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到驶出别墅区,江棠承也没能见到期盼中的那个人,悻悻地坐回位置上,垂着头开始扣手指甲。
江来同样将心中隐隐的失落压下,打电话给顾泽肖。
顾泽肖并不在医院,而是发来一个定位。江来没有多问,在导航中输入后便一直往前开。
经过十字路口,他余光一瞥,再一次看到了那辆幽灵般如影随形的灰色面包车。
一次可以说是偶遇,但在他们吃完甜品从别墅区出来后还能碰见,就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江来心脏一沉,第一反应便是偷拍的狗仔。如果只有他一人,他或许会选择超车甩开对方,但江棠承还在车上,他首先要确保小孩的安全。
江棠承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仰起头有些紧张地问道:“爸爸,怎么了?”
江来握紧方向盘,回以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
之后的一段路,江来打起十二分精神,边开车边时不时扫一眼后视镜,那辆灰色面包始终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眼看前方又是一个路口,绿灯倒计时只剩最后几秒,他目光一凝,猛踩刹车加速冲了过去,而那辆灰色面包则被一辆加塞的别克绊住,没能在变灯前过来。
灰色面包停在斑马线后,在后视镜中越来越远,江来不动声色舒了口气,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太用力而微微发麻。
他放松力道,目光却依旧很沉。危机虽然暂时解除,但被狗仔盯上已经不安全了,他必须换一辆车。
导航显示目的地即将抵达,在道路右侧,江来停好车,下车后才发现这是一家诊所。
江棠承奇怪道:“爸爸,咱们不是去医院吗?”
江来也不清楚顾泽肖为什么让他来这里,牵着江棠承的手推开了一道玻璃门。
前台坐着一个接待的护士,大概是顾泽肖提前嘱咐过,见到江来便立即起身:“请问是江先生吗?”
在得到肯定回答后,护士微笑道:“顾医生现在还有客人,麻烦您稍等。”
江来注意到她的用词是“客人”而不是“病人”,但也没有多问,在指引下来到了等候的沙发区。
他在沙发坐下,抬眼打量这间诊所,装修家具都是崭新,门口还摆放花篮,一看便知道刚开业不久。
顾泽肖难道离开医院,自己开了家诊所吗?
江来正疑惑,就听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巨响。
并非重物落地的声音,更像是人在极端愤怒的状态下爆发的怒吼。
因为要打针,江棠承本来就紧张,听到这声音后嗖一下从沙发弹起来,跑到江来身边抓住他的手臂,紧张兮兮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声音似乎是从身后某间诊室传出来的,房门紧闭,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江来扫一眼便收回视线,就见前台护士也似乎吓了一跳,触及到他的目光后抱歉地笑了笑。
在那声近乎暴怒的呵斥后,那间诊室又重新安静下来,约莫过了两分钟,紧闭的门被轰一声推开,一个中年男人满脸怒容地走了出来。
路过休息区,中年男人目光无意识一扫,猝不及防跟江来照面,随即脚步一顿,当看清江来的脸时,他的表情几乎瞬间凝固。
江来维持着坐姿没有起身,静静地同中年男人对视。
男人面貌威严,周身散发久居上位的气场,眉目同顾泽肖有几分相似。
江来当下便猜出他的身份,这人应当就是顾泽肖的父亲。
顾允良足愣了十几秒,直到一个司机模样的人推开门毕恭毕敬喊了声“院长”他才回神,神情复杂地最后看了江来一眼,随后整整衣服,大步走了出去。
江棠承撇嘴道:“这个伯伯看起来好凶啊。”
江来从顾允良身上收回视线,转头拍拍小孩的手背,也因此错过了顾允良上车前朝他投来的意味深长的一眼。
身后传来一道脚步,伴着小孩一声“顾叔叔”,江来站起来,转身喊道:“师兄。”
顾泽肖神情自若,脸上挂着一惯温和的笑:“等久了吗?”
