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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后大美人多了个崽(三拾叁)


他站在门边静静看着,不知过去多久,听见里头传出低低的一声。
“秦郁上。”
“你没睡?”
秦郁上吓了一跳,惊讶后又泛起偷窥被抓包的尴尬。
好在江来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站在卧室门口,只淡淡道:“睡不着。”
秦郁上沉默两秒:“我也睡不着。”
话说完,卧室里又安静下去,就在秦郁上想着要不要回沙发的时候,听到江来说:“秦郁上。”
这是江来今晚第三次叫他名字。秦郁上低低应着:“嗯。”
江来顿了顿:“你想不想听我以前的事?”
秦郁上盯着那道门缝,潜意识里觉得这道一掌宽的缝隙是江来设下的某种安全界限。
他克制着没有拉开,贴在门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地传递到江来耳中。
“你说,我听着。”
卧室里传出窸窣声,江来似乎翻了个身,隔一会才传出他的声音。
“国内医学院是五年制,我读了四年书,在第五年的时候开始跟我的老师去医院实习。老师是个很厉害的外科专家,偶尔我会被允许跟他进手术室观摩,有一次一个病人在手术中大出血,血从腹腔一股股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江来语调平铺直叙,仿佛旁观者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秦郁上的心脏却微微收紧。
“我当时就感到很不舒服,难以形容那种感觉,视线模糊,双脚不听使唤,两只手也一直抖,连记录的笔都握不住。
起初我并没在意,以前上解剖课也会感到恶心反胃,过一阵子就会好转,我以为那次也是一样。
但随着观摩的手术越来越多,我的反应也越来越强烈,甚至开始无法呼吸。终于有一次,老师给一个病人做阑尾切除的手术,这种级别的手术是可以让实习医生参与的,但拿起手术刀的那一刻,我却克制不住地开始手抖。
老师以为我是紧张,便让我先去休息。就是在那天我终于意识到,我这辈子或许都无法拿起手术刀,做不成一个外科医生了。”
尾音落地后是长久的沉默,秦郁上胸口发闷,强烈地克制住走进卧室的冲动,轻轻喊了一声:“江来……”
黑暗中,江来似乎笑了一下:“那时还是太年轻了,我一心想做外科医生,忽然发现做不了,感觉天都要塌了,甚至发展到一进医院就会头晕,连吃饭的时候都会手抖,还总出现幻觉。
其实现在想想,做不了外科医生,做不了手术又能怎么样,医院里还有其他科室可以选择,我可以申请转内科或者儿科,并不是只有退学这一条路,但那时候还是太年轻了。”
总觉得自己背叛了梦想,背叛了那个人,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只想瞒着所有人赶紧逃走。
江来语调轻缓,秦郁上听来却沉重,不由攥紧垂在身侧的手。
江来侧躺着,膝盖曲起抵住胸口,乌黑的头发散在白色的枕套上,似乎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转瞬淹没在鬓发里,声音听起来却依旧平稳。
“做演员我可以随时NG重来,但做医生不行。”
秦郁上问:“这就是你当初向梁导自荐来演这部戏的原因?”
