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由红变蓝,再迅速黑成一片,昭然问:“昼伏夜出,是不是很像老鼠?”
“是废墟精灵。”郁岸贴着他脊背摇头,明明是死气沉沉的城市夜晚中稀少的生机。
昭然感觉到他摇头晃脑用力反驳的动作,如此简单就被治愈了。
郁岸迎着风在昭然耳边问:“你之前不是不准我和别人说自己能换核吗,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你那么高调,还当众跟我打了一场,现在还准我跑出来,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你在实力测试里暴露自己,公司出了叛徒,秘密被机械组长泄露出去,继续藏着掖着反而显得我怕了。没不准你出来啊,有家长带着去哪都行。”
“你不训我啦?”
“训你有用吗?连球棒都知道你是个熊孩子了。”
“有用。”郁岸双手环在他腰间,一通乱摸。其实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昭然不爱听,会生气,但就是喜欢享受把他惹毛再哄好的过程,即使因此挨揍也有点舒服,因为被管教的时候总会得到一种心理安慰,郁岸终于对日记中的文字感同身受——“他的愤怒源于爱我”。
他们在中心医院门口停下,昭然摘下头盔,走进医院大门向夜班护士出示地下铁证件,要求看望周先生。
郁岸从地上捡起他掉落在地上的束发皮筋,拍拍灰尘,套到自己手腕上,然后匆匆跑过去跟上。
按照护士的指引,他们绕过门诊大厅,去往另一栋住院楼,乘电梯上到周先生那一层,对照着病房号一扇门一扇门地找。
“周先生病情稳定后为什么没转到大城市的医院里?”郁岸自言自语,“总得有什么非要留在红狸市的理由吧。”
“是这间。”郁岸双手搭在门玻璃上向里偷窥,其实还没到入睡的时候,病房里却关着灯,“我看不清,你来看看。”
昭然微微俯身贴到玻璃前,黑暗中的事物在他眼中无处遁形,病床棉被下鼓鼓囊囊隆起,周先生似乎在棉被下蠕动。
“不对。”昭然压下门扶手,发现门从内被反锁住了,“给我找根铁丝,然后把值班护士叫来。”
“这破门要什么铁丝。”郁岸跳起来一个飞踹,两道铁制合页全部从门框上豁下来,整个门板都起飞了。
一声巨响轰动整层病房,然后房门裂开倒地又是一声震响,连郁岸自己也捂住耳朵跳开,没想到会这么大声。
昭然拍他脑袋,压低嗓音训他:“这是活人地盘,你稳当点!我们是调查不是抢劫,同层病人得让你吓出心脏病来。”
“哦。”郁岸整理了一下纯黑兜帽下的额发,居然没还嘴,现在学聪明了,终于明白一项社会法则,即外出任务的时候不能跟顶头上司对着干还顶嘴,因为如果在外面让领导下不来台,回家自己就有可能下不来床。
他抬手向后将倒插在背包里的高傲球棒抽了出来,轻盈跳过倒塌的木门,接近周先生的病床,捏住棉被一角,向上一掀。
几位值班护士闻声慌张跑来,聚集到病房门口,在看到棉被下蠕动的景象后,全惊恐地捂住了嘴。
那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活蝎子,数以千计,在病床上密密麻麻爬行,蠕动成一团人的轮廓,几只蝎子粘在棉被上,被郁岸甩到空中,噼里啪啦掉落在地上,朝郁岸脚下迅速爬去。
“好密集,有点恶心。”郁岸敏捷跳开,踩着没有蝎子的空地退远,一团黑色蝎子在桌柜上爬动,被郁岸用球棒重重扫到地上,捡起桌柜上留下的字条抛给昭然,然后退到昭然身边。
看见眼前的景象,昭然就已经猜到蝎女来过,字条上娟秀的手写体文字映入眼帘,仅仅五字:“古县医院见。”蝎子从病床上散开,稀里哗啦向地上掉,朝门口爬来,但昭然轻跺了一下脚,脚下便形成一圈金环,黑蝎畏惧那拦路的炽热金环,在边缘徘徊,稍微触碰到就会触电似的缩回远处,完全不敢接近昭然。
“你过来啊。”郁岸蹲在金环里侧,用高傲球棒拍蝎子玩。
