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寻由此对安德烈有刮目相看之感。回想起来,安德烈不能算是个“爱看书”的人,索寻从来没见他买过书,大概总是漂来漂去,存不住书,不过以前他会从索寻的架子上翻书看。没什么特别喜好,抽到什么就看什么,看完了也就看完了,从来没什么感想要讲;若是不喜欢、或是太长了没空看,他就随时搁下不看。
索寻现在再想,才意识到安德烈其实一直是个学习能力很强、又极有悟性的人。索寻花钱报了名的法语课都学不下去,安德烈靠自学就学完了,不只是能在巴黎生活工作,现在还能看文学作品。当初聊电影也是一句两句就能直击要害,把索寻都说得没话好讲。索寻隐约有个印象,安德烈从小的成绩似乎是不怎么好的,大概因为没有人管着他上学,老家的教育资源也一般。大学应该还是有考上的,至于是本科还是专科就不知道,反正他也没去上过几天,就作为模特到北京出道了,最后文凭是肯定没有拿到的。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从来不以“有文化”自居,索寻从未见他主动卖弄过什么。对于外界认为模特都是肤浅的刻板印象,安德烈也从来无所谓,被当成花瓶就好好做个花瓶,索寻有意无意的,多少也有些这样的既定观念,将他看得轻了。
反倒是陆歆,学历背景样样都比安德烈拿得出手,还整天“醉心传统文化”,索寻也没见他真的有什么“文化生活”,倒是很常跟一些文化界名流去应酬,胡不归的产品那些一度广受好评的文案都是公司里别人写的稿。
这个念头从一从心里冒出来,就把索寻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怎么会这样拿安德烈当一个参照去跟陆歆比?
索寻再往上翻了一下跟安德烈这两天的聊天记录,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就顺其自然地开始每天定点问三餐,左一句“好好吃饭”,右一句“不饿也要按时吃”的叮嘱,安德烈还跟他有问必答,于是他们俩的对话框长期挂在了微信界面的上方,就挤在被他置顶了的陆歆下面,然而那个对话框右下角日期却刺目地停留在了三天前。
可是索寻控制不了自己,一旦开始琢磨这个,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当初安德烈只是对于“有女模九天不吃饭把自己饿死了”这种行业现状有点漠然,索寻心里都要对他有想法,也没听他说过觉得索寻“要求太高”。对于女模普遍赚得比男模多这件事,安德烈也是一种天经地义坦然接受的状态,索寻从来没有听他因为这个导致心里不平衡而对女模有过负面评价——那种“模特就等于外围”的污名化话术,安德烈是听到就要皱眉的。相比之下,王小姐这样在生意场上和男人斡旋的女人,都还没触及到陆歆的利益,甚至某种层面是在帮陆歆争取利益,却还是被他冠以“陪桌的货色”之名,实在是……
大事不妙。索寻心里一口钟嗡嗡地响起来,警告似的。是因为有安德烈在,他才觉得陆歆身上那些缺点越来越显眼、越来越难以忍受?还是他是因为对陆歆有不满,才会看安德烈哪哪都觉得好?说到底,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看安德烈就觉得他满身都是闪光点的?以前怎么没觉得?