江来似乎把头埋进枕头里,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嗯,我想再体验一下穿白大褂的感觉。”
不待秦郁上说话,江来又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今天让你看笑话了。”
说完这一句,卧室便彻底安静下来,秦郁上却难以克制心绪的起伏。
眼前似乎浮现出六年前刚去医院实习时、更加年轻的江来,一身白大褂,眉目依旧漂亮,只是多了未出社会的青涩和稚嫩。
他带着对做医生的向往用功读书,带着治病救人的期盼走进手术室,然而忽然之间梦想被彻底击碎,当时的他该有多么害怕和绝望,才会在隐瞒所有人的情况下选择退学,入圈被闻绍这个资本家压榨。
秦郁上很想穿越时空,去抱一抱那时的江来,告诉他不用怕,一切都会好的。
可惜时空无法倒流,现实里的秦郁上也被一道门隔绝在外,他只能用语言苍白地安慰:“你身上哪儿我没看过,看个笑话怎么了?何况这根本算不上笑话。”
夜阑人寂,回应他的是窗外长长短短的虫鸣,以及江来绵长平稳的呼吸。
作者有话说:
资本家闻绍:excuseme?感谢在2023-06-1318:00:00~2023-06-1418:0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ing5瓶;夏皎梓、枫叶落下的声音、事事答是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秦郁上等了一会没听见江来回应,似乎真的睡着了。
他站在黑暗中笑了笑,对着虚空道了句晚安,悄声走回沙发躺下,也闭上了眼。
沙发比不上软床,但秦郁上却罕见地快速入睡,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
梦境里时空变幻,从他刚入行时第一次拍戏开始,到站在彩带飘扬的舞台上领奖,再到奢华璀璨的酒会现场接受祝贺。
然而猝不及防,时空扭曲,他从华丽的宴会厅被抛进一个四面雪白的房间,房间中央摆放一张病床,上面躺着一个插满管子的人。
监护仪上的心率仿佛一条没有波澜的直线,梅瑛伏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
他怔了怔,在咚咚的心跳中一步步上前,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被白布包裹着的人。他伸手拉开那块布,底下赫然出现秦霆焕惨白的脸。
就在那瞬间,秦郁上惊醒,猛地从沙发上翻起。
他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怔了好几秒才记起自己昨晚睡在江来套房的客厅里。
秦郁上用力搓了把脸,平复剧烈心跳,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醒了?”
他猛地抬起头,江来正站在几步之外的开放式厨房里看着他。
“嗯,醒了。”秦郁上彻底清醒,随着神智一道苏醒的还有嗅觉。
空气里飘出米粥的香味,江来问:“我熬了粥,你要一起吃吗?”
一顿,他又道:“但只有粥,品种单一,比不上酒店的自助早餐。”
秦郁上从沙发站起来,没犹豫地道:“我喝粥。”
“好。”江来又想起什么,“对了,小周刚才把你的备用房卡送过来,我搁在玄关柜子上。”
他表情自然看不出异状,说完便转身掀开煮粥的锅盖,用勺子沿一个方向搅动以免糊底。
秦郁上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望着那道修长的背影说:“那我先回房间洗漱。”
回到房间,前一晚惨遭抛弃的房卡还在地板上趴着,秦郁上弯腰捡起,脱掉衣服走进浴室洗澡刮胡子,出来后又钻进衣柜左挑右选,暂时放弃穿着舒适的T恤和工装裤,换上剪裁考究的衬衫西裤,抹了发胶还喷上古龙水。
直到整个人焕然一新,他才又去敲对面的门。
江来步伐轻巧,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打开门,视线将秦郁上从头到脚打量一遭,唇角弯了弯:“吃饭吧。”
套房没有餐桌,江棠承在时,江来都是和小孩在客厅茶几上吃,但茶几的高度不足半米,连他都觉得憋屈,更别提比他还要高的秦郁上,于是他干脆把餐桌移到了中岛上。
两人隔着一个桌角相邻而坐,面前摆放两碗粥、两碟点心和一盘蔬菜。在热粥飘出的汽里,江来的脸色已经恢复,两颊似乎还泛起浅红。
薄薄的晨光中,两人静静坐着,即便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这样的氛围成功地驱散了噩梦带来的阴霾,秦郁上想起之前吃过的榨菜,没话找话地提了一句。
“你想吃?”江来抬头看他。
秦郁上点头:“感觉味道不错,哪儿买的?”
江来顿了顿:“那是儿童榨菜,楼下超市就能买到。”
秦郁上夹虾饺的筷子悬在半空。
儿童榨菜?
不难猜出是给谁吃的。
“冰箱里应该还有,你要吃吗?”江来又问一遍。
秦郁上咬牙:“吃。”
江来起身走到冰箱前打开冷藏室,门边储存格里放着一包已经拆封、被江棠承吃了一半的榨菜。
江来本想拆一包新的,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直接将他手中那半包拿了过去。
“就吃这包吧,别浪费了。”
秦郁上的声音近在耳畔,说话时带起的气流拂过颈后的皮肤,江来身体微微一僵。他收紧手指,尽量维持声音平稳:
“行,那我找个碟子装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秦郁上转身走回去坐下,直接用筷子拨了些倒进碗里,又很自然地问江来,“你要吗?”
