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郁上也解开安全带,在江来疑惑的目光中说:“火锅吃咸了,我讨杯水喝。”
江棠承被送去钱母家,没了小孩的声音,家里安静许多。进门后,江来径直走进厨房,给秦郁上倒了杯水。
秦郁上似乎真的口渴难耐,接过后立刻仰脖灌了几口,而后舔舔嘴唇,一本正经问:“水里加了糖吗,还挺甜。”
江来心中冷笑,本想说你味觉是不是有问题,话道嘴边却莫名其妙成了:“比蜜瓜还甜?”
这句话仿佛启动某个开关,秦郁上顿时唇角上扬,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江来自知失言,抿了抿唇,然而他并不想和秦郁上纠缠,从对方手里拿过空掉的杯子,下逐客令:“喝完了吧?”
潜台词是你该走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玄关,准备开门把秦郁上送走,谁料手指还没碰到门把,就被身后的人环腰抱住,而后结结实实压在了门上。
秦郁上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来,你吃醋了,你喜欢我。”
不同于在火锅店洗手间的问句,秦郁上这回是不容置疑的陈述语气。
身前是冰凉的防盗门,身后是秦郁上火热的胸膛,江来简直冰火两重天,他无比后悔一时昏头告诉了秦郁上自己的小名,仿佛亲手递了把柄到秦郁上手里,以至于对方每次一喊,他的心跳就不可控制地加快。
但他今天真的没心情,猝不及防见到聂威,经年未愈的伤疤再度被揭开,江怀礼在他面前坠楼的画面,得知江怀礼被污蔑时的愤怒,想为江怀礼正名却求助无门的无助。
江来仿佛再一次看见了当年那个孤立无援的自己,八岁的小男孩在人来人往中大声哭喊“我爸爸是个好医生”,然而没人理会。人们顶多停下看他一眼,随后又麻木地走开。
没人相信他的话,因为聂威的那篇报道,人人都以为江怀礼是因为收红包而跟病人发生争执后自己不慎坠楼。
没人记得那双手曾经救过多少人,没人记得那扇办公室曾经无数个深夜亮着灯,他们只是在他死后,将他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
手掌下的身躯在细微地发抖,秦郁上立刻察觉到江来的反常,他将人翻身面对自己,当看到那双泛红的眼睛时,立刻慌了。
秦郁上的心脏顿时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如鲠在喉大概就是这个滋味。
他伸手撩开江来的头发,慢慢抚摸他的脸,轻声问:“你怎么了?”
江来的胸膛仍在不停起伏,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秦郁上,忽然问:“你为什么推掉采访?”
秦郁上愣了愣。
江来道:“告诉我,我想听实话。”
秦郁上迟疑两秒才道:“我猜你不喜欢那本杂志,所以就推了。”
江来的呼吸明显不稳:“只是因为我不喜欢?”
秦郁上将他鬓边头发别到耳后,温柔地看进他眼中:“当然了,你不喜欢的事我还去做?我又不是真的傻。”
江来的眼眶瞬间红了。
担心江来靠着防盗门会凉,秦郁上一手插.进他后背和门的缝隙,另一只手从后面环住他的腰把人往怀里带,鼻尖亲昵地碰了碰他的脸:“感动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在我这里没什么比你更重要。”
一路压抑的情绪忽然爆发,江来闭眼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而后狠狠发力推开秦郁上,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反客为主地揪住秦郁上的衣领,将他死死压在门上。
“她是谁?”
“跟你什么关系?”
“你今天不给我一个解释,我让你横着出去。”
方才的脆弱荡然无存,江来单手拽着秦郁上的衣领,另一只手的虎口直接掐住秦郁上最脆弱的咽喉。那一瞬间,他仿佛广袤草原上,领地遭遇入侵后凶狠反击的漂亮猎豹。
如果秦郁上的回答叫他不满意,他就会立刻撕破他的喉咙。
秦郁上心跳暂停一瞬,而后更加狂乱地跳动起来。
心底某个声音说,你完蛋了。
江来这样恶狠狠对他的模样,他竟然觉得无比心动和享受。
秦郁上被迫仰起头,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出来,在不畅的呼吸中艰难道:““行行行好好好,我说我说。人都叫我哥了,你说她是谁,跟我什么关系?”