昭然外套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助手小齐的电话。
“组长,城市巡逻组发现古县医院已经形成幻室,但目测环境异常,需要紧急秩序组先进入探路,确定幻室核心和镇守者后,通知快速反应组进入清剿。”
“知道了,那医院门口见。”
小齐说:“幻室里有人质,机械组长李星的儿子被绑了进去,还有一位护士和一位保安也被困在里面。等我们赶过去估计来不及。”
“我就在附近,先过去。你和小安先来中心医院住院楼处理病房里泛滥的毒虫,确定没有爬到其他病房区再走。”挂断电话,昭然拉起郁岸向外走,回头嘱咐护士:“封死房门,把其他病患的门窗也关上,不要到处走动,等我们的人处理干净再放开。”
他将金色光环留在了病房门口的地上:“它们爬不出这道金色痕迹,不用慌。”
“好的好的,您辛苦了。”小护士们感激涕零,这就是地下铁的昭组长吗,好有安全感。
郁岸拎着球棒跟上昭然,路过几位小护士的时候特意用力举起手把球棒插回背包,将套在手腕上的粉红小皮筋露出来,不过没人看懂。
赶到古县医院附近,昭然找到之前藏车的地方,用荒草把摩托藏起来,掩盖脚印和其他有人行走过的痕迹。
郁岸坐在矮围墙顶上悠哉晃腿,向远处的阴森医院眺望。古县医院外圈满鹰局的黄色警戒线封条,这家医院也自从出现“羊头人事件”后再也没有开放过。
有畸体造成过命案的空间内非常有可能形成幻室,羊头人在古县医院里吃过人,所以人们都绕着这地方走,只有城市巡逻组巡查到这个路线时会从外部检查一番。
古县医院地势荒凉,入了夜之后,周围干枯杂草丛生的样子和坟地没什么分别。
“叫你回家,偏要跟着,蝎女大概算准了我们会来这儿找她,肯定设下不少陷阱等我们自投罗网。”
郁岸低头清点储核分析器里的畸核,一边说:“那个女孩一脸聪明相,我怕她摆你一道。”没办法,多手怪物给他留下的印象太单纯太憨了,像那种被卖了还要老老实实用自己好多手帮别人数钱的傻球。
郁岸戴上了三级红色的透视核,探路最容易受伤,最好还是多透视看看,能提高容错率,等差不多摸清里面的情况再换适合的核。
透视核还剩六十多次使用次数,每次对着想要看透的建筑发动能力才会触发透视能力,所以不容易浪费透视次数,是个非常实用的核,可惜透视核无法一眼看透幻室,成为幻室的建筑在透视核的视野中是实心的。
接近古县医院,便真切地感受到一股阴风灌入后颈,不过荒废两周,可医院的外墙已经老化得像经历过百年风霜,铺满灰尘的漆黑窗口下方淌满深褐色的锈痕,无人打理的台阶缝隙中甚至长出了枯草,只有门口上方的急诊二字还亮着幽暗的红光,将门口一片空地照映得一片血红。
郁岸拎着球棒靠近大门,双开玻璃门扶手上栓了一圈铁链锁,锁链完全锈蚀落满灰尘,仿佛历经多年风霜。
他吸取教训,这次没跳起来一个飞踹让门板自由起飞,而是小心翼翼将双开门推开一个缝隙,侧身从缝隙中向里面挤,仗着自己瘦,从缝里钻了进去,拍掉身上的锈迹和灰土,趴到脏兮兮的玻璃门上望着昭然,等待表扬。
昭然将左手中指指节贴在玻璃门上,一股劲气向外突出,击中玻璃门上一点,整个钢化玻璃门爆碎成小块,被他哗啦踹开,长腿从碎玻璃间迈了过去,偏头向表情复杂的郁岸解释:“有些可以踹的门是可以踹的,乖乖。”
两人进入医院幻室后,背影似乎被不正常的黑暗吞噬了。
他们来时路过门口的保安亭,空旷的岗亭里发出了一些桌椅挪动的声响。
第79章 幻室开端
郁岸从背包里掏出手电筒照明,古县医院大厅里的摆设和从前来时相比并无改变,只不过此时已经空无一人,收费窗口的卷帘门全部封闭,分诊服务台的登记册胡乱扣在地上,整个大厅都挤了积了一层陈年的灰。
“我记得两周前我们才从这儿逃出来,那时候医院还在营业呢。”郁岸蹲下来,仔细察看地上的灰尘,不像人工铺撒的灰沫,“这里看着像荒废了几年。”
