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一路小跑拿来AED除颤仪,江来正要停下,秦郁上说:“我来。”
他从经理手里接过仪器,打开,取出电极片贴在梁松胸口两侧,江来退到一边,秦郁上一秒也没耽误地按下放电的按钮。
明明从未演练过,这一刻两个人却配合无间。
放电结束,江来立刻重复按压,在数不清重复多少次后,梁松的呼吸终于恢复,嘴里呕出一大口酒。
梁松缓缓睁开眼,秦郁上凑近问:“老师,感觉怎么样?”
梁松气息很弱,点了点头。
秦郁上狠狠松了口气。
隔壁包间正好有客人是冠心病患者,随身携带硝酸甘油,服务员说明情况后,那名客人连忙拿着药瓶赶来。
秦郁上将梁松扶起,以半躺的姿势靠在自己身上。江来倒出一粒药,对梁松说:“梁导,这药不用吞下去,含在舌头底下。”
梁松轻轻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听明白了。
救护车在五分钟后抵达,医护人员把梁松抬上担架床。江来一路小跑跟到救护车跟前,秦郁上率先上车,转身对他伸出手:“来。”
江来愣了一秒,伸手回握住了秦郁上。
秦郁上一个用力将他拉上了车。
红蓝.灯光在寂静的夜间交替闪烁,救护车一路呼啸往最近的医院驶去。
医护人员为梁松联上心电监护仪,给他戴上氧气罩。江来看了眼指标,心率57,血氧91,总算平稳下来。
他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手还被秦郁上紧紧握着。
秦郁上一直关注梁松状态,忽然手心一空,垂眸就见江来把手抽了回去。
或许因为刚才一直在按压,江来心跳有些快,白皙面庞上染了一层薄红。
他抿了抿唇,压着过速的心跳,面上一派淡然:“梁导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
掌心仍残留另一人皮肤的温度,秦郁上收紧五指,低低地“嗯”了一声。
到了医院,梁松被推进急救室,江来同医生讲述梁松发病时的情况和急救措施。
医生诊断为急性心梗,需要立即动手术。
梁松的独生女在国外读书,只有妻子在国内。秦郁上打电话过去,得到对方首肯后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刘制片等人打车跟到医院,乔阮下车时腿软,差点摔一跤。
梁松在包间忽然晕倒的时候他就被吓傻了,听说还要手术,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就不停抹眼泪。
江来注意到,走到走廊另一端的自动贩卖机上买了杯热饮。
乔阮弓着身体,头埋进膝盖。他从小被保护的很好,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直到现在双腿还在打颤。
头顶落下一道声音:“喝吗?”
乔阮愣了愣,抬起头,就见江来站在他面前,手中的纸杯还冒着热气。
江来又问一遍:“热巧克力,喝吗?”
乔阮抬起袖子,狠狠一抹眼泪鼻涕:“不喝。”
他本想说得硬气,但嗓子哭哑了,听起来软绵绵的,配上一张泪痕斑驳的脸,像只奶凶的猫,江来没忍住笑了一下。
乔阮本想说“笑屁啊你”,一想到刚才在急诊室外听到医生说,如果不是急救及时梁松很可能没命,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要不是江来,要不是江来……
乔阮又有点想哭,咬住嘴唇拼命忍着。他年纪小气性大,到现在还记得上综艺被江来“摆一道”,被网友做成搞笑表情包的事,头一扭,小声说:“谁稀罕。”
江来没再说什么,把纸杯搁在乔阮身旁的椅子上,走到一旁拿出手机,拨通了钱司壮的号码。
电话是江棠承接的,小孩还没睡,问:“爸爸,我洗香香了,你怎么还没回来?”
小孩声音软糯,带着几分困意,却让江来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瞬间松弛。
“崽崽真乖。”江来眉眼带着笑,“你大壮叔叔呢?”
电话似乎被人拿走,间隔两秒,响起钱司壮不满的抱怨:“说过多少次别叫我大壮。”
江来笑道:“我下次注意,Al。”
钱司壮听出他声音不对:“你怎么了?”