江来眉头皱了一下:“什么意思?”
“那是我姑姑的女儿,我的亲堂妹。”
江来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似乎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迷茫中透出几分单纯。
秦郁上趁着江来愣神的功夫挡掉了那只掐住他脖子的手,而后搂着江来的腰转了个身,压上门板。
形势再度调转。
“她就是个戏精二百五神经病,你别搭理她。”秦郁上凑近在江来脸上啄了一下,笑吟吟道,“不过我很好奇,你打算怎么让我横着出去?”
江来没吭声,撑着秦郁上的胸膛想把人推开,反而被锁住双手,无论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
江来不禁怀疑秦郁上是不是练过擒拿格斗。
“我之前拍战争片的时候专门练过,你别白费力气了。”秦郁上仿佛能读心,再一次凑近,“都要让我横着出去了,还说你不喜欢我?”
话题又绕回来了,但江来的心情却和刚才完全不同,不再沉重,反而轻飘飘的,叫他有些头晕目眩。
暧昧的气息在两人间萦绕,江来呼吸不稳,再加上秦郁上不停挤他,让他忍无可忍爆了句粗口。
“滚蛋。”
秦郁上不仅不生气,反而调侃道:“你平时怎么教崽崽的?是不是教他要诚实,不能说谎?怎么到你这儿就变了,双标可不行。”
江来抿唇不吭声。
“江来,你喜欢我。”秦郁上目光逐渐加深,一字一顿道,“你爱我。”
两个男人挤在玄关狭小的空间,彼此身上还沾着不太好闻的火锅味,江来被挤得没脾气,终于笑了:“做梦吧你。”
“不承认没关系。”秦郁上眼中最后一丝戏谑也消失,只余认真,“那我爱你,我爱你还不行吗?”
江来愣了。
秦郁上的声音萦绕耳边,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不止江来,秦郁上说出口的一瞬自己也愣了。
两人的目光撞了一下,又仿佛逃避似的各自分开。江来的呼吸变得急促,垂在身侧的手仿佛想抓紧什么似的攥了起来。
玄关的灯轻柔地笼罩这一方空间,屋内安静无声,江来却分明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狠狠撞击他的胸腔。
最终他没忍住,抬起眼皮看向秦郁上,却发现秦郁上正深深地看着他。
不知何时,不知多久。
目光相触,秦郁上低头凑近,再一次用鼻尖磨蹭江来,他像是忽然迷上这个游戏,乐此不疲地道:“没听清吗,那我再说一遍。江来,我爱你,我爱你还不行吗?”
情绪如开闸般倾泻,江来呼吸停顿一瞬,终于克制不住,仰头吻上了那张开合的嘴唇。
从玄关到卧室,一路跌跌撞撞,身体摔进柔软的床铺时,江来脑子一嗡,在迷乱中恢复一丝清明,按住秦郁上的手:“不行。”
秦郁上倾身吻他,亲吻如雨点般密集落下:“怎么了,为什么不行?”
江来偏头躲开,一咬牙,猛地发力推开秦郁上,翻了个身从另一边跳下床,在秦郁上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挤出三个字:“没东西。”
秦郁上:“……”
一想也是,公寓就江来和崽崽住,如果有那玩意儿那他就该哭了。
秦郁上当即从床上起身:“我去买。”
江来啼笑皆非:“这都几点了?”
