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撒内尔拿着那薄薄的一次性口罩,好奇地念出上面的几个绕来绕去的艺术字:“启明大学——点亮知识的明灯。”
“这个是什么口罩?学校发的吗?”
“嗯。”西泽亚特的声音闷在口罩里,显得有些不太清晰,“这段时间发的,学生教师都有,我们的就放在办公室桌子上,你没去办公室估计没看到。”
启明大学发的口罩质量不错,至少完全隔开了那些灰尘,摔下来的暗门压在刚才搬出来的一些杂物上,也没能躺平整,踩在上面时不时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奈撒内尔皱着眉走在前面,加兰一族的能力让他跟走平地一样没有任何动静,只是西泽亚特达不到这个水平,踩上来没走几步合金门板就歪了一下。
奈撒内尔回头看了他一眼,干脆伸出手握住西泽亚特的手腕,带着他几步就闪进了暗室内。
手电筒的灯光晃动,只能隐隐看见暗室中间有一个大的透明柜子,里头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手电筒照过去居然还会反光。
西泽亚特皱了皱眉头,感觉刚才看到的那东西有些像鳞片。
奈撒内尔举着手电筒观察门边:“机关确实被破坏了,不过破坏得不彻底,所以门才没有正常打开或者关死,而是直接倒了下来——唔,这边有灯,要打开试试吗?”
“试试吧,这东西用手电筒看不清楚。”
西泽亚特移开手电筒,眯着眼打量那个柜子,隐隐约约看清里头是一个长条形物体,身体被扭成波浪形,看起来很柔软的样子,底下有三五个支架撑着,头上还有两个树枝一样的杈。
血族的夜间视力再好,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也只能看个轮廓了。
奈撒内尔摸索片刻,按下了开关。
出乎意料的是,这边的灯居然真的没有完全坏,顶上的小灯憋了半天竟然还颤颤巍巍地开了三四盏,昏暗的灯光一照,下面那东西也就能看清楚了。
那是一个很大的玻璃展示柜,里头是一条极长的巨蟒,不,也不能算是巨蟒,因为它已经被修改得面目全非了。
它一身灿灿的金黄鳞片,四只爪子排在腹下,摆出一副腾跃的姿势,口边、脊背和尾部都有鬓毛,额上还插上了两根长度相仿的鹿角,几乎让人一看就能知道它的身份。
奈撒内尔仰头看着它,神色中带着惊叹:“这是……东方传说中的龙。”
西泽亚特走近观察片刻:“有缝合的痕迹,不过不明显,这东西应该是‘犹大’那帮人根据传说制造出来的仿品。”
这东西只在第一刻带来的冲击是最大的,后来看就会发现其身上的别扭感,而且这种人造物或许根本离不开实验室,奈撒内尔想不通“犹大”制造这东西的目的,忍不住疑惑道:“这能有什么用?‘犹大’是想复活龙吗?”
西泽亚特摇了摇头,他久居东大陆,对东方文明的了解比奈撒内尔要深得多:“东大陆并没有龙这种生物,有猜测说龙只是古人根据各种动物拼凑出的一个图腾。你看这条‘龙’,就是根据东大陆神话传说中龙的特征,用不同动物的对应部位拼凑出来的。”
对应的不同部位、拼凑……
奈撒内尔忽然道:“你记不记得有一个猜测,就是我们每一个三代都继承了一代的一种能力,把我们的能力加在一起就能组成一个完整的一代?”
“无稽之谈。”西泽亚特毫不犹豫地否认道,“有几个氏族根本就没有能力,比如多瑞一族最有名的黑巫术就是后天修习的,根本谈不上是天生的能力,何来的继承?”
“但是多瑞一族每一个成员都有极高的黑巫术天赋。”奈撒内尔凉凉道,“你我都经历过古世纪,知道那时候有黑巫术天赋的学徒就非常稀有,而随着时代发展这种人才就更少了,多瑞一族怎么可能做到每一个成员都擅长黑巫术?”
