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如利剑从四面八方射来,即便再巧舌如簧,聂威一人也抵不过台下那么多张嘴,更何况他心里本就有鬼。在如潮般的质问中,他额角青筋凸起,能清晰地感到冷汗顺着鬓角流下,后背几乎湿透了。
同一时间,直播间弹幕刷得飞快。
【这什么高清镜头,我能看到聂威留汗了!】
【他这是慌了吧慌了吧慌了吧。】
【说什么一个个都被江来欺骗,我看他自己才是心里有鬼。】
【说实话,记者会开始前我还担心凭聂威在新闻圈的地位,台下那些记者会不敢问,没想到一个个这么生猛!】
【啊啊啊今天没能去现场,我想说,昨天聂威的事出来后,我们编辑部都炸锅了。江来或许可能收买杜平,但三十多个医护人员,分布在全国各地的自发发声的网友,他怎么可能全都收买。如今看聂威的表现,就知道肯定有鬼!简直就是给我们全体新闻工作者抹黑!】
【记者会前我就猜测,聂威最后会把脏水泼在杜平身上,说自己是受了误导。但结合两人现在的境遇,一个成了位高权重的总编辑,另一个托着一条残废的腿在西崇收养孤儿,谁获益更大简直一目了然。】
【这么看,当年他污蔑江来父亲的事应该是板上钉钉没得洗了吧。】
【我看娱乐前线那个狗仔队八成也跟他脱不了关系。】
“好!”秦郁上办公室里,钱司壮见状巴掌拍得啪啪响,“说得好,我看聂威还怎么说!”
江来没有出声,视线移到至今没有发言的聂威妻子身上。
他的妻子上台后便一直低垂着眼,对周遭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丝毫没有一个妻子对丈夫遭到围攻后应有的焦急。
【哈哈哈,感觉聂威妻子是被迫营业的。】
【有同感,不知道他妻子要说什么。】
果然,聂威抵抗不住压力,匆匆道:“这件事我后续会联系律师处理,届时再给大家一个完整的解释。关于我是娱乐前线背后的人,我再次强调,完全是子虚乌有。我从业二十多年,一直兢兢业业,能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我妻子的支持。我们夫妇二人生活俭朴,根本不可能也不需要去勒索钱财。”
说着,聂威看向了身侧的妻子。
大概是聂威的注视过于迫切,他的妻子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抬头,睁着一双冷漠又有些麻木的眼睛四下看去,仿佛才想起这里是发布会现场,而后才在聂威掩饰不住的催促目光中,抬手按下了面前的麦克风。
聂威暗暗松了口气,这次他好不容易说服妻子帮他站台,企图营造出夫妻一心共渡难关的印象,又特意穿着朴素,希望借妻子的口说出两人生活一直俭朴,自己从无不良嗜好,作风清正,所以通过狗仔勒索钱财完全子虚乌有。
然而聂威的气还没顺到底,底下几名记者忽然大惊失色。
“看了吗?”
“真是聂威!”
“另一个是谁?”
议论声越来越响,聂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了营造无辜亲民的形象,他特意没找主持人,此刻总不好怒吼着让现场安静,然而一股不详的预感却如鬼魅般悄然逼近。
不知是谁高喊一句:“大家看微博!”
于此同时,直播间也炸锅了。
【我去,太劲爆了!】
【这是聂威吧,另一个是……薛晨风?】
【这个老匹夫还敢假惺惺秀恩爱,想让他老婆来给他说话?】
【哈哈哈,这下真的是彻底翻车了。】
【阿姨,我看的出你是被迫营业,你赶紧别说话了,拿手机看微博啊,看看你旁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聂威的妻子正要开口,就见台下记者纷纷拿着手机交头接耳,她便也拿出手机点开微博,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顿时一沉。
就在五分钟前,一个狗仔在微博放出一段视频,某个漆黑夜晚,薛晨风和聂威一前一后进入一栋别墅,几分钟后二楼的灯亮了,两人在窗边接吻,紧接着薛晨风便蹲了下去。
【我还纳闷怎么薛晨风的采访视频刚刚出来,说自己被打压,《文新周刊》那边立刻就发文了,原来这俩人有一腿。】
【搞了半天原来薛晨风才是靠潜规则上位的人!】
【聂威利用《文新周刊》在搞秦郁上,这事板上钉钉了。】
【哈哈哈,太精彩了,发布会现场翻车!】
【操控狗仔的男人,最终栽在了狗仔手里!】
【靠!真他妈恶心不要脸!】
【我呸呸呸呸!】
记者会现场一片哗然,无数镜头对准聂威的妻子。聂威妻子脸色苍白,死死捏着手机,而后在满场注视下愤然起身,甩开聂威想拉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发布厅。
聂威颓然地倒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嘴唇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台下镜头不停闪动,他的目光失去焦距渐渐只剩白茫茫一片,最后双眼一闭竟然昏了过去。
秦郁上办公室,闻绍狠狠一握拳:“痛快啊,这不得开个香槟庆祝庆祝?我说秦郁上,你这儿怎么连个酒柜都没有,怎么尽是些茶叶啊!”