“幻室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小心点。”昭然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气息,“先检查一遍大厅,确定没有异常再上二楼。”
“好。”
“我强调一下今天的任务内容,营救人质,确定支撑幻室运转的核心,找到镇守幻室的畸体,然后把内部情况告诉快速反应组,让段组长带人进来清理幻室。”
“谁是人质,就是机械组长李星的儿子吗?他背叛公司,为什么要救他儿子。”
“一码归一码,他儿子得了脑瘤,才会被漂移飞车老板拿捏,现在宝贝儿子被扔进幻室里,李星失魂落魄,大老板的问询也不顺利,总得先把儿子给他找回去再谈别的。”谈起同事背叛,昭然终归有些惋惜,“周先生也有可能在这里,还有另外两位人质,一位护士和一位保安,不清楚为什么会被卷进幻室里,总之尽量把他们活着带出去,这是我们的工作。”
“知道了。”郁岸默默总结,领导的意思是不能见着活物就杀。
他搜完大厅的边角,一无所获,最后检查一下被卷帘门锁死的收费窗口,用手电筒照亮第一个窗口,然后发动功能核-伦琴之眼的透视能力。
三级红核的暗光如同射线照透卷帘门,郁岸仔细辨别收费窗口内部的摆设,没有什么异常。
总共五个收费窗口,需要浪费五次伦琴之眼的透视次数,郁岸一边心疼一边透视,当他扫过第三个窗口,竟看见卷帘门后站着一个人。
在他的视野中是一具骷髅骨架,面对自己站立在收费窗口后,一动不动。
“有人!”郁岸叫了昭然一声,率先举起高傲球棒重重打烂卷帘门,然后打碎收费窗口玻璃,右手一撑台面,带着整个身子翻了进去。
昭然听见喊声立刻跑到近前,双手撑在台面前向里看:“什么?”
郁岸举起手电筒在周围扫了一圈,除了落满尘土的杂物并无其他,他蹲下来仔细搜查地面,发现了一个黑色的脚印。
“是新留下的,像女性的尺码。”他用手指在脚印上抹了一下,指腹上便沾了一团黑色,“炭?”
“她没跑远,咱们从里外一起堵她。”郁岸拖着球棒从收费窗口里侧向门外跑,昭然绕到另一侧守住楼梯口,同时从外面替郁岸把锁住的收费室门掰开。
郁岸在里面拍门:“溜得也太快了,都没看见影子。”
“别逞强,这里面不止有人质,还藏着一位跟我结了仇的蝎女呢。”昭然边训斥边拆门,一道金环从脚下浮现,并沿着身体上升,最终沿着手臂印在了门锁上,咔嚓,锁芯应声而碎。
“我知道,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们是在合作行动,你不要老是教训我保护我,束手无策的时候你最好问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郁岸在门后不满地说,“你不能只让我面对我有把握对付的敌人。”
“快出来吧你,老实跟着我。”昭然猛地拉开防盗门。
门后的光景让他骤然呆滞,手还搭在破碎的门把手上,愣了好几秒。门里空无一人,郁岸并不在门后。
刚刚一直在门后跟自己说话的是谁。
昭然真切地慌了一瞬,但立刻冷静下来,利用夜视能力搜索房间内的物品。
诡异的是,这道门并未通往收费窗口内部的房间,正对门的是一道玻璃窗,窗边摆着两张病床,两张床之间的矮柜上摆放着一束干枯的花。
门后安装了一个简易洗手池,方便病人洗手,洗手池上方挂着一面镜子,昭然从镜子前掠过,猩红的双眼就会带过一道暂留的光线。
他转身往门外看,门外本应是医院一楼的门诊大厅,此时却变成了刷着淡绿色墙围的医院走廊。
昭然在病房里转了几圈,忽然发现了房间里的违和之处。
墙上挂着一个平板电脑大小的牌子,最上方写着“病房守则”,在文字下方还划有另外三条可填写的下划线,分别标示着1、2、3三个序号。
第一行写有“患者不可攻击医院工作人员”的字样。
牌子边缘吸附着一支电容笔,可以在横线上写出字迹,昭然试着划了两笔,字迹只停留了几秒,就慢慢消失了。
他翻开牌子的背面,居然是个电子显示屏,不过上面一片空白,只有右上角显示着一个小数字:70。
