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周赦僵硬地动了动,“学长……”
许嘉音坐在地上扎头发,他们什么都没做,却被他散漫的动作演绎出事后的氛围。
“叫学长做什么?”
周赦吞了吞口水,“那个,十点半了……”
十点半了,意味着,关寝了。
他丢下还没扎好的头发,从地上弹射起来,急切翻出手机来看,确切说,是十点三十二分。
从撞见偷欢的情侣到躲避保安,居然过去了这么久,并且他完全把回寝室的事儿忘到脑后,若不是周赦提醒,还想继续逗周赦玩呢。
许嘉音干笑几声,肩膀一松,摆烂坐回了地上,“你回去吧。”
周赦迷惑地看着他,“那你呢?”
许嘉音把双手摊摆开,“我就在这儿过夜了。”
“这儿?”这儿怎么过夜?
周赦皱眉,“这有蛇……”
许嘉音气鼓鼓的不知道在跟谁置气,“骗人的,这么久你看见蛇影了吗?”
看着耍赖坐地上不走的学长,周赦忽然感到无奈,难怪江言动不动叫他祖宗,小宝贝这外号可是一点儿没叫错,这还真就是个可爱宝宝。
但,“在这里过夜肯定不行,就算没有蛇也会感冒,让宿管开门好了,顶多被记一次晚归。”
许嘉音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你傻不傻,就是因为要记晚归我才不想回去,晚归一次,义务值班一周,我才不要去!”
原来是不想被罚值班啊。替宿管值班确实辛苦,白天坐门口放哨,晚上还得去查寝,平白牺牲所有休息时间。
这么一想,周赦也不愿意他回去,可就算不回宿舍,也不能睡这里。
他抵住下巴,十分纠结为难,“那要不,回我宿舍吧。”
许嘉音缓缓眯起眼睛,看得周赦浑身发毛。
“不、不行吗?”
许嘉音嘁地笑了,眼里含着仿佛看穿一切的锐光,“学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想带我回去睡觉,嗯?”
周赦哪想过那么多?
许嘉音拍拍灰站起来,笑得像只欲擒故纵的狐狸,“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带我来这里做那些事情吗?但今晚,也是我第一次和陌生男孩子经历这样的事情。”
周赦不敢看他,两个耳朵烫熟了,拨一拨便能掉下来。
“对、对不起,我当时没有多想……”
事实如此,可许嘉音不信,轻飘飘地摇动食指,“你没有多想,但牵了我的手,还把我压在地上,要是让我哥知道——”
那种环境,那种氛围,许嘉音是omega啊,怎么能不下意识地担心,会不会被顺势做点什么。
周赦张嘴说不出话。
牵手是因为许嘉音说看不清路,压地上更是情急之举,可这就能成为他无罪的理由吗?退一万步来讲,许嘉音凭什么相信他?他的爱慕对许嘉音而言,宛如大海里的一滴水,还有千百万颗一样的水,根本没有特殊之处。
周赦重重低下头,“对不起!”
许久,听不到许嘉音的回答,周赦心往下猛沉,那是怎样的速度,没有任何空气摩擦的坠落,直向渊谷。
在他以为事情彻底搞砸的时候,许嘉音坏心眼地笑了,手掌轻快地按上他的头顶,“学弟,你怎么这么可爱!”
周赦目瞪口呆,许嘉音开心地拍拍他的脑袋,“我话还没说完呢,要是让我哥知道,我铁定被打!”
周赦皱眉,“他会打你?”
许嘉音眨眨眼睛,“夸张说法,别当真。跟你开玩笑的啦,被你抱住的时候,我难道不乖吗?”
难道不乖吗?
周赦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化掉了,化成热乎乎的水,在胸腔里涨潮,撑得胸口温暖饱满。
他支支吾吾地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去睡我宿舍,我宿舍在一楼,我进去开窗你就能进来,不用被宿管发现……我是想得不够周到,怎么能让你睡我宿舍,我带你去外面吧,学校附近很多酒店……”
许嘉音撅嘴,“这不是比带回宿舍更严重一百倍?”
周赦脸一红,彻底把自己烧坏了。
“我、我真没有那个意思……”
许嘉音扑哧一笑,拍拍屁股起身,“好啦好啦,逗你玩呢,知道你乖的,外面就算了,这个点出去,卫门那里要登记的,而且浪费钱!去你宿舍吧,不过你室友那里怎么说?”