看着电视里被几人七手八脚抬下去的聂威,江来脸上也浮现出痛快的表情,但惯性地保持冷静。
狗仔的这段视频,不论发出的时间节点还是内容都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由好奇,转头问秦郁上:“这是你找人拍的?”
谁料秦郁上却摇头,又问闻绍:“是你找人拍的?”
闻绍正往水壶里扔茶包,闻言动作一顿:“不是啊。”
那就奇怪了。江来纳闷,就见自家经纪人站在电视机旁边,目光和他相触后又立即心虚地移开。
江来心道破案了。
“那个,是我。”钱司壮知道瞒不过去,尴尬举手。
原来前段时间薛晨风接受采访,让江来遭受舆论攻击。钱司壮心急如焚却帮不上忙,想到薛晨风曾经指使狗仔跟拍江来,他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钱司壮挠头:“我在这行呆这么久,也有两三个狗仔朋友嘛。我就找了跟我关系还算不错的那个,跟他说让他最近这段时间多盯盯薛晨风,看能不能拍到什么。”
“他当时答应了,后来就没再跟我联系,我以为这事就黄了,没想到今天忽然爆出这么劲爆的视频,你说他也不跟我提前通气,还专门等着聂威记者会的时候发,我看了都吓一跳。”
闻绍端着茶壶走过来,拍拍钱司壮的肩:“今天这事给你记一功,直接把聂威干趴下了。”
江来也从沙发站起来,微微笑道:“是该给你记一功。”
“来来来。”闻绍招呼众人干杯,“咱们以茶代酒提前庆祝,等到聂威玩完的那一天,咱们秦总再大宴宾客!”
秦郁上斜了闻绍一眼,继而将目光转向江来,微笑地看着他。
闻绍受不了:“咋滴,这点事还得请示啊?”
江来对上秦郁上的注视,笑吟吟地问:“请吗?”
秦郁上这才将杯子举到半空,豪爽道:“必须请。”
聂威涉嫌虚假报道以及操纵狗仔,两件事关注度空前的高,终于引起有关方面重视,派人走访彻查,很快公布最终结果。
二十年前《平阳日报》关于江怀礼医生坠楼一事报道不实,江怀礼医生的确是为救人坠楼,所谓收受红包的说法完全子虚乌有,撤销聂威当年的获奖资格,同时将对平阳县中心医院一干负责人进行处理。
就在结果公布当天,聂威被目睹从《文新周刊》办公室被警方以敲诈勒索罪名带走。
这一日天高气朗,江来转发有关方面的调查结果,并在微博中放出江怀礼穿着白大褂的一张照片。
那张清俊的面孔一如往昔温和睿智,江来在微博中一字一字写道:【我父亲江怀礼是个好医生,他是我永远的骄傲。】
作者有话说:
还有最后一个“攻(克)崽(崽)计划”,之前提过崽崽的“曲折”身世将会揭晓!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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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响第二次的时候,才被雪白被褥里伸出的一只修长的手按掉。
江来翻了个身,乌黑的睫毛轻轻眨动而后才缓缓睁开,双眼慢慢聚焦,意识也渐渐回笼。
窗帘缝隙里透进亮眼的光线,江来怔了怔,拿起手机看了眼。
他的生物钟难得失去作用,竟然已经快八点了。
聂威被抓,平阳县中心医院当时的负责人被追责,江怀礼洗脱污名,一切总算尘埃落定。秦郁上如承诺的那样大摆筵席,把能请的都请来了。因为是实在高兴,江来没忍住也喝了点葡萄酒,结果一觉睡到现在。
适量饮酒果然有助于睡眠吗?