索寻觉得安德烈像一个漩涡,不管索寻觉得自己是爱他还是不爱他,总是身不由己地就被吸到他身边去了。物理层面,或者是精神层面。
可是陆歆比安德烈更爱他。索寻对此感到十分沮丧,也许安德烈在某些观念上与他更接近,但安德烈到底是没有为他停留。“观念”是一种又大又空的东西,似乎只和别人有关,终究无法替代肌肤相亲的相处——说到底,王小姐和索寻有什么关系?搞不好她还真的是想来抢陆歆的呢。
安德烈永远都会是那个不相信承诺也无所谓未来的人,真正愿意为他们的关系作出努力的人是陆歆。
而且,如果就因为这些事情,他就觉得陆歆比不了安德烈而要跟人家分手,也就跟出轨无异了。索寻左思右想,心里还是过不去那个坎。迷途知返似的,主动提出来要和陆歆一起去南京“考察市场”,好几天没有联系安德烈,硬是把某种堪堪要养成的习惯又给戒掉了。
安德烈对此没什么反应,像一款被设定了程序的AI,索寻想多聊他就多聊,索寻突然消失了他也不会多问。于是索寻心里就开始别扭了,虽然他明知道不应该,但确实也验证了他的想法,安德烈再好,还是不会为他们的关系作更多努力。索寻从中又品出一种新瓶装旧酒似的同款失落,自己也觉得自己可笑。整趟南京之行,索寻几乎是带着几分刻意地与陆歆“甜蜜”,甚至比热恋期还过分一点,弄得陆歆受宠若惊,一时不知道自己做对了什么。但等到从南京回来,索寻自己回到安洲路的房子里,又找出了当年安德烈掉在家里的那瓶香水,“昨日之影”,心情复杂地喷着去睡觉了。
一直较劲到元旦,安德烈终于主动来找他了。不是群发的新年快乐,而是一张朋友圈截图。
因为时差的关系,索寻这次又是醒过来才看到的留言。点开来一看,是一条“结婚官宣”,文案特俗,一看就是哪里复制来的伪古体诗,一堆“鸳鸯”“花儿”“鱼儿”的意象堆叠,配图则是两张结婚证。
什么玩意儿?索寻莫名其妙地举着手机看。安德烈就是突然在法国结婚也不可能领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结婚证”吧?
然后他才看到发这条朋友圈的是别人,但这个卡通头像不太眼熟,微信名称也很陌生,索寻看不出来是谁,回了个问号过去。
安德烈回得也快:“你看到这条了吗?”
索寻更莫名其妙了:“谁?”
安德烈:“承希。”
索寻“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彻底醒透了。他都不知道多久没跟承希聊过天了,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换的这个卡通头像,他手机里承希是有备注的,安德烈那里没有,所以他也没认出那个微信名。索寻赶紧搜了一下承希,从他的头像点进朋友圈去看,发现他只开了三天可见,自己一条都看不到。
“这就是昨天刚发的。”安德烈把截图里的日期划出来给他看。
索寻:“那就是分组了没让我看。”
他马上把截图转发给了祝岑松,让他去看,祝岑松也惊得不轻,点进承希的朋友圈看了,同样一片空白。
索寻:“……”
他顾不上回复祝岑松,先给安德烈发:“他为什么就给你看啊?”
“不是就给我看。”安德烈用语音回复他,“我换过号,也不跟他聊天,他可能忘记了这个人是我。”
“那也就是说……”索寻的手指摁在语音录制条上,停留了许久,不怎么情愿说似的,“知道他性向的老朋友……他都屏蔽了?”
安德烈那头显示出“正在说话”的字样,但说了很久也没发出来。
靠。索寻无声地自语,还是觉得有点震撼。虽然跟承希不是那么合得来,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承希会做这种事。
“他是不是……”安德烈那条语音终于发过来了,也是犹犹豫豫的,不敢相信,“骗婚?”
作者有话说:
放心,承希不是邵思远。
注:让·热内是小说《鲜花圣母》的作者。《白痴》《卡拉马佐夫兄弟》都是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表作,他最著名的作品是《罪与罚》。陀氏以描写人物心理的复杂性著称,其中尤以《白痴》为典型。安德烈说索寻的人物有陀氏的气质,是夸他对于人物微妙而复杂的心理刻画得很深的意思。
阿索就快想明白了,很接近了……
🔒第69章
造孽啊。
索寻停在了淮海西路上的一栋写字楼前, 看到楼下就有“普悦律师事务所”的字样。一家星巴克开在楼下,索寻推门进去,几乎没什么人。这是新年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 很多人还没有回到工作岗位。他要找的人坐在最里面的沙发上。
“你好。”索寻走过去,朝她伸出手, “陈雅甯律师?”
陈雅甯抬起头, 露出了一个非常客套的笑容:“索先生是吧……请坐请坐。”
索寻坐下来,快速地打量了她两眼。陈雅甯一身西装, 长发及肩, 戴一副眼镜,称不上多美,但落到眼里看着就十分舒服。西装、手表、包和鞋子没有一个显眼的大牌logo, 但也没一个是次等货,利落的剪裁、挺括的造型,有一种整齐划一的精英气场。索寻一句开场白还没酝酿好,陈雅甯已经直接开了口:“过来还方便吧?没堵车?”
