跪坐在床边,趴在床上,专心致志地看着索寻睡觉。他好像从来没有像这一刻爱着索寻一样爱过任何人,哪怕是对索寻。
科学研究说人类对于另一个人的激情有期限,大部分在18个月左右,安德烈一直相信这个。第一次离开的时候,他们好像就是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那个时候安德烈曾对自己说,可能就是也到了要结束的时候,有没有这件事或者那件事都是一样的,所以他还是走了。现在想想,当初安德烈是没有那么爱索寻的。他对索寻心动,也觉得有趣,他们相处得很好……但始终控制在他一贯的界限内,大概索寻从一开始就看得比他明白,才会这样受伤。可是18个月的诅咒最终还是失效了,安德烈发现他对索寻的爱是与日俱增的,推着他走到半个世界以外,又最终拉着他走了回来。
索寻在睡梦中不知道安德烈对着他如何缱绻情深,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家里又没人了。要不是安德烈那个丑丑的包还丢在家里,索寻险些怀疑昨天他的回来只是一场梦。好在没多久门又响了,安德烈手里提着菜回来了。索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干嘛去了?”
“派出所。”安德烈回答得很自然,“去补办身份证。”
“能办?”
“不能。”安德烈头疼,“现在非要小程序先预约,还要户口本,护照办不了。”
索寻看着他手里的菜:“那你……菜怎么买的?”
“街对面便民超市赊的。”安德烈回他,“老板还认识我呢,我说我手机丢了,老板娘说有你微信,你转就行。”
索寻:“……”
那边确实什么都方便,老板娘兼着收取快递、缝补衣服、卖卖现成炒好的小龙虾等等的零碎活计,在这儿住的时间长了都加她一个微信。索寻掏出手机,把人从通讯录里调出来,刚发了个问好过去,那边果然就发过来一张发票。索寻先是被上面的数字惊了一下,就安德烈手里那点东西怎么那么贵,定睛一看才发现发票上还有两盒10支装的安全套,还带一括弧,“特大号”。
老板娘还附赠一个“嘻嘻”的表情:“你家老外回来啦?恭喜啊!”
索寻:“……”
索寻:“都是街里街坊的你能不能要点脸?”
安德烈茫然抬头:“嗯?”
索寻把钱转过去,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复老板娘,干脆就不回了。蹭到厨房吧台上,往塑料袋里刨了刨,果然看见两盒安全套。安德烈原本低着头洗菜,余光瞥见他小动作,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用空的纸盒子就不要放床头柜了。”
索寻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了,十分镇定地回他:“那你扔了呗。”
安德烈把菜从水龙头下面拿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甩了索寻一脸水:“你不要的东西,你自己扔。”
嘶……这话说得。
索寻“哼”一声,把两盒新的套拿进去,把那个空盒子拿出来,当着安德烈的面撕了,扔进了垃圾桶。
“满意了?”
安德烈笑了,是那种忍不住、但又努力憋回去的笑。索寻用力“切”了一声,深表不屑,起来去换衣服。
“你别准备我的份了,我现在就要出门,今天最后一场《鲜花圣母》了……哦,晚上也不回来吃,去趟苏州。”
安德烈从厨房抬头:“去苏州干嘛?”
“嗐,跟LME的经理吃饭。”索寻套好一件T出来,从安德烈洗好的菜里拣出一根黄瓜,直接啃,“这事儿吧……唉,我回来再跟你说。”
LME是特别大一个连锁电影院,索寻要跟他们应酬很正常,但他后半句又显着有事儿。安德烈一把把人拽住:“什么事儿?”
索寻一根黄瓜已经啃完了一半,塞得满嘴都是,跟他保证:“回来再说回来再说……哎呀,我真要走了!”
安德烈只好把人放开,索寻又不着急往外跑了,想起来交代安德烈:“我给你买了手机,下午就送过来。你自己签收啊。”
“我又没手机卡……”
“你先用着家里WiFi嘛,”索寻一只脚已经跨出了家门,“我一会儿跟你妈说,让她把户口本寄过来。”
“她哪有户口本?”安德烈追出来,“户口本在张志勤手里啊!”