江来把梁松晕倒的事简要说了说:“不用担心,剧组其他人也在,等会儿梁导没事我就打车回去。”
“这大半夜你上哪儿打车去?”钱司壮不容置疑,“我现在去接你。”
江来想说不用,电话又被江棠承拿走:“我也去接你,爸爸你站在原地不要乱走,我和大壮叔叔一会儿就到。”
小孩一本正经嘱咐的语气叫江来忍俊不禁,他笑道:“好啊。”
钱司壮问清医院地址,又问剧组哪些人在,当听到乔阮的名字时,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说:“怎么那个害人精也在?你离他远点。”
江来回头看向还坐在椅子上的乔阮。
乔阮朝纸杯瞟了好几眼,终于没能抵挡住热巧克力的诱惑,端起来呡了一小口,正满足地眯眼,忽然对上江来的视线。他动作一顿,立刻又气鼓鼓地把杯子放下。
江来暗自好笑,收回视线,对钱司壮说:“如果真有人动手脚,我觉得应该不是乔阮。”
钱司壮愣了愣:“先不说这个,你在医院等我,我和崽崽已经出门了,二十分钟就到。”
挂了线,手机弹出电量低的提示,江来锁屏,想塞进口袋,这才发现外套不见了。
略一回想,他记起在包间脱掉外套就随手扔在地上,跟来医院的时候忘了拿。
那件外套背后绣着一个虎头,江棠承很喜欢,有件一模一样的,如果丢了小孩估计要伤心。
夜色静谧,天空缀着点点星光,江来站在窗前遥望,心想待会回去的时候让钱司壮绕道餐厅,把外套找回来。
另一边,秦郁上先是安排人去接梁松妻子,又给闻绍去了电话。
姿琅娱乐是《分秒》最大的投资方,刘制片在来医院的路上就已经通知闻绍。闻绍今天难得修身养性,正打算泡个澡早点睡,刚放好水就听说这个噩耗,这会儿已经在来的路上。
闻绍先问了梁导情况,秦郁上回头看了眼,手术中的红灯还刺眼地亮着。
秦郁上说:“还在手术,不过医生说抢救及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闻绍松了口气:“那就好。”
顿了顿,他又说:“我已经跟刘制片说了,梁导的情况暂时不要对外透露,媒体那边我也让人盯着。”
这些事不在秦郁上关心的范围内,他捏了捏眉心,声音透出疲惫:“你看着办。”
闻绍听出来了:“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秦郁上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事。前几天他在片场就发现梁松不舒服,却没细想,此刻焦急后悔如山般压下,让他喘不过气。
多年朋友,闻绍了解他,难得正经起来:“有些事就是个命,你看开点。”
秦郁上明白闻绍指的不是梁松,他单手扯开衬衫一粒扣:“不会灌鸡汤就别学人瞎灌。”
“我他妈——”闻绍拔高音量,“我招你惹你了我,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
切断同闻绍的通话后,秦郁上又打了几个号码,咨询相熟的医生。期间一个护士从手术室出来,说梁松没事,秦郁上这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手机握在掌心,秦郁上转身,看到了站在窗边的江来。
那道身影挺拔修长,抱臂立在窗前,简单的白衣黑裤,却比任何一道风景都要吸引人。
这一看,秦郁上就有些移不开眼。
重逢后,他还没好好看过江来。
江来似乎比几年前更瘦了,眉宇褪去青涩,气质更加成熟,如一块温润美玉,又像是——
又像什么?
秦郁上短路几秒,忽然就想起六年前那个早上,他从酒店出来后,迎着晨光看到的那一片盛放的海棠。
他思绪发散,不由又想起在包间的场景。当时兵荒马乱来不及思考,此刻冷静下来他才意识到,江来急救手法堪称专业。
那一句“我学过”是什么意思?为了拍戏特意去学的吗?
就算手法可以学,那准确的判断和临危不乱的冷静呢?
秦郁上揣着满腹疑惑,双脚不受控制般朝江来走了过去。
等回神,他已经走到江来身后。江来抱臂背对着他,微湿的衬衫贴在后背上。
出汗了?
怎么还抱着手臂,是不是冷?