“没有等很久。”江棠承抢先道,“我们刚到。”
顾泽肖摸了摸江棠承的头,蹲下同他平视:“崽崽掉牙了吗,让叔叔看看。”
江棠承立刻张大嘴,仿佛展示功勋章似的:“这里这里。”
同一时间,市区某酒吧。
硕大的包厢空荡无声,没有迷离的灯光,没有劲爆的音乐,更没有嗨翻天的俊男美女,只有两个大男人面无表情相对而坐。
如果不是隔着一道门外隐约传来的鼓点,闻绍简直要怀疑他来了个假酒吧。
此刻他正一百零八次后悔不该约秦郁上出来。
闻绍翘着二郎腿,左腿换到右腿上,隔了半分钟又把右腿换到坐腿上,脚尖在半空烦躁地点着,终于忍不住直起身,冲身侧的人一通抱怨:“不唱歌就算了,你来酒吧光喝水啊,你尊重酒吧吗,你想过酒吧的感受吗?”
秦郁上默不作声,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
闻绍气到翻白眼,摸着胸口缓了半天,有气无力地问:“你到底怎么了,杀青了不是应该挺高兴的吗?是不是阿姨又……”
秦郁上目光微沉。对于他时隔两个月再次回家,梅瑛反应平淡,依旧按照自己的生活节奏,似乎家里有他没他都一样,直到今天下午他赴约之前把梅瑛送去剧团,才换来一声不冷不淡的“谢谢”。
这种家事跟闻绍说不着,也说不清。
闻绍看不惯秦郁上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倒满一杯威士忌往他面前一推:“喝。”
“真喝不了。”秦郁上终于有了反应,“嘴唇破了。
语调淡淡,但闻绍是谁,立马捕捉到其中一丝微妙的闷骚和炫耀,当即“哎呦喂”了一声。
秦郁上交换了一下交叠的双腿,静候闻绍开麦。
闻绍果然不负所望:“嘴唇怎么破啦?亲嘴的时候被谁咬的吧?啧啧,这亲得也太激烈了,看不出江来还挺——”
秦郁上一个眼刀飞过去,闻绍又噤声:“这才哪儿到哪儿,我连江来名字都不能提了?我又没说他坏话,我说他咬得好咬得妙还不行吗?”
说着,闻绍又贱兮兮凑近,挤眉弄眼地问:“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咬其他地儿没?”
秦郁上立即从得意转为郁闷,端起柠檬水一口喝光:“没有。”
“为什么啊?”闻绍纳闷,端起酒杯的同时狐疑地扫着秦郁上某处,“该不会你不行吧。”
秦郁上忍着抽他的冲动:“他有个儿子。”
闻绍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什么玩意儿?”
秦郁上终于找到能嘲讽的对象,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你这个老板怎么当的,公司的人有儿子都不知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姿琅的危机公关这么差了。”
闻绍被这个消息震惊到无以复加,抽了张纸擦掉身上的酒液,但也只是潦草地擦了擦:“江来有个儿子?没听说他结婚啊,我靠难道是隐婚?那小孩多大?”
秦郁上目光幽幽:“没结婚,五岁。”
“我靠,没结婚就有孩子,他够潮的啊。”闻绍再度震惊了,“哎不对,那他岂不是二十出头就当爹,够早的啊。”
不得不说闻绍能跟秦郁上做朋友,两人的思维存在某种惊人的相似。
听着从闻绍嘴里说出他曾经说过的话,秦郁上这才意识到有多伤人。
闻绍赶紧喝口酒压压惊:“这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吧,孩子都五岁了?不是,那他直男啊?”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秦郁上并不想告诉闻绍孩子是江来自己生的,选择了沉默。
闻绍以为他默认,心情顿时复杂起来。虽然他和秦郁上交流基本靠互呛,但好歹是实打实十几年的朋友。
闻绍心中唏嘘,秦郁上够倒霉的,爱上一个直男,对方还失忆了,雪上加霜。
秦郁上柠檬水一杯接一杯,最后连调味的柠檬片也不放过,闻绍光看都觉得牙根发酸。
他实在看不下去,伸手去夺秦郁上的杯子:“还喝什么水啊,我这就让人去开几瓶好酒,今晚咱俩不醉不归。”
秦郁上往旁边一躲,叫闻绍扑了个空:“不想喝。”
闻绍带入自己也觉得郁闷,无言半晌,劝道:“算了吧,他跟你也不是很合适。”
谁料秦郁上立刻反问:“哪里不合适?”