拥有黑巫术的天赋也是一种能力。
“加兰一族的暗影潜行、逢琢一族的无视结界、吉密一族的重塑血肉、布鲁一族的绝对力量、格罗一族的兽性本能……”奈撒内尔一一列举,“这些都是传承记忆里一代展现出来的能力,那么他没有展现出来的能力,会不会就是其他几个氏族的能力?”
西泽亚特想了想,苦笑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想不明白三个二代是怎样才能杀掉一代的。”
这么一看一代简直就是无敌好吗?
如果不是太过信任自己的三个信徒而被偷袭,一代根本不可能死得那么憋屈。
西泽亚特道:“所以你是觉得‘犹大’做这个实验其实是复活一代?”
“不一定。”奈撒内尔道,“这要看他的根本目的是什么。”
如果是想要破除身上的诅咒,那么解铃还须系铃人,“犹大”肯定是要复活一代,然后想办法说服一代收回施加在他身上的诅咒;如果他是想获得更强大的力量,那他所做的应该是想再造一个一代。
“复活一代的可能性不大。”西泽亚特道,“从传承记忆中看,一代的恨意很深,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圣人,如果他活过来恐怕第一个要杀的就是‘犹大’,绝对不可能选择原谅。”
那就只剩下再造一代这一个可能了。
“这就要看‘犹大’对自己够不够狠心了。”奈撒内尔似笑非笑道,“你觉得他是会挑一个能掌控的人,让他进行融合,创造出一个一代;还是会亲自上阵,将自己作为主体制造一个一代?”
这一点谁也说不好。
他们给面前这条“龙”拍了几张照片,传进才建没几天的隐党世党三代群里,然后把自己的猜测一发,本来死寂的群里顿时炸了窝,大晚上在线的三代居然还不少,不到十个血族光是骂“犹大”和另外两个二代就骂出来几百条。
事关自己的性命,就连一心搞艺术的托尔多一族三代都不能置身事外,大家的情绪激烈,又回去催族里的后辈赶紧仔细查,速度比起之前居然还要快了不少。
果然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
而此刻西泽亚特和奈撒内尔还不知道这些后事,他们从暗室里出来,又继续去探埋在底下的几个实验室。吸取了这个暗室的教训,接下来的每一个实验室他们都一一敲墙检查,确保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但由于越往里走越接近爆炸中心,里面已经差不多炸了个干净,之后他们也没再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眼见得前面的路实在是走不通了,他们只能选择折返。
开车回去的路上,西泽亚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那块地就那么搁着实在不让人放心,还是处理了比较好,于是对奈撒内尔道:“我打算找政府把这块地买下来,然后把这个地下实验室彻底挖开处理了,你觉得如何?”
“不错的主意。”奈撒内尔口头赞同,假装没听出西泽亚特的言外之意,“这件事就交给你们隐党了。”
西泽亚特:“……”
他只好明说:“事关重大,世党不打算和隐党一起开发吗?”
奈撒内尔垂着眼皮,提不起兴趣:“这边是东洲联盟,地买下来隐党可以后续利用,我们可不行。”
西泽亚特:“如果只合作开发面向人类的业务呢?”
合作开发新项目,隐党管理,世党提供支持并拿分红。
“不错的主意。”奈撒内尔若有所思,“你打算拿这块地干什么?”
“商场、游乐园都可以。”西泽亚特道,“具体的我们可以后续商议,你意下如何?”
奈撒内尔闭眼道:“你们商量好把计划发给艾格伯特,到时候和他商议。”
西泽亚特笑道:“你这是彻底放权了?”
“艾格伯特做得很好,我没必要给自己找事做。”奈撒内尔道,“适当放权也有利于提高我的生活舒适度——怎么,你的血嗣做得不好吗?”
西泽亚特:“……”
他叹气:“等索菲娅那边腾出手来,我应该就能轻松一点了。”
奈撒内尔:“那莱森特?”