听到脚步声,江来回过头,看到秦郁上后就将抱着的手臂放下。
“秦老师,梁导怎么样?”
秦郁上一句“你是不是冷“卡住,喉结一滚,过了几秒才说:“护士刚才出来说没事。”
江来也松了口气:“那就好。”
“谢谢。”秦郁上说,“今天多亏你。”
江来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剧组请的医疗顾问专门培训过,我也没想到有一天真的会派上用场。”
秦郁上目光微敛,从表情看不出到底信没信。
一阵夜风吹过,正对汗湿的后背,江来打了个喷嚏。
秦郁上不再迟疑,脱下了外套。
江来只觉双肩一沉,秦郁上的外套已经披在了他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对方的体温。
“披着。”
秦郁上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退后一步,抬腕看时间。
已经过了十二点,他说:“这里没什么事,早点回酒店休息吧,要不要找人送你?”
被陌生的气息包裹,江来心中滋味难明:“我……经纪人来接我。”
微妙的停顿被秦郁上捕捉,他点点头,神色却明显晦暗。
这几天在剧组拍戏,江来的经纪人从没现身。所谓经纪人,八成是那个小鲜肉。
秦郁上差点把这茬忘了。
气氛陷入微妙的沉默,秦郁上没烟瘾,此刻却莫名其妙想抽一根,就听江来问:“那你呢?”
秦郁上不愿承认他的心情因为这句简单的问话稍稍提振:“我在医院守着,老师出来后需要人陪护,他爱人也在赶来的路上。”
二十分钟差不多到了,江来点了点头,准备下楼去门口等钱司壮。
想抽烟的欲望越来越强,秦郁上整个人有些躁动不安:“我跟你一起下去,透透气。”
手术室在十层,两人搭电梯下楼。
夜晚的医院安静无声,只有两道脚步交错地踏在雪白大理石地面上。
正门关了,只能从侧门出去,快到门口时秦郁上忽然脚步一顿。
江来侧头,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除了疯狂想抽烟,秦郁上跟下来,还存了想看看小鲜肉到底长什么样的心思。方才从电梯出来,江来脚步明显加快,眉眼间藏不住的雀跃。
秦郁上忽然觉得无趣,一晚上兵荒马乱,他何必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秦郁上说:“手术随时可能结束,我不放心,这就上去了。”
江来似乎习惯了他变来变去,点头道好,推开侧门,迎着夜风走了出去。
直到江来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秦郁上才收回视线,转身正要走,忽然有人叫住他。
“这位先生,这位先生!”
来的是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秦郁上从穿着认出对方正是餐厅经理。
客人吃饭晕倒,餐厅也怕担责,经理安抚好其他客人,急匆匆赶过来,满头是汗。
听说梁松没事后,经理不停地拍着胸口,嘴里念叨“阿弥陀佛”。
想起什么,经理把手中拎着的袋子递给秦郁上:“这件衣服是在包间里找到的,我想着是不是您哪位朋友的。”
秦郁上接过后,看了一眼。
他这个人对细枝末节一向不在意,从前出席活动,谁穿什么衣服,做什么发型,带什么珠宝他根本记不住,此刻只看了一眼,他就笃定这是江来的外套。
“是我朋友的,给我吧。”秦郁上说。
经理忙不迭道谢,又说今晚免单,后续可以办卡打折,言下之意只要梁松晕倒不赖在餐厅头上,一切好说。
秦郁上不耐烦地听着,等人一走,立刻从袋子里取出那件外套,展开,对着灯光研究。
高定衣服他穿过不知多少,江来这件外套只是普通潮牌,亮点大约是背后绣着的那个虎头。
鬼使神差,秦郁上想试试穿上什么感觉,可惜江来身高跟他差不多,但衣服尺码却比他小一号,他穿不上,只能松松地搭在肩膀,忽然就闻到一股子浅淡的香气。
秦郁上扯过衣领闻了闻,还真是衣服上传出来的。
花香不是花香,果香不似果香,秦郁上站在空旷无人的大厅使劲儿嗅,忽然间福至心灵。
这味道他闻过,就在江来的椅子上!难怪他觉得江来的椅子躺起来格外舒服,原来是因为这个气味。
秦郁上就这样披着外套在医院一楼转了一圈,角落还真有个吸烟区,里面三两个人,大概都是深夜睡不着来排遣心情的家属。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好从吸烟室出来,看到秦郁上,特别仗义地分给他一支烟,瞅他半晌,忽然一拍大腿:“你不是那个影帝吗?我老婆特别喜欢你,你演的电影翻来覆去看过好多遍!”