站在浴室镜子前,江来看着从后颈、锁骨一直到胸前的痕迹,心道助眠的可能不止是酒精。
他将睡衣扣子严丝合缝地扣到顶,但脖颈上的痕迹无法遮掩,但也没有其他办法。
江来穿着拖鞋打开卧室门,迎面就听见江棠承清脆又朝气十足的声音。
“我要单面的,要太阳蛋。”
“好嘞没问题。”另一道极富磁性的声音应和。
柔软的亚麻底拖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江来宛如一只轻巧的猫,悄无声息地靠近。
厨房里,秦郁上穿着背心裤衩,脚踩漏趾凉拖,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江棠承则帮忙从冰箱里拿鸡蛋。
鸡蛋在料理台上轻轻一磕,秦郁上拇指一掰,刺啦一声,蛋液就在滚热的平底锅里迅速凝结。
江棠承捧着个雪白盘子等在一旁,秦郁上关掉火,挥动锅铲将形状完美的太阳蛋轻轻铲进盘子里。
江棠承陶醉地嗅了一口,秦郁上看着他乱蓬蓬还没来得及梳的卷毛,忽然道:“我也爱吃单面蛋。”
江棠承愣了愣。
秦郁上循循善诱道:“但你爸吧,他就跟我们不一样,他喜欢吃双面蛋,而且蛋白要煎得焦一点才好。”
“所以你看,从这方面来说,你跟我。”秦郁上手指点了点江棠承,又点点自己,“我们是不是很像?”
江棠承刚起床还有些迟钝,表情懵懵的。
秦郁上无声叹了口气,心道江棠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的暗示。他在江棠承头发上揉了两下,说:“我再给你爸煎两个蛋,你去看看他起床没。”
“哦。”江棠承应着,转头就见江来倚着餐桌正看着他,立刻眼神亮晶晶地喊道,“爸爸!”
秦郁上不免发酸,心想江棠承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叫他就好了。
江棠承把盘子搁在餐桌上,眼尖地发现什么,扯过江来的手臂把他往下拉:“爸爸,你脖子上怎么那么大的红印子?”
江来耳根发热,正要说什么,秦郁上已经走到他面前:“怎么有红印子,来让我看看?”
始作俑者顶着一张严肃面孔,把江来的头转过来又转过去,盯着他脖子上的痕迹看了几秒,英俊的脸上滑过隐秘笑意,得出结论:“蚊子咬的。”
江来毫不客气地拍掉了那只趁机揩油的蚊子。
“啊?”江棠承握拳,“蚊子真可恶,我一定要把它拍死!”
秦郁上咳咳,想起什么,又俯身对江棠承道:“你看啊崽崽,你爸那么招蚊子,他又跟我们不一样。我跟你都不招蚊子,所以这方面讲,我跟你,我们是不是很像?”
似曾相识的话两分钟前江棠承刚刚听过,这次他的表情已经从怔愣变成了困惑,心想秦郁上一大早怎么了。
江棠承拧起秀气的眉,视线将秦郁上从头打量到脚,再看看自己身上几乎同款的背心裤衩凉拖,困惑又渐渐被狐疑取代。
如果他没观察错,怎么这几天秦郁上穿的衣服都跟他一样的,款式一样,颜色也一样,就连大裤衩边边上绣着的小猪佩奇都一模一样。
江来简直服了秦郁上,咳咳两声打断,凑近闻闻江棠承小嘴巴:“是不是还没刷牙?”
江棠承屁股上挨了他爸一巴掌,颠颠儿地跑去刷牙了,走到一半又回头,眨了眨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小孩的身影消失在客厅,江来才转身对秦郁上道:“你可真行。”
这段时间,秦郁上为了最后的父子相认,特意制定了一套计划,代号“攻崽”,意为“攻克崽崽”。
其中一项就是找一切机会疯狂暗示江棠承,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跟我,我们是不是很像”。
而江来就成了不像的那个对照组。
更有甚者,秦郁上某天偷偷潜进江棠承衣柜,对着里面的衣服一顿猛拍,而后将衣服发给小周,让他去网上找同款。
“必须是同款,同款,最好连多出的线头都要一样。”秦郁上单手叉腰对着电话如是说,“我要跟我儿子穿亲子装。”
不幸成为秦郁上“攻崽”计划一环的小周忙不迭答应,挂断电话转身就抱着一堆照片去淘宝搜同款,劈哩叭啦敲打键盘对客服说:“只有儿童款没有成人款?没关系,我们订做,订做,钱不是问题,务必要每一根线头都一样!”