秦郁上心道管他几点,就算翻遍整座城他也要把套买到。衬衫纽扣刚系上一粒,江来却道:“你别走,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秦郁上动作一顿。
江来安静地站在床的另一侧,眉目低垂的模样竟有几分可怜。秦郁上立刻心软,哪里舍得离开。
“那我不弄进……”
“不行。”江来严词拒绝,面色一阵发红,“我可能会……”
秦郁上瞬间记起,江来是那极其罕见的千万分之一。
思想的天平激烈地摇摆,犹豫半晌,秦郁上狠狠在心里骂了句操,大步走到江来面前,扣住后脑把人往怀里一按:“我不走,哪儿也不去。”
目的达到,江来低低嗯了一声,下巴抵着秦郁上的肩,睫毛半垂显得很乖。
秦郁上强行命令自己从X虫上脑的状态平复,逐渐地竟也有些享受起这样单纯拥抱的温馨氛围,没多久感觉江来在他腹肌上戳了一下:“一身火锅味,洗澡去。”
秦郁上还有些不甘心,抱着人不撒手:“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喜欢。”江来这次痛快承认,如果秦郁上仔细听,就会发现他平时哄江棠承也差不多是这个语气,“你先去浴室,我给你找换的衣服。”
秦郁上不情不愿地走进浴室,站在淋浴间打开花洒,热水倾泻而下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
他怎么那么意志不坚定,被江来三言两语哄骗得就忘了初衷,竟然真的乖乖待着没出去买套?就算不买,也还有其他方式啊,他怎么跟着了道似的全忘了?
秦郁上洗澡的同时,江来也快速在客卧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火锅味,换上干净睡衣,而后打开衣柜给秦郁上找衣服。
秦郁上衣码比他大,江来好不容易翻出一件大码T恤,胸前大片涂鸦,合理怀疑是曾经的中二少年钱司壮网购时买一送一硬塞给他的。
睡衣勉强搞定,但在找内ku时江来却犯了难。
虽然不想承认,但凭他目测,秦郁上的尺寸穿他的根本不合适。
江来在衣柜里翻翻找找,终于翻出一件宽松的沙滩裤,和T恤一起拿给秦郁上。
秦郁上上面涂鸦T恤,下面花哨沙滩裤,一身混搭走出浴室,莫名有种喜感。
江来正在铺床,方才弄皱的床单重新抻平,听到动静抬头时差点没忍住笑。
见两个枕头并排放在一起,秦郁上心中的郁闷才稍微散去,隔空点了点江来,找场子似的说:“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你喜欢我。”
“是是。”江来忍俊不禁,“我喜欢你。”
秦郁上哼了一声,仍旧对自己轻易中迷魂计感到不满,盯着江来睡裤下露出的笔直小腿又有些心猿意马。
然而这会儿再提要求就有些禽兽了,他只能暗下决心。
明天就去买套,买他个十盒八盒揣在身上,看下次江来还有什么借口。
秦郁上仍带着一身湿漉水汽,短发被水侵染得格外黑亮,五官立体深邃,然而哼哼唧唧的模样却又跟小孩无异。江来压了压嘴角,清清嗓子问:“你习惯睡哪一边?”
秦郁上不挑:“按你习惯来,我怎么样都行。”
江来习惯睡靠门的位置,掀开被子躺下,秦郁上躺在了另一边,而后长臂一展关掉了卧室里唯一的光源——那盏床头灯。
随着啪一声轻响,房间陷入黑暗。
外头的光透过窗帘顶上的缝隙在天花板映出一闪而过的光影,卧室安静无声,一时只能听到空调出风的声响。
江来在薄被下的身体微微绷紧。他平时习惯了搂江棠承睡,不存在旁边多个人就睡不着的情况,但身侧的人无论呼吸还是气息都跟江棠承完全不同。
呼吸是成年男性的粗沉,身上也不是江棠承最喜欢的橙子沐浴露味,而是淡淡的木质清香。
江来不由想,浴室里那么多瓶沐浴露,秦郁上是怎么一下就挑中了那瓶他最喜欢的。
江来思绪兀自发散,就听秦郁上的声音蓦然响起。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秦郁上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绷,命令道,“过来点。”
江来还没反应过来,腰间忽然环上一只手,猛一发力,他整个人就撞进了秦郁上怀中。
秦郁上似乎还嫌麻烦地嘟囔道:“喜欢我还不离得近点?”
江来:“……”
江来只觉得人生际遇真是奇妙,几个月前他和秦郁上在Pauson晚宴第一次见面时,绝对想不到短短时间,两人竟会躺在一张床上。
耳边传来秦郁上咚咚的心跳,江来听到他问:“这个姿势舒服吗?”
“嗯?”
秦郁上意识到话里的歧义,在黑暗中耳根一热:“我是说我这么搂着你,你会不会不舒服睡不着?”