男人干脆把剩下的大半包烟都塞秦郁上手里:“我老婆明天手术,其实就是个小手术,但她胆小,怕得要死,你能给她签个名鼓励她一下吗?”
秦郁上爽快问:“签哪儿?”
男人脱掉外套,露出底下的浅色汗衫,一拍后背:“这!”
秦郁上签名签过不少,但签在别人衣服上还是第一次,他龙飞凤舞签完名,又写了一句鼓励的话。
男人连连道谢,笑得眉飞色舞:“这下我老婆可不敢嫌我衣服臭了,就算再臭,这件衣服她也舍不得洗!”
吸烟室烟雾缭绕,秦郁上刚进去又退出来,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不舍得让烟味沾在江来的外套上。
他夹了根烟在指间,踱到无人的走廊尽头。
今夜无月,只几颗星格外地亮。秦郁上仔细辨认,最亮的那一颗是大角星。
从前听人说,逝去的亲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秦郁上24岁前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自从秦霆焕意外去世后,他时不时就会抬头看,想象哪一颗星星会是秦霆焕。
同一时间。
夜幕下,一辆黑色SUV刹停在医院门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冲了进来。
江棠承眼尖,指着头顶悬挂的指示牌说:“大壮叔,厕所在那边!”
钱司壮对路况不熟,来的路上绕了道,又突然尿急,此刻来不及纠正江棠承对他的称呼,开足马力往厕所冲。
到厕所跟前,江棠承嫌臭,皱着小鼻子不愿进。
钱司壮也不知道他这个洁癖的毛病随谁,只得叮嘱:“我很快就出来,最多三十秒,你就站门口等我,千万别乱跑。”
江棠承捏着鼻子点头,等钱司壮进洗手间后,他站在墙边,好奇地四处打量,一眼便看到走廊尽头站着一个人。
再一看,那人身高腿长,披着的正是那件绣着虎头的外套!
是江来!
江棠承兴奋地跑过去,人没到声先至。
“爸爸!”
秦郁上正触景伤怀,就听背后响起一声清脆童音。
未燃的香烟夹在指间,他一回头,就见一个小孩直直朝他奔来。
江棠承也看到了秦郁上,一个急刹,停在两步之外。
两人大眼瞪小眼,俱是一副震惊表情。
此情此景,仿佛昨日重演。
半晌,秦郁上微弯下腰,看着江棠承,笑问道:“小朋友,怎么又是你?”
作者有话说:
江棠承握拳:这句话该我问吧,怎么又是你啊!你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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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细枝末节的事,秦郁上一向不在意,连带着认人也有点困难。
但他却清楚地记得江棠承,因为小孩很漂亮。
更何况,老房子楼底下,私立医院病房里,江棠承喊过他两次爸爸。
没想到来到另一个城市还能遇见小孩,小孩又管他叫爸爸。
秦郁上不信缘分,但要说他和小孩没缘分,连他自己都不信。他逗江棠承:“如果没记错这是你第三次叫我爸爸了吧?”
江棠承也认出秦郁上,小脸涨得通红,紧咬嘴唇不肯说话。
秦郁上觉得小孩就像一束光,从天而降,照亮这个沉重的夜晚。
前两次没能说上话,秦郁上这次终于找到机会。他没和小朋友打过交道,尽可能用和蔼的语气问:“你是迷路了吗?你爸爸呢?你叫什么名字?”
江棠承攥紧衣角后退,满眼警惕。
怎么又是这个人?
这人是谁?
为什么穿着和江来一样的衣服?
江来呢?
钱司壮放完水,甩着手走出来,没见到江棠承,一瞬间头皮都麻了,再一看小孩站在走廊尽头,连忙跑过去。