周赦想也没想,眼睛一冷,“不用担心,我会让他们保守秘密。”
有阵风从林间掠过,闷热的夜里总算起风了。许嘉音久久注视,半晌惊讶地笑笑,“你想对他们干嘛?等他们睡了,偷偷溜进去不就好了,你觉得呢?”
被这般认真地询问意见,周赦立马换回腼腆面孔,“也可以,但估计会很晚,外面开始刮风了……”
许嘉音笑着甩了甩头发,千万根发丝弯着脖子往他脸颊亲吻,“今晚月色不错,正好适合散步。”他拢住散落的长发,指向山顶的钟楼,“你去过那上面吗?”
周赦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出去,站在这里看,那座塔楼格外地高,外墙留下岁月斑驳的痕迹,笔直的罗马柱子在月光下庄严矗立。
“那个能上去?”开学那天他和夏町一起来过,没记错的话,一楼的门上着大锁,禁止进入。
许嘉音不说话,拉起他往山顶走,小路越来越陡,树林到了尽头,整个校园到了脚底。许嘉音爬上台阶,找到侧面的铁门,变魔术一般掏出一串钥匙,从中找到一把,插进锁孔转了转,大锁咔嗒脱落。许嘉音推开沉重的铁门,古老的门轴发出悠长的吱音。
“这底下是片防空洞,战时留下的,不过已经封住了,每年校庆钟楼都会短暂开放几天,里面有几处挂画的位置,画作的安排向来由美术社负责。”所以他有钥匙,一点也不奇怪。
这栋参考俄式风格修建的标志性建筑,起码有百年历史,里头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阴森,反而装修得很现代,似乎才被翻新过。不过并不宽敞,进门便是楼梯,一圈又一圈楼梯走完,顶楼就到了。
高空的风更冷更猛,许嘉音的白色短袖被吹得鼓胀,他撞开风,扑到石头砌成的围栏上,“好高,是不是像城堡?”
周赦紧张地追上来,“学长,你小心点!”
许嘉音笑嘻嘻地回头,“没事啦,你怎么跟江言一样?”
周赦走到他身旁,一脸严肃,站得很近,生怕他不慎掉下去。
大约是心情好,许嘉音不跟他计较,指着身后的尖顶说:“看,表盘就在上面,第一次上来这里,我就有个想法,想摸一摸上面的指针。”
周赦看得直皱眉,“那里没办法上去。”
许嘉音显然蠢蠢欲动,手掌抬平,粗略估测距离,“你有这么高,我有这么高,你抱我起来,我就能够到了。”
“不行!”周赦回绝得干脆,“太危险!”
许嘉音鼓起腮帮。
周赦额角挂了汗,“不行……”
许嘉音走近几步,眼睛水汪汪。
周赦后退,“真不行……”
半分钟后,他抱着许嘉音的腰,高高举起来。
风把许嘉音的衣服灌满,掀开衣摆从周赦头顶飞了出去,周赦被它套住脑袋,这么大的风,吹不灭他耳根的火。
头顶传来许嘉音的笑声:“你干嘛——好痒!”
周赦把他抱远了几公分,这几公分距离根本无济于事,他的头发扎到许嘉音光溜溜的背。
他只好闭眼:“学长……摸到了吗?”
“摸到了摸到了!”痒归痒,许嘉音没有放在心上。
“……怎么样?”
许嘉音咯咯笑了笑,低头说:“有点脏。”
周赦无奈勾了勾嘴角。
“那我放你下来了。”
“等一下!”
上头传来一股向下的力量,许嘉音在他手里沉了沉,忽然轻飘飘地升了上去,被衣服盖住的视野陡然打开,许嘉音攀着凸出的窄条形平台爬了上去!
周赦惊慌喊出声:“学长!”
许嘉音一点不恐高,扶着笔直的外墙转了个身,膝盖一弯,背对着坐了下来。他往下伸手,“上面风景更好,我拉你上来。”
周赦心跳得无比剧烈——这次不是因为心动,而是被吓的!
他往前突了两步,张开双臂作迎接状:“学长,你快下来,风这么大,上面危险!”