“没。”索寻回答她,“地铁直接过来的。”
陈雅甯“哦”了一声, 寒暄到此为止:“索先生是陆总介绍过来的, 对吧?请问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两句话就立刻掌握了话题走向, 索寻下意识顺着她回答:“导演。呃……电影导演。”
“哦!”陈雅甯很捧场地扬起声调, “是有什么知识产权方面的纠纷需要找律师咨询吗?”
“知识产权?”
陈雅甯笑了:“我们上次给胡不归代理的就是知识产权上的纠纷, 既然是陆总介绍来的,想必……还是我先入为主了?”
“哦!对……”索寻干笑了一声,竟然感到紧张,不知道是因为他今天的来意, 还是陈雅甯整个人的气场。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 “要不我们先点一杯咖啡, 慢慢聊?”
“您随意。”陈雅甯马上指了指柜台,示意他可以过去点。索寻低下头,看到陈雅甯面前只有一杯水,便随口问了一句:“陈律师喝什么?我一起点了吧?”
“我不用。”陈雅甯笑了笑,突然道,“我怀孕了,不喝咖啡。”
索寻刚刚站到一半,差点又一屁股坐了回去。这三个字好像是电影里慢放的特效,被拉得失了真,每个字都很笨重,跌跌撞撞地冲进索寻的耳朵里。他低头扫了一眼陈雅甯的腰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是有一点隆起。
造孽啊。索寻在心里想,承希你造大孽。
陈雅甯就是承希那条婚讯的女主角,来找她是安德烈的主意。他们对着承希宣布婚讯的那条朋友圈研究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偷偷去找承希的“老婆”,把事情告诉她。索寻本来说要去找承希问清楚,安德烈说证都领了,他要是存心骗婚,你去找他问能问出什么?肯定是直接告诉人女方比较实际。
索寻问了一圈学校里的老同学,发现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承希结婚的事儿。索寻倒也没那么意外,承希在学校里就是公开地出了柜的。正想辙怎么迂回呢,祝岑松给他发了段聊天记录——这个大直男居然直接去问了承希。两人可能也是好久不联系了,问候都透着生疏,祝岑松先是说“听说”承希要结婚了,问问是不是真的。承希也没问他从哪儿听说的,挺大方就承认说是,证都领了,办酒的时候再邀请松哥什么的,然后还发过来一张和老婆的合照。祝岑松一并转发过来,很是惆怅地跟索寻说算了吧,这种事,唉,外人还能怎么说呢……
他知道松哥的意思,恐怕还是看在同学一场的交情上,不想拆穿承希,但索寻做不到真的不管。有了照片就容易多了,索寻发了几个本地群就有人认出来,说这人是普悦的合伙人。好巧不巧索寻记得陆歆他们公司的案子就是委托的普悦,他就让陆歆联系了普悦的人,直接拿到了陈雅甯的联系方式。本来是想直接在微信上就说,又怕人不信,还是约了出来,当面讲比较合适。
来之前索寻在心里都演习了一遍,先聊聊天,拉进一下距离,问问她和承希怎么认识的,了解了解情况——然而陈雅甯突然给他扔了个炸|弹下来,索寻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了。
“索先生?”陈雅甯困惑地看着他。
“哦,有点意外。”索寻笑了笑,重新坐了下来,“陈律师蛮年轻的,看不出来已经结婚了。”
陈雅甯马上挑了一下眉毛。她保养得是相当不错,但浑身上下都是一种多年摸爬滚打下来的成熟气质,怎么看也有个35左右了,说看不出已经结婚了纯属索寻睁着眼睛说瞎话。确实不太巧妙,索寻有些懊悔,但话都已经说出来了,索寻也只能硬着头皮挤出一个亲切的笑容,一副跟她拉扯闲话的样子。
“索先生太客气啦。”陈雅甯眉眼轻轻一弯,显得很受用的样子。她自己并不是喜欢聊太多家常的人,但很多客户都喜欢,不然不信任代理律师。索寻看得出来,她其实有点儿耐着性子,不过掩饰得相当不错。
“结婚多久啦?”