索寻白了他一眼:“婚离掉了她不要新办一本的?你那一页也在她那里。”
安德烈睁大了眼睛,一时没说得出来话。索寻人已经到门外了,看他一脸傻愣愣的,又站在门口笑,就是不走。安德烈轻轻把手臂张开,索寻又跑回来,不轻不重地往他怀里一撞。安德烈低下头,在他唇边轻轻啄了一下,由衷地叹:“没有你我怎么办啊?”
“流落街头呗。”索寻微微踮脚,回敬似的在他嘴唇边咬,“饿死你!”
其实索寻来不及说的这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跟院线经理吃饭能有什么事儿,无非就是求排片。《鲜花圣母》上个月才刚上映,一开始还有展言的粉丝顶着,但没多久粉丝们也不干了,这片太闷,展言露脸又太少。虽然密钥还没过期,但基本已经没有排片了。索寻本来早就放弃了,这片拍得就便宜,现在的票房已经算有得赚。而且他见多了同行在朋友圈求排片,无论是戏谑自贬,还是破口大骂,甚至还有表演下跪的,早就发现这些其实都没有什么用。那些影院经理也不是针对谁,这就是市场决定的。再加上他当时一心扑在找人上面,所以全程没有在朋友圈对排片的情况抱怨一个字。
但没想到这次电影节会选中他的片,他没报名,估计是发行方那边送的,没跟他说。确实有点效果,电影在资深影迷中间发酵出了一些不错的口碑,长三角区好几家电影院又把场次给他排出来了。LME这个经理本来就跟索寻有点儿微博互关的交情,就发了条微博,称赞他“荣辱不惊”,比有些人体面多了。
就是这么一夸,夸出事儿了。索寻一看就知道,人家哪是夸他呀,那是指着方茂兴的肺管子戳呢。
自从《上海1939》以后,方茂兴的资源早就跟他已经不是一个等级的了,他还是被归类为“小众文艺咖”,方茂兴却俨然已是新一代的“严肃电影”青年领军人物。方茂兴一边肩膀上是资方的压力,另一边肩膀上是外界的期待,今年春节档上的片子遇冷,据说亏好几千万,人就崩了,公开炮轰院线经理的“排片霸权”,骂得很不好听。
可是院线经理也委屈,真正的“排片霸权”到底在谁手里,什么样的片子一排就是半年,密钥更新几回都不让下,方茂兴心里门儿清——不说别的,就他自个儿的《上海1939》,当初那也是借着了这个“霸权”的风的,那会儿没见他这么义正言辞呢?这不是挑着软柿子捏么?
这些事情索寻都知道,但是对他们这种争端实在是提不起兴趣。LME这位非要把他扯进来又跟方茂兴比,也是拿他当枪使。索寻心里很清楚,他没那么着急只是他不背负着要对资方负责的压力,当然“荣辱不惊”,衬得“有些人”不体面,又不是他故意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虽然当枪使,排片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人家都在微博公开地这么表示了,索寻也不能拂人面子,不然下回就朝他使促狭了。
“今晚就回来了。”索寻跟安德烈保证。
安德烈:“你不回来我也没办法呀,我又打不着你电话。”
索寻:“……”
哎呀,这个人怎么变成这样了!
安德烈接着演:“……只能在家里等你。”
索寻:“你适可而止!”
他说完就要跑,安德烈拽着他,硬是把这个蜻蜓点水似的一啄变成了一个实打实的深吻。缠得索寻最后走的时候又是火烧屁股的,连伞也忘了拿。
真是要命。索寻意识到了没拿伞,但也不敢往回跑了,一路“蹬蹬蹬”往下跑,心里窝着火,唇边却忍不住带了一点笑。好在雨已经停了。索寻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上出租车,报了目的地就问:“路上堵吗?”
“还好。”司机给他指了指地图,竟然是一片绿。“难得啊!”司机笑着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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