许嘉音赶紧缩回手,好像害怕他趁机抓住把自己抓回去。
“不要!”他又撒娇,“除非你上来陪我坐两分钟。”
周赦无奈地仰着头。大风吹开他的刘海,露出平日里不易见到的天庭两侧,他鬓角的发根尤其浓密,月光映射下,显现出两道浅浅的疤。
对他来说,许嘉音坐着的那段屋檐算不上高,攀爬曾经是他必修的特训项目,他拿许嘉音没有办法,伸手够到平台边缘,没有任何花哨技巧,单凭力量爬了上去。
许嘉音给他鼓掌,“你这招,是够篮筐练出来的?”
周赦顿了顿,点头。
许嘉音眼里有深意,却一闪而过,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美景:“好美啊,心愿实现了,不过有一点小小的缺憾。”
周赦认真凝望着他,月亮在他头顶的塔尖上。
“什么缺憾?”
许嘉音深深一笑,“缺憾啊,你不是我男朋友,这种地方,如果是和男朋友一起来,那才是圆满了。”
周赦一怔。许嘉音托着腮望着他,眸子盛满月光,虔诚地等待回答。
无边的冷风里,周赦心口发热。
他不是不会看氛围的人,也不是听不懂暗示的木头,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是不是只要他说,学长就会……
又是一阵风,许嘉音打了个冷颤。
周赦沉默不语地坐直,褪下外套,拎住衣领抖开,披到许嘉音的身上。
吸满温暖体温的外衣裹到身上,同时将许嘉音牢牢裹住的,还有他身上那股特有的男性气息,不掺杂攻击性的信息素,只有干净的洗衣液味道。
许嘉音呆了呆,周赦提着领口用力扯了扯,将他包裹极紧,仿佛身处滚烫的怀抱——明明只是一件外套。
周赦脸红得无比厉害,吞吞吐吐地说:“冷,小心着凉。”
替他整理衣服的手规矩地收了回去,没有碰到他任何地方。
许嘉音呆了一会儿,挪动屁股,朝周赦坐近。周赦一抬头,望见他迷人的笑。
“这上面,是挺冷的。”
周赦还是让他贴了上来。月光倾耀,他抿着嘴角欣赏远处的云和楼群,鼻梁上的美人痣静谧优美。
大风渐渐停缓,许嘉音悠悠感慨:“这地上的人和房子,就像垃圾一样。”
周赦眼皮跳了跳,眼前闪过许嘉音蹲在垃圾桶旁边的样子。
不等发问,许嘉音笑着解释:“不是我说的,电视里学的,我好喜欢这样坐在高的地方,从小我就喜欢一个人爬到楼顶画画,可以看到远方的风景,不用被人打扰。”
周赦垂下脑袋,聊天依然不是他所擅长。
破天荒的,许嘉音没有拉着他讲话,自己发了会呆,脑袋往他肩膀掉下来。
时间静静地流逝,他却能听见身后巨大时间机械里的齿轮声,某一瞬间里,校园里稀疏的光同时灭了,那是宿舍区的统一熄灯,已经十二点了。
周赦扭头,想叫醒肩上的人。
这时的风势减弱很多,仅能拂动几根碎发,这么高的地方,这么不舒服的坐姿,他出乎意料睡得香甜,月光在他眼睑投下两排乖巧的阴影。周赦发现,他的脸远处看起来线条分明,其实带了不少肉感,戳起来一定是软的。
稍许失神,周赦出声:“学长。”
闭合的眼皮颤动两下,许嘉音睁开眼睛,眼里满是惺忪和迷茫。
“我睡着了?”
周赦点头,心想他总是睡着。
许嘉音的反应却和先前几次不同。他居然在这么高的地方、陌生男人的身旁,没有任何防备的完全睡死了过去?史无前例。
可惜周赦没能发觉装睡与真睡之间的细微差别,只顾催促:“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回去宿舍再睡。”
许嘉音呆呆地说:“好……”
周赦点一点头,往下一滑,稳稳落在地面,然后回头,想接许嘉音。许嘉音轻轻一跃,扑到他的怀里,压得他后退了几步。他站稳脚跟,看见许嘉音乖巧地抱住他的脖子,静默而又甜美地一笑。
他把许嘉音放了下去,满楼的风和月光,让他觉得不真实。
按照计划,周赦把许嘉音带到宿舍窗外,比预想更顺利的是,今晚室友没有锁窗子。他先爬进去,宿舍里只有两个人,苏瀚不知道去哪了,他正好乐得轻松——唯独苏瀚那个人,让他隐约觉得不好掌控。
他回到窗前,悄无声息地把许嘉音拉进来,指明自己的床位,然后作势要从窗子走。
许嘉音一把拽住,“你干什么?”