西泽亚特也没有瞒他的必要,毕竟只要之后世党一直看不见莱森特出现,那他们迟早会猜出这位第五始祖已经不得重用:“他太过守成,偏于中庸,在时局混乱的现在并不适合做一个领导者。”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奈撒内尔毫无诚意地感慨道,“我还想着他和艾格伯特位于差不多时代,又都是公爵,说不定能够有什么共同话题呢。”
西泽亚特:“……”
他拐了个弯,开上另一条路,同时凉凉道:“你只是想看笑话罢了。”
奈撒内尔露出一个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奈尔: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到现在都没有可以替你打工的血嗣吧?
西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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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
回到大平层之后又是完美的二人世界。
“犹大”的实验并不能让西泽亚特和奈撒内尔产生太多的紧迫感,毕竟对于几个强势的大氏族来说,不怀好意的二代和中立氏族并不会带来太大的威胁,现在才不过十月,阿迈一族的传统庆典会在明年三月开始,他们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来处理恶犬病毒的事情。
而且现在需要他们查明的应该就只有雷格和雷伊的问题,研究恶犬病毒的治疗方法这件事已经转交给吉密一族,在东洲联盟境内的搜索检查也不需要三代们亲自出面,算来算去也没什么需要费心的了。
西泽亚特难得遵循古老的习惯,拿了高脚杯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鸭血浅酌。
奈撒内尔抿了一口鸭血,问道:“你认为‘犹大’的计划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
“一分也没有。”西泽亚特并不吝啬他刻薄的话语,“整个计划都透露出一种异想天开的天真,也许是某几个中立氏族的三代太好骗,所以才让他产生了他可以将所有三代一网打尽并拼合出一个一代的想法。”
或许“犹大”和另外两个二代曾经在古世纪和旧世纪杀死过几个三代,因此给了他们三代柔弱可欺的错觉,但一直活到现在的三代看来,二代的计划可实行性真的不高。
三代年纪都大了,常年养老,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领地,个别三代还喜欢和自己的一群后辈住在一片建筑群里,一动手就是要对付一群,想要悄无声息地把他们抓走更是难上加难——先不谈这些家伙,就是常年独身的西泽亚特现在都基本和奈撒内尔同进同出,他们两个加在一起,“犹大”就是带上中立氏族的几个三代都不一定能顺顺利利把他们拿下来。
“如果‘犹大’真的想打我们的主意,那选在我们离开隐党和世党地盘的时候动手的可能性最大。”西泽亚特手指轻叩桌子,“阿迈一族的庆典不仅仅是我们在等待的机会,估计也是他们在寻找的机会。”
奈撒内尔和他轻轻碰杯,笑道:“引蛇出洞?”
西泽亚特但笑不语。
天已经亮了,外面已经有了人声,透过落地窗,他们能够看见远处的马路上渐渐有汽车飞驰而过,整座城市就像是渐渐苏醒了过来,奈撒内尔喝完了早餐,撑着脸看下面的车水马龙,忽的发起了愁:“明天又要上班了。”
西泽亚特把柔软的红茶蛋糕往奈撒内尔那边推了推:“开半天会罢了,左右我们是一起的。”
“我不喜欢被安排。”奈撒内尔直白道,“如果我确定要做一件事,那一定是我想做,而不是我需要做。”
“我明白。”西泽亚特缓声道,“只是我们活在世上,总会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所以我选择接受学校的规定。”奈撒内尔蔫蔫的,“所以我明天需要去上班。”
西泽亚特尝了一口自己的小蛋糕:“你为了邵绪来东洲联盟,结果不仅没有收到新血嗣还要多上一年班,现在是不是很后悔?”