闻绍就是随口一说,秦郁上反而较上劲,把玻璃杯往茶几上重重一搁:“你跟我说说我们哪里不合适?”
闻绍满头纠结的问号:“不是你嫌弃人家有个儿子吗?”
怎么搞得他跟拆散姻缘的恶人似的。
秦郁上顿时偃旗息鼓,又靠回沙发。
他嫌弃吗?
他怎么可能嫌弃?
江棠承可爱聪明又贴心,他喜欢还来不及。
秦郁上调出手机相册,担心手机会丢,他几乎不存照片,只有一个非常隐秘的加密相册。
而当初江棠承给他画的那幅画就被他拍下来,存在了相册里。
那一晚的场景再次浮现眼前,即便过去多日,仍然历历在目。
他和江来分坐在棉质沙发的两头,背后是布满星星的夜空,江来看剧本,他陪江棠承玩,一静一动却分外和谐。
秦郁上从回忆里抽身,视线聚焦,定格在小孩写的那一行字上——
【不要忘了我】。
秦郁上目光微沉,自始至终他介意的都不是江来有个儿子,他介意的是被欺骗。
然而这几天沉下心来回忆,江来的确没在他面前说过江棠承是他弟弟,小崽崽也暗示过他说自己不是弟弟,只不过他当时没听懂。
秦郁上手机相册里的照片不多,这么些年也就廖廖几张秦霆焕和梅瑛的合照,他手指在屏幕上一滑,下一张照片便是他从微博下载的、江来穿白大褂的定妆照。照片中的江来隔着屏幕冷冷地望过来。
秦郁上同那双眼睛对视片刻,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又往下翻,再下一张是他和江棠承在泳池边的那张合照。
屏幕幽光倒映在秦郁上眼底,闻绍见他看得目不转睛,顿时生起好奇心,刚凑近想看,谁料秦郁上一把锁屏,仿佛揣了个不想让任何人窥探的宝贝。
闻绍无语了好几秒:“你说你,来酒吧不喝酒不唱歌不聊天,光在那儿低头玩手机,你学现在的高中生玩自闭啊?”
秦郁上听不懂他说什么,随口道:“看微博。”
“你不是没微博吗?”闻绍更奇怪了,“当年怎么劝你都不注册,怎么现在又想玩了?那我让人给你认证个号,平时也不用你打理,找个人时不时发点宣传啊照片什么的就行。
秦郁上用两个字打发他:“麻烦。”
说完他就端起柠檬水一饮而尽,这回连杯底的冰块都不放过。
冰块咀嚼的咯吱声让闻绍头皮发麻,心道还好他只做.爱不谈情,秦郁上这还没谈感觉就要把自己活生生逼疯了。
不过江来有孩子这件事还是得尽早做准备,就他这个热搜体质,被曝光是早晚的事。
闻绍未雨绸缪,刚要摸手机打电话给公关部,他手机提前一步响了。
来电显示正是公关部主管。
闻绍心道这下属有前途,跟他心有灵犀,接通后便听到那头用仿佛天塌下来的声音喊道:“闻闻闻闻总,大事不好了!狗仔在网上直播说要曝光江来有个孩子,现在正在一家诊所门口堵他呢!”
作者有话说:
江棠承见谁都是:我掉牙了!
秦郁上见谁都是:我嘴破了!
江来:………真是醉了。
感谢在2023-06-2917:57:15~2023-06-3017:5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怎么知道我要取这个25瓶;爱喝凉白开18瓶;战战的小尾巴5瓶;随遇而安、BBHHHB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顾泽肖正准备给江棠承打最后一针狂犬疫苗。
江棠承坐在高脚凳上,卷起袖子露出细白的胳膊,看到尖锐的针头立刻把脸转到旁边。
顾泽肖夹出一个酒精棉球,在江棠承上臂外侧的皮肤上画圈消毒:“崽崽怕吗?我尽量轻一点。”
江棠承感到胳膊一凉,身体绷得死紧嘴上却说:“我不怕,我长大了,小屁孩儿才怕。”
顾泽肖和江来相视一笑。顾泽肖转移话题:“掉牙的时候疼吗?”
江棠承分出点心思回忆掉牙那天早上的情形:“不疼,我睡醒之后轻轻碰了一下,牙就掉了。”
“是吗?”顾泽肖用温和的声音继续问,“那你把牙搁哪儿了?”