昭然轻出了口气,背靠墙壁席地而坐,摸出一根烟叼在齿间,一边点燃一边拿出手机给郁岸拨电话。
但幻室内信号极弱,电话接通的概率非常小,昭然也没抱希望,当初在美容院幻室外给郁岸打电话,就算接通了也没听清他到底说什么。
对昭然来说,最难探查的就是这种不知所云的怪异幻室,如果能一进门就遇到幻室镇守者,他两拳打爆畸体的头就能破解,但有些幻室需要清晰地说出内部运转的规律才能破解掉,上班还得动脑子,特别烦。
两人砸开门的一瞬间擦肩而过,郁岸也没反应过来,他扑出门口,本来以为能扑进昭然怀里,没想到门外居然空无一物,唯一的出路就是一道看不见尽头的漆黑走廊。
哪儿都不见昭然,不好,走岔了。
郁岸左手握着手电筒照亮,右手拎着高傲球棒,贴着左边墙壁向前摸索,随时警惕着身边的异响。
纯黑兜帽套装给予了他一些猫的属性,使他的跳跃攀爬能力提高,敏捷度和听力也会相对小幅度提升。
走廊的墙壁摸上去有一种冰凉的金属质感,地板踩起来也会发出走在空心金属皮上的感觉,这里并不像医院里的走廊,反而是个铁皮通道。
他不经意回头照了一眼身后,发现自己走过的地板向上折叠了起来,将后路完全封死。
郁岸往回跑到地板折叠的位置,仔细打光察看四周,才发现金属地板并不是简单地折叠起来,而是与天花板和两侧墙壁焊死在了一起,无法再推动分毫。
此时脚下的地板开始向上倾斜,郁岸站立不住,从金属地板上滑了下去,被地板驱赶着向前走,无法原地停留。
但走廊的天花板越来越矮,两侧墙壁也越夹越近,起初郁岸还能直立奔跑,几分钟后就只能弯着腰向前慢慢走,再走了一会儿,膝盖挨到了地面,他只能叼着手电筒,手脚并用向前爬,时不时回看身后,地板仍在不断向上折叠,将郁岸封锁在更小的空间里。
环境逐渐狭窄得能逼疯幽闭恐惧症患者,郁岸开始感到胸闷,而且四周的金属板冷得冰手,手掌贴在上面被冻得通红,几乎快要麻木。
这里越来越冷,关节都被冻得难以活动,郁岸呼出一口气,居然在金属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胸前的太阳纹从皮肤下隐现,图腾纹路中仿佛有血液流淌,像沸腾的岩浆,守护着郁岸残存的体温,驱散他体内的苦寒。
到最后,郁岸甚至无法用膝盖爬行,只能完全贴在铁皮上匍匐向前挪。
咚的一声,郁岸的手撞在一块厚重的铁板上,前面居然没路了。回头看看脚后,退路也已经焊死,此时此刻他被困在了一个狭窄如棺材的金属盒子里,寒冷无比,简直像座冰箱。
郁岸摇摇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此时的处境似曾相识,古县医院里也确实存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他平躺下来,把高傲球棒放在胸前,对准头顶的厚重铁板,用力向上怼。双手缠了英雄拳套,力量增幅了不少,高傲球棒的特性又不会折断,因此他放心地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
轰、轰、轰——巨大的敲击声响震动着铁板,随着一声卡扣损坏的声响,头顶的小门被他向外捅开,郁岸爬了出来,但身体悬空,一头栽在了地板上。
熟悉的水磨石地面映在眼前,泛黄的瓷砖墙面布满锈迹霉渍,郁岸还记着这股潮湿气味。
他回头看向自己爬出来的小出口——并非通风管道,而是占满整面墙的存尸柜的其中一个存尸抽屉。
这里正是郁岸最初醒来的那间停尸房。
他搓着手臂站起来,还好太阳图腾能替他扛住寒冷,不至于冻得失去知觉。环视四周,一整面停尸柜门有的虚掩着,有的向外敞开,昏黄灯光时不时由于电压不稳而闪烁,环境和上次醒来时基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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