江来在秦郁上“这么好吃的儿童榨菜我怎么能一个人独享呢”的注视中点头:“……行吧,要一点。”
秦郁上把剩下的全拨进江来碗中。等喝完最后一口粥,江来刚搁下勺子手机便响了,来电显示钱司壮。
“我去接个电话。”江来看了秦郁上一眼,起身往客厅走去。
伴着初升的太阳,钱司壮的声音听起来朝气蓬勃:“我妈刚做完检查,抽了血也拍了CT,抽血结果还没出,但请主任看过片子没什么问题。我现在带我妈和崽崽去吃早饭,怕你担心先跟你说一声。”
江来放心了:“那就好。”
“那个……”钱司壮欲言又止,“你怎么样?”
江来语气淡淡:“你知道了还问我。”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钱司壮靠了一句,“你干脆成仙得了。”
江来沉默几秒,做了个深呼吸:“其实当时我退学,也并不全都是因为阿姨的病,这些年一直瞒着你,我……”
“打住打住。”钱司壮不待他说完便打断,“我这人脑子直,不会拐弯,不管你为什么退学,反正我只认一点,如果当时没有你签约的那笔钱,我妈就没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是我妈和我们家的救命恩人,明白了吗?”
江来抿紧嘴唇,竭力压下翻涌的情绪,玩笑道:“这段话说得不错,是不是从昨天晚上起就开始打草稿了?”
“艹。”钱司壮一番煽情,差点搞得自己猛汉落泪,闻言又笑骂起来,“你等着啊,我妈要跟你说话。”
一阵窸窣声,手机被钱母拿了过去。
“江来,吃饭了吗?”
“吃过了,喝的粥。”江来道。
“光喝粥怎么行啊?”检查结果没事,钱母心里踏实,说话也中气十足,“正好大壮他小姨给我寄了野菜,我待会儿回去就包包子,让大壮给你带回去,你太瘦了得多吃点,别都进大壮肚子里。”
背景音里传来钱司壮的抗议:“妈!”
钱母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江来扬起脸,感受阳光落在身上的感觉。
“好啊,谢谢阿姨。”
“奶奶,给我说给我说。”
江棠承早等不及,伸长胳膊要来接电话,不过他这回学乖了,拿到手机后先确认对面的就是江来,才敢开口叫爸爸。
“爸爸,你昨晚睡得好吗?”
小孩声音仿佛浸了蜜,光听都觉得甜。
江来回忆昨晚入睡时的光景:“挺好的。”
“那你梦见我了吗?”江棠承继续问。
江来唇边染上笑意:“那倒没有。”
“啊?”江棠承失望,“那你梦见什么了?”
身后传来碗盘碰撞的清脆声响,江来回头,秦郁上已经将餐具收进水池,挽起袖子正在洗碗。
他完全转过身,以一种罕见的放松姿态背靠窗台,这才回答小孩的问题:“梦见什么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好吧。”江棠承嘟囔,“爸爸秘密真是多,那我也不会告诉你我昨天梦见了佩奇。”
尾音刚落,江棠承一把捂住嘴,他怎么就说出来了啊?
小孩东拉西扯,总有说不完的话,江来耐心听着,偶尔应和。
水池前,秦郁上洗完最后一个碗,关掉了水龙头。
没了哗啦啦的水声,江来的声音顿时没有阻隔地传来:“今天还要继续拍。”
秦郁上擦干手走过去,小声问:“崽崽吗?”
江棠承耳尖:“谁?”
江来语气微酸:“你的导演叔叔。”
江棠承立刻道:“我要跟他说话!”
江来把手机递给秦郁上,江棠承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秦郁上眼中漾起笑意:“没忘,等你回来。”
电话挂断,秦郁上问:“崽崽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两天。”江来越发好奇,“你们俩到底说了什么?”