“搁衣柜顶上了。”
江棠承正说着,随即感到手臂像被蚂蚁蛰了一下,而后传来胀痛,几乎眨眼功夫就听顾泽肖说:“好了。”
江棠承震惊地扭过脸,针管已经空了,顾泽肖用棉签在他胳膊上按压几秒,确认不出血后便扔掉,随即摘下橡胶手套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根棒棒糖。
出乎意料,江棠承并没有往常那般兴奋,只看了眼就垂下脑袋。
顾泽肖朝江来看去,崽崽怎么了?
江来知道江棠承的心思,他没想到乔阮只是提了一句秦郁上就对小孩影响这么大。
他从顾泽肖手里拿过那根棒棒糖,撕开包装递过去:“崽崽吃吗,橙子味的哦。”
江棠承这才抬起头,眨了两下眼,接过棒棒糖说:“谢谢顾叔叔。”
顾泽肖不知从哪儿找出一个牙齿模型,江棠承觉得新奇,含着棒棒糖听顾泽肖说:“你现在长的叫乳牙,大概从6岁开始,乳牙会慢慢脱落,长出恒牙,恒牙会伴随我们一生,所以从现在开始就要注意牙齿卫生,早晚刷牙。”
江棠承这才稍微摆脱了蔫巴的状态,兴致勃勃地研究起那副牙模。
顾泽肖在旁静静看了一会,忽然问江来:“这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江来眉梢微动,四下看去。这间诊所环境好且设备精良,他点头道:“挺不错的。”
顾泽肖说:“我把医院工作辞了,以后这就是我的诊所。”
即便江来早有猜测,真正听到也难免惊讶。
顾泽肖在他诧异的目光中顿了顿,才继续道:“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是我父亲。”
顾家父子关起门来的龃龉,江来原本不想过问。但顾泽肖主动提及,他便道:“师兄,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顾泽肖轻描淡写道,“只是忽然意识到我可能并不适合在医院工作。我父亲一直希望我接手一部分行政事务,这样未来的上升渠道会更广,可惜我并不感兴趣,与其勉强倒不如自立门户。”
江来印象中,顾泽肖的履历堪称人人羡慕的典范,在校时成绩优异,毕业后直接进入私立医院,如果他愿意按顾父的安排走下去,以后的成就只高不低。
顾泽肖能有魄力自立门户从头开始,倒让江来刮目相看。
随即,江来便意识到一件事:“是因为你这次去剧组做跟组专家的缘故吗?”
“不全是,其实我很早就有离开医院的打算。”顾泽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来,“这次去剧组,我反倒觉得是件好事,让我能将想法付诸实践。”
从剧组回来后,顾允良不满他将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多次横加指责,他索性从医院辞职,出来单干。
同时顾泽肖也意识到,一直以来他对江来抱有心思却不敢挑明,直到秦郁上出现。这是他性格中懦弱的一面。
事业和爱情如果不能两全,那他起码要抓紧一样。
“其实前几天你联系我的时候,我就在准备诊所开业的事。不过你和崽崽就不要多光顾了,我希望你们都能健健康康的。”
江来无奈地笑了笑。
顾泽肖耸耸肩,也跟着笑起来:“看来我这个冷笑话失败了。”
顾泽肖明显还有隐情,但江来并没有再问。想起顾父临走前看他的眼神,他不免狐疑。
难道他们之前见过,而他失忆所以忘记了吗?
诊所新开业,顾泽肖要忙的事情多,再加上时间已晚,江来准备带江棠承离开。
江棠承从椅子上跳下来,正要同顾泽肖告别,就见一个护士脚步匆忙地跑进来,慌慌张张地道:“顾医生,外面来了两个男的,举着手机一直对着诊所在拍,不知道要干什么。”
江来闻言脸色顿时一沉,顾泽肖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端倪:“我去看看,你跟崽崽先别出来。”
江棠承不知道发生什么,含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问:“爸爸,怎么了,谁在外面?”
话音刚落,江来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他顾不上回答小孩的问题,先接钱司壮来电。
刚一接通,钱司壮就在那头紧张兮兮地问:“你在哪儿?是不是带崽崽去诊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