“没什么可后悔的,我做事从来不后悔。”奈撒内尔用挑剔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红茶蛋糕,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再说我不是遇见你了吗?你可比邵绪那小子值多了。”
西泽亚特愣了愣,笑了起来。
他们在这顿早餐上消磨了一个多小时,却只是磨磨蹭蹭吃了一个小蛋糕。
这是血族生活的常态。
漫长的生命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有血族花费几十年去追寻一道百年难遇的美景,有血族耗时几百年去钻研一个人类认为如今不可能实现的研究,也有血族愿意把每天的时间都花在尝试人类的美食上……没有同族会去指责他们每天都在浪费时间,在漫长而又没有威胁的时光中,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成为有意义的趣事。
在血族,经过持续几十年乃至几百年的恋爱后再成婚才是常态,其间还会有无数次的拉扯和试探。
他们的进展会不会太快了。
奈撒内尔迷迷糊糊地想着,但难得的欢愉很快就吞没了他的理智,西泽亚特低声说只是亲一会儿,他便也欣然同意,任由灰发血族把他抱进怀里。
他听见一声满足的喟叹。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两个影子交叠在一块儿。
真的只是亲亲,只不过亲得有点狠。
奈撒内尔摸摸自己的耳垂,仿佛还能感觉到灰发血族唇齿在上面厮磨的触感,他对着镜子,仰头看自己喉结旁边的位置——那边刚才被西泽亚特咬了一口,也吸了血,但伤口消失得很快,现在就只剩下两个小红点,估计在不久之后就会彻底消失了。
想起西泽亚特刚才说“甜”时的神情,奈撒内尔耳根又是一阵烧。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水龙头,兜了一捧冷水扑在脸上,再抬头时,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冷静。
依靠在洗手间的门上,奈撒内尔点开智脑,给艾格伯特发了一条消息。
“如果隐党来谈合作开发的事,按正常情况谈,不用顾及我。”
艾格伯特:“好的,父亲。”
回了消息,艾格伯特不由蹙眉,心道不正常谈难道还要让利吗?父亲怎么还特地来交代一句?
米路正好送文件过来,看见自家大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没忍住关心道:“怎么了?最近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好?”
艾格伯特摇了摇头:“没有,只是父亲的话让我感觉有些奇怪。”
说完他就把奈撒内尔发的消息给米路看了,米路一看就知道奈撒内尔这是什么意思,顿时面色僵硬,恨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嘴快问了,好在艾格伯特也没在这件事情上纠结,米路拿出自己多年睁眼说瞎话的功力,勉强把这事混过去了。
说完闲话,米路赶紧开始汇报工作。独特的工作性质使得他的工作其实没什么好质疑的地方,只是汇报时总是又臭又长,米路不太耐烦讲,艾格伯特也不太耐烦听,他一心二用批改着文件,听米路含含糊糊讲得差不多了,便挥挥手让二弟先走人。
米路松了口气,赶紧走了。
就在他耗在自家大哥办公室的一个多小时中,有一个人找上了拉赫尔。
今天正好是拉赫尔出身的那个血猎家族覆灭的日子,拉赫尔和自己的家族有深仇大恨,属于是死后也要经常来鞭尸的那种仇恨,因此他每年的这一天都要来到家族遗址“祭奠”一番,而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他这分明就是对曾经的家族旧情未了。
曾经的顶级血猎家族府邸已经变成了一片平整的公园,拉赫尔正常都是以专门来这边跑一圈来表示“祭奠”,草地上坐着不少来野餐的情侣和家庭,只有拉赫尔这个好像是来跑步的格格不入。好在拉赫尔早在自己的童年时期就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格格不入,他面不改色地路过野餐的人群,跑进了树林深处。
原本这期间他不会遇上什么人,更不会和别人交谈,跑完就直接驱车回去,一来一回正好一个小时,回去通常都能赶上米路汇报工作回来,偏偏今天出了意外。
一个很普通的男人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衣服洗得发白,带着顶灰扑扑的帽子,拉赫尔本以为他是流浪汉,想绕开他走,可那男人却突然伸手拦住了他,
拉赫尔以为他是想要钱,忍不住皱眉道:“我没有带现金,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给你买一份饭。”
男人:“……”
他阴着脸喊道:“拉赫尔·迈尔斯,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拉赫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冷冷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我是能帮助你报仇的那一个人。”男人笑道,“灭族之仇不能不报,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而我主能够给你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