“刚刚结婚。”
“哦!刚结婚就怀上啦?”
“年岁不等人。”陈雅甯还是笑,“先上车后补票嘛。”
索寻明知故问:“老公也是同行吗?”
“不是,”陈雅甯摇摇头,“他是摄影师。”
索寻马上作出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那跟我算同行!叫什么?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也不会吧,上海这么大……”
“说不定呢。”
陈雅甯犹豫了一下,有点不太情愿似的:“承希。”
索寻非常夸张地瞪大眼睛,拿出了自己全部的演技,“意外”地叫了一声:“哎呀!”
陈雅甯被他的反应惊了一下:“不会吧……”
“他是不是电影学院毕业的?”索寻继续浮夸地表演他的意外,“那是我的学长啊!我就说认识吧,哎呀,我都不知道他结婚了……”
陈雅甯的眉毛挑得恨不得飞进鬓角里,整个人稍微往后仰了仰,靠在沙发椅背上看着索寻。她脸上还是笑着的,十分客套,但是眼神已经充满了戒备和审视。在这种眼神下面继续表演相当需要勇气,索寻露出一个略显做作的“尴尬”表情:“但是……他怎么会跟你结婚呢?”
陈雅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静静地看着索寻,双臂交叉在胸前,一个很明确的“我就看你演”的姿态,完全没有半点上钩的意思。
“索先生,”她的声音不高,“请问您到底有什么业务要咨询律师?”
索寻抿了抿嘴:“业务上的事情,我们可以一会儿再聊……”
“律师咨询不是免费的,”陈雅甯看着他,嘴角轻轻一勾,“索先生,你知道从你坐下来,我就开始收费了吧?”
索寻:“……”
他不知道!
“我说你怎么会点名找我,我是不代理个人的,胡不归的案子也不是我做的,陆总要推荐应该是推荐我的同事,怎么会跟你推荐我呢?”陈雅甯不笑了,“要不还是节省一下彼此的时间,索先生直接说来意吧。”
一片静默,然后。
“你可能觉得我是多管闲事,”索寻说,“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承希其实是同性恋。”
陈雅甯没说话,但她微微挺直了腰,皱紧了眉头。索寻立刻感到有一种被注视的不适,但不是来自陈雅甯,好像咖啡机旁边的两个店员都伸长了耳朵,恨不得凑过来听。
许久,陈雅甯干巴巴地道:“你确实多管闲事。”
“陈律师,”索寻尽量压低声音,“你现在肯定很不愿意接受,但是请你相信我……”
陈雅甯撇了撇嘴,看起来相当冷静:“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没骗你,我们是一个学校的……”
“同学?”
“不同届。”索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强调这个,“校友。”
“只是校友?”陈雅甯嗤笑一声,“那索先生管得也太宽了吧?”
索寻感到自己的脸有点发红:“陈律师,你可以随便去问承希的任何一个老同学,他们都会告诉你,承希一直是公开交往男朋友的……”
陈雅甯再次打断他:“你是他的男朋友?”
索寻卡壳了。陈雅甯的声音没有提高,每句话都保持简短,面部表情始终很平静,但就是有种火力全开的感觉,好像她一句话就把索寻放到了审判席上。
“我不是,但是……”
“就只是校友?”
“只是校友,但是……”
“他那么多老朋友、老同学都知道,”陈雅甯半点没有让他把话说完的意思,“为什么就你来找了我?”
索寻第二次卡壳了,并且心里有点窝火。为什么陈雅甯说得这好像是他犯的错?
“因为我不希望你上当受骗。”
陈雅甯又勾了勾嘴角,完全不信的样子:“你根本不认识我。”
“你……”索寻无言以对,他没办法了,只能也往沙发上一靠,“算了,那你就当我多事吧。”
陈雅甯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看了索寻一会儿,脸上的神情有点复杂,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然后她把手伸进包里,抓出了自己的手机,当着索寻的面打了一个电话出去。那头滴了三声,承希就接了起来:“喂?亚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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