秦郁上兴冲冲倒腾衣柜那天,江来抱臂靠在墙上,冷眼旁观秦郁上把一件一件昂贵的高定衬衫西裤扔出来,全部替换成均价50块的江棠承淘宝同款,包括但不限于印着各种卡通人物的汗衫裤衩。
江来凉凉道:“要不要我给你再买几条内裤,小猪佩奇灰太狼喜洋洋还有猪猪侠,一样给你来一件?”
后果就是被秦郁上好好堵上了那张只会讲风凉话的嘴。
想到这些,江来简直啼笑皆非:“你还不如趁着昨天晚上就告诉他。”
前一晚,秦郁上大宴宾客,宴席俨然成了他的秀场,一会儿对左边的江来说“哎你别碰,小心沾了满手腥味,想吃虾我给你剥啊”,一会儿又对右边的江棠承说“橙汁只能再喝一杯啊,最后一杯了啊,哎哎算了你想喝就喝吧真拿你没办法”。
一桌子人都被刺激到了,尤其闻绍被刺激得不轻,抱着酒杯一口一口地灌,果不其然喝大了,手肘撑在桌子上醉醺醺地胡言乱语:“秦郁上,我羡慕你啊,有老婆有儿子,你们老秦家从此嗝就有后了,我呢嗝还是孤家寡人,我的苦谁能懂啊嗝嗝嗝。”
末了他还箍着江棠承的肩使劲儿晃,晃得江棠承脑子都要成浆糊了:“崽崽啊崽崽,找到爸爸的感觉怎么样?你现在有两个爸爸了,是不是嗝嗝,特别高兴啊?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跟你爸长得像,他那个二百五竟然没看出来!嗝,二百五哈哈,嗝。”
“呜呜呜。”闻绍终于松开要被他晃得散架的江棠承,脸贴在桌子上,打了个无比响亮的酒嗝,在一桌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说,“我也想有个儿子。秦郁上你真是走了狗屎运,出国回来儿子就这么大了,嗝~”
秦郁上额角突突突,对小周和钱司壮一使眼色,两人仿佛刚反应过来,立马起身,捂住闻绍还要嘚嘚的嘴,连拖带拽把人拖了出去。
提起前一晚,秦郁上顿时气到头发倒竖,咬牙狠狠道:“闻绍这厮,差点坏我大计。”
江来扶额,又忍不住想笑。
从江棠承刚才的表情看,小孩大概已经有所怀疑了,况且他也想看着秦郁上的攻崽大计还能闹出什么笑话,于是拍拍对方宽厚的肩,忍笑正色道:“你加油。”
说罢他就想走,被秦郁上一把拉住。
“等等。”秦郁上笑吟吟道,目光从江来漂亮的面庞移到白皙的脖颈,而后在那片痕迹上长久停留,嗓音都变得沙哑,“这蚊子,真是太可恶了。”
江来一看秦郁上表情就知道他没憋着好话,挑眉做了个“所以呢”的表情,果然就听秦郁上道:“罚他晚上躺在床上不许动,让你使劲儿骑。”
仿佛全身血液一瞬间全涌向头顶,江来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下意识往江棠承房间看了眼,确认小孩还没出来便猛地甩开腕上的手:“骑你大爷。”
秦郁上道:“我没大爷,我代表我大爷嗷——”
公寓阳台的窗户上,一只路过停下歇脚的小麻雀被这一嗓子震得差点摔下去,转头透过几道玻璃,就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抱着一条腿表情痛苦地在地板上单腿蹦哒。
小麻雀转过头,抖抖羽毛,展开翅膀再一次飞向了蔚蓝广袤的天际。
在公寓消磨掉一上午,吃完午饭,江来和秦郁上便出发带江棠承去游泳。
自从海岛度假回来,江棠承就彻底迷上了这项运动,隔三差五要去扑腾几圈,以免技术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