温粥小菜入腹,秦郁上身心满足,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秘密。”
江来没想到他对江棠承说的话又被原封不动还回来,一时语塞。
秦郁上翻下卷起的袖口,顺便看时间:“我待会去片场,你跟我车吗?”
江来沉默了片刻。
昨晚收工,虽然大部分人已经走了,但留下收尾的人大概都看到秦郁上抱他出去,如果今天两人再一同去片场,太容易生是非。
江来做事向来果断,如今也瞻前顾后起来:“我今天的戏都在下午,中午再过去。”
“好吧。”秦郁上略显遗憾,拿上手机走了。
酒店门前,小周在房车边等秦郁上。秦郁上钻进车里前想到什么,招过小周附耳低语几句,小周眼神发亮,连连点头。
正午时分,江来吃过午饭才去片场,一下车便看到顾泽肖在摄影棚外的空地上接电话。
他没有回避,站定脚步,等对方挂了电话便走过去,主动道:“师兄。”
转身的刹那顾泽肖愣了愣,一瞬间感到惊喜,然而在看到江来脸上与往日无异的笑容时,又仿佛被扎了根刺。
他微微握紧手机,努力挤出微笑:“正想找你,我准备走了。”
“这么突然?”
顾泽肖点头,日头有些晒,他指了指一旁阴凉的树底,示意江来过去,边走边说:“张老师明天就要回来了,何况医院还有很多事。”
打定主意要缓和关系,江来便多问一句:“刚才的电话就是医院打来的吗?”
“算是吧。”顾泽肖顿了顿,语气微沉,“是我父亲。”
上学时江来便有耳闻,顾泽肖的父亲是同他们老师地位相当的医学大拿,目前在顾泽肖供职的那家私立医院做副院长。
父母通常对子女寄予厚望,以顾泽肖的能力来剧组做一个医疗顾问实在是大材小用。
江来不难猜测顾父这通电话的目的:“那你什么时候走?”
“今晚吧。”顾泽肖牵了牵嘴角,“明天还能赶去上班。”
江来真心道:“师兄,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这一声师兄触动了顾泽肖的神经。
阳光穿透树叶,细碎的光点落在面前之人的脸上。顾泽肖心中滋味复杂,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抱歉。”
江来微微一怔。
顾泽肖自小接受精英教育,待人接物谦和有礼,但骨子里其实相当固执,一旦认准某件事,旁人便很难左右他的想法。
同样的,一旦认准某个人也是如此。
“昨天是我失态,江来,任何时候我都不会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我只是希望……”
希望什么呢?
顾泽肖做了个深呼吸,竭力压下心中难以言说的情愫:“我希望能成为值得你信任的人。”
江来动了动嘴唇,顾泽肖却突然在这一刻心生怯懦,做了个打断的手势:“作为师兄也好,作为朋友也好,哪怕只是作为崽崽的医生也好,我希望你能信任我。”
江来沉默几秒,点了点头:“好。”
“还有一件事。”顾泽肖顿了顿,“我坚持自己的观点,晕血并非无法治疗,一定可以克服。我不是这方面专家,但已经咨询相关领域的同事了,你等我消息。”
江来并不抱希望,不置可否地笑笑。
恰好这时统筹小跑过来,怕打扰两人,停在两步之外小声喊道:“江老师。”
顾泽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洒脱,笑道:“快去准备吧,我晚上走之前就不跟你告别了,等你回岚城再聚。”
江来对统筹老师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转头对顾泽肖道:“师兄,一路平安。”
下午两场戏都是顺利的一条过,秦郁上心情好,大手一挥让全剧组休息半小时,乔阮终于瞅准机会凑到江来跟前。
进组之前,如果有人跟乔阮说,他跟江来说的最多的三个字会是“对不起”,乔阮绝对会翻白眼。
但现在——
“江老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江来正坐在树底下,无语地看着一迭声道歉的乔阮,在对方要给他鞠躬的时候赶紧制止,“你干什么?”
“我道歉啊。”乔阮可怜兮兮,“我不是故意要用血浆泼你的。”
江来知道乔阮不是故意,他只是裤腿被泼,乔阮比他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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