江来努力放松去感受:“还行。”
“还行?”秦郁上心道那就是不行了,“换一个,这样呢?”
“嗯……”
“这样呢?”
“……”
一阵悉索,两人终于敲定了睡姿,秦郁上侧躺,一只手伸在江来脖子底下,另一只手搂着他。
江来折腾得后背冒汗,秦郁上却满意了,勾头蹭着他的肩窝:“这下行了,毕竟你这么喜欢我,我勉为其难天天搂你睡。”
江来对着天花板弯了弯唇角,心道那可不一定,得看江棠承答不答应。
不过他没说,不想在大晚上刺激秦郁上,嗯嗯附和:“嗯,我喜欢你。”
秦郁上心中顿时涌起滚烫的感情,作为一个三十岁双商高出平均线一大截的成熟男性,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有多幼稚,但他控制不住,而江来明知道他幼稚,却还配合他。
秦郁上道:“算你识货。”
“嗯。”江来继续配合,“我识货。”
秦郁上呼吸又一沉,这么近的距离,江来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大惊失色,心道怎么这样也能把秦郁上拱出火,连忙转移话题:“你还失眠吗,睡得着吗?”
“不会。”秦郁上笃定地将他搂得更紧,“我会睡得很好。”
腰间横亘的手臂火热有力,令人很有安全感,江来意识渐沉,迷蒙中似乎觉得秦郁上还在看他,便撩起眼皮“嗯?”了一声。
昏暗中,秦郁上目光微沉,江来见到聂威后反常的表现再度浮现在他眼前。他目光深了深,却没有说话。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江来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以后再说。
他道:“晚安,睡吧。”
房间并非完全黑暗,这么近的距离足够秦郁上看清江来的脸。他眼睛紧闭,睫毛密绒修长,身体已经明显从绷紧的状态放松,呼吸也逐渐平稳,乌黑的头发散在枕间,漂亮的面孔安稳沉静,像一朵散发着诱人芬芳的海棠。
秦郁上不自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很想凑近在江来脸上亲一下,又担心自己细微的动作会吵醒对方。
最终,他只克制地做了个深呼吸,而后闭上了眼睛。
清晨第一缕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公寓主卧宽大的床上。
江来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慢慢睁开眼,头一歪,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喉结,视线上移到男人的脸后,他瞬间清醒。
记忆回笼,前一晚的场景飞快从脑子里略过。
江来僵硬不敢动,过了一会才慢慢伸手撩开被子,见睡衣还完好地穿在身上,顿时松了口气。
身侧的人还闭着眼,呼吸平稳似乎仍在熟睡,手臂却牢牢环在他腰上。
江来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正准备把身上的手也给弄开,冷不防那只手忽然收紧,他整个人重重摔回床上,紧接着被翻了个身,面对面贴上了对方的胸口。
“一大早就这么热情?”秦郁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江来被身后那只手死死按住动弹不得,侧脸被迫零距离贴着秦郁上的胸,咬牙道:“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太热了。”秦郁上昨晚睡到一半嫌热,就把那件涂鸦T恤脱了,“裤子没脱。”
江来一头黑线:“是要我表扬你吗?”
秦郁上敏锐地察觉江来语气和前一晚的不同,眯了眯眼,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漆黑的眼珠自上而下盯着他,面色有些不善:“你什么意思?”
这种皮肤相贴的感觉实在太刺激了,江来试图推开秦郁上,然而秦郁上仿佛拥有一双铁臂,不管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江来服气了,心道他也要跟公司说,给他找个搏击或者跆拳道老师,好好练练。武的不行他便来文的,放软声音说:“你松开点,压疼我了。”
秦郁上吃过一次亏,没那么容易上当:“睡过又想不认账?”
“又想?”江来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秦郁上忽然沉默,电光火石之间,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个机会。
就算告诉江来他们曾经有过一夜情的事,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毕竟他们已经相互表明心意。
然而正是因为他们已经表明心意,一切都按秦郁上期望的那样发展,再告诉江来以前的事会不会节外生枝。
江来仰面躺着,静静注视着身上眉头紧锁的人,半晌才轻声地、循循善诱地问:“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