周赦低声说:“我去外面,明早提前叫你,室友就不会发现了。”
许嘉音抿嘴。
“外面哪里?”
“都行,我可以不睡。”
周赦站在窗前,月光在地板上染出一块灰白色的三角,许嘉音站在三角之外的黑暗。
他架起胳膊,嘴里闷哼:“真是呆瓜!”
声音太小,周赦没听清。
“什么?”
月的轻纱里,许嘉音走回光亮处,拉起周赦的手,“说你呆瓜!一起睡!”
周赦一步踉跄,与他一起跌进不被明月光关照的黑暗里。
他张口想说话,许嘉音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旁边床位上有人翻身,被褥摩擦发出嚓嚓声。夜是如此安静,不宽的地板摆了室友的拖鞋椅子垃圾桶乌龟笼子……他们站在一起,身子几乎贴住,耳畔尽是对方的呼吸。
许嘉音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界面,快速打下一行字:“想说什么?”
闷热的汗在周赦额头聚集,他接过手机,在底下写道:“你睡就好了,我没关系。”
许嘉音盯了他几秒,接过来写:“为什么?”
周赦满头热汗。这还需要解释为什么吗?
“你是Omega……”
“所以呢?”
所以他们怎么能一起睡?Omega可是比女孩子还要宝贝的宝贝。
许嘉音悄声说:“你不是beta吗?”
周赦闷头站了一会儿,态度异常坚定:“你睡,我去外面,明早我来叫你。”
许嘉音拿眼角斜他,“周赦,我在你面前乖不乖?”
周赦点头,眼睛不敢看他。
许嘉音说:“那你在我面前为什么不乖?”
周赦艰难地滚动喉结,低低出了声,语气为难至极:“学长……”
许嘉音鼓起嘴巴,“霸占别人床位让别人出去外面,这种事情我做不来,让你睡就睡,睡觉而已,还是你以为我打算跟你做点别的什么?”
周赦像那即将被扒皮的青蛙,肚皮赤条条地裸在外面,肚子里那点蠢蠢欲动的遐想,彻底偃旗息鼓。
许嘉音掩嘴暗笑,“傻不傻呀,今晚不行,会吵醒室友的!”
周赦满脸涨热,许嘉音已然弯腰脱鞋去了。
他感觉自己理解力出了问题,今晚不行,明晚就行?还是换个环境就行?他们本来就是可以其他事情的关系?
周赦掐疼手心,压住所有不应该的心猿意马。
不行,学长是学长,不是他的恋人,更不是他的Omega。再说,会吵醒室友的……
学校宿舍的床,满打满算一米宽,周赦人高马大,平时自己睡都觉着挤,别说身边再塞一只许嘉音,许嘉音倒是不介意,两人和衣上了床,谁也没有脱什么的打算。床上的空间比预料中还要小,许嘉音想扯被子,手肘便碰到周赦胸口来,周赦让无可让,最后央求地提议:
“我还是下去……”
“不用!”不知许嘉音怎么移动,身子灵活地钻到了被子里,然后翻身坐好,摘掉头顶的假发。
原本的柔软短发弹跳出来,许嘉音小声地呼了口气,床帘紧闭,不见丝毫光,周赦仍觉得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许嘉音随手把假发搁到旁边,顺手摸到一瓶冰冰凉凉的东西。
“什么东西?”觉得好奇,便拿了起来,发现只是一瓶水而已。
然而拿起的同时,周赦慌乱抢了过去,“没、没什么……平时喝的水。”
许嘉音“哦”了一声,凑近说悄悄话:“你们宿舍都是beta吗?”
周赦紧紧握着那瓶水,即便在夜里,还是不敢看着许嘉音的眼睛说话:“三个都是,有一个alpha,今晚不在。”
“不在?”许嘉音顿时欢脱,“那我拿掉阻隔贴睡觉,可以吗?”
周赦缓缓点头。寂夜里传来细微的胶带从皮肤上撕离的声响。
许嘉音没带备用的,大约想第二天继续将就用,把它好生地放在枕边。做完睡前准备,他笑着望向始终没敢动过